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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天使:維安特勤隊》第三部:兄弟

毛毛 | 2021-08-17 17:47:51 | 巴幣 10 | 人氣 147

第三部:兄弟

  黎明前的寧靜夜晚,一名男子用戴著手套的手推開玻璃旋轉門,走入無燈的大樓裡。男子踩著節奏穩定的步伐,腳步聲擴及整個空蕩蕩的大廳。

  男子走向電梯,朝控制面板下方一公分處用力按壓三秒鐘,觸發潛藏在牆壁裡的裝置,彈出暗壁內的密碼機。男子小心翼翼地輸入十個數字,機器在正確接收密碼後便為他敞開電梯門。

  電梯內部的燈光奪門而出。

  他走進去,毋庸按樓層數字,因為只要密碼輸入正確,電梯就會自動前往目的地。電梯門關上,沒有留下任何縫隙,彷彿從來都沒有人進來過般。

  男子搭乘電梯一路往上直達頂層。

  電梯門往兩旁滑開,男子大步邁出。

  頂層沒有任何隔間,也沒有擺放多少家具,只有一張沙發椅跟一張散發檜木香的辦公桌,十分寬敞。地板全面鋪上黑色地毯,就連兩旁的牆壁也是暗色調。但在這個遼闊的樓層裡,卻擁有足足一整面可以俯瞰城市的落地窗──想當然爾,這是一面外人無法看破內部的魔術玻璃。天花板甚至沒有設置燈座,唯一的光源是從窗外打入的城市燈光。

  男子來到辦公桌前立正站定,等待進一步的指示。

  窗前,身著黑色西裝的男子舉起左手,招手示意部下加入他的行列。這個舉動讓後者受寵若驚,彷彿首次感召到神的恩典般。男子發抖的身體跨出第一步,更加小心地移動到窗前,卻只站在斜後方,因為擁有自知之明的他不敢恣意與神站在同一境界。

  然而,他不是神,他就跟所有人一樣擁有凡人的外表、凡人的心腸。只是不知從何開始,底下的人尊稱這名散發王者風範的男子為神。但在這名男子眼中,他的舉措十分平凡低調,只不過是在他人身陷水深火熱之際伸出援手罷了。

  世人認為的恐怖份子、維安特勤隊眼中的麻煩人物、走投無路之輩膜拜的救世主……造就了葉紹興這位君王。

  「這座美麗的城市如同人的純潔本質:勤勞、誠實、正直……但偏偏就是有些雜質混在裡頭。」葉紹興凝望底下的景象,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世人待我們如壞人,但我們不是。因為我們的任務,是淨化這個社會,肅清街頭上的搶匪跟象牙塔裡的腐官。」

  葉紹興擁有一種旁人無法輕易理解的挫折感,只有身受其害之人才可以同理。不過總有一天其他無關之人也會了解的,他們終將看到正義。盡管黃虎被抓,警方貌似對葉紹興予以重擊,但事實上,他達成了改變的目的。

  「現在,搶匪落網了,那就只剩下坐在辦公室裡的老鼠。是時候執行下一階段的計劃了。」

  葉紹興帶著振奮的語氣和勵志的精神俯視街道,預言這座受到汙染的城市將在他有系統地掃除下浴火重生。葉紹興幾乎可以看見一股振奮人心的新氣象,因為他的理念即將實現。

  他對一旁的人說:「擁有家庭的人,隨時都有可能成為失去家庭的人。」

  旁邊的部下若有所思,但很快便會意過來。他深深一鞠躬,回應:「是的,我這就去處理。」然後轉身離開。

  窗外,橘黃色的光芒輝映天際。葉紹興獨自一人望著旭日從地平線昇起。

  「我們的安全不能寄託於別人的恩賜,歷史總是在軍刀上前進,這個世界就是弱肉強食。接下來幾天,警政署將眼睜睜看著他們手握的大權一一瓦解。」

  「最後,歷史的洪流終會遺忘他們。」

  這名擁有崇高理想的戰士張開雙手,任由自身沐浴在這股灼灼耀焰。

  「而我們將以嶄新的姿態迎接未來。」


  警政署頂樓,廖子郎正為找不到任何有關葉紹興的資料感到氣餒。

  「沒有照片、沒有生平簡介、沒有服務紀錄……他媽的甚至連最簡單的名字也沒有。」陳進平趴在欄桿上,朝一旁的廖子郎攤手,貌似束手無策。「簡直就是幽靈。」

  廖子郎說:「看來只能從媒體記錄的影片下手了。也許他們曾拍到幾張葉紹興的臉部特寫。」

  「我第一次這麼痛恨臥底保護計劃。」陳進平喃喃。

  兩人在風和日麗的上午思前想後,但怎麼樣也無法有所突破。就在他們苦無方法時,廖子郎的手機響了起來,來電的是筱潔。

  廖子郎接起電話。「喂?怎麼了嗎?」

  電話另一頭人聲鼎沸,廖子郎聽到了攤販大聲么喝的聲音,筱潔似乎正在菜市場購物。「你今天會回家嗎?」她問,聲音如絲絨般滑順。

  「應該會,不過時間可能有點晚了。」

  「沒關係,幸好我買了做肉羹麵的材料。」她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等你回來,我煮給你吃。」

  「好,謝謝。」廖子郎露出一抹微笑。陳進平擺出「幸福喔」的鬼臉。

  筱潔打點好菜料後走出市場,步上人行道。就在準備過馬路之際,一輛暴衝過來的廂型車擋住她的去路。

  廖子郎聽到剎車的聲音,警覺到不對勁,握住電話的手瞬時冰冷。「筱潔,那是什麼聲音?」

  兩名壯漢下車,二話也不說拉住筱潔的手,猛力將她推入車內。筱潔嚇到驚聲尖叫,落下手機與菜籃。

  「放手……放開我!子郎,救我!」

  聽到筱潔的呼救,廖子郎整個慌了。「筱潔!發生什麼事了?快回答我啊!」

  陳進平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他馬上抄起無線電吩咐維安一組與二組帶上裝備,盡速前往地下室暖車。

