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屋內(nèi)連連迴響木牆爆裂巨聲,蕭凌風對鄭寧展開的猛攻勢不可擋,亟欲將其逼至絕境。
鄭寧是一面倒的往後退,不斷閃避致命斬擊,可手臂至腿腳已經(jīng)被劃傷無數(shù)處,見蕭凌風朝自己殺紅的雙眼,自己卻沒有半點鬥志。蕭凌風一路從小房追擊至廳堂,將鄭寧再次撞破牆身,使其連滾帶爬的摔到中央,可滿身傷的鄭寧仍迅速站起身,再次面對又殺過來的蕭凌風。雙腿顫抖著,鄭寧沒有動作,蕭凌風也咬緊著唇,破口大罵:「為何不還手!你就這麼看不起我,當作我殺不贏你麼?」
鄭寧反倒微微揚起了嘴角:「不是你無法殺我,是你也不願意殺我……倘若你真想動手,你更早就將我置於死地了。」
確實,蕭凌風執(zhí)刀之手也未曾穩(wěn)下,可他無視鄭寧言語,咬牙切齒再次襲來。鄭寧依舊閃避,蕭凌風死盯著他,深怕鄭寧趁自己不注意時使出彈刀舞電或雷霆構等伎倆出奇不意。但,鄭寧依舊除了躲,就只有躲,絲毫沒有反擊之意。攻久不破,蕭凌風愈戰(zhàn)愈怒,他終於停下,可喊出口的卻是:「休要小瞧我,與我決一死戰(zhàn)!我真的會殺了你,而後去殲滅你身邊的其他叛徒!」
鄭寧滿心無奈,可眼下若不拿出真實力與之一戰(zhàn),自己或許真的就要被殺了,甄璃、風塵四子等人也將性命不保,但不論如何,眼前這人與自己出生入死多次的好兄弟,自小來唯一的摯友,唯一的知音。
向來行事鐵斷的他,與兄弟廝殺使他前所未有的猶豫。
蕭凌風又吼:「莫要忘記你是叛徒,即使今日不是我,天地會乃至洪門上下都會繼續(xù)追捕你和施瑯等一干人!」
突然,鄭寧想出或許還可行的法子……只要設法將蕭凌風擊暈,打得他暫時無法再起,待到離開臺灣後再讓人放了他,那一切或?qū)⒛馨雸A滿的解決。於是他故作喊:「好,你想要廝殺是吧?我便同你廝殺!」隨後向上拋出匕首,雷霆構,自己弦月步瞬向前衝擊蕭凌風。
一發(fā)頭槌迎面而上,震得蕭凌風退一大步,但他隨即橫刃一斬,斬空,鄭寧還順著他揮刀的手臂纏上他,繞至背後緊緊鎖住他。蕭凌風趕緊側(cè)身一轉(zhuǎn),讓背後的鄭寧撞上牆,但鄭寧仍不鬆手,一手用匕首緊鎖其喉使其不敢再動,一手則亂拳猛擊蕭凌風後腦。
蕭凌風震怒:「你……你果然看輕我!」隨後直接往前翻滾,鄭寧被摔得只能鬆綁以護身。
方抬頭,蕭凌風又乘風襲來,可鄭寧剛才拋出的匕首卡在天花板上,這下震盪剛好使其落下,落下後接住使出旋風刀舞,使蕭凌風立馬轉(zhuǎn)身收刀。卻沒料到這陣刀舞只是誘餌,蕭凌風方要切入再攻,竟見鄭寧飛身過來一發(fā)膝擊猛烈直襲腦門,把自己又擊退了好幾步。
鄭寧見蕭凌風略有暈眩,機不可失,稍稍助跑便又再次飛去第二發(fā)膝擊,這下蕭凌風舉刀想截殺之,可鄭寧也有預備,匕首將刀打開,成功第二發(fā)膝擊命中蕭凌風肩頸。蕭凌風半跪下來,又暈又咳,只要再一次猛擊,必然能將其打倒,於是鄭寧第三次衝去,蕭凌風一樣欲舉刀阻擋,而鄭寧也一樣要用匕首破防,怎料蕭凌風一聲怒吼:「喝啊啊──!」九環(huán)長刀奮力一震,鄭寧竟連刀帶人被遠遠彈了回去。
