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的打開充滿刮痕與磨損的銀色懷錶,在爬有數道裂痕的破碎玻璃罩下,失去作動能量的時針與分針夾出一個銳角,永遠的定格在了十二點零八分的位置。
莉緹將目光稍稍上移,去看著懷錶的另一半,那個用於保護時鐘的蓋子裡,有一張污損的照片。
不是什麼老舊腐朽的東西,要論色彩的話,也遠不到要掉色的程度。
真正造成損毀的,是那一攤早就無法清洗掉的血汙。
這是一張合照,站在左邊的,毫無疑問就是莉緹本人,而站在右邊的那個人,卻完全被那抹髒紅色給遮住了。
別說是臉,連輪廓都模糊不清。
只有標註在照片最下端的簽名,隱約註明了那人的身分。
『雪陽&莉緹』
黎明將至,金黃的光刺出夜晚的陰霾,一條又一條的刺入英靈塚,透明的玻璃被晨光染白,使莉緹看不清鐘錶上的指引。
萬籟無聲的雪白大地,反覆折射著象徵新生光,照的莉緹眼前一片模糊。
「又要下雪了呀。」
莉緹獨自一人站在英靈塚,小聲的低吟著。
早晨的到來,為蒼遠學院的校區內注入了生的氣息,破敗的校舍間,有著活生生的人影竄動,屬於人的聲音,重新填充著這裡的空氣。
雖然看得出組織還很紊亂,但人們確實正在有秩序的,有組織的,整理著這個糟糕的地方。
「馬上就會被災厄給再次毀了,還真是浪費力氣呢。」
蹲在帳篷前吃著乾硬的麵包,這是涼沫茉今天的第一句話。
「哇啊,一大早的在說什麼頹喪的話呢?」
楠紫柔遞了條濕毛巾給涼沫茉,希望室友打起精神,可涼沫茉隨意的擦了擦臉,依舊是意興闌珊的樣子。
「怎麼啦?」
發現室友今天沒什麼精神,楠梓柔湊到室友的身邊,小聲的問道。
涼沫茉將頭側倒向靠在旁邊的楠梓柔,兩人的臉頰輕觸在一塊兒,風兒呼呼的吹著,隱約凝結的時間,讓兩人放下一切停滯在原地。
「我沒事。」
淡淡的吐露出一句簡單的辯解,涼沫茉站起身來,重新換上一幅陽光燦爛的笑容。
「好啦,工作了!」
一字一頓的低喊,用歡快的聲音取代陰沉的氣氛,看著室友離去的背影,楠梓柔淺淺的笑了笑,也帶著隨身物品,做好忙碌的準備。
適當的情緒變化,有助於面對枯燥而看不到盡頭的每一天。
即使是假裝出來的,也是一樣。
越過斜坡,搬動將已經損毀的女子宿舍大門,給自己創造一個可以進入的隙縫,攀過倒塌的梁柱,走上沾滿灰塵與碎塊的樓梯,仰頭去望斑駁垮落的天花板,去避開那些隨時可能坍塌並插向地面的鋼筋,她又再度來到了這個房間。
雪陽的遺物並不多,基本上都已經收拾好了。
接下來,只要將東西收拾乾淨,並送回她的故鄉就可以了。
推開這棟房屋中少數完好的這扇木門,迎面而來的,是一雙彷彿被火焰點燃的雙眼。
火紅的短髮,黑色的制服,她側著身,冷淡地盯著自己瞧。
還好,至少還算是認識的人。
「啊?那個,紅思儒學姊?」
試著用詢問的與器開啟話題,從而避開略顯僵硬的氣氛,楠梓柔將話題的主導權交給紅思儒,擺出柔軟的姿態,等著對方的回應。
「請別在意,我只是回來拿東西而已。」紅思儒指了指遙遠的另一處靠牆的床鋪,補充說明道:「我以前也住這裡。」
「這樣啊?」
對一個雙人合住的房間來說,這是一個合理而且正常的理由,但是在這個只有遺物的房間來說,『回來拿東西』這個說詞,卻是完全不可信。
「學姊是在找什麼東西呢?」
紅思儒瞥了眼楠梓柔,豪不避諱的提起了自己的遺失物:「妳有看到一個盾牌造型的小木雕嗎?」
如果剛才的理由只是敷衍了事的臨時起意,應該不會有如此順理成章的銜接。
至於是否是精心安排的謊言,只要善加追問就可以了。
「木雕啊?」楠梓柔想了想,將收納於祀雪陽床底的行李袋拖了出來,一邊翻找著那些東西,一邊繼續著這個話題:「雪陽學姊的遺物中,有類似的東西,妳要看一下嗎?」
「嗯,請務必讓我確認一下。」
紅思儒輕聲的答應著,蹲到了她的身邊。
她的動作很輕,就像是照顧重癥的病人一般,輕手輕腳的將雪陽的遺物從袋子中取出,小心的陳列在一旁,沒有發出半點碰撞的噪音。
楠紫柔也放輕了自己的動作,然後淡淡的在她身邊問到:「那是很重要的物品嗎?」
「……」隨口一問,換來一個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悲傷的表情,紅思儒緊咬著牙,卻又很快地恢復平靜,就是聲音中,還殘存著激動的餘溫:「很重要。」
如果真的那麼重要。
為何當初沒有仔細收好?