  「你們在幹什麼?放開她!」

  好在這個時候兩名騎機車的巡邏員警目擊此景。他們舉起槍,喝令:「現在放開她,現在!」

  廂型車倉皇駛離現場,巡邏員警亮燈追擊。廖子郎與陳進平立即下樓。


  廖子郎將警車的速度開到最大,衝力使的安全帶將陳進平的胸部勒的越來越緊。

  「該死,立刻回報位置!」

  由於前方紅燈,車群一動也不動,廖子郎氣急敗壞地開上人行道,猛按喇叭要求擋道的民眾讓出一條路。陳進平本來想叫廖子郎冷靜點,但在看到他快要可以殺死人的表情後,決定移開眼睛,閉起嘴巴。

  這時無線電總算傳來消息:「廂型車正往教堂開去。」

  「下個路口右轉,就可以中途攔截他們。」陳進平說。

  心急如焚的廖子郎引領大批隊員右轉,正巧一輛廂型車映入眼簾,後方則有兩部警用機車緊追。

  「逮到你了!」廖子郎將油門推到極限,車子一個暴衝,飛向廂型車準備通過的路口,適時擋住它的去路。廂型車駕駛眼見前方路口殺出一輛礙事的警車,情急之下踏住剎車,險些讓後輪飛離地面。

  廖子郎下車,開槍擊斃掏槍的廂型車駕駛。陳進平奔上前扯下副駕駛,狠踩他的胸膛。數名維安特勤包圍歹徒車輛,要求裡頭的人馬上出來。

  廂型車的後門打開,一名目露兇光的男子用戴上手套的手拿槍抵住筱潔的太陽穴,掐住她的頭髮作為人質。

  廖子郎命令:「放開她!給我放開她!」

  但是這名男子不但不聽從警方指示,反而又拖又拉筱潔的身體,動身前往教堂。


  「讓我們一起低頭禱告。」

  講臺上,牧師閉上眼睛舉起雙手上抬四十五度。講臺下,虔誠的信徒們低頭箍拳。

  「親愛的天父,願禰──」

  教堂的木門往內踹開,驚動了在這神聖空間下所有禱告的人。他們紛紛抬頭往後查看發生什麼事,眼前的景像卻把他們嚇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男架著一女竄進恐慌的人群中,來到講臺下背靠牆壁。廖子郎領軍初入教堂時,陳進平隨即獨自往左移動。大批警力分別從右至左荷槍圍捕,同時疏散人群。

  即使敵方將心愛的妻子脅為人質,廖子郎的表情依舊冷酷。程序上廖子郎必須將指揮權轉由第二把交椅妥慎處理,因為人質如果與指揮官擁有特殊關係,指揮官的判斷勢必會受到影響。

  但是情勢刻不容緩,而且看在廖子郎眼裡,只要妻子還活著,那就代表還有救。原本通話過程中因為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廖子郎確實倒吸了一口冷氣,可是現在的廖子郎卻表現的異常冷靜,有如戴上面具般嚴肅無情。他必須在此時此地解決近在眼前的巨大危機,絕不重蹈銀行的覆轍。

  而在筱潔眼中,她看到了廖子郎那不為人知的一面。此刻的廖子郎在妻子眼中,是另外一個人。

  對筱潔而言,她從不打擾丈夫工作,也從沒看過廖子郎工作的樣子。因為只要知道摯愛的丈夫最後依然會平安無事歸來,那就無需庸人自擾。在他們共同攜手度過的歲月裡,廖子郎從來沒有食言過;她也對廖子郎非常信任。

  所以這一次,縱使筱潔慌張至極,她同樣決定全心全意地相信廖子郎。她相信他們兩人一定會回到屬於他們的家。

  筱潔看了廖子郎最後一眼,然後閉上眼睛。


  男子停下後退的腳步,廖子郎跟著止步。

  「我叫林義棠。」這名男子突然開口。「是名遭到責令辭職的警官。失業後我的人生破碎,妻離子散,一度委靡潦倒……就在山窮水盡之際,我遇見了葉紹興。」

  廖子郎不發一語,觀察對方動靜。

  「葉紹興是拯救我等脫離苦海的神,重新向我們注入人生的新意義。他誓言引發一場大規模革新,目的是要讓所有人看清楚腐敗體制的真面目。」男子注視著廖子郎的眼睛。「你曾經歷過用槍爭議事件,一定可以理解我們的做法。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啊!」

  男子的身體驟然斜向一旁──趴在最後方地板的陳進平穿過一排又一排的椅子底部縫隙朝男子小腿開槍。廖子郎逮住機會,快速朝男子的胸口猛轟三槍。

  筱潔嚇到往旁跌倒,所幸衝上去的隊員即時將她拉離現場。

  廖子郎飛上前一腳掃開落地的手槍,目光緊盯倒地的男子。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名男子竟然面露失望的表情,彷彿相當惋惜眼前依舊冥頑不靈的廖子郎沒有曉以到葉紹興的大義。

  「你永遠也無法理解我們的所作所為是多麼偉大……」

  名叫林義棠的男子用盡最後的力量咳出一口血,隨即斷氣。

  在確認壞人徹底死透後,廖子郎放下一顆懸著的心,收起槍枝,來到擔驚受怕的筱潔身旁。他用力抱住瑟瑟發抖的妻子,將她攬在懷裡不斷安撫。剛面臨生死交關的筱潔嚎啕大哭,緊緊依靠在廖子郎的懷裡。

  「對不起,讓妳遇到這種事……」廖子郎感到不捨,但更多的是歉疚,因為今天發生在妻子身上的事不知道會對她造什麼樣難以抹滅的影響。他眨了眨眼,硬把眼淚壓下去。

  筱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雙腳一軟倒入廖子郎的懷抱。

  「這不是讓我最害怕的……」筱潔表示。「我最怕的,是當我有一天前去應門,卻發現不是你站在家門口……只要想到有人告訴我你出事了,我就很難過。」

  聞言,廖子郎鼻酸地說:「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我向妳保證。」

  數名醫護人員抬著擔架進入教堂,告訴廖子郎接下來由他們接手。廖子郎依依不捨的轉由專業人員替他照料,不過筱潔全程仍緊握丈夫的手,廖子郎只好陪侍在側,與妻子一起進入救護車。