摔至桌邊,鄭寧趕緊回頭看向蕭凌風,他又一刀迅斬揮來,但鄭寧這回是不擋也不閃,只壓低身子,伸腿猛然絆倒蕭凌風使其摔穿桌子,但他仍未保持倒下,挺身隨即站起,繼續(xù)對鄭寧威壓強攻。
鄭寧連退並喊:「我們?yōu)楹我茨肯嘞颉@一切根本沒有意義!」
蕭凌風吼道:「我就是死也不會忘本,更不會同你一樣,最終背叛了養(yǎng)育自己的恩人!」
追擊至屋中倉房前,鄭寧以匕首卡住蕭凌風長刀,將他甩至倉房內(nèi),撞上一條長梯,他又想到了一法子,直奔衝撞蕭凌風,把長梯都給衝破成兩半,又摔在木屑中,自己馬上滾了出來。
他欲將倉房門從外鎖死把蕭凌風困在裏頭。卻說門才關上,想搬櫃堵門,九環(huán)長刀兩下交叉斬便將房門給化為碎片。鄭寧見狀又想衝去把他撞回房內(nèi),但被蕭凌風一腳踢回了大廳內(nèi)。
鄭寧明白,只要蕭凌風仍一息尚存,肯定是不會停下來。他望向門外,逃跑似乎是唯一的選擇,於是他便起身往門外跑去,蕭凌風自然是追擊上來,可就在鄭寧要踏出門外的一瞬間,他突然改了步伐,一腳踏在門旁牆上,使勁一蹬回來,手上竟已抄起一把凳椅,反彈向蕭凌風就往他頭上奮力砸下去,終於將他給擊倒。
眼見桌、梯、椅都用上了,蕭凌風是頭破血流,昏厥半跪於地,刀都快握不著。鄭寧見狀,說道:「能不能讓我就這麼走了?我發(fā)誓,我和施瑯、滿清真的沒有任何牽連,我只是離開,絕對不會成為你的敵人,絕不會對蔡德忠、天地會、或洪門上下半個人有任何一絲不利。」
蕭凌風顫抖的手抹去眼臉上的血,低沉應道:「凡經(jīng)開檯儀式者,光是背離洪門舵主命令就已經(jīng)是罪過,談何離開……」
鄭寧道:「給我一次機會吧,這是我真正憑著我自己,鄭寧,所做出的抉擇。倘若將來你見著我後悔了,那時的我再給你殺也不遲。」
蕭凌風不語,只是微微抬頭看向他,隨後又低下了頭,不再回應。
鄭寧見此,終於露出微笑,雙匕首收回腰際,輕聲道:「謝謝你,老蕭,你是我此生至今最好的兄弟,將來若在江湖上有緣相會,那時的我們,肯定都仍貫徹著、實現(xiàn)著自己心中真正的理想。」說著,他內(nèi)心也有些不捨:「可現(xiàn)在,我們又得分道揚鑣了,我不會忘記你的,再會了。」
說完,鄭寧對他行了大禮,轉(zhuǎn)身便往屋外離去。
走著的路上,鄭寧心中也百感交雜──
他沒有回頭,因為他害怕看見蕭凌風失望的神情。
他沒有回頭,因為他害怕知道他的畢生摯友是如何看待他的。
他沒有回頭,因為他害怕會放不下這頑固又正義、風趣、又有些煩人的兄弟。
他一直都沒有回頭,所以,他也沒有看見,蕭凌風再次站了起來……沾血的手中緊握著九環(huán)長刀,正朝自己無聲無息的追殺過來。直到刀鋒要將脖子給一分為二,鄭寧才驚覺並轉(zhuǎn)身閃避,這一斬,沒有將其梟首,可意外的斬碎了鄭寧一直配戴於胸前的五角琥珀。
鄭寧看見,此刻,蕭凌風朝自己揮刀的表情,竟如此厭惡、憤怒、甚至帶有噁心。鄭寧不敢置信,他沒能想到,他的兄弟至最後一刻,是真正的完全不打算饒他一命。蕭凌風眼中已經(jīng)沒有了神,只有空洞的怒意:「眼下師父就要和施瑯同時出航,決一死戰(zhàn),我蕭凌風只要一息尚存,便絕不會放任任何叛徒有攪局的可能!」同時,九環(huán)長刀繼續(xù)進行猛烈追砍。