在心底小聲地反駁了一句之後,楠梓柔輕輕的瞥了瞥嘴,總覺得自己今天好像老是在用惡意去揣測別人。
還是換個話題吧?
打定主意之後,楠梓柔便試著轉移起紅思儒的注意力:「會不會不在這個袋子裡面呢?這些東西都是從雪陽學姊的櫃子裡面收下來的。」
特別強調『雪陽學姊』,是為了表示這些都是逝者的私人物品。
既然是紅思儒自己的東西,那應該不會出現在雪陽的櫃子裡面吧?
「不,既然那樣的話,應該就在這裡。」
與楠梓柔的判斷相悖,紅思儒駁回了她的判斷,執拗的將袋子裡面的所有的東西都取了出來,然後在詳細的打開每一個盒子與容器。
「這樣啊?為何呢?」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東西,現在被全部取了出來陳列在地上,雖然沒有隨便亂丟,也有好好對待,但一想到工作又要從頭來過,楠梓柔就覺得有些不快。
其實早就察覺到了。
紅思儒正在迴避深入解答這個話題。
除了東西的特徵外,對於這個物品上的回憶、往事,不是完全沒有提及的意思不是嗎?
若有所思地取出一個木製的盒子,楠梓柔在恍惚間,想起了當時雪陽桌上那些零散的撒在那裡的木雕們。
那時,這些精緻的木雕,就像是被遺棄一般,隨意的扔在桌面上,楠梓柔為了整理方便,才從抽屜中找到一個做工同樣精良的木盒,將他們全部給收在相同的地方。
刻寫在十字劍上的『武運昌隆』,雪花結晶的角落饌有『一路順風』和『旅途平安』,而蓮花的底部,則是寫著『健康和樂』。
「啊,是這個嗎?」
從木盒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盾牌,在那面火紋包圍的楓葉背面,也寫著一串的文字。
『英勇無畏』
從沉默中伸出的手,輕輕地捏住盾牌的一角,楠梓柔並未抵抗紅思儒的拿取,讓這面小盾牌,轉移到了另一個人的手心。
「就是這個。」神色複雜的盯著手中的木雕,紅思儒的思緒好像陷入了什麼不堪的往事,帶著難看的表情和渙散的眼神,失神的喃喃自語:「謝謝妳。」
「啊啊,不會,收拾就不必了,這裡交給我吧。」
並沒有期待紅思儒會幫她收拾殘局,也沒有意願讓其他人干涉自己這份整理的東做,楠梓柔用著驅趕的語氣催促著紅思儒趕緊離開。
紅思儒倒是沒有逗留的意願,很快地消失在門口。
『等等。』
好不容易把人趕走的楠梓柔,莫名地想到一個問題。
那個小盾牌,真的是紅思儒的東西嗎?
如果是,而且真的很重要,那怎麼會這麼隨意的扔在雪陽的桌子上面?
該不會,那只是『她想要』,而非是『屬於她』?
『嗚啊……大意啦。』
楠梓柔忍不住地在心底對自己的大意抱怨了起來,在將東西收拾完畢,並將背包扛於在肩上的時候,她仍在想著是不是該找紅思儒追問一下那塊小盾牌的來歷。
「需要幫忙嗎?」
還沒有等她想清楚目前的困擾,那個真的大麻煩,就已經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啊……羽織翎……」
看著突然出現的她,楠梓柔判斷對方應該是從窗戶外竄進來的。
兩人在無聲中對望,而時間僅僅過了片刻,楠梓柔就放下了手邊的工作,在懷中摸索著在昨晚就決定好交給對方的紙條。
「學姊,這個。」
將紙條塞進羽織翎的手中,楠梓柔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她選擇了默默的站在一旁。
有些事情,需要本人親自去探索,才會有著真正的結局。
所以,楠梓柔在經過一夜的思考之後,還是選擇將祀雪陽的住家地址交給了她。
羽織翎看著那張寫有地址的紙條沉默了好一會兒,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這種反應讓楠梓柔十分不解。
而更讓她感到不解的,是羽織翎接下來的那句話。
「這個地址,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