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正在緩慢重建。
砂石車在街上隨處可見,大眾運輸系統(tǒng)也早已恢復。
路上的行人並不比以往少。如果不是看見街道兩側的建築如今變成了正在搭建的鷹架,以及佇立在未落成高樓上的塔式起重機,這裡就像什麼都沒發(fā)生過。
即使熟悉的城市如今已與過去相異,忙碌的人們仍在城市的一角努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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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麼是大晴天呢……就好像在告訴我們不許哭一樣。」
遠離鬧區(qū)的郊外,皇雲(yún)仰頭看著湛藍的晴空。今天是萬里無雲(yún)的好天氣,只是有點炎熱過頭了。
今日的他並沒有穿著平常喜歡穿的便服,而是身著一套正式且俐落的黑色西裝,就算在這種大熱天他也沒有解開扣子。
距離信義區(qū)一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半年。
經(jīng)歷了許多事後,皇雲(yún)稚嫩的臉龐變得更成熟,卻也更加滄桑。
他將手中的花束輕放在妍晴的墓前,盯著鑲在墓碑中的照片。
照片中的她笑得十分燦爛。
「當然啦,她可是名字中帶有『晴』字的女孩。要是看到你現(xiàn)在這種樣子,她應該馬上賞你兩巴掌,說:『那什麼表情?噁心死了!』」一旁的華勒艾琪開玩笑地用手肘輕撞皇雲(yún)。皇雲(yún)被逗笑了,但是那抹笑容轉瞬即逝。
兩人又不知沉默了多久,直到華勒艾琪率先打破寧靜。
「有聽過《哈梅爾的吹笛人》這個德國傳說嗎?」她問,拿出一根菸,跟陳威抽的是同一個牌子。
皇雲(yún)搖搖頭,看著她將菸點上。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叫哈梅爾的小鎮(zhèn)為鼠患所苦。某天,一個吹笛人出現(xiàn),自稱可以消滅老鼠。」她以說床邊故事般的輕柔口吻說道,「果然如他所說,當他以笛子吹奏出奇異的曲子,老鼠就會自己跳進小鎮(zhèn)附近的河中淹死,但是事後卻沒有村民願意付出當初談妥的報酬。所以最後,被激怒的吹笛人以奇異的笛聲如同他引領老鼠般,領著那群村民,從世界上消失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不覺得故事的結局跟文宇的處境很像嗎?」
在大戰(zhàn)之後,文宇與魘魔就一同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也沒有人再次看到他。
他的一切都成為了謎。
身為無人知曉的英雄,他沒有被協(xié)會受勳、沒有人幫他舉辦追悼會。唯一能證明他曾存在於世間的,是他那被放在圖鑑中專屬於智慧體的頁碼中的照片,成為眾多下落不明怪物的一份子。
「架構師與喰夢獸雙方都緊隨著他,他卻無法停止吹奏手中的命運之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隊伍越來越長,而每個人都想取走他的性命。到最後,他消失不見,追逐在他身後的生命也隨之消逝。」
華勒艾琪從小提包中拿出事先寫好的信,點火,看著信封在妍晴的墓前燃燒。灰燼猶如憂鬱的雪花般灑落,撒上她的墳頭,接著被一陣風吹散。
看著那些遠去的灰,皇雲(yún)不禁心想:那些在信中的話語是不是都準確傳達給她與店長了呢?