鄭寧不斷後退,背後就是屋外圍牆,他只得趁隙又掏出雙匕首格擋,可這匕首才剛舉起,一把雷鬼便被打飛至一旁,手上唯一的魑魅所幸還能應戰(zhàn),甚至割破蕭凌風手臂,趁其略顯失措的瞬間馬上往前猛靠,將蕭凌風的九環(huán)長刀也撞飛開來。
原以為繳械後就該終止,但蕭凌風鐵下了心,意識自己刀落瞬間,立即又箭步往前,和鄭寧方才的動作一模一樣,飛身過來一發(fā)膝擊正中鄭寧眉心:「嗚!」他被擊倒在地,蕭凌風馬上又前來壓制,緊緊掐住其咽喉。
他雙目泛紅,與被掐著脖子的鄭寧同樣泛淚,蕭凌風嗓子暗啞的低喊:「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你要背叛我們!難道我們對你不比滿清之人好麼?難道我們?yōu)槟阕龅靡磺芯瓦@麼不起眼麼?」
被掐得呼吸困難的鄭寧,原先還在思索該如何才能終止惡鬥,可腦袋現(xiàn)在漸漸無法再思考,思緒也漸漸阻塞。
而蕭凌風神色渙散,面對親手殺害兄弟,他也是百般不願:「為什麼你要這樣……為什麼!」
此刻,鄭寧意識到他倘若不再作為,是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但這腦海裡所有計策與思考都已經(jīng)癱瘓,視線也模糊了起來。
蕭凌風仍吼著:「我們應該並肩作戰(zhàn)才對的,我們應該為一起剿滅滿賊,復興大明的!」
現(xiàn)在的他,心頭上只能浮現(xiàn)一件事……
活下去。
他已經(jīng)要聽不清即將殺死自己的蕭凌風喊了些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鄭寧──為什麼啊啊啊!」
彷彿一盞渴求存活的火焰燃起,鄭寧毫無意識的抓住了手邊還能抓住的匕首魑魅,迅而猛烈的刺穿蕭凌風的頸部。
一陣聽不清晰的哀號,漸漸地,視線又慢慢恢復清晰,聲音也越來越清楚……那是蕭凌風摀著脖子,血流如注,不斷猛咳又喘不上氣的模樣。
鄭寧挺起身子,只見蕭凌風依舊眼神厭怒的瞪著自己,即使沒有說話,也說不出話,也能感覺到咒罵般的憤恨。
鄭寧直搖頭,眼眶更是泛紅,對致命傷的蕭凌風泣道:「老蕭……對不起,我真不想要這樣……」
蕭凌風癱倒於地,身體開始痛苦的抽搐,他眼中同樣有淚,可最後說出口的卻是:「你就是這樣的人……一個大逆不道的惡人……背叛師門……誅殺兄弟……」
淚與血混成一塊,鄭寧已淚流滿面。他爬到蕭凌風面前,想要握住他的手:「不是……老蕭,真的不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蕭凌風甩開了他的手,傷處的血也濺到鄭寧身上。他深知自己即將死去,又推了他一把,虛弱地舉起手,指著他罵:「我真是看錯你了……我蕭凌風此生,最後悔結識你這奸佞惡徒……鄭寧……」
語畢,蕭凌風反過白眼,徹底倒下,不再存有任何生息。
鄭寧表情悲傷的幾乎扭曲,跪在死不瞑目的蕭凌風旁,攙扶起他的遺體,任憑血淚滴落在同樣他滿是血跡的臉上,伸出血腥的手,為他的兄弟闔上了雙眼:「老蕭……老蕭……」
那個曾總是叫著自己「寧啊」、「兄弟」的摯友,已經(jīng)離開人世,而且直到最後一刻,誤會都沒能解開。
跨越兩人青春歲月的深厚情誼,最終,以最悲傷不過的結局告終。
