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詞來源:薩頂頂〈萬物生〉、〈自由行走的花〉)
2163年10月9日,下午三點,凝雪寺
「……成功了?」
凝雪寺,蜘蛛糖的系統將檸檬的狀況,告訴正在掃落葉的羅笙。
「『與利維坦同步』……做得好,安琪。」
得知好消息,羅笙感到驕傲,嘴角竟不自覺上揚,也是他這些年第一次,為白絃以外的事微笑。
「只要利維坦穩定,就能應用在實戰,我們的勝算會更大。」
思索到一半,羅笙看見郭凝羽朝這邊走來,似乎有事找他。
「凝羽,怎麼了?」
「……。」
郭凝羽沒有笑,表情莫名沉重。羅笙覺得奇怪,直到郭凝羽的嘴吐出玫瑰花瓣,他才意識到不對勁。
「這是什麼?」
紅色的玫瑰花瓣,落在羅笙剛掃好、成堆的枯葉上。他抓著郭凝羽的肩膀,著急問:「誰用的?高宇維,還是我姊姊?」
「……。」
郭凝羽沒有回答,冰涼的手牽著羅笙,示意他跟上。
跟在郭凝羽後面,羅笙沿著樓梯,來到漆黑的地下室。這是郭凝羽平時打坐的地方,羅笙從沒來過。
郭凝羽點亮蠟燭,一共九盞,幽微的火光照亮地下室,羅笙看見包圍他們的佛像,每尊都有一層樓高。郭凝羽示意中間的位子,兩人面對面坐下。
「從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
「妳說此時屋後,有白茫茫的雪呀。」
郭凝羽開口,冰涼的手依然牽著羅笙。她沒有唱歌,而是一字一句唸著。羅笙屏氣凝神,不敢說話。
「我看見鶴在寂寞,兩條魚上飛。」
「兩條魚兒,穿過海一樣鹹的水。」
語畢,周圍的佛像、牆壁、地板……所有一切遁入黑暗,彷彿被吸入深淵,只有白色的蜘蛛網亮著,粉紅色的鶴穿梭於蜘蛛網間,還有兩條藍色的魚,他們游在一起。
「這是……妳眼裡的世界嗎?」
羅笙和郭凝羽兩人,都坐在網的中央。她將看到的、聽到的,透過牽在一起的手,分享給她的眷屬羅笙。郭凝羽的眼睛看不見塵世,卻能看見別的、只有位於網中央的蜘蛛,才能看見的東西。
「春天遠處傳來妳的聲音,暖呀暖呀。」
「山谷裡有血色花瓣,在大風裡飄呀。」
羅笙抬頭,發現郭凝羽上方,有個不同於蜘蛛網、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和煦的陽光從那個世界灑下,和郭凝羽的婚戒連在一起。
「仙境……?」
羅笙想的沒錯,那是羅琳娜的仙境。凡是第一代水果塔,都是白絃記憶的一部分。儘管成為蜘蛛,「笑臉」與羅琳娜的連結始終存在,白絃沒有忘記她。
然而,正是與仙境的連結,羅笙看見不屬於羅琳娜,也不屬於郭凝羽的東西──花瓣。
血紅色的玫瑰,纏繞著仙境的光,深根於郭凝羽體內,所以她吐出了花。若不予理會,玫瑰會蔓延到蜘蛛網上。
「兩朵玫瑰,落滿天蛾的灰。」
「一片春天,遇見鏡子破碎。」
為了羅笙,為了檸檬,為了利維坦,郭凝羽做出選擇──她的婚戒裂成兩半。郭凝羽割斷玫瑰,割斷陽光,割斷與羅琳娜的連結,割斷水果塔的一切。
「咳咳……咳咳咳……!」
婚戒破裂,郭凝羽放開羅笙,摀著嘴巴咳嗽。他們回到地下室,羅笙再次看見那些佛像,蜘蛛網不見蹤影。
「凝羽!」
羅笙攙扶,郭凝羽不停地咳,成堆的紅色花瓣被吐到地上。直到玫瑰離開她的身體,郭凝羽才停止咳嗽,變回平常的她。
「……。」
她微笑,沒有和羅笙多說。郭凝羽起身,當他們回到一樓,羅笙看見寺外的地板,結冰的湖面全部崩裂,冰塊在水中載浮載沉,慢慢溶化。
「凝羽,妳的水果塔……!」
如冰之火,如火之冰──當郭凝羽斷開仙境,「笑臉」的水果塔自此消失。她拒絕仙境,拒絕羅琳娜,拒絕與艾莉絲共鳴;現在的她只是蜘蛛,沒有別的身分。
「如果你只是等待愛情,她不會悄悄的來。」
抱著琵琶,郭凝羽開口唱著,赤腳踩在冰冷的大地。
「人兒呀,祈求花兒,讓他能得到永遠。」
一百年,郭凝羽求佛;佛勸她放下,談何容易?
她等,等無緣變有緣,仍是一場空,有緣也成了無緣。
「就在這個冬天,雪花片片從天上飄下。」
「雪蓮花在這一刻,變成了片片的雪花。」
如果仙境來自白絃的執著,蜘蛛有何資格,說羅琳娜看不到現在?
