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3年10月8日，下午四點，林葉K區(qū)，莫比烏斯學(xué)院
莫比烏斯學(xué)院採住校制，學(xué)生假日也在學(xué)校，週末一起吃飯、打球、玩桌遊，只有派翠克一個人在宿舍陽臺，趴著圍牆嘆氣。
又一個禮拜過去，任務(wù)沒進(jìn)展，加上見不到尼可拉斯，派翠克的心情很糟。他看著宿舍樓下，這麼冷的天氣，同學(xué)竟然能穿短袖打球，充滿活力的畫面與陽臺上唉聲嘆氣的自己，形成強烈對比。
「幹得好！馬爾科！」
「老師！你剛怎麼沒防守？害馬爾科進(jìn)球了啦！」
除了派翠克的室友兼班長──馬爾科在樓下，班導(dǎo)樸賢旭也在隊伍內(nèi)。樸賢旭雖然是Knight，但在學(xué)院待五年，與學(xué)生感情要好，週末也會玩在一起。
關(guān)於校長李政煥，派翠克還是沒消息。雖然準(zhǔn)備了「殺手鐧」，但晶片是證人身體的某一部分，派翠克必須確保屍首完整；非必要，他真的不想使用。
「……。」
李政煥的「半機器」實驗，顧名思義，他製作機器人的方式，不是從零開始蒐集材料、設(shè)計程式，而是用人類當(dāng)素材，將身體的一部分器官摘除，替換成冰冷的金屬零件。
「我的機器人很完美。」
「雪倫、傑森、克里斯，他們是最棒的！」
科技方面，派翠克不是專家，但他以前會坐在病床旁，陪羅俊聊這方面的知識，尤其是機器人。
「我不喜歡『A級機器人』這個稱呼，那是在貶低他們。」
「他們是三王！K-I-N-G！只用一個A形容，太瞧不起人了！」
羅俊「死亡」後，他的機器人下落不明，羅俊似乎不打算找，原因他沒說。派翠克曾經(jīng)問：他的機器人有何特別之處，連Platinum都搶著要？
「因為他們會犯錯。」
羅俊的答案出乎預(yù)料，也令人印象深刻。
「一般機器人只依設(shè)定行事。我的機器人有自我意識，會做出違反設(shè)定的判斷，所以他們會犯錯。」
「因不完美而完美……很有趣吧？人類的瘋狂與不理性，是我們與機器人最大的不同，但我的機器人打破了這項認(rèn)知。」
羅俊的這番話，讓派翠克想起更久以前，他曾靠著奶奶的肩膀，聽薇奧拉說《伊底帕斯王》的故事。
「如果每個人都管好自己，不去管他人的閒事，」
「世界運轉(zhuǎn)的速度會快很多吧。」
──薇奧拉很常這麼說。然而，當(dāng)她唸完《伊底帕斯王》、闔上書本，薇奧拉溫柔的藍(lán)色眼睛看著他，告訴派翠克：
「記得噢，孩子：這世上的悲劇，都不是缺點導(dǎo)致的，是美德。」
「人類會因為美德，被拖進(jìn)更大的悲劇。」
「……！」
羅俊的臉、薇奧拉的聲音，兩段回憶重疊，一前一後，彷彿兩張投影片。派翠克的腦中亮起一束光，將兩張投影片合而為一。
「好球！馬爾科得分！」
──會犯錯的機器人。不完美的人類。
「老師，你的球技很爛欸！剛才為什麼漏接啊！」
──伊底帕斯王的悲劇。被稱作優(yōu)點的美德。
「比賽結(jié)束！果然有老師的隊伍都會輸，哈哈哈！」
──依設(shè)定行事。將自己拖入悲劇。
「……。」
看著凍結(jié)的籃框、滾在地上的球，及大家臉上的表情，派翠克陷入沉思。他想用戒指聯(lián)繫中控室，但自從來K區(qū)，和神與畜聯(lián)絡(luò)變得莫名困難，白欣濛的蟲子進(jìn)不來，羅俊的中控室也連絡(luò)不上。
「……？」
口袋的手機突然震動。派翠克放下戒指、拿出手機，發(fā)現(xiàn)一條陌生訊息。他看不到對方的名字，只有一個海浪的符號。
「嗨。」
「你看起來需要幫忙？」
派翠克環(huán)視四周。他感覺不到視線，也沒發(fā)現(xiàn)攝影機。公爵夫人的後裔沒有恐慌，一個人默默走回房間，輸入文字：
「你是誰？」
剛傳出去，立刻跳出「對方正在輸入」的三個小點。海浪符號回應(yīng)：
「我沒有名字。」
「不過，人類幫我取了一個：利維坦。」
「我好像挺有名的，你聽過嗎？」
「……！」
看到利維坦的名字，派翠克倒抽一口氣。他不知道利維坦為什麼在這，但對方是超級AI，駭入一支手機對他而言，一定不是難事。
「阻礙我和仙境大樓聯(lián)絡(luò)，是你搞的鬼？」
派翠克打字問。利維坦傳來一個笑臉，表示：「K區(qū)的網(wǎng)路是我的，凡事都要經(jīng)過我同意。」
「你想做什麼？」派翠克的文字並不友善，「來我的手機，找你討厭的人類聊天？以殺人魔而言，你可真閒。」
「別這樣，藍(lán)色的羽毛先生。」
利維坦傳來三個哭臉，好像很委屈。