華勒艾琪拍拍皇雲(yún)的肩膀。
「走吧,別在第一天就遲到,會被上面的老頭記住的。」
她今天穿著一襲黑色禮服,還罕見地配帶了珠寶。禮服襯托出她姣好的身材曲線,脖子上的金項鍊與手腕上的玉鐲為她添上了一絲嬌貴之氣。
平常的她一定十分抗拒這種麻煩又貴裡貴氣的穿搭,但是今天不一樣。
今天可是大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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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為戰(zhàn)死的同胞默哀一分鐘後,接下來讓我們熱烈歡迎全人類的英雄──司徒皇雲(yún)來為我們致詞!」主持人激昂地唱名,廣闊的會議廳中響起如雷的熱烈掌聲。
在戰(zhàn)後,倖存下來的皇雲(yún)、華勒艾琪與劉景祥被人們當成打敗魘魔、拯救世界的英雄。皇雲(yún)原本想婉拒這種美名,畢竟他也知道自己幾乎沒做什麼,卻被華勒艾琪制止。
「現(xiàn)在是社會最動盪不安的時期,人們需要英雄來平復他們的心。」華勒艾琪這樣告訴他,「我是主動交出項鍊的龍門之牙,劉景祥是曾經(jīng)有背叛嫌疑的國際委員。我們兩個都不適合,只有在戰(zhàn)時二話不說就挺身而出的你能勝任這樣的角色。」
因為這個緣故,他被從中級架構師拉拔,跳級成了最上級架構師。如今還有些聲音想讓他接管臺灣分佈的協(xié)會,但是被他以「自己的實力、年齡還不足以成為領導」回絕了。
當然,這件事也在新聞的炒作下變成「英雄不只厲害還十分謙虛」的相關報導,讓他的人氣再次直線上漲。
現(xiàn)在的他就像國際巨星,走到哪裡都會有最頂級的待遇,但是他到現(xiàn)在都還沒辦法習慣。
聽見主持人呼喚自己的名字,皇雲(yún)吞了口口水,拉了拉自己的領帶。
壓下緊張的情緒後,他挺起胸膛,走上舞臺。
看到他出場,人們又拍手拍得更賣力了。口哨、愉悅的尖叫聲與掌聲迴盪在大廳之中,甚至還有人舉起寫上他名字的立牌為他加油,這讓他有些尷尬地輕咳兩聲。
他一拿起麥克風,臺下瞬間鴉雀無聲。這是他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正式露面,所有人都好奇他會說些什麼,尤其是臺下的記者。各路媒體已經(jīng)架好錄影機,將麥克風調整到最完美的收音角度,就等他開口。
「大、大家好,我是司徒皇雲(yún)。」
臺下?lián)P起了一片小小的歡呼聲,接著很快消逝。
他深吸一口氣,瞥了眼協(xié)會早些時候幫他準備好的稿子,大聲讀了出來。
「在戰(zhàn)鬥中,有許多英勇的架構師犧牲了性命,包括了我的朋友。我不是英雄,他們才是。他們應該得到你們的掌聲。」
歡呼聲與掌聲再次響起。他也跟著鼓掌,然後舉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現(xiàn)場再次鴉雀無聲。
「喰夢獸奪走太多事物了。不只是人們的靈魂,還有他們的親情、友情,甚至是未來。作為架構師,我們協(xié)會向各位……保證……」
看到稿子接下來的段落,皇雲(yún)的聲音越來越小。接著,他皺了皺眉,然後想都不想就將稿子揉成一團。
協(xié)會一昧的隱瞞只會讓他們再次重蹈覆轍,他需要將事實告訴社會。
「不同於協(xié)會做出的澄清,還有許多事情是我們並不知道的。是誰將把消息告訴威廉姆斯?盜取始祖棺木的人是誰?森羅逃到哪裡?我們不知道。」
這句與稿子不同的話一說出口,觀眾席就引起了不小的騷動。不安的氣氛瀰漫在會場中,有些人皺眉,有些人低聲與鄰座竊竊私語。
協(xié)會的工作人員急急忙忙想上臺糾正,不過還沒來得及上去就被皇雲(yún)的聲音打斷。
「但是!」他大喊一聲,將全場的注意力吸引到他的身上。他循著在場每個人的方向看過去,眼中充滿堅定。
「我保證我會全力以赴,以我所能盡到的最大努力將喰夢受消滅殆盡。這就是我司徒皇雲(yún)的覺悟,謝謝各位!」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掌聲與歡呼雀躍的尖叫聲,他走下臺,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主持人開始宣讀下一件事項,但是他已經(jīng)沒在聽了,思緒飄到了九霄雲(yún)外。
稿子寫得對,皇雲(yún)並不是英雄,他只是想幫陳威與妍晴報仇。
他一定會消滅所有喰夢獸,並揪出幕後主使。
不計任何代價。
────《哈梅爾的吹笛人》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