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壹、
吳平安活了幾年,這個世界就大方地往裡頭塞了多少殘酷,因為如此早些時間他身上年少輕狂的尖刺和稜角被挫得圓潤,現在他已經學會凡事都先想一想、學會在發怒前嚥下這口氣。
但這口氣吞得讓城隍替他覺得嘔,也就因為在他心裡讀到這些,城隍才願意一改沉默,這個世界令人無力的事太多了,至少他眼前的、他看得起的那些人,值得他不吝嗇地幫一幫。
吳平安笑了笑「那你鏡子要記得修,不要到時候讓我去觀摩,結果連判都不能判欸!」
城隍哼哼的笑了幾聲「做鏡子的傢伙現在沒空修鏡子,不然我就直接拿去跟他換一個新的就好了,幹嘛還跟別人借?」
「蛤?大家的鏡子都壞掉喔?」吳平安皺了皺眉,腦洞忽然大開「該不會其實是有人要搞你們,我只是不小心被搞到而已吧?」
城隍回頭眨眨眼,用一臉沒救了的表情朝著吳平安嘆了一口氣「只有這裡的明鏡壞掉。」
本來還想再多散步休息一下子,但城隍發現有吳平安在旁邊根本沒辦法,所以又默默回頭走回去。
於是吳平安好奇心的開關又被打開了「那他在忙什麼?除了你的又沒有其他的鏡子要修。」
「嘶……」這下子城隍就有些苦惱了,左手撐著右手、右手撐著下巴思考了一陣子,最後依然帶著苦惱的表情揮了揮手「應該說他在考試、還是在做作業?反正他現在沒空就對了啦。」
吳平安抬著眉縮了縮下巴,有些驚訝的點點頭,想了想後又覺得有點好笑的喃喃自語「原來神明神仙也要考試寫功課喔?」
「不然你以為當神仙過很爽嗎?不只考試跟寫功課,還要加班咧!」這時城隍已經來到吳平安身邊,正確來說是那個呼呼大睡的小孩旁邊,無奈地看了一眼緊抓著袖子的甜不辣小手,輕輕地搖了搖小孩。
大概是睡得太熟了,見小孩一點睜眼的動靜都沒有後,城隍只好出聲「暻淥?暻淥要起床囉!再不回去大家要擔心了。」
「金算盤有名字?哪個暻哪個淥啊?」吳平安詫異地望著甜不辣手的可愛主人,伸手輕輕戳了肥美的臉頰「你不會還跟常樂一樣姓常吧?」
城隍默默翻了個白眼不理他,本來打算繼續卻看到小朋友眼皮底下偷偷掙扎的眼球,城隍似笑非笑的起身、似笑非笑的雙手環胸「還裝睡?」
躺在地上的孩子小心的掙開一隻眼睛,發現城隍正看著自己後才笑嘻嘻的睜眼坐起身子「要回去了?」
見城隍沒說話卻點了點頭,小孩臉上的笑意有些減少,但還是朝著城隍點點頭,坐起身子就撲進吳平安的懷裡蹭了蹭,中間還不忘抬頭給他一個最可愛、最燦爛的笑容「我叫暻淥,暻淥的暻、暻淥的淥。」
也沒管吳平安有沒有回應就轉身一跳,又撲在城隍身上蹭蹭,而城隍貌似是很習慣這個行為,張手一接,小朋友穩穩妥妥的就在懷裡。
城隍拍了拍小孩的後背,在他耳邊悄悄的說「你可以等遇到其他人再變回去。」
小孩抬起頭朝城隍搖搖頭笑了笑,城隍也朝小孩笑了笑,然後小孩回過頭給吳平安一個過分可愛的笑容並揮揮他的甜不辣小手「再見。」
吳平安彎下腰和小孩平視,摸了摸他的頭又彎著食指刮了刮他的臉頰肉「不好意思啊這樣糟蹋你,下次不會了。」
「沒關係——
才一眨眼的時間城隍懷裡的孩子就換成一把金算盤,只在吳平安的耳邊留下一陣稚嫩的咯咯笑聲,那把算盤雖然也是金色的,樣子卻和之前不太一樣,周圍雕著一朵一朵的黃金流雲,整把算盤整整多了之前兩、三倍的厚度,不知道為什麼,吳平安總覺得這才是金算盤是算盤時的真正樣子。