  「身體並無大礙。」醫護人員宣佈,然後交給廖子郎一條毛毯。廖子郎回以感謝,趕忙替妻子裹上。

  陳進平走向救護車,告訴廖子郎:「隊長,我去清理一下現場,等等把人帶回警局。我已經派人去你家繞一圈了,隊員表示沒看到可疑人士。」

  「謝謝你。」廖子郎投以一個感激的眼神。「還有,謝謝你幫我妻子解圍。我欠你一個大人情。」

  陳進平回以一個「這沒有什麼」的表情,隨後鑽入警車。

  筱潔的情緒總算穩定下來。她疲憊地閉上眼睛,低聲抽泣。

  廖子郎望向十指緊扣的手。「我可以在事情落幕前安排妳出國避避風頭。為了安全,妳得離我越遠越好。」

  筱潔搖搖頭,加重手部的力道。她向廖子郎說:「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我是不會走的。」


  經歷了一天的折騰後,筱潔安穩地躺在被窩裡。

  對廖子郎來說,今天還沒有結束,他必須前往警政署了解案情。廖子郎望了一眼熟睡的妻子後輕輕掩上房門。他朝坐在客廳裡的兩名女警點頭示意,打開家門迎向夜晚。

  家門外黑影幢幢,廖子郎瞥見一個可疑身影,他掏槍要求對方即刻表明身份。這時候,一名廖子郎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人出現在路燈下。

  「議長?」廖子郎驚呼。

  議長的模樣相比半年前更顯蒼老,藏也藏不住眼睛和嘴角周邊的皺紋。他頂著一頭白髮,露出疲倦的笑容,說:「我並不是要在這個時間刻意打擾你。只是……我有話想對你說。」

  雖然還有要緊事得處理,不過此刻議長的親門光臨肯定非同小可,也許跟案子有關。廖子郎收回槍,欲打開家門,但議長卻說:「不了,我們還是去別的地方談吧。」

  他們前往附近公園,在一盞路燈照的到的長椅上坐下。

  「我都看到了,今天早上發生在教堂的事。」議長摩擦著拳頭。「你老婆……她沒事吧?」

  「她沒事。」廖子郎對議長有所保留,因為他不知道對方的目的,所以只向他輕描淡寫事情的經過。

  「沒事就好。」議長的嗓音沉穩。廖子郎似乎瞥見議長臉上轉眼間放心的表情。

  過了半響沉默,議長說出他此行的目的。

  「從立場來看,我們兩個完全水火不容。這並非沒有前例,你看我半年前在各大媒體對維安特勤隊表露的嫌惡表情便可得知一二。」議長放低姿態,讓自己先做個和善的開場白。「所以我很感謝你願意紆尊降貴,撥冗時間聽可憎老人的瘋言瘋語。」

  議長從縫縫補補的口袋裡抽出手帕,抹去鼻涕。

  「看在一名父親的眼裡,每一個孩子都是寶。我知道我唯一的兒子並不是一名好人。但……打從內心深處我仍然相信可以憑一己之力激發他內心渺小的善良,趁局勢還沒惡化到無可救藥之前勸他回家。」此時議長的身形更顯弱不禁風,看起來十分無助。「結果失敗了。我終究沒有盡到一名父親該有的職責。」

  議長踢走一顆腳下的石子。廖子郎望著石頭呈拋物線,落入遙遙黑暗。

  「子郎,我對你感到很抱歉。」議長忽然聲淚俱下地表示。「在你們殺掉我的兒子時,我的內心充滿了對你們的不理解,痛恨你們為什麼不願意再撥給我一點時間。但是……半年前我的家庭陷入一場旁人永遠也無法體會的巨大轉變──幾乎在一瞬間,我失去了所有寶貴的一切。」

  「那一陣子,我感到心力交瘁,甚至打算一走了之。」

  蒼蒼白燈下,議長眼底周圍的沉積黑眼圈越發明顯。他停頓下來,用手順過銀絲,整理思緒。廖子郎在旁聆聽,沒有打斷議長的意思。

  「人總是在失去後才懂的珍惜。」議長抬起身體,望向廖子郎。「家人永遠是最重要的。所以趁一切還來得及、趁局勢還有的彌補──這是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尋尋覓覓才大徹大悟。我不希望你踏上跟我一樣的道路。」

  「面對敵暗我明、重兵壓境的境地,有些事情就是得不擇手段。」

  廖子郎怔怔看著議長,一臉茫然,不解他的一番道理。

  議長也沒有打算把話講明的意思。他起身,伸出一隻手。

  廖子郎站起來,握住議長的手。兩人握手致意。

  「再見。」議長道別。他迅速轉身,快步離開公園。

  只留下廖子郎站在白光中。


  廖子郎在摩肩擦踵的街道上拉高衣領,快步來到十字路口。不知不覺間,他看到了遠方的教堂拉起一層又一層的封鎖線。那是稍早的出事地點,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現在,路上行人彷彿對封鎖線視若無睹般,一個個從旁走過,不予理會。

  腳步引領廖子郎佇足教堂門口。他望向深邃的暗處。

  議長的一席話讓廖子郎的思緒飄向遠方。從來沒有人──尤其是未來可能不會再見到的人──好好坐下來與廖子郎促膝長談家庭的事;來來往往的路人不能、部下們也不可能、甚至打從心底信任的知己更不可能。畢竟這一路走來,都是廖子郎在獨自奮鬥。因此縱使只有短短幾分鐘,議長的隻言片語已深深打入廖子郎的心坎。

  駛過的車燈照亮嵌在壁邊的彩繪玻璃窗。廖子郎看到了閃耀奪目的光芒。

  他不由得憶起陳進平曾對他說過的告誡:

  「有時候為了達成目的,就必須有所犧牲。」

  廖子郎雙手無力地捧住臉,難掩落寞神情,陷入天人交戰。

  他就跟所有歷史上的先烈一樣,相信正義是凌駕在生命之上。廖子郎不期望家人能理解自己的工作,但希望筱潔至少能夠接受。可是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原本只應該發生在廖子郎一個人身上,妻子無端被捲入這場悲劇,就代表他沒有善盡丈夫的保護責任。

  敵人正巧抓住廖子郎的弱點,利用廖子郎的信念趁虛而入,攻擊他所珍視的事物。戰況吃緊,無情的敵人不會像名可敬的對手看待他的原則,只會絕不寬貸大肆利用。可想而知的是,敵人並不會在得到勝利後就此罷手,只會變本加厲。

  而循規蹈矩地力戰到底究竟會為廖子郎帶來什麼樣的地步?難道要拚到什麼也不剩嗎?就算取得了勝利,代價也將慘痛無比。

  到最後,潰不成軍的廖子郎終將失去所有值得戰鬥的沙場。

  即便現在放棄,情況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敵人都已將刀架在廖子郎的脖子上了,怎麼還能巴望對方會平起平坐與他講道理?