那天,除了夜鳴的蟬以外,沒有誰看到,鄭寧就這樣抱著死去的蕭凌風,緩緩走到海岸邊,親自為他埋葬,並立下一塊墓碑以示紀念。紀念這名曾經(jīng)的摯友,曾經(jīng)的夥伴,曾經(jīng)的兄弟。
黎明時分,鄭寧來到土著港口與甄璃、風塵四子會合,他向眾人重述有關蕭凌風的事,無人不譁然。
一行人低著頭,對於發(fā)生此般憾事深感遺憾,但鄭寧已不再是悲傷,存有的是激昂的憤怒:「老蕭是受蔡德忠指使,鄒族人和蘇大哥是施瑯所害,兩個該死的老東西奪走了咱們至親之人,我……我要把這一切結束再走。」
甄璃道:「凌風發(fā)生這樣的事,我作為曾經(jīng)門內(nèi)弟兄也相當痛心,但若凌風所言為真,洪門本隊與清軍將要同時出航?jīng)Q戰(zhàn),亙骨集團船隊恰好也在,那當前正是我們唯一能安全離開臺灣的時機。倘若延誤,不論最終清、明雙方何者獲勝,我們都會是下一個目標,任一方都不會饒過我們。」
鄭寧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更要把他們給一次了結,否則就是真的逃到世外桃源,我也過不下去一天。」
一旁謝君澤道:「我等四人是不畏懼死亡,可鄭寧你與甄璃小姊將來能成家眷,此等恩怨即使於我們這代人無法了結,將來子嗣也會記得的,無須急於此刻犯險。」
鄭寧立即拒絕:「不,今日招致如此,便是他們將過去先人的恩怨情仇逼我們了結,今日我等才走到這樣的絕路,我絕不會讓自己的後生之輩再受這般苦楚。」說完,他垂首,搖了搖頭:「也不是多偉大的理由,我僅僅就是想為他們復仇,徹底完結在這發(fā)生的所有事。」
連平時話少的孫狄燐都開口:「我隨你去,我也想要復仇。」
鄭寧伸手示止:「蘇大哥最不想要的就是你們再回去牽扯那些事,讓我一人去吧,我有辦法,而且我一定會回來見你們的。替我和南繆希轉(zhuǎn)達失禮了,你們先上一艘船,我借用另一艘和他的手下,回頭到福建那還給她。」
甄璃上前一步,她握起鄭寧的手,說:「你從未對我食言,所以我相信你,不論是繆希還是我們都毋須掛心,有想要了結的都去吧。」兩人雙目交會,深情款款,良久,她又道:「不論多久,我會等著你。」
鄭寧微笑,點頭道:「我必是會回來。」
於是,鄭寧在港邊道別了甄璃一行人,他以從南繆希那借來的令牌,借走亙骨集團船隊的一艘武裝艦與船上所有水手。
離別之時,鄭寧與風塵四子每人慎重道別,孫狄燐深感敬意的鞠躬,黃青標欣賞的拍了拍他肩膀,張家鋒佩服的抱了抱他,而謝君澤竟雙目含淚的與他擁別。最後道別的是甄璃,兩人相送時依依不捨,直到傳令回報南繆希快回來了,鄭寧才說:「就在約好的地方等我,下次相會,便是我們道別所有過往紅塵,過上自己所選的日子了。」隨後,他上了船,揚帆啟航,即使他多麼想要多看心愛的女人一眼,知道她的神情該有多擔憂、苦澀,可他更不想讓她也看到,自己有著同樣憂傷的表情。
翌日正午,蔡德忠本人帶領的天地會本隊由諸羅縣一帶港邊出發(fā),共三艘私下買通的大船,往中原大陸航行,但施瑯卻早已知情,從臺灣縣派出五艘清軍戰(zhàn)艦前往追逐。
兩邊人馬在各自港口出發(fā)前,劍拔弩張的氣氛早已擴散開來,臺灣上下被渲染著一股顫慄之氣,即使艷陽高照,也不見多少百姓敢出門。