吳平安輕輕戳了戳算盤笑了笑「忘了跟你說,你很可愛,下次請你吃好吃的喔!再見。」
算盤雖然沒有再變回小孩的模樣,但吳平安的腦海裡又清楚的聽見那個孩子天真無邪的笑聲。
城隍拍了拍金算盤,伸手戳在吳平安的眉心,輕輕一推「好了、好了,你該睡覺了,明天記得打電話去公司請假。」
城隍看似沒出多少力,吳平安卻被推的後仰,整個人要摔在地上時,卻彷彿摔在一攤水裡,而隨著後仰落地,本來清楚的意識如一滴落入水中的墨水,漸漸模糊散開,確認吳平安確實沒入地底後,城隍才抱著算盤離開。
不像上次還需要彈指,城隍只是踏了一步就從像穿過濃霧一樣美景裡走了出來,城隍將懷裡的算盤仔細清潔過一回,並將他擺回書櫃最上層的玻璃拉門內,一放回去後雕金流雲變不見了、厚度也少了,算盤又變回原本的普通算盤。
隔天一早,果然和城隍說的一樣,吳平安醒來時全身痠軟想發力卻使不出,就連要把眼皮撐開都很勉強,他很後悔昨天為什麼把手機放在桌上而不是床上,值得慶幸的是他媽還沒回家,要不然看到自己這個樣子又要唸他了。
過了大概三分鐘過後吳平安終於像條蟲般蠕動到桌子旁,用少到可憐的力氣成功拿到手機,還好通訊錄裡的聯絡人兩隻手就數的完,找到前輩的電話後馬上用快往生的聲音請前輩幫自己請假,請完假後又像隻毛毛蟲一樣爬回床上,一閉上眼睛吳平安就又失去意識了。
在醒來前的期間吳平安睡得很沉,一次也沒醒過來,這沒什麼好稀奇的,稀奇的是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天花板長得怪怪的,他用力擠了擠眼睛在睜開,周遭嘈雜的談話聲、金屬器具相互碰即時的鏗鏘聲漸漸明朗並傳進耳朵。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不在房間裡面,而是莫名其妙的在醫院裡?下一秒忽然來了很多醫護人員,然後旁邊還站著驚慌失措又欣慰的常樂,他抬了抬眉毛坐起身子,起身下床卻被點滴的軟管拉著,拔掉手臂上的針才要說話,卻發現醫生護士還有常樂都被他嚇得半死。
一切都讓吳平安好疑惑,直到醫生出聲制止吳平安才又坐回床上。
「先生你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自己住在哪裡嗎?」
「我叫吳平安、住在……」
吳平安一面答,一面伸好手讓護士把吊點滴的針戳回手上的血管,他疑惑的看著面前不斷書寫資料的醫生和護士,忽然想起來城隍說看醫生也沒用的話。
「那個,醫生。」總覺得白花一筆錢了,吳平安伸手抓了抓額頭,發現窗外一片漆黑,沒想到城隍說的沒力氣是連睡著被抬到醫院都沒感覺的那種沒力氣「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檢查結果都蠻正常的,這瓶點滴吊完就可以辦出院了。」醫生翻了翻吳平安的病例,除了不明白也露不出其他的表情「但是先生,你記得你昏迷前做了什麼事,或者有跌倒或撞到哪裡嗎?」
吳平安搖了搖頭,精神極好的樣子合回答都讓醫生更加困惑「我只是很累很想睡覺,早上請完假就躺回床上睡覺了。」
「好,那你吊完點滴就可以辦理出院了。」
醫生也只是抓了抓後腦,更加疑惑的走出病房,這時吳平安才能將注意力放在常樂身上,而常樂不知怎麼的一頭亂髮不說,整個人也相當狼狽。
