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濕冷的草地上,將已經被壓到僵硬的上半身放下,隔著彼此的的野戰背包,我們在寒月的銀光下背對背的靠在一起。
放下步槍,然後將那挺班用機槍擺在身側,把手從背帶中抽出來,在迷彩服的各種口袋中翻了許久,我終於找到了裡面還有內容物的包裝袋,我將裝有軟糖的小袋子伸向後方,對著我們辛苦背砲的兄弟給予溫暖的問候。
「嘿,我的兄弟,要不要來點糖果呀?」
背包實在塞得太厚了,我有點碰不到他。
所以,我試著離開背包,去拍他的肩膀。
「不用。」被我吵醒的裝填手,黑著一張快要死去的臉,抱著懷中的六零迫砲,咬著模糊的睡意,嘟囔的說著:「我睡會兒。」
「很冷唉,不要失溫吶!」
剛走完老長的一段路,汗水多到連迷彩服都的顏色都變深了,我覺得我的提醒還蠻有道理的啊。
剛剛才『陣亡』一名機槍兵了,在『陣亡』一名砲兵,那就要換我陣亡了。
已經到極限了,在讓我背砲,是真的會死人的。
「那記得叫我。」他仍就閉著眼睛,看也不看我一眼:「五分鐘。」
「嗯~好喔。」
將糖果的包裝撕開,獨自享用了最後一份甜點,倚靠在背包上,欣賞的皎潔的明月,不知為何總覺得有點亢奮,還意外感覺神清氣爽。
大概是累過頭了,開始出幻覺了吧?
仰望夜空,天空是如此的清澈,宛如山間流淌的小溪。
明亮的懸掛是反射了太陽,而閃爍的水花,是漫天潑灑的星象。
如果是白天,應該是個萬里無雲的美好天氣吧?
在這種晴朗的好天氣下,為何我的腦海中,會浮現在山林裡被霧氣擁抱的時光呢?
為了攻上山頂的據點,作為一名專業的假敵,我在隊伍的最後方找好掩蔽架好防線,和我們的機槍兵一起將槍口對準路口,為大家保護後方退路,也等待著偵查伍傳來駐守方的情資。
綿綿的細雨不停地飄,霧氣很濃將能見度降的極低,水順著路面溜了下來,我躲在矮樹下,任憑那股冰涼鑽進我的衣裳。
土灰,木屑,還有細碎的砂石,濕答答的沾在身上,試著用地上的積水去沖洗,也只是愈來愈髒,最後,我就懶得去理會他了。
乾淨明亮的小水流,翠綠的青葉,他們是如此的整潔,而我卻只能在他們路過時,沾得一身碎屑與髒汙。
山地戰,真的是糟透了。
鞋子很快就濕了,水將我們的腳泡的發白,不停地行走又將泡爛的皮給刮破,不用半天就能將腳變得殘破不堪。
覘孔進了水,水珠黏在那個小小的洞上,怎麼抹都抹不掉。
進了山,我才知道,原來鐵瞄也有失靈的時候。
我們步槍還能換大覘孔,機槍兵……經歷一段時間的奮鬥與嘗試,他已經停下了處理覘孔的動作,也不知道是弄好了還是放棄了。
構造簡單的鐵瞄失靈了,精密儀器也別想好過。
無線電各種失靈,預備用的也通通掛了,也別妄想用手機,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訊號。
還有這破破爛爛的泥濘,涓流而下的小水流,以及青苔滿布的路面。
扛著這些東西別說跑,一個不慎,連走路都會跌倒。
天氣很冷,但是一開始活動,就是狂衝猛撞,身體很快就熱起來了,然後進入警戒位置,停下來注意四周時,體溫很快的又降了下來,風一吹,四肢就跟著變得僵硬。
手套早就濕透了,用力一握髒水就會順著拳頭下雨,可環境惡劣,為了保護手掌,又不能隨意摘掉。
這還是有道路、有開發過的山林咧,鬼知道荒山老林會是什麼地獄。
在這種亂七八糟的狀況下,尖兵在糟糕的要命的路面攀上爬下,用最傳統的方式聯絡相隔不到幾百公尺的隊伍。
沒辦法,霧實在是太大了,地形又崎嶇不堪,隊伍要不是靠得很近,要不就是被樹林、斜坡,還有拐彎給切成碎塊。
當艱困到了一定程度,人就會開始懂得變通了。
例如那些懂得投資自己的同袍,早早買了國外的高級貨,將防水等級和舒適程度點滿,從而在根本上最大程度的減輕了有關於腳的各種癥狀。
不過也不是私下花錢,事情就通通都能解決,那些所謂的通訊器材,管你民間還是軍用,也都在這片山林中死得乾乾淨淨了不是嗎?
