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隔壁座位的,是一名性格內向的女孩。留有一頭水藍色的中長髮,側邊綁著一顆包子,沒事的時候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座位上。
她最大的特色,就是講話沒人聽得見。並非指她講話很小聲,而是如字面所示──她無法說話。
她能夠聽得見別人說話,但無法正常以話語回應,因此多數時候總是一個人獨處。
只不過,在某些情況下,她的身邊會圍繞著其他人。
這些在特定時刻主動靠近她的人,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在開口說話的時候,會觸摸她。
最多的部位是肩膀,或者手臂,關係稍微比較好的對象會牽手。
而這些人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
「喂,阿和!老師叫你來幫忙搬體育器材!」
──響徹在走廊上的,是此時此刻搭著她肩膀的體育股長,朝著走廊另一端的男同學發話的聲音。
神奇的是,他所發出的音量,遠比正常吼叫的聲音要來得清晰且巨大。這是即便使出全身的力氣吶喊,也不可能達到的音量。
聲音被增幅了好幾倍,使得理應傳達不到遠處的聲音也能被清楚聽見。不如說,整條走廊上的人都聽見了。
「咦~~好啦……」
遠方的阿和聽見體育股長的命令,不滿地回過頭,發出一聲長嘆,乖乖掉頭回來。
「謝啦。」
露出爽朗的笑容,俊俏的體育股長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則是慌忙地在胸前揮舞小手,表示不要緊。
阿和走回來,與體育股長一同打鬧離開,我才走到依然定睛兩人背影的她身邊。
「妳下次應該要收錢的。」
她轉過頭來,微微低下頭後再抬起,前臂與手指以特定的手勢來回比畫。
顯然地,無法正常回應的她正在使用手語。從她剛才的手勢解讀,是在詢問:「要走了嗎?」
「走吧。」我簡單回應。下一節課是體育課,包含體育股長在內,大家都正準備前往操場。踏出腳步後,她也默默跟了上來。
就像隻小動物一樣。她總是這樣,而且是不會反抗的小動物,所以時常會發生剛才那樣的事情。
──大聲公。
這是同學們私底下替她取的綽號。當然他們不會不識相到在她面前提起這個詞,只是當偶爾我聽見同學的竊竊私語,總會感到一股鬱悶的情緒。
全班……不,全校的人都知道,走在我身邊這名安靜到像是不存在的女孩,擁有與其印象完全相反的特異能力。
──能夠放大他人的聲音。
只要在說話的時候觸摸她的身體,那個人說話的音量,就會藉由「她」被翻倍放大。
不需要多餘的步驟,只要搭著她的身體甚至頭髮,然後開口,聲音就會被遠遠地傳出去。
簡而言之,就是擴音器。
在吵雜且空曠的地方,或者是當一般的音量無法抵達目標對象的耳朵裡,大家就會靠近她,並「使用」她的能力。
剛才那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
慶幸的是,她得以因此與大家保持友善的人際交友關係。因為欠缺正常的言語表達能力,往往容易使人覺得「不便利」,而在群體當中被自然而然地疏遠。
諷刺的是,大家卻藉由這樣的便利,作為親近她的理由。藉由這份與先天缺陷相反的特質,引得大家的注目。
儘管他們不帶著惡意,不過看在從小就待在她身邊的我眼裡,總是覺得不舒服。
更往內心深處挖掘,我甚至不希望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又或者……
「啊,對了……!」
前方傳來小小的聲音。體育股長忽然掉頭,往我們這邊看過來,接著小跑步來到我們前方。
雖然似乎有所顧忌,不過在意我的目光隨即像是「算了」般移開,轉而看向身邊的她。
「待會下課我有事想拜託妳,可以等我一下嗎?」
貌似沒想到是對自己說話,她先是震了一下,有些慌張地眼神游移,接著才連續點了兩次頭,倉促地同意。
「謝啦。」他再度露出爽朗的笑容,留下「待會見」之後,回到阿和身邊。
「……」
這次她沒有像剛才一樣注視他離開的背影,而是輕抿上嘴唇,臉頰浮出淡淡紅色。
時間來到下午。
黑板上喀喀喀地不斷傳出國文老師振筆疾書的聲音,以特有的節奏一撇一捺。底下的同學也努力將這些白色文字書寫進筆記本裡頭,絲毫不敢懈怠,沙沙聲響此起彼落。
抄到手痠的我不經意望向黑板最左側,上頭用鮮明的黃色大大地寫著「學測倒數200天」的標語。在數字底下有著被板擦塗抹過的痕跡。現在正是慢速體驗著時間流逝,卻不得不加把勁的考前衝刺時期。
為了考上好大學,又或者是受到同儕及氛圍的影響,身為高二生的我們開始收心,遠離社團活動,為的就是心無旁鶩地投入這個預備戰場裡頭。
就和現在腦袋放空的我一樣。無情的筆記機器。反正可以回家再念,看不懂只要背就好,如果還是搞不懂,就算最後考不上理想的大學也無所謂,畢竟那只是別人給的選項……
思緒隨著吵雜的蟬聲亂飄,我的目光飄到位於我斜前方座位的背影。平時總是很認真上課的她,今天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她的手握著筆,但是沒在動,眼睛既不是看著筆記本,也不是看向黑板,而是位右側不遠處的某個人的側影身上。
又是你,體育股長。
不知道早上體育課結束後,他跟她說了什麼。肯定說了什麼,不然她不會上課這麼不專心。
……他說了什麼呢?
