──2018年2月25日,晚間十點整。姜西南視角。
姜西南緩緩恢復了意識。
濃稠的綠色液體包裹著自己,令他赤裸的身體一陣滑溜。
他迷迷糊糊地動了一下,一股腦撞上的堅硬表面立即驅散了所剩不多的睡意。
……為了體驗瀕臨失傳的民情,睡前他特意換上寬鬆花襯衫。隔天要的西裝掛在旅館的床尾,一直到陷入夢鄉之前還在煩惱該打哪條領帶,想穿得正式一點去見他的老友。再怎麼夢遊,他也不至於光著屁股跑出旅館才對?
恍惚的意識支離破碎,身體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狹小的空間幾乎合貼軀體,令他連曲起身體都辦不到。他覺得自己彷彿在夢中長出了六隻手。
困住他的硬面物體似乎是道牆,視野像是被泥巴糊住,詭異的草綠色讓他什麼都看不見。他沿著弧形牆壁一路向上摸索,終於在頭頂摸到一根環狀物體。
手伸進環內的瞬間,腦海之中浮出發光的選單,炫麗的七彩特效讓他腦袋發疼:
【是否開啟?Y/N】
什麼鬼……?
強烈的糟糕預感湧上心頭,他幾乎能肯定自己被綁架了。地球雖然近幾年取得了不少跨時代的進步,但至今還沒能做出直接投射在大腦內的AR科技。
他毫不猶豫選擇了「Y」,液體和大量白色泡泡被強烈的壓力吸了出去。弧形的牆壁向上彈開,他也被一股力道推出原地,狠狠撞上地板。
身前是被金屬包裹的空間,地板、牆壁和天花板都像是某種合金,霧面的銀灰泛著柔白反光,單調的顏色活像科幻電影裡頭外星文明會出現的場景──而且多半是外星綁架題材。
姜西南小心地爬了起來,不知為何身體像宿醉一般,搖搖晃晃的不聽使喚。不遠處有疑似門扇的線條,兩根橢圓形柱子矗立在他與門之間。泛著墨綠的橢圓晶體被鑲在金屬座上,就像是某種生物儲存艙,大小約夠三個人一起躺進去。
房間的中央還有一張桌子,冰冷的不銹鋼顏色與房間過於相似,幾乎融入金屬的背景。還沒來得及收集到更多情報,面前的兩個蛋艙「嗤」地一聲,伴隨著急劇的抽風聲響,水晶外殼般的橢圓艙外壁向上升起。
粉紅帶黑的昆蟲從艙內彈了出來,腹部和八隻腳同時著地。
新出現的生物有螳螂的身體,末端拖著長長的尾巴,腦袋上不停閃爍奇妙的七彩光芒,背後長著甲殼蟲的翅膀。姜西南驅動當機的大腦,立刻在記憶中搜刮出似曾相識的身影──
惡名昭彰的巨大宇宙蟑螂!米·戈!
身為一名時常被捲入怪異的記者,他對於這生物不完全陌生。他與朋友們在過去曾結下不少恩怨。這麼說來,這可能是一場私刑報復,而他之所以還活著,或許是米·戈們意圖對比他更加棘手的人們不利。
他左右觀察尋找任何能當武器的物品。純銀色的房間有夠樸素,金屬桌子上什麼也沒有,好歹也給他一張折凳吧?
地板上的米·戈緩緩站了起來。離姜西南較近的那隻異形身形稍矮。靠近門口的異形個頭比寬敞的門洞還要高大,像一座會移動的小山。剛甦醒的米·戈們立刻發現了他的存在,紛紛在原地僵住。在緊繃的氣氛中,姜西南忽然聽見若有似無的笑聲,像一串搖擺著朝他奔跑而來的銀鈴越來越清晰。
一道嬌俏活潑的少女嗓音,在姜西南腦內響了起來──
『嘿,需要幫忙嗎,小可愛?』
……一上來就用「小可愛」這種稱呼,放在這年代不是反派就是性騷擾,反正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聲音幾乎是憑空出現,就像是剛才的選單一樣。但這道聲音更加貼近、深刻,彷彿是發自他的靈魂深處。姜西南只花了一秒排序事態的嚴重性,立即將聲音無視拋到九霄雲外,專心把注意力集中在應對即將襲來的攻擊。
但,兩隻異形沒有像他以前見到過的那樣,掏出武器或擺出攻擊的姿勢、揮舞最前端的鉗子朝他撲上來。
第一隻再度蹲到地上,接著用兩隻前臂交疊,伏著粉棕色身軀搓動手臂,動作活像是小強在洗手搓臉進食,噁心得姜西南差點嘔吐。另一隻在原地呆站了一陣,突然向後滾去,用八隻手腳蜷曲環住自己,在破殼而出的蛋形艙下方縮成一團。
腳下的金屬被大隻異形倒下的衝擊帶得一陣震動。姜西南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後背撞上一堵硬物。他猛地回頭,看見一座和不遠處兩隻異形身邊一樣的、打開了一半的水晶圓艙,幾乎是緊貼在他的背後。
等等……他剛才,似乎,是從這裡面出來的。也就是說……
『吼唷,看你的左側。左側啦!』
像是能洞悉他的想法,歡快的少女嗓音又在腦內直接響起。來得及思考之前,他下意識順著轉向左側,窺見了──
第三隻米·戈。
牆邊不起眼的角落有一面落地鏡,混合在一片金屬反光之中,鏡面倒映著單調的銀灰,乍看之下還真不容易發現。鏡子裡反射出他們所在的房間,四個蛋艙和不銹鋼桌子,其中有三個已經敞開,每一個開艙旁邊各有一隻米·戈。
他朝突然近在咫尺的異形倒影舉起右手防禦,鏡中的巨大宇宙生物也跟著舉起右邊的鉗子。
鉗子……
姜西南僵硬地一寸寸抬起「頭」,注意力終於無可逃避地挪到了懸舉在頭頂的粉紅色鉗子。
他震驚地呆站在原地,腦內被歡快的嬌笑充斥,腳底下是看不見光源卻反射白光的金屬地板,身後是一隻躺地裝死和一隻不斷蹦跳的宇宙異形生物,面前是映照出自己異形身軀的鏡子。
隔了很久,他轉頭「看」向用兩隻鉗子高舉過腦袋笨拙地比著圈,中間的腹手比著愛心、兩腳還滑稽地扭在一起的小隻異形,心裡頭生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那裡頭,該不會,也是人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