郭凝羽瘋,但她不傻;瘋了百年,蜘蛛有人格,也有原則。
「所有的人兒,在雪中找到了永遠的家。」
「從此後,懂得永遠的你,找到了熟悉的他。」
因果輪迴,在劫難逃,誰也躲不掉。郭凝羽救一個,是一個。
希望,還來得及。
◇◆ ◆◇
2163年10月9日,下午四點,大眾媒體E區
「郭さん……?」
那一刻,包含假海龜在內的水果塔,都感知到仙境裡,名為「笑臉」的存在已經消失。雖然郭凝羽是蜘蛛,遲早與他們分道揚鑣,但事出突然,NAGI還是覺得奇怪。
「媽媽?」
正在泡溫泉的MIO抬頭,看著坐在巖石上的NAGI,問:「怎麼了?」
「郭さん……笑臉不見了。」
NAGI一說,MIO和遠在B區的李博洋都愣住。MIO知道李博洋想問什麼,代替發問:「被羅琳娜遺忘了嗎?」
「不,雖然白さん處境不妙,但真要忘記,第一個被遺忘的會是黛娜,不會是笑臉。」NAGI思考,「我想,是她自己脫離的,機率比較大。」
MIO歪頭,再幫李博洋問:「為什麼是現在?發生什麼事?」
「我倒想問你們。」
NAGI掀開面具,從嘴裡拿出一片玫瑰花瓣,問他倆:「這個,與你們期望的事有關嗎?」
「噢!是晴煬!」
神與畜內,MIO是唯一見過紅玫瑰和白玫瑰的成員,所以MIO異常興奮,迫不急待地說:
「雖然不知道能幹嘛,但MIO和博洋保證,一定是快樂的事情喔!媽媽不用擔心!」
「……。」
女兒這麼說,NAGI便不再追問、扔掉花瓣,任其在體內滋長。凡是MIO期望的、喜歡的,她都無所謂。
「中村,晚餐準備好了。」
突然,隔壁房屋傳來老人的聲音。MIO大喊「好耶!」,離開燙到爆炸的溫泉,換上浴衣、吹好頭髮。以前都要李博洋幫忙,她現在能一個人解決,MIO覺得自己很棒。
「中田,今天吃什麼?」
打開小屋的拉門,MIO跑到客廳、鑽進暖桌,跟幫她盛飯的老爺爺聊天。
「哇!是MIO今天釣的魚!」看見桌上的烤魚,MIO的眼睛閃閃發亮。
「是,多虧中村,中田今天煮了魚,中田很會煮魚。」
眼前的老爺爺,正是最後一位證人──中田翔太,也是超過百歲的人瑞。中田一生都在Platinum工作,尤其與希波克拉底合作的醫療項目,中田因此接觸許多健康方面的知識,也是他長壽的原因之一。
中田的妻子早已逝世,兒子女兒都有自己的家。退休後,中田一個人住在深山,每天去神社打掃、參拜,也是在那裡遇見MIO。怪的是,不管MIO怎麼糾正,中田都叫她「中村」。李博洋說,中田得了名字很長的病,阿什麼海默的,MIO記不起來。
「MIO,派翠克任務完成,剩下妳了。」
吃晚餐時,MIO耳邊傳來羅俊的聲音。羅俊問MIO:「中田老人癡呆,是睡覺拿枕頭悶死、都不會掙扎的類型哪,MIO在等什麼?」
「別急,羅俊。」
回答的人是李博洋,他代替MIO說:「時間快了,不用擔心。」
「你們上禮拜也講一樣的話。」羅俊抱怨:「搞不懂你們在想什麼……殺人不是你們的專長嗎?對象是手無寸鐵的老人,到底困難在哪?」
「MIO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也一直看著。」李博洋擺出前輩的架式,教訓羅俊:「管好你自己,旁邊那位公主也是,不要質疑我們的判斷。想發牢騷,去找你的赫老大,他是牢騷界的勞斯萊斯。」
語畢,羅俊被迫下線。MIO繼續吃晚餐,繼續和中田聊天。她想泡茶,中田卻拿走MIO的茶葉,表示:「中田不想喝中村泡的茶,中村泡的茶很難喝。」
「騙人!!」MIO伸手要搶茶葉,氣噗噗地說:「MIO每天泡給博洋喝,博洋喝得很開心,是中田的舌頭有問題!」
一老一小吵吵鬧鬧,MIO追著中田,兩人繞著暖桌跑來跑去,筷子都掉到榻榻米上。全程目睹的NAGI靠著壁櫥,戴著面具偷笑。
最後,MIO還是搶到茶葉,中田必須喝又苦又燙的茶。看到桌上的魚,中田想起什麼,突然問MIO:「中村還記得嗎?小學的校外教學,老師帶我們去水族館,那裡有好多魚。」
「不記得。」MIO誠實回答:「MIO沒上過學,也沒有老師,但MIO和博洋去過水族館,看到很多企鵝。」
「中田記得,中村那時候帶的便當是咖哩,是中村自己做的。」
中田好像沒聽到,自顧自地說:「中村很厲害,小學的時候就會煮飯,不像中田什麼都不會,因為中田很膽小。」
講到回憶,中田都會像這樣自言自語,聽不進別人的話。MIO打開中田家的古老電視,邊吃邊看,不予理會,反正中田也不會理她。
「如果中田勇敢一點就好了。」
說到這,中田露出後悔的表情,垂頭喪氣地說:「如果中田勇敢一點,就可以救中村了。」
「……。」
NAGI沉默,幸好中田看不見她,也幸好有面具,MIO看不到她的表情。
「都是中田的錯。」老人用手抹著眼淚,「中田沒有救中村,都是中田的錯。」
「……。」
NAGI撇頭,看向壁櫥內,一件老舊的制服被中田放在最下層,和NAGI身上的制服是同款,男生繫的是藍色領帶,女生繫的是紅色領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