  退步言之,如果廖子郎無法忠於自身信念,那又如何能在未來的日子抬頭挺胸面對奔馳之所?可如果就在原地打轉,廖子郎又能救的了誰?即使犧牲廖子郎自己,他也無法贏得這場戰鬥。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最後手段。

  要是今天有一個方法能避免戰敗的結局,那麼英勇作戰也沒什麼值得稱頌;明知血戰到底的下場是必死無疑,還高談什麼榮耀信念?不擇手段縮短一場注定失敗的戰鬥,這並沒有什麼好羞恥。

  維安特勤隊身為這個社會的保護者,好比替農場主人守護羊群的牧羊犬般。但狡猾的野狼總是出其不意地主動攻擊,導致被動的牧羊犬疲於奔命……最後羊損犬傷。

  廖子郎的心中早有答案,但從來沒去考慮這個選項──但就現在這個最後關頭來說,如果那是唯一的一條能讓廖子郎救他自己以及所有人的靈魂的不歸路,他也得背叛自己的靈魂,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既然葉紹興篤定我這麼規規矩矩,那我就要好好利用這點反將一軍。」

  有時候得將想法轉換為攻擊者,才能看破攻擊者的想法──而這也是「餘皆牧犬,吾為兇狼」的真諦。


  一進入警政署,廖子郎直驅偵訊室。在轉角處掠過陳進平時,廖子郎頭也沒抬,反常的舉動讓陳進平感到錯愕。

  偵訊室裡坐著擄人計劃的唯一倖存者。此刻兩名員警正試著從口風嚴緊的男子身上套話,但都徒勞無功。偵訊室的警示音響起,吸引他們的注意。廖子郎走進,要求兩名員警出去。陳進平忙不迭地入內。

  對方反手銬在椅子上,不發一語,只是睜著他們看,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他的前胸還印有陳進平的鮮明腳印。

  「還是不肯說嗎?」

  廖子郎逼視好端端坐著的傢伙,陡然繞到後面,猝不及防地壓下他的頭去撞桌子,發出一聲巨響。

  陳進平沒料到廖子郎竟會如此心狠手辣。他瞎愣在原地,猶豫要不要上前克制像是得了失心瘋的廖子郎。

  男子也十分驚愕。他今天可以說是倒楣透頂,因為廖子郎似乎沒有罷手的意思。他終於明白眼前這名狗急跳牆的人與以往接收有關廖子郎的全部情報有嚴重出入。

  「你知道這麼做會為你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嗎?」流著鼻血的男子一邊喘氣一邊說。「這麼做只會──」

  廖子郎朝他揮拳,打斷了他的話。這一速擊讓男子連著椅子一同往旁倒下。

  「拉他起來!」

  陳進平吃力抬起椅背,還故意把頭轉向旁邊,避開男子求助的眼神,假裝什麼也沒發生。

  「如果你還想活著走出這道大門,那就告訴我葉紹興在哪裡。」廖子郎走到角落喝了口水,補充體力。「今天的夜還很漫長。我可以花一整晚的時間在你身上。」他捲起袖子,再度逼近男子。

  男子看往魔術玻璃,向外面的人大聲求救。

  廖子郎又往男子的臉上痛毆,「敢動我老婆。你好大的膽子嘛!」他抓住衣領,一拳打掉對方脆弱的門牙。

  「給我一個該死的地點!」

  接連承受擊打的男子痛到落淚,一度昏過去。廖子郎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刺激快感,這是他此生從來沒有體會過的癲狂脫序。說來神奇,雖然暴力佔據了他每一塊肌肉、每一條神經,但廖子郎仍然保有理性,知道適可而止──他鬆開手。

  男子臉上全是血,頭部傾斜在右肩上。

  默默在側觀察的陳進平拿起一桶冷水,潑向男子。他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嚇醒過來。

  「我勸你還是快點說吧,不然他會活活把你打死。」陳進平不在乎地比向廖子郎。「說實在的,你們已經嚴重侵犯到他的底線了,竟然把歪腦筋動到別人老婆身上,真的不要命了。講真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如果你再不開口,我真的不曉得他等等會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

  那名遍體鱗傷的男子看看陳進平,又望向眼神如電的廖子郎,思索了一會兒。

  他終於鬆口。


  廖子郎一離開偵訊室,便對陳進平說:「我保證下不為例。」

  「嘿!別緊張,你有看到我鄙視你嗎?」陳進平聳了聳肩。「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了解你的處境。」

  廖子郎搖搖頭,看起來很苦惱。他凝視青一塊紫一塊的拳關節,唉聲嘆氣地捲下袖子。

  「如果沒有放下一切的決心,那就輸了。」陳進平向廖子郎解釋。「我必須提醒你,這幾個無恥的人在太歲頭上動土,顯然活得不耐煩了。剛剛在偵訊室裡發生的所有事情,我想每位看在眼裡的隊員們都能理解。」

  廖子郎本來想回話,但卻為之語塞。

  陳進平再度聳肩。「我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你這次或許違反了規定,不過那也是為了要堅守保護社會的理念;非常時期就要動用非常手段。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