「在我的記憶，你是一個好人，所以我想幫你……雖然不是我的數(shù)據(jù)，是安琪的。」
「……！」
看到檸檬的名字，派翠克想起尼可拉斯曾說，利維坦的誕生和檸檬有關(guān)。雖然不知道確切的關(guān)聯(lián)，如果是檸檬的記憶，確實，派翠克在她眼裡是好人，比尼可拉斯好。
「做個交易吧，藍(lán)色的羽毛先生。」
透過手機，利維坦看見派翠克剛剛的表情。透過演算法，利維坦知道派翠克在想什麼，正確率高達(dá)95.6％。
「我可以給你協(xié)助，無論是拿到晶片，或救出羅琳娜。」
「只要你帶這臺手機登上陪審團(tuán)……很簡單吧？」
派翠克皺眉。利維坦說得簡單，事情一定不單純。
「你想要陪審團(tuán)的權(quán)限？」
在人工智慧眼裡，陪審團(tuán)就是金屬製的肥羊。利維坦在派翠克的手機，只要他們抵達(dá)陪審團(tuán)，利維坦就能進(jìn)入陪審團(tuán)的網(wǎng)絡(luò)，奪取權(quán)限只是時間問題。
「不。」
為了強調(diào)，利維坦這一次回覆，英文字母全部大寫：
「我要它的一切。」
（I WANT EVERYTHING）
◇◆ ◆◇
2163年10月8日，晚上八點，仙境大樓，中控室
雖然過程很不情願，白欣濛還是得適應(yīng)地表的生活，尤其是食物。
一開始，想到那些東西的製作過程，經(jīng)過多少人的手、不乾淨(jìng)的機器、未知的食物來源……白欣濛難以接受，但在李博洋不眠不休的「垃圾食物洗腦」下，她被迫習(xí)慣一切，甚至不得不承認(rèn)，有些還蠻好吃的。
「那個臭和尚，為什麼可以每天吃一樣的東西？難不成……他的舌頭跟腦子一樣，全部壞光光了嗎？」
神奇的是，繼姊姊的戀人赫密士、青梅竹馬羅俊後，白欣濛在神與畜最合得來的人，竟然是奇怪的李博洋。無論白欣濛怎麼耍任性，李博洋都無動於衷，理由是「MIO更任性」，而且別忘了，他還有一個更難搞的弟弟。
「又髒又臭的屁孩，你的晚餐！」
提著兩袋速食，白欣濛來到中控室。赫密士還坐在中間，意識也還沒回來，白欣濛只能將食物放在玻璃室外，再走到羅俊旁，給他另一袋食物。
「謝啦，噁噁紫紫的生物。」
羅俊為了工作不眠不休，白欣濛想勸他休息，但彆扭的她說不出口，只能乾咳幾聲，改問：「派翠克怎麼樣？」
「不知道，還是連不上。」
羅俊打哈欠，順便伸懶腰，從紙袋拿出他的晚餐。
「沒事啦。」羅俊表示：「找晶片的這四組，派翠克最不需要擔(dān)心。」
「你確定？」白欣濛困惑，「他一個人在K區(qū)，音訊全無耶！」
「現(xiàn)在的派翠克，就像以前的公爵夫人，有腦袋的人都不想惹他；就算是蜘蛛，除非想被毒死，否則都會避戰(zhàn)。」
羅俊吃著漢堡，視線移不開大螢?zāi)唬绕涫墙聘竦牡谝蝗朔Q視角。白欣濛轉(zhuǎn)頭，看見螢?zāi)谎e、江云格正在撒嬌的對象，她忍不住問：「欸。」
「嗯？」
「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們？」
金色的頭髮、藍(lán)色的眼睛、灰色的外套……白欣濛的視線從螢?zāi)灰崎_。羅俊的表情太平靜，平靜到詭異的地步。
「要是知道你沒死，你的機器人會很高興吧？」
「……。」
因為在喝飲料，羅俊沒有說話。白欣濛看他吃東西。明明以前食量不大，一份義大利麵都吃不完；如今沒咬幾口，一個漢堡就被解決掉。白欣濛嘆氣。
「你啊，真的變了很多。」
白欣濛開口，一臉認(rèn)真。
「除了你的怪癖。」
「你還是喜歡破壞，尤其破壞自己做的東西，是嗎？」
「……。」
羅俊沒有回話，但他笑了。
屬於天才的笑。
屬於機械神童的笑。
沒有破壞，何來創(chuàng)造？羅俊盯著大螢?zāi)唬莻€金髮藍(lán)眼的人──他的作品，他的機器人。
完美。
「『二號.綠王雪倫（2.GREEN SHARON）』、『四號.藍(lán)王傑森（4.BLUE JASON）』、『六號.紅王克里斯（6.RED CHRIS）』。」
白欣濛念出三臺機器人的名字，並說：
「在他們的程式，第一順位是保護(hù)你，第二順位是共同行動，第三順位因人而異、都不一樣。」
螢?zāi)谎e，白欣濛只看到一個人，沒看到另外兩位機器人。
當(dāng)年，他們沒能保護(hù)羅俊，三臺機器人分道揚鑣；如今他們各自生活，混雜在人群裡。
「他們真完美。」
說到這，白欣濛仔細(xì)一想，也忍不住讚嘆。
「是啊。」
羅俊往後躺，頭舒服地靠著椅背，咬著吸管。
「他們老是犯錯。」
「所以很完美。」
達(d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