至於督導……去死吧,誰理他啊。
督導是訓練的敵人,要是你懼怕你的敵人,那你就只能乖乖倒楣了。
我不想倒楣,但我存的錢不夠多,管道也不夠豐富,所以,我只能多找些資訊。
聽說外國人跑叢林戰會在腳上抹凡士林,我也參考了一下照做了,感覺好像挺有用的,畢竟,像我這種軟爛的傢伙,跟著走到現在腳居然還沒起水泡,這應該算是一種側面證明了吧?
我還開始胡思亂想的時候,槍聲響了。
先別去想沒槍的敵人,抬起頭,是時候面對有槍的敵人了。
空包彈是個好東西,有聲音有火光,增加了不少臨場感,對訓練很有幫助。
雖然沒有這裡沒布置電子感應裝置,只能靠裁判官判別是否陣亡,但也比起吹哨子還有自己在那邊喊磅磅磅好太多了,以前在窗邊向下方街道的行進隊伍喊老半天都沒人鳥,現在開個兩槍他們就知道趕緊抬高槍口做火力壓制了。
前面槍響了,迴聲在山裡跌跌撞撞,我分不出來是對伍的頭在開戰,還是出去偵查的兄弟們是不是正在交火。
槍聲愈來愈近,感覺好像是開戰了,前面傳來微弱的呼喊聲,聲音全砸再一起,根本搞不清楚現在是怎樣。
東西南北全是槍聲,前後左右都看不到敵人,我們兩個小新兵一臉莫名其妙地互相對看,眼神中充分的反射著彼此的不知所措。
「機槍兵!機槍兵向前!!」
前面喊得慘烈,我們後方倒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四周仍是那片山明水秀,我偏著頭,呼叫旁邊的機槍兵。
「機槍兵,叫你囉。」
「但我們有四名機槍兵啊?」他看了眼咱們一起守備的退路,又回頭望了一眼槍聲大作的前方,糾結的說道:「總不能沒人坦退路吧?」
「那你警戒,我去前面看看。」
什麼叫做相隔兩百米,差距天與地?
大概就是眼前這種狀況了。
「有車有車!快跟我到前面支援!」
前面打得火熱,我們剛剛卻像是被遺忘似的被隊伍扔在後面悠哉。
莫名的感覺有些恐怖。
「什……什麼車?」
他坐起身來,緊張的跟我詢問情報。
「對面有排用機槍啊!」
我們隊伍的前鋒,被對面的巡邏車正面遭遇,直接給卡住了。
他們將車子停在建築物旁邊,用車體和建築做掩護,構建了強力的正面火網,直接佔據了整個路口,除了車頂的排用機槍,還有一整堆躲在車體牆邊的人,拿著步槍在狂射。
這只是臺巡邏車,再卡下去據點待命班的增援就要來了。
現在的問題不是有沒有人要守退路,問題是我們會不會被團滅在這個路口。
請幾位拿步槍的臨時接替固守後方的位置,我們踩著斜坡衝向最前線。
當時我們是怎麼打下這個路口的?我記得好像哪位弟兄帶著一個火力伍繞路翻牆,出現在他們後面才搞定的吧?
怎麼繞過去的?怎麼帶機槍繞過去的?怎麼帶機槍繞過去敵方後面的?