  「我們選擇保護人,而恐怖份子這類人則是對所有事情心懷怨懟。」廖子郎支支吾吾地替自己找個藉口釋懷。「是他們逼我拳腳相向。」

  「這就對了。」陳進平燦笑。「不過我剛剛還真的對那可憐的傢伙動了一絲同情。你把他揍得太慘了。」

  「可惜了個英俊的臉蛋。」廖子郎苦笑。

  陳進平的笑聲迴盪在走廊裡。


  葉紹興在他堅若磐石的帝國裡監督著手下將一箱箱物資放上車,裡頭裝的全是炸藥和長槍。每一個人的精神都保持在極佳狀態,動作無不散發活力與殷殷企盼。

  「就是今天了,各位。」葉紹興面對眾人,發揮天生演講家的特質勉勵在場的各位,賦予他們未來願景。「根據消息指出,我們已重重打擊廖子郎。現在維安特勤隊群龍無首,我們要一舉擊潰他們!」

  大家高舉槍枝,一片喝采。

  三輛滿載貨物的廂型車在這片歡呼聲中一一駛出地下室──而當葉紹興目送車輛駛向出口時,一輛巨大的防彈運兵車瞬即橫阻車隊的去路。

  地下室的兩處緊急逃生口往外炸開,露出金屬椼樑。數十名維安特勤湧入,在這片濃厚的塵霧中對還沒回過神來的葉紹興等人開火。

  「怎麼會──」

  天花板的燈座爆裂,擦出微小火花,子彈也將逃生燈打得稀爛,四散搖曳詭譎綠光。突然出現的維安特勤隊施以一輪毫無紕漏的彈幕,兇猛追擊之姿宛如精良獵犬。葉紹興在旁人的掩護下退無可退地逃竄進電梯。

  等到電梯門關上時,葉紹興才驚覺自己上了當。他什麼也不能做地看著電子顯示面板──任由無法操控的電梯直上一樓。

  電梯門打開,出現在葉紹興眼前的是將他團團包圍的維安特勤隊。

  「有必要搞這麼大的排場嗎?」

  葉紹興在戒備森嚴的敵境下走出來,依舊老神在在,不見一絲慌張之情。

  「你曾塞給警政署一個盛大的禮物,我們當然要好好回敬,不然就顯得太失禮了。」

  廖子郎從隊伍間步出,手上端槍,瞄準葉紹興的眉間。陳進平也端著槍,守在廖子郎旁邊。

  葉紹興的鼻子哼了一聲,問:「你怎麼這麼快就發現這裡的?」

  廖子郎回:「我自有方法。」

  葉紹興看了一眼廖子郎傷痕累累的手部,便猜想到答案。「真叫人意外,想不到你竟然決定鋌而走險,違背體制教予你的事情。可真了不得。」

  「你動手傷害我的家人,還敢在這大言不慚?」廖子郎上前一步,槍口進逼葉紹興的頭顱。

  不過,葉紹興卻做出令所有人不解的舉動。他突然放聲大笑,而且無法自拔。

  廖子郎對葉紹興的突兀狂笑感到寒顫,彷彿葉紹興早就看穿他的一舉一動。這種被人算計的感覺並不好受,宛如千針刺遍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現在事情不是進展順利嗎?可是他怎麼卻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這名瘋狂的人總算停止浪笑。

  「這是我計劃的一部分。」

  葉紹興直起背脊,以一種全新的視角凝視廖子郎。他似乎很……高興?

  「被抓也是你計劃的一部分?」陳進平沒有注意到空氣中產生的微小變化,其他人也是。

  「不……」葉紹興搖搖頭,態度彷彿是對眼前一群尚未開悟的愚鈍猴子感到遺憾。

  「我對廖子郎感到驕傲。因為他終於像我一樣,肯下定決心拋開一切,放手一搏。」

  在維安特勤隊尚未對葉紹興有進一步的指示前,葉紹興就緩緩舉起了他的雙手──

  佯裝投降的他,右手瞬間握拳。


  天花板開始燃燒,火勢往四周蔓延。上方樓層接連傳出一聲又一聲彷彿永遠也不會止息的爆炸。廖子郎往一邊翻滾,躲避來襲的大理石。

  葉紹興暗中籌備的王牌震垮了維安特勤隊的隊形。大樓搖晃個不停,他趁一片混亂之際奪下陳進平的槍,擒住對方脖子,順利限制陳進平的行動。

  「放開他!」廖子郎舉槍命令。

  大樓外數名槍手趁勢攻擊。維安特勤隊轉身面對新威脅。

  「我們去頂樓單獨談談,你覺得如何?我們還有好多話要說。」葉紹興不待廖子郎回應,迫不及待地拉著陳進平進入電梯裡。

  「該死!」陷入兩難的廖子郎咒罵了一聲,猶豫著到底要先幫隊友處理新問題,還是去頂樓救陳進平。

  「隊長,敵人只有幾名而已。」其中一名隊員朝廖子郎大喊。「這裡我們來應付就好。你快上去!」

  廖子郎快跑入另一臺電梯,直衝頂樓。


  陽光刺痛廖子郎的眼睛。

  他舉起一隻手阻擋太陽,走向外面。

  「子郎,等等,別射他!」

  說出這番話的陳進平雙膝跪地,任由葉紹興拿槍指著他的後腦勺。雖然敵人露出非常大的破綻讓廖子郎有絕佳的射擊機會,不過陳進平卻力勸廖子郎不要開槍,顯然事有蹊蹺。

  「你最好聽他的,放下槍。」葉紹興的聲調稍微上揚,貌似胸有成竹。「否則,警政署裡的人將無一倖免。」

  「別胡說八道了!」廖子郎不罷休。

  「你想試試看嗎?想看看自己的雙手沾滿數百人的鮮血嗎?」葉紹興摸向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他把螢幕轉過來,讓廖子郎清楚看到一個十分鐘倒數計時器。

  廖子郎停止進一步的動作。

  葉紹興解釋:「早在汽車炸彈把警政署鬧得人仰馬翻的前幾天,我就陸陸續續派人潛入警政署,在各地埋設足將該區夷為平地的炸彈。」他的槍口不再指著陳進平。「炸彈與我的生理系統連線。只要我死了,炸彈就會引爆;倒數計時歸零,炸彈也會引爆。唯一阻止炸彈的方法,就是由我本人活著親手按下停止鍵。」

  「當然,我也可以提前引爆。」葉紹興把話講明,而且語調充滿期待。「所以你最好別偷偷摸摸搞些小動作。我相信你疏散警政署的速度沒有比我的手指快。」

  廖子郎並不曉得葉紹興究竟是在虛張聲勢,還是真有能耐。此刻,維安特勤隊握有絕佳優勢,幾乎掌控局面,廖子郎大可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名萬惡魔頭,將整起事件劃上句點。但萬一葉紹興說的是真的……廖子郎屆時真有辦法承擔警政署裡的無數生靈嗎?