清軍一得知洪門船隊啟航的情報,立刻跟隨出發(fā),他們打算要在毫無援助可能的海上,將叛賊之首蔡德忠徹底滅殺。但,清軍不知情的,是蔡德忠並非大意而走漏偷渡中原的風聲,而是故意放出消息,企圖引施瑯本人率隊伍追來,洪門其他分會的弟兄早已派遣援軍過來,另有兩大艘戰(zhàn)艦偽裝成商船,早已在行經(jīng)海路上準備與本隊匯合,一同逆襲施瑯本人所在的艦隊。
這一天,晴空萬里,蒼穹蔚藍,涼爽海風吹拂在無邊無際的淘淘汪洋,清、明雙方的艦隊追逐戰(zhàn),也因風浪加劇而如火如荼的展開。清軍水手指著洪門船隊即將駛?cè)氲暮S颍娂姼吆埃骸盖胺骄褪桥_灣和澎湖之間的『小洋黑水溝』啦!這小洋的海堪比墨水一樣深,整片海域也霧茫茫,萬一敵軍埋伏可不好呀。」
一旁施瑯下令:「不許退縮,終結洪門的願景就在眼前,他們已經(jīng)無路可逃了,今日便是他們的末日。」
可誰知才追進黑水溝中不久,洪門其他門會的援軍如期現(xiàn)身,其中蔡德忠望著被漸漸包圍的施瑯本隊,於船尾揚起了嘴角:「施瑯,你果然也老得糊塗了麼?兵法和戰(zhàn)略都扔了,就為了替滿賊效忠?也罷,我倆橫越三代的恩怨,就要在此終結。」
但洪門也未能進行攻擊,忽有一艘龐然大艦乘風破浪,以勢如破竹之姿殺入船陣之中,兩軍皆訝異不已。船上那銀狐帽的指揮官,鄭寧,他扯著嗓子瘋狂地嘶吼著:「開火、開火、開火──!」那艘怪物一樣的戰(zhàn)艦彷彿喪心病狂,六親不認的以船上各式各樣豐富且強大的火炮不分敵我的瘋狂噴射。
洪門義勇軍訝異:「那……那是何等的巨大戰(zhàn)艦?」連清兵也全嚇著:「他們不是洪門的友軍麼?這咋對誰都開火呀──!」
此巨型戰(zhàn)艦「天國號」正是鄭寧從亙骨集團借來的海賊船,一殺入海上激戰(zhàn)當中,明、清雙方便訝異的措手不及,頓時該進該退都打不著主意。也不知沒友軍是好是壞了,此刻的鄭寧完全無需顧忌任何旁船:「除了咱們自己以外的都是敵人!看到誰,轟了就對了,管他滿清還是洪門,開火就對啦!」
一大群好戰(zhàn)海賊歡興鼓舞的唱起南洋讚歌,熱血的歌聲裡,長銃打節(jié)拍,砲轟作伴奏。而受天國號突如其來的側(cè)面猛襲,其他船艦漸漸進入臺灣本島與澎湖之間的小洋黑水溝,此處海水還是這樣深不見底,浪湧還是這樣顛簸。
蔡德忠見狀,怒道:「竟然是他……無君無父的孽子,果真和滿賊聯(lián)手,要將養(yǎng)育自己的師父和弟兄都想趕盡殺絕麼?」
可一旁手下道:「稟報舵主,那艘海賊船似乎也對著清廷轟擊呀!」蔡德忠訝異。
另一邊,看著追下去可能不妙,施瑯也顧忌:「留得青山在,不怕無柴燒……但要是讓蔡德忠又逃了這回,我餘生至終大概都尋不得他了。可惡的鄭寧,居然還是選擇救他師父了麼?」
他的隨從也應道:「將軍,可鄭寧與海寇聯(lián)軍是兩邊都轟,砲打我軍船、也打洪門船吶!」施瑯亦不信。
小洋黑水溝的海況愈發(fā)嚴重,不僅沖散了蔡德忠本隊與洪門他會援軍,也將清軍船陣沖開了。這對天國號上的鄭寧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一來,他一艘船暫時不會被群圍反攻,但二來,他也無法將所有敵人一網(wǎng)打盡。