「你怎麼搞成這樣?是你把我來醫院的?」吳平安看著常樂的兩隻耳朵,在他睡得不省人事的時候肯定有發生什麼。
常樂閉起眼睛咬著牙根,從鼻子裡呼出一氣,先讓自己冷靜下來才慢慢走向病床上的吳平安,兩個拳頭緊握的發顫,直到來到吳平安的病床旁才鬆開拳頭輕輕拉著他的手腕,雙腿無力的跌坐在椅子上。
「城隍爺給你的新戒指又救了你一次。」直到兩手確實碰到吳平安的手腕後,常樂才覺得吸到的空氣裡確實挾帶著氧氣。
吳平安看著食指愣了愣,套在上頭的金戒指前面又多了一圈模樣怪異的戒指,那圈戒指是兩條魚頭連著頭、尾巴接著尾巴圈起來的,一條綠色一條橘色,他總覺得這個模樣很熟悉,直到在望一眼常樂耳朵上一支相似的耳環才想起城隍曾拿在手上的魚形枷鎖,只不過常樂耳朵上那個是整圈都銀色的。
除了那圈銀色的雙魚外,常樂的耳朵上還有很多奇形怪狀的”東西”,以前他都沒注意到,直到不久前看見常樂他阿公的靈魂時,他才發現常樂的耳朵上掛滿了許多東西,那些東西很迷你,有刀、有長槍、有棍、有鐵鍊也有劍……,總之密密麻麻的程度媲美小型的兵器庫。
也是那時他看見常樂的兩隻耳朵上重疊著一雙微微浮動的雙耳,那些小小的武器就是附在另外那雙有些透明的耳朵上,後來他才知道,那些東西並不是戴在肉身上的耳環,而是常樂做好並燒了、然後戴在魂魄上的打架用紙紮,畢竟做這行的有時候總會遇到一些不講裡的鬼來逼自己幫他們做紙紮,這時候就需要動用耳朵上東西輔助自己"教對方曉以大義"。
但原本那些紙紮滿到幾乎看不見常樂的耳朵,現在有幾樣卻不見了,表示常樂曾面臨需要用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不見的不只一個的話……
「怎麼回事?」吳平安看著常樂瘀血的耳骨,還有另外正流著血的那隻透明耳朵,是甚麼樣的情況緊急到只用一個紙紮都解決不了,緊急到沒有空閒時間喘息、甚至是連取下紙紮時都必須將耳朵扯傷?
「有東西找上你家了,城隍爺派來保護你的魚跟我說的,不對,城隍爺剛好被傳上去彙報,魚是城隍爺底下的小官爺爺給的。」常樂指了指吳平安手上那兩條綠色和橘紅色的魚「我一到就發現你家整個很詭異,你房間的窗戶有一坨黑色的東西黏在上面,進去之後就看到你的魂魄和之前一樣的黑色東西連著,要不是那個魚戒指你現在大概已經醒不來了。」
和吳平安魂魄連接在一起的東西真的很詭異,那和自己見過的鬼完全不同,明明之前的黑東西連碰到紅繩都會燙到尖叫,而這次這個和之前見過的完全不是一個層次,常樂從沒有遇過被自己的紙紮打了,不僅不怕、連痛都不叫一聲的鬼……
吳平安皺了皺眉覺得有點疑惑「等一下,城隍的確有跟我說我會累到爬不起來,但他沒說我會一點意識都沒有啊……」
「這個是突然出現在我耳朵上的,城隍爺剛好不在,他旁邊的小官知道你有狀況,又沒職權隨意調動兵將,所以才不得已讓我來的……」常樂摸了摸耳朵上兩條銀色的魚,臉上蒙上一層前所未見的恐懼「如果不是魚枷把你的靈魂跟身體鎖在一起,你的魂魄恐怕……」
她並不是不信任吳平安手上的魚枷鎖,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想像,如果她再晚一點出現——吳平安會怎樣?
現在再想起當時情況的常樂都還有些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