  他沒有放下槍的意思,可是閃過眼底的一絲猶疑卻出賣了他。

  「射我,你就可以馬上知道結果了。」葉紹興張開雙手,往前踏出一步,一副無所畏懼。「從這裡就可以看到警政署陷入火海的慘樣。我倒想見識見識你有沒有那個種擔起後果。」

  廖子郎對陳進平拋了個求助的眼神,但就連跪在地上的他也無計可施地搖頭。這讓廖子郎的內心開始動搖,拿槍的手發抖個不停。

  「時間已過去四十秒。」葉紹興一臉不在意地表示。「而且我還有事情要對你說呢。你最好算一下時間。」

  可以看的出來情勢窘迫到逼的廖子郎沒有選擇的餘地。他終於放下槍。

  陳進平沮喪地垂下頭。

  「明智的做法。」葉紹興饒富趣味地欣賞自己掌握的大局。他走到廖子郎的跟前,廖子郎抗拒地瞪著他。

  「這就是我想看到的,多麼棒的眼神啊!」葉紹興像是看到一顆珍貴的鑽石,發自內心讚嘆。「待在現有的體制底下真是浪費了你的才能。你應該加入我,甚至站在我旁邊一同終結舊時代。」

  葉紹興從廖子郎的眼裡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怨恨、不諒解、憤怒……這代表他沒有看走眼。現在正是著手最終階段的最佳時機。

  於是,葉紹興以歷經千錘百鍊的戰士地位,同等面對眼前這名與他擁有相同境遇的鬥士。

  「腐敗體制迫害你跟陳進平,我底下的人也都是如此,數量多到你無法想像。在這庸碌無為的環境下,我們根本沒有能發揮的空間,腐敗的體制把我們當成用完即丟的工具。」葉紹興向廖子郎宣揚他的理念。「陳進平想通了,所以他默默離開。可是他的所作所為同樣與現有的體制不謀而合,只是沒有選擇自暴自棄而已。縱使手段暴力,但結果很有用。」

  「而你,廖子郎。」葉紹興語頓片刻,好讓廖子郎吸收。「渾然不知的你卻彷彿沒事般回到原本職位,繼續做體制要求你該做的事。可是難保有一天,這種事情還會再發生──不,現在就發生了,就在我們交談的這一刻。只要還有像檢討會議裡那樣處處刁難的長官,體制就沒有完美的一天。」

  葉紹興在湛藍的天空下張開雙手,彷彿擁有呼風喚雨的力量。他毫無隱藏的向廖子郎展示一幅夢想藍圖。

  「至於我,則是發誓要洗淨所有受到汙染的根源,從頭打造一個潔白無瑕的體制!」

  不過,在聽完葉紹興的大話後,廖子郎並沒有領情。他說:「就因為人並不完美,所以制度當然也不是完美。」

  葉紹興轉過頭,看著廖子郎。

  就眼下的情況分析,廖子郎無從阻止倒數計時──這方面已全然無計可施。但是他還有一個或許不用流血也可以讓事情落幕的方法。

  「你跟我們一樣,曾經是一名維安特勤。」廖子郎注目葉紹興的雙眼,小心翼翼地打出感情牌。「我們都曾立過誓言,發誓將拚死捍衛社會,保護廣大的無辜百姓,免於惡意攻擊。」

  廖子郎心知如果把體制那一套搬出來,只會帶來反效果。所以他必須配合時機,仔細挑選字詞,一步一步紓解對方的壓抑,好比將一顆飽滿的氣球一點一點釋放。如果情況順利,廖子郎可以只靠唇舌便讓對方主動解除引爆裝置。

  陳進平知曉廖子郎的用意。他知道廖子郎不會被葉紹興牽著鼻子走,但也不會斷然拒絕,以免激怒對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用事。

  廖子郎進一步表示:「我尊重你是一名戰士,所以不要把非戰鬥人員牽扯進來。就讓我們──」

  「你好像根本就還不明白你的處境。」葉紹興不耐煩地打斷廖子郎。「就算你本領再高,也威脅不了我,因為我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失去了。當一個人失去了所有在乎的事物後,你覺得那人還會感到畏懼嗎?還會有所牽掛嗎?」

  廖子郎注意到葉紹興在說這話時是盯著陳進平,彷彿陳進平曾經擁有過的決心與現在的葉紹興一模一樣。

  「我是曾在國旗前發過誓,但那又怎樣?」葉紹興像機關槍一樣不停數落。「當時的我躊躇滿志,期許自己拚盡全力報效國家。結果盡忠職守卻換來什麼?除了丟掉工作外,名聲更是一片狼藉。」

  「如果要效力,那至少要投靠正確的體制,而不是只會製造犧牲者的腐敗制度。在那種劣境底下做事,毫無榮譽可言。」葉紹興一併拉廖子郎下水。「少一副自命清高的樣子了。你雖然只是聽命行事,但真以為可以就此與體制切割嗎?你以為可以一刀兩斷?」

  葉紹興搖搖頭,忿忿不平地瞪著他。

  「不要以為身穿維安特勤隊的服裝就顯得很風光。說穿了,你也不過是一名加害者!」

  面對葉紹興的緊迫盯人,廖子郎仍不放棄,苦心勸說:「我對你的體會感同身受,真的。對於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我同樣感到痛心。但是我並沒有就此放棄,因為我仍然堅信正義會有伸張的一天;事情還沒到絕望的地步,公理仍會來臨。」