不過半個時辰,領在最前方的洪門船隊最先成功離開暗潮洶湧的小洋黑水溝,掠過澎湖列嶼邊。隨後是鄭寧的天國號,接著才是滿清大軍。蔡德忠盼首,一察覺水勢恢復平穩(wěn),即令:「正是此刻!趁海賊之船尚未反應回來,全軍將炮火對準敵方,以滿清艦隊優(yōu)先,殺無赦!」水手隨即以槍響打出暗號,洪門大隊炮口一轉(zhuǎn),立即就對剛航出小洋黑水溝的清軍艦猛擊,立馬將就該船炸得粉碎,沉沒於海。
正當蔡德忠還略有欣喜時,以望遠鏡探的水手便驚呼:「那艘船……上頭好像都是平民,船上沒有武裝呀!」一聞此訊,蔡德忠驚覺不妙,轉(zhuǎn)首便見清軍艦隊從另一側(cè)海霧浮現(xiàn),現(xiàn)正朝自己浩浩蕩蕩的襲來。
施瑯得意道:「誰都無法遏止,明朝的命脈就要斷絕於此!」並打出信號,清軍以連環(huán)陣之姿要一舉殲滅洪門船隊,可又在這時,天國號也跟著殺來了,三發(fā)恐怖巨砲,竟將最後方的清軍大艦直接轟成碎片了。
蔡德忠呼道:「眼下我方數(shù)量仍有優(yōu)勢,在海寇趕上前,先將給清軍剿滅!」
但此刻一旁義勇軍卻驚呼:「稟報舵主!大事不好,前方不遠又要進入『大洋黑水溝』了,此正值颱風盛季,大洋的風浪將比小洋駭人數(shù)倍,光要穩(wěn)定住船便甚艱辛,難以分神還對敵軍轟擊啊。」
另一端的清兵也報道:「將軍,這又快要駛?cè)氪笱罅耍蹅儾蝗邕€是返航了吧?」
施瑯拔劍拒絕:「論退者斬!蔡德忠的命就近在咫尺,結束後便是鄭寧,勢必得讓武齊、周兗和亮瑜都死得其所!」說著說著,他握緊拳頭,放低聲量,喃喃自語了句:「吳姬恩……這回,妳是會保護我,還是保護妳兒子……」
清、明雙方混著天國號,三方航入大洋黑水溝中,此處汪洋又是一片墨黑,但浪潮與風雨還真比以往都更大。天國號上的鄭寧似乎也沒料到這一遭,他追殺來時都忘了這正是從臺灣至中原渡海最危險的季節(jié),亙骨嘍囉們也開始呼喊:「臭小子,這風雨大得越來越不像話了,還是走吧!」
鄭寧也拒絕:「不!就這一次,這一仗打完你們要什麼都可以,挺過去,把他們都轟了──」說是這樣說,可此帶已是陷入闇黑之水天一色,僅有伴隨震耳刺響的轟雷能帶來一絲駭人的刺光。
海不見底,天不見日,無盡漆黑中仍暴風狂雨。
不論是洪門本隊、滿清大軍還是亙骨集團,從船桅上拉緊船繩忍受風雨的水手、填彈還要閃躲攻擊與猛浪的砲兵、到翻天覆地下還得苦思該如何是好的主將,受盡這墨海波濤的折磨下,紛紛都漸漸失去了原先的戰(zhàn)意。唯獨就一艘天國號,鄭寧先是帶著海賊爬上船桅親力親為固定船帆,又到下方以砲火轟擊,甚至拿起長火銃往其他船上的火藥桶射。
只是大洋的浪勢兇惡至極,有好幾名嘍囉快從天國號船邊摔下海,鄭寧見狀,才不得不下令:「狗爹的……返航吧!你們誰都不能受傷或死掉,還是回臺灣去吧。」卻說此時,天國號方向才一迴轉(zhuǎn),突然就見清軍與洪門不約而同紛紛轉(zhuǎn)向,砲口對向天國號,開始砲擊。
嘍囉報道:「臭小子,他們突然也轉(zhuǎn)過來了,這是打算先圍攻咱們啦!」
鄭寧怒意更甚,但他深知此刻不是能硬拚的時候了,他令道:「渡過風浪區(qū)!唯有如此他們才不會再追來,剩下讓他們自相殘殺吧!」
天國號上全員高罵:「你這王八蛋真的瘋了啊啊啊──!」縱使嘴上都這樣罵,他們?nèi)匀珕T眾心一體的照做。想著鄭寧是他們老大南繆希所信之人,而他們也信著南繆希,靠著這樣的意志,所有人賭上了全心全力,航向闇黑的海洋風暴中。
