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章.之五
後知後覺的悲憤
十二月七日,逃離至恩斯雷海港鎮的義勇倖存者們,齊集在希莉卡前,後者提出了一個目標。
十二月十八日,計劃變得具體,同時也令人充滿壓力,當晚眾人複雜的情緒形成微妙的氛圍。
十二月二十六日,計劃執行,義勇軍全體突襲了阿斯嘉特。同日,因慈悲質點者翡翠.霜雨所觸發的奇蹟,以及永生神紅雀的犧牲,一度被燒燬的世界樹復活了,尤克.特拉希爾及文森.瓦倫西亞一同復活,扭轉了戰局……
……不,該說是從全滅的局面,變成僥倖存活罷了。在義勇軍們逃回了世界樹後,尤克啟動了名為「尼德霍格」的系統,躍傳至虛無之中,與瘟疫之災的戰鬥迎來短暫的息止。
「──別傻了,你不是能當士兵的料。」
「嘎?為什麼?」
那是在數年前,我剛從諾爾斯回來後,與克沃在一次午飯時的聊天。
在那時,四災還沒有出現,一度成為危害的永眠軍團、弒神之炎不久前被擊敗,且因北境冒險法案,聯邦與諾爾斯建立邦交,當時的阿斯嘉特可說是天下太平。
我一手拿著招募及士兵指南,向克沃唸出上面的段落:「『四肢健全、善於戰鬥』,嘎,我絕對都符合這些條件吧。」
克沃卻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你是準傳奇冒險者了,拜託多認識一點自己現在擁有的地位和實力,將自己和平士兵混為一談,是認真的嗎?」
牠接著看見我不服氣的表情,最終嘆了口氣,合上書本,認真地和我對視。
「好,你先什麼都別說。」克沃說道,雙手托著下巴:「你剛從北境回來兩個月,一直都在家裡照顧自己的妻子和女兒,決心要當一個好爸爸了。」
「但是阿,你很快認識到自己終究是頭狼,想要乖乖坐住是很難的,所以就想找點工作動動身體。」
我本來想馬上反駁些什麼,牠沒給我時間就繼續說下去。
「然而沒有知識,腦袋都是肌肉造的你,其實都沒多少選擇,難得動了腦子,就想到了要當士兵。」
「……嘎,不行嗎?」我感覺臉上熱了起來,有種被克沃調侃的感覺。
「對,就是不行哦。而且我說的,不是指你能力不足,或是志氣不夠高之類的意思。」
我不解地反問:「所以……我是哪裡不能當士兵嘎?」
牠隨後指向我的胸口,故作神秘又嚴肅地說:「你的『心』。」
在凱旋模擬戰場中,值日的醫療班緊緊盯著房間的監控,冒汗的手不敢離開緊急停止的按鈕。
醫療班的職責之一,是監視訓練者們的狀況,適時停止訓練以防嚴重傷亡。
對於義勇軍受傷,他們早就習以為常,然而他們仍對眼前的單人房間感到戰慄。
終於,一名醫療班忍受不了,抓起了麥克風。
『馬上停下來,卡洛特.海沃爾先生,你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要闖進來了。』
「……下一波魔物。」
『咕──』
我剛將一頭名為奪心魔的魔物撕開兩半,單手將它半邊身體高舉過頭,模擬的血液淋滿了身體。在這之前,我身上已經染了幾十頭魔物的血了,全身的毛髮染得不能再黑。
廢墟的場景中,無數的屍首散遍一地,大部分是平民,剩下是我殺死的魔物。半空中,投影著身長以公里計的肉瘤生物,那是瘟疫之災的手下──莎布.尼古拉絲的形象。
這裡就是阿斯嘉特,當然,不再是我認識的阿斯嘉特了。
「我的……心嘎?」
「嗯,你的心。」克沃緩慢地說:「你能理解吧,你是因為想守護家人,所以才鍛練出現在的力量,
這就是所謂的『心』阿。現在的你對於阿斯嘉特城,並沒有這種程度的心,當士兵只是在白白浪費才能。」
「雖然,你的確有幫阿斯嘉特擊退過永眠軍團和弒神之炎,但心態終究只是臨時參與的冒險者而已。」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嘎,也就是說……我不夠喜歡阿斯嘉特嗎?我很喜歡阿斯嘉特嘎。」
「不是這種簡單的意義,卡洛特。」克沃搖了搖頭,最後苦笑:「我覺得,你以後會明白的。」
在那之後,在克沃的幫助下,我開始在阿斯嘉特裡建立自己的事業。牠出了很多主意,包括讓我參與狼人協會的事業,包括讓我當上了冒險者教官,包括讓我成為聯邦的冒險者貴族……
經過了這些年頭,在我沒意識到的時候,我的家早已不再局限於小小的三人家庭;
我想守護的人,也從少許的十數人,慢慢地增加到幾百人……幾千人……幾萬人;
我的眼光,從每場小打小鬧的冒險,擴展至城市、擴展至國家、擴展至世界。
我將會守護聯邦,如同守護我的家族。這是我成為沃野卿時親口立下的誓言。
我該更早就注意到的,而不是在親身踏進化為廢墟的阿斯嘉特時,才發覺它早已成為我的家、成為我的一部分。
屍臭與硝煙充滿鼻腔,麻醉了神經,甚至聽不見赤爪戰鬥下,骨頭崩碎的異音。直到──
「卡洛特。」
我認識的男性聲音打開了房門,冷靜的語調叫住了陷入狂暴的我。
「隊……隊長。」我轉過身去,回應了曙葉的聲音。我滿臉染上血漬與污泥,雙瞳染上獸性,短暫地恢復理智,才發覺自己因四肢乏力而半蹲在地,呼吸紊亂起伏不定。在他眼中,我的樣子很難堪吧。
我總是很難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些什麼,更是猜不到他沉默的背後想說的話,但正是那樣的曙葉,能讓我快速冷靜下來。終於,等到我的呼吸漸趨平穩後,他跨過腳下的屍體,來到我的面前,一如往常地拍了拍我的頭。
「我們一起討回來吧,卡洛特。將阿斯嘉特,討回來。」
悲傷的感覺從胸口湧出,我哽咽著,點了點頭。
在外待命的醫療班,在曙葉的指示下,如臨大敵地跑了進來,解除了戰場的模擬系統,我身上的污血也一併消失,而剩下大片大片的,就是我過分自殘而留下的傷痕了。
「天哪,這很痛吧,看你都流淚了。」醫療班在替我緊急治療時,不禁驚呼。
我動了動因麻木而沒有知識的四肢,苦笑道:
「嗯嘎,是蠻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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