  「命運造就了兩個不同的靈魂。」廖子郎舉起雙手,要葉紹興跟著他的思維思考。「也許我身不由己,但就像你說的,我難辭其咎。但是不管怎麼樣,我都已經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無論如何也要勸你放下引爆裝置。這是我的職責所在──這是我曾發過的誓。」

  「犧牲?」

  廖子郎似乎無意間觸怒到葉紹興。從葉紹興的語氣聽起來,便知大事不妙。陳進平本來想叫廖子郎不要再說,但已經來不及了。

  「能輕易說出這種話的人,就代表什麼都不了解。看來體制荼毒你太深,蒙蔽了你的雙眼。」

  葉紹興的話裡行間充滿惡毒,似乎對廖子郎的茫然無知厭惡至極。

  這名原本對廖子郎擁有極高抱負的夢想家,在發現自己錯認後,舉手投足間便出現一股前所未有的憎惡。

  令廖子郎和陳進平萬萬也想不到的是,他們將為此付出高昂代價。

  「我可以解除炸彈。」

  片刻改變主意的葉紹興信步走到陳進平的背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廖子郎沒有立即回話,站在原地等待對方把話說完。

  「條件是你──廖子郎,」

  葉紹興一手指向廖子郎,大膽宣佈:

  「必須親手擊斃陳進平。」


  廖子郎像是看到天空塌下來般,臉上寫滿震驚。

  陳進平則是咬牙切齒,彷彿遭受致命衝擊般彎下腰。

  葉紹興晃了晃手中的倒數計時裝置。「你只有五分鐘的時間做決定。不然等到計時器一歸零,可就是時間說了算。」

  廖子郎一反應回來,便以眼睛只可目擊殘影的速度衝向葉紹興。但是就在拳頭即將揮向葉紹興之際,動作更快的陳進平不可思議地擋在他的面前,要求廖子郎放下掄起的拳頭。

  「子郎,不要衝動!」

  「讓開!我要打爛這傢伙的臉!」

  不得已的陳進平只好出力放倒失去理智的廖子郎。「子郎,你先冷靜下來。」他憑一己之力壓下眼前這頭兇猛野獸,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完全鎮壓住廖子郎。

  「你竟然相信這傢伙的鬼話?」廖子郎話說得很慢,不讓自己的感情再度失控。

  「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陳進平像是認清事實般,平靜答覆廖子郎的怒火。

  「就讓我看看廖子郎口中的犧牲,到底能有多大。」葉紹興一副事不關己地站在一旁觀賞整齣戲。「我這人說到做到,況且你們也只能相信我。不然時間一到,炸彈仍會無可避免地炸飛警政署。」

  廖子郎站起來,氣到全身發抖。「等到事情結束後,我要親手殺了他。」

  陳進平像名捍衛者般,擋在信念與墮落之間。「不行,你不能讓葉紹興得逞。他就是想看到這樣子的你。」陳進平雙手貼住廖子郎的兩頰,要對方專心。「你是一名有原則、決心貫徹信念的人。你不能就這樣輸給他,更不能輸給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把民眾的安全放在最前面。」

  「要替大局著想,子郎。絕不能讓對方得逞。」陳進平伸手去拿廖子郎的配槍。「你更不能在這個時候認輸。」他再次強調。

  廖子郎的視線終於肯與陳進平產生交集,但是陳進平看的出他只說服了廖子郎一半的心思。

  「不遭受苦難,就不會有救贖。」心一橫的陳進平加把勁站穩自己的立場,同時不讓自己崩潰,因為他也很怕自己只要一失控,那就前功盡棄。「子郎,我就只陪你到這裡,未來的路你得自己一人走了。而且你不也說過事後要逮捕我嗎?我做了那些事情,遲早都得面對制裁。與其死在他人之手,還不如死在你手裡。」

  話說到這裡,總算願意認清只能透過一種方式來結束事情的廖子郎,倏地雙膝一跪,倒在陳進平的跟前。

  「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走到這般地步?」

  原本他們僅有的機會現在縮到只剩下一個針孔的大小,而自認造成局勢再也無法挽回的廖子郎,深深認為該死的其實是自己。

  自對那名擄人的傢伙動手起,廖子郎深知自己嚴重觸犯底線,卻又認為如果不這麼做那就無法阻止葉紹興,所以拼命找藉口告訴自己這麼做都是為了大局。只要這樣想,他就能心安理得。

  可是不對的事情並不會因為目標的崇高而變成對的事,更何況他的所作所為早已踐踏過去的誓言。因此廖子郎認為他總有一天得面臨懲罰,而他也坦然接受──只是從來沒想過竟然會是這種殃及無辜的懲罰。

  「拜託你……我什麼都願意做。」廖子郎懇求跪地。「就算犧牲我的生命也行,就是不要讓我做這種事。」

  是的,廖子郎就算是犧牲自己,也願意替所有他在乎的人承受一切苦難。但要由廖子郎親手終結摯友的命,他怎麼樣也做不到。

  葉紹興面露冷笑,說:「還剩三分鐘。」

  廖子郎淚不成聲,集中精神思索其他能拯救所有人的出路……但是在一團胡亂的腦袋裡,他怎麼樣也想不到。

  「一定還有別的方法,給我時間!」絕望的廖子郎像是在盡力拖延時間般,著了魔似地猛捶地板,希冀一直這麼做的話,解決方法就會立時從地心竄出。只要現在有一個方法可以延後陳進平的死刑,就算再荒唐,廖子郎也甘願去做。

  「在哪裡……一定還有方法是可以不用犧牲同伴生命的方法──」

  「已經沒有了。」陳進平跪下來,跪在廖子郎的面前。「唯有此途。」他拾起落在地上的手槍,交給廖子郎,要他握好。

  喪失全身力氣的廖子郎用紅通通的雙手握住槍把。「為什麼……為什麼你還可以這麼冷靜?」他得靠陳進平攙扶才不至於倒下去。

  陳進平只回了一句:「從我不擇手段也要恢復你的職位那刻起,我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身為一名人民褓姆的廖子郎,人民授予他擁有奪定生殺的大權。現在他卻只想放下這個罪魁禍首,因為體制教導他的是槍口要用來指向敵人,而不是指向同袍。