教室裡兩個心不在焉的人,各自看向不同的地方。
***
幾天後的結業式。
作為高二生的最後一天,這天我們齊聚大禮堂,聽著師長說著……他們說了什麼?只記得大禮堂的冷氣很不冷,他們的話卻跟我們的汗一樣多。結束結業典禮後,所有二年級生回到教室領取成績單,在中午時段放學。
我背起書包,確認該帶的東西都有帶走之後,準備回家展開我身為高中生的最後一個暑假。
話雖如此,大概也只是渾渾噩噩地度過,然後跟禮堂上麥克風傳出的聲音一樣,最後什麼都不會留下吧。
在我準備踏出教室時,注意到了某個絕對能在暑假留下些什麼的人影,朝著她走近。
從他和她交談及互動的模樣看來,似乎早已有約,這讓我聯想到前幾天體育課發生的事。原來跟今天有關嗎?
只不過,體育股長不知為何慌慌張張地,頻頻朝門外的方向張望,最後索性拉起她的手,往教室外奪門而出。
緊接著,教室裡其他幾名男生也跟著跑了出去,往走廊兩側散開,發出咚咚咚的聲響。
「……」
我若無其事地走出教室,以比平常略快的步伐移動,跟著那群人走下階梯,繞過轉角,最後來到校園東側,鄰近教學大樓的最外側走廊。
我佇足在不遠處觀察,只見那群人的注意力似乎放在緊鄰教學大樓外的一樓空地上,卻又不敢露出頭,只是忙碌地不知道在討論什麼。我繞開他們,到另一側可以同時窺見空地及走廊情況的位置,發現體育股長和她的身影。
他們和其他人一樣,不敢離外牆靠得太近,體育股長不斷與周圍的男同學交頭接耳,並不時以手指指向不同的位置。
我的視線轉而落在一旁的她身上。就像被扔在人群中的迷路小孩,她的手握在胸前,來回張望周圍的同學們。從她疑惑的表情推測,她似乎搞不清楚現在發生了什麼事。
……搞什麼?
我將目光投向走廊外一樓的空地,答案隨之揭曉。
一名女性獨自一人站在空地中央。及腰的黑色長髮,熨燙得整齊的制服,渾身散發優雅的氣質。
我認得這個人,是隔壁班的女生,因為相貌出眾而廣為人知,算是校內的風雲人物。明明是結業式的放學後,她卻獨自一個人來到這片人煙稀少的空地。
從她探頭的模樣看來,大概是與人有約。
而相約的對象,已經很明顯知道是誰了。
「……可惡。」
在我意識到某件事而用力咬牙的當下,一道聲響劃破這片寂靜。
「──○○○!」
探出走廊外牆的體育股長,朝著空地大喊那名女性的姓名,兩人的目光隨之對上。
聲音很響亮,不是正常人喉嚨可以發出的音量。
「──────,────,──────────!」
我沒在乎體育股長說了什麼,只見埋伏在四處的外牆底下的男同學們,紛紛從自己背包裡拿出了五彩繽紛的氣球。
「────,──……────!」
偌大的聲音迴盪在校園。被強化增幅過的聲音,以清楚且嘹亮的音調,訴諸著體育股長那肉麻的情意。
「────……──,○○○,────!!」
伴隨著某道強而有力的宣告,牆內的同學將手上的氣球投落。猶如慶典現場,緩慢飄落的色彩佔據視線,妝點著藍色的天空。
空地上的少女羞澀地點了頭。
等待回應的少年露出欣喜的笑容。
蹲在牆角邊,將手借了出去的另一名少女,臉色鐵青。
歡呼聲爆出,走廊上的男同學不再加以掩飾,將體育股長推離現場,一群人歡騰地擠下樓梯,消失在走廊盡頭。
獨留下仍蹲坐在原地,不知該何去何從的她。
我走向她的身邊,她依舊維持原本的動作,低著頭,無法窺見她的表情。
「妳這個笨蛋。」
我靠在旁邊的牆壁上,無法分辨她是否在哭泣,只能靜靜等待,直到樓下那吵雜的噪音遠離。
【後記】
喔喔喔,距離上次發借物女孩系列已經是一年半前的事了,時間剁得真快啊~無情的殺豬刀,哞
久違提筆寫這系列,發現真的是感覺有點不太一樣了呢…說不出哪裡不一樣,但就是不一樣,可能就像同一部作品,第一二卷的譯者卻是不同人的感覺吧,對啦我就是在說安達與島村,現在被我放置在第三卷遲遲無法推進,嗚嗚嗚嗚
過幾天發下篇吧
我是熟魚片,半夜想吃科學麵~
其實沒有,想押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