這些見鬼的妖怪,我永遠無法理解他們驚奇的身體構造。
接下來的事情,就更有趣了。
我和我的機槍兵好兄弟佔據了一棟建築物固守在內,其他的人則是撒了出去,做整體的據點清掃與佔領,咱們這棟建築蠻小的,向是那種只有兩層的老房子,我拿著步槍在門前巡邏,他則在屋頂架起了機槍。
偶爾還有自己人跑來看狀況,看咱們守的怎麼樣,給咱們補充點空包彈,順便看看等等守軍增援來了,據點有沒有可能被他們奪回去之類的。
話說,大家都是數位迷彩,要不是各自有紅藍識別條,遠遠看過去,還真不知道誰是誰。
難怪烏俄戰爭的雙方士兵都會在手臂上纏有色膠帶,或者貼一張大的要命的國旗章在前胸與後背,增加敵我識別的簡易度。
能一眼就明白是不是自己人,實在太重要了。
又不是人人都在搞潛行滲透,在一般部隊,第一時間會遇到的,通常都是自己人。
連敵我都不能在第一時間辨別,隱蔽又有什麼用?不只增加了了被自己人開槍的風險,也會讓自己開槍的時候猶豫半天錯失時機。
也難怪一般部隊不是低適度的旅徽和國旗,名條也是藍底白字。
啊,當初還沒入伍的時候,還跟網路酸民一起去洗版,說太顯眼太招搖,應該全面汰換低適度裝具呢。
回想起來,真的是羞愧地想哭。
但有時,又會覺得很恐怖。
明明在嘴邊掛著所謂的『國外軍隊』的時候,已經經常去閱覽那些戰爭的紀錄,也看到了影片中的他們,跟自己口述論調的不同,但嘴巴在講的時候還是跟著道聽塗說隨波逐流。
矇著眼睛跟著大家怒吼,是不用講道理的。
這種話人人都會說,卻人人都沉浸其中,無法自拔,甚至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的無知。
也許在學習了更多知識的將來,當我想起今天的種種,也會覺得這時的自己,是個自大又愚蠢,明明也沒什麼料,卻已經趾高氣昂、驕傲自大的傻子吧?
誰知道呢?
就像剛才交火的時候,槍聲大作吵得要死的狀況下,人的聲音顯得如此微弱,於是,為了互相聯絡,只能邊吼叫邊比劃野戰手勢。
場面實在太亂了,不去喊,不去叫,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你在比什麼手勢。
當下我只覺得以前在那邊嘲笑軍隊演習全靠吼的自己很愚蠢,並回憶起了前陣子在網路上看到烏軍反攻影片時,那些人端著槍又吼又叫的畫面,想著我當時為何沒馬上意識到自己時常掛在嘴邊的言論,好像大有問題?
未來學了更多的時候,我是不又會覺得,我這想法其實也很可笑,應該這樣那樣?
胡思亂想的期間,我突然注意到了一個奇怪的事情。
有點像蒼蠅……還是金龜子之類的聲音,已經持續很久了。
那是……空拍機,或者說無人機的聲音吧?
交火的聲音傳了過來,我趕緊臥倒趴在地上,然後緊接著,就聽到裁判官來了一句該死的聲音。
「頂樓那個機槍兵,陣亡!」
只見他探出了頭,向樓下的我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說道:「喔吼,抱歉喔,我陣亡囉。」
「……幹!」
機槍兵掛了,敵人也像是突然冒出來似的湧了過來。
這應該有一個排的兵力吧!?怎麼躲的!?剛剛為什麼都沒發現!?
上頂樓重新架起機槍太不現實,一桿步槍火力也完全不夠,倉皇的爬起來,用跪射回了幾槍給自己打了點掩護之後,我趕緊跑回建築內,開始想辦法。
那個時候,我是怎麼做得來著?
嗯,好像是……
「起床。」
「喂,起床。」
「靠北,叫你五分鐘後叫我,你自己睡過去是怎樣?」
嗯?我睡著了嗎?
裝填手遞給我一瓶提神飲料,鼓勵道:「最後一段路,加油喔。」
「哇啊,背這麼重還帶飲料?」
驚喜的搖了搖手中的鋁罐,在被同袍關心的雀躍中,我忍不住開啟了閒話家常的模式。
「你有資格講我嗎??蘇聯人。」
一本正經的說出了這句話之後又過了半秒,裝填手突兀的笑出了聲。
等等,他現在是被自己的吐槽給逗笑了嗎?
雖然我根本沒搞懂他是什麼意思就是了啦。
「對了,蘇聯人,你還有糖果嗎?」
「沒了……等等,到底為什麼叫我蘇聯人啦?」
「沒有沒有,開個玩笑。」他翻了個身,縮到他背包的旁邊,背對著我揮了幾下手臂:「還有兩個多小時才出發,好好休息吧。」
「喔……」
從草地上站起來,天空仍是如此的開闊而明亮,我們所在的這片草地,是終點附近的一個公園。
唉?說起來,還有兩個多小時?
那我們剛剛暴衝是衝辛酸的?
「哈哈……尷尬……」
「什麼尷尬?」
嗯?這不是我們的機槍手嗎?