見天國號在大鬧一場後如此流暢的逃逸,蔡德忠怒的舉棍劈碎成堆的木箱,怒吼道:「可惡,這可是我等待誅滅施瑯此賊一生僅有一次的良機……鄭寧,都是你這孽徒啊啊啊──!」咒罵完,他想起了或許至此最終時刻,還有一方危險極高的計策:「撤了!回往臺灣,我尚有最終一計可以討伐施瑯奸賊。」
施瑯則低垂著頭,怨嘆著:「妳還是選了妳兒子麼?也罷,果然要了結那老賊,是得我一人親自出手……撤回臺灣!一路追擊所有洪門船隻。」
就這樣,面對颱風肆虐的大洋,三方船皆退各路,但一切風雲(yún)仍尚未結束。
約莫遲了一天時間,天國號才從鳳山縣更南處烏鬼港口登陸。所有亙骨集團嘍囉是累得不行,大多都是一下船登陸便攤在地上,有的是連船都不下了,倒在甲板上便呼呼大睡起來。但登陸前,港邊便有兩艘船,陸地上也有一群漢人躺著歇息,港邊烏鬼人們還熱情地照料著他們,鄭寧有些懷疑,一下船便找人問:「這些是什麼人,他們?yōu)楹卧谶@?」
那烏鬼人以不大標準的官話答道:「昨晚這些人搭著破船來,好像是經(jīng)過戰(zhàn)爭,他們的同伴都往北邊跑啦!」
聽完,鄭寧還在思索該如何是好,眼角便撇見有一名假裝歇息的漢人想要逃走,鄭寧便以弦月步閃瞬而去,將那人押在樹幹,刀架脖子:「你誰,洪門還是滿清官兵?」
他慌得連喊:「我是自家弟兄,莫殺我呀!『一拜天為父,二拜地為母』,你是鄭寧吧?你找舵主是嗎?」
鄭寧一拳便招呼上去:「少和我裝蒜!我脫離洪門一事天地會上下無人不曉。回答我,清軍往哪去了?蔡德忠又在哪,臺灣還是中原?」
那人鼻樑都歪掉,鼻血直流的哭訴:「我也不知道呀……」此時匕首刀鋒逼近,他更大聲的喊:「我是真不知道!舵主只讓我們在港邊這等著,若清軍從此登陸便拖延他們。舵主說他會將施瑯引至決戰(zhàn)之地,要同他做個最終了斷呀!」
鄭寧逼問:「『決戰(zhàn)之地』是指哪?」
他急應:「就說了我不知道呀!但……但舵主曾說過,倘若可以,他勢必想在與施瑯初見之地將他斬殺,以雪大明與洪門受其叛逆與羞辱的恥辱。舵主很可能就是在那兒和施瑯老賊一決雌雄,但到底是哪,我真不知道……也拜託你,就是去了也別和舵主說是我說的呀……」
聽著這話,鄭寧立即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努力的想出他說的地點大概會在何處──忽然間,一段蔡德忠在童年時、方入洪門時都曾提過的往事,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
『為師與他的初會,竟是在陳近南舵主的故居,洪門的根本之地──』
鄭寧立即一發(fā)肘擊將他擊暈,隨後轉(zhuǎn)首對亙骨嘍囉們高喊:「不用等我了,回去找你們家老大吧,我會想辦法自己去福建赴約的,再會了!」語畢,鄭寧朝通往北方的森林奔去,心頭上所念的,只有正在此島上的施瑯、蔡德忠。
一場超越五個世代的恩怨,紅塵與因緣,癡狂與是非,一切仇、念、恨、怨──都將在這最終的大決戰(zhàn),拉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