「唉唷,咱們的機槍手復活啦?」
「對啦,復活了,怎樣?」他一臉疲憊,垂著的眼皮,看起來像是生病似的,毫無精神:「槍還我,最後一段我要自己走。」
「你沒事吧?」把機槍還給他,我有些擔心的問道。
「沒事才有鬼咧,所有人都要陣亡了,就你一個蹦蹦跳跳的。」指了指已經睡到東倒西歪的夥伴們,他臭著一張臉,用力地吐槽著:「搞不懂你哎,到底在興奮什麼?」
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唉。
平常,嗯,應該說每當出差站哨,他們不都是說,總覺得當兵不應該只是打雜。
我還以為大家都對這種事情滿懷期待,難道是我錯了?
「……」不知為何,他用著一臉複雜的凝視著我,不過很快的,他就轉移了話題:「走啦,洗臉。」
「喔……」
要在公園找到一個洗手臺,還是很簡單的。
雖然在山林裡被水包圍的身心俱疲,但我從未覺得看到水龍頭會產生反感。
放眼望去,全世界都是水,卻沒有一滴能滿足自己所要的需求,這種無奈的畫面,不就是這數天來的寫照嗎?
物資啊,光是數量是不夠的,需要妥善運用,才是真的的物資啊。
一把清水抹上臉,鹹的我差點睜不開眼。
背得又重,穿的又多,汗水滑下鋼盔,從額間流淌而下,吹撫的風兒又將臉頰上濕潤給吹乾,一來一回之後,臉上全是風乾的鹽分汗沙礫,單是幾把清水,根本無法解封被刺痛的雙眼
,只能透過不斷的沖刷,才能重新看清這個世界。
「唉,真的是神經病。」抹了一把臉上的鹹水,他望著正架著機槍在外圍道路警界的車隊和巡邏組,不停地搖頭嘆氣:「走路走到超越偵查車是什麼鬼啊。」
「偵查車?」我稍微想了一下,隱約想起來,當時我們在暴衝的時候,好像有一臺軍車停在街口等紅燈。
所以說啊,我們剛剛到底在幹嘛?
這可不是什麼車輛塞車,是大晚上的,一路大順暢的情況下,楞是跑得比車快唉。
剛剛帶隊的到底是誰啊……
「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以為是別的營區在出任務。」
剛才跑起來的時候,不只差點抽筋這麼簡單,還快要掉隊,只能逼自己繼續努力,衝到兩眼昏花看不著陸,真的是要命。
「原來我們是瘋了啊。」
「最瘋的就是你!」沒等我說完,他就狠狠地打斷我的話,大力得吐槽著:「演個戲在那邊走位變換陣地,開全自動,還丟音爆彈拉詭雷,瑪得,差點給你搞死。」
喔……嘛……
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唉,通常遇上這種抱怨,還是順著他的話安撫比較好,但怎麼說呢,我不太想這樣做呢。
感覺上嘛,他好像是在嫌我太認真,但認真不好嗎?
演練就是要把握機會,將真實感拉好拉滿,在每個細節用心感受,細心體驗,才能最大程度的累積經驗嘛。
「話說,你音爆彈哪裡來的?」
在我思慮得期間,他又冷不防地問了一個問題,能離開這個可能吵架的話題,我自然也是樂得開心。
「自己買的。」
「你買了十二顆音爆手榴彈,然後在操演的時候通通帶在身上?」
因為確實如此,所以我選擇點頭。
「好了,別說了,蘇聯人。」
他無奈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就閃人了。
「……」
我比他更無奈,因為我到現在都還沒搞懂他們這到底是幾個意思。
「所以這個梗到底是?」
最後一段路,大概是在天明的時候開始的。
天氣意外的晴朗,還有就是,兩側偶爾會遇見熱情的民眾。
榮譽感……是這麼個東西嗎?
不知道,不清楚。
只是覺得自己走的更快了,汗流的更多了。
拿到那個小小的臂章的時候,我覺得眼前模模糊糊的,有些睜不開眼。
奇怪吧?明明是一個軍用品店和老闆講一下,隨隨便便就能買到的東西。
但對我而言,卻是珍惜的回憶。
啊~放假的第一天,要做什麼好呢?
先洗澡吧?走來走去的,光睡覺都來不及,幾乎都沒好好清理過身體呢!
「啊,忘記了。」
「我好像是,留守人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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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一點話:
本故事跟真實事件……你們猜有沒有關聯??
其實,你們當成全部都是瞎編的也沒關係,我就只是想到什麼寫什麼,各位不用硬套進現實去做對比
嗯~~如果,若各位有發現我其實有在吐槽些什麼,那就真的太好了
下集,是機槍手視角還是裝填手視角比較好呢?你們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