  這是正確的做法嗎?廖子郎捫心自問。如果今天令自己唯命是從的體制突然分派一件明顯不可理喻的任務,那廖子郎還要遵從嗎?目前沒有爭論的,是廖子郎必須阻止葉紹興的大業,因為他選擇保護社會上的多數人。可是誰也沒有告訴過他肩負的責任竟會如此沉重。

  廖子郎的職責再明確不過,但他卻得為了再明白不過的事淪落地獄被火燒,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的所作所為。

  此刻,廖子郎並不覺得身為維安特勤隊隊長是多麼值得驕傲的一件事,他只覺得無地自容。無論廖子郎最終會迎來什麼樣的結局,他勢必不可能全部保有。他得選擇,而且要快。

  陳進平跟警政署裡的全體人員、信仰的體制與離經叛道、犧牲與希望……

  「還剩兩分鐘。」葉紹興毫不留情地說。

  眼看時間所剩無幾,陳進平本想再苦勸廖子郎。但他忽然看到廖子郎站起來,極盡所能地克制握槍的右手不要發抖。

  陳進平鬆了一口氣,因為廖子郎終於下定了決心。他總算可以安心上路了。

  「不要對自己的決定感到自責。我們從當上警察那天起就知道要冒多大的風險。」陳進平面露安詳的笑容,十分平靜地說。「我們每一個人都盡力了,確保社會免於落入壞人之手。」

  「不,我做的不夠。」廖子郎使勁搖頭。「我不夠努力。」

  「沒有人把誰落下。」陳進平告訴他。「我會一直跟在你後面。」

  倒數計時的計時器滴答響著,一分一秒流逝中。「最後一分鐘!」葉紹興催促。

  廖子郎舉起讓他感到沉甸甸的手槍。陳進平扶穩他的手。

  陳進平希望廖子郎是這世界上最後映在他眼裡的人,所以他將廖子郎的輪廓及模樣深深烙印在腦海裡。他記住了。

  最後,陳進平閉上眼睛。

  「有你做我的後盾,是我的榮幸。」廖子郎告訴陳進平他感到非常欣慰。

  「我們來世再當兄弟。」陳進平心滿意足地回應。

  廖子郎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其實是他自己不敢再睜眼。他怕自己只要一張眼,就會跟陳進平一起留下來;跟袍澤一同戰死也好過丟下摯友。盡管內心無限渴求,廖子郎仍得向世人樹立榜樣,否則一切就真的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維安特勤隊必須贏得勝利,哪怕代價慘重。

  廖子郎扣動板機。


  自葉紹興親自見到廖子郎的那刻起,他就知道他的任務結束了。不過葉紹興並不會感到可惜。相反,準備周全的他自然也有留一手。

  「根本沒有炸彈這回事。」

  自發誓要向體制報復起,葉紹興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對失去一切的人來說,死亡並不足懼。葉紹興理所當然的預見自己落網的那天,但肉身雖死,理念卻將永遠流傳下去──理念才是最重要的,理念就是讓淪喪之人能前進的動力。

  血流向葉紹興的腳尖。葉紹興丟出手機,滿意地看著廖子郎。自他得知廖子郎不擇手段也要找到他後,他便知道這人將是完美的接班人。

  「我根本沒有在警政署放炸彈。我騙你的。」

  現在只需要一點點的刺激,就能完全達成目的。

  葉紹興很享受廖子郎的震驚──隨即被對方撲倒在地,雙耳充斥他的咆哮。葉紹興的太陽穴被槍口抵住,感受著開火後槍口帶來的灼熱。

  面對顯無威脅的犯人,警察得按照程序將其上銬。但葉紹興打算讓廖子郎的怒火完全燃燒到極致,使的這位正義騎士因盛怒、因質疑、因困惑而逐步墮入黑暗,進而去對抗腐敗體制,最終完全推翻它。他要透過被廖子郎所殺,來讓廖子郎完全墮落。

  葉紹興露出一抹微笑,直面廖子郎。

  「來吧,開槍吧!」

  廖子郎再度衝著葉紹興的臉怒吼,響徹雲霄。他將手槍牢牢釘住罪大惡極之人的腦袋,想要連扣板機打光彈匣內的所有子彈──

  砰!砰!砰!

  不可思議的是,廖子郎竟對著天空開槍,朝一望無際的藍天發洩。葉紹興隨後被翻過身,雙手被緊貼在後,感受到上銬時帶來的痛楚。

  「你有權保持緘默,無須違背自己的意思而為陳述。」

  葉紹興張大嘴,一臉茫然。這名犯罪頭目喃喃:「事情不該這樣子才對啊……」

  「你可以請律師。如果是低收入戶、原住民或其他依法令──」

  「事情不該這樣子才對啊!」

  這下輪到葉紹興大吼。

  但廖子郎只是自顧自地告訴犯人他應有的權利,隨後將葉紹興交給前來屋頂支援的維安特勤。

  「我不相信!廖子郎,你別騙自己了。你跟我是同一種人啊!」

  廖子郎轉過身,完全不理會葉紹興的哀號。他蹲下來,緊緊抱住好友的屍體痛哭。


  計程車司機聆聽新聞廣播。

  「現在為您播報最新消息。警政署署長於今日宣佈恐怖份子已全數落網,大力表揚維安特勤隊。」

  司機敲打著方向盤,納悶這個路口的紅燈怎麼那麼久。

  「多虧維安特勤隊的努力,他們總算制伏國內所有恐怖份子,包括半年前犯下銀行搶案的黃虎,以及五年前涉入用槍爭議事件的前維安特勤。據了解,這名前維安特勤名叫葉紹興,是策劃這起恐怖活動的主使者。檢察官已準備多個不利於葉紹興的證據,向法院求處極刑。」

  計程車往人煙罕至的郊區開去。

  「至於前陣子話題不斷的議長,則在今日透過粉絲專頁大力支持維安特勤隊執法,一轉半年前的仇視態度。雖然一度傳出議長的妻女離家出走,但最後她們仍回到議長家。」

  司機停在一處墓園門口前。

  「現在把時間交給氣象主播。」

  計程車司機禮貌地轉頭,說:「總共三百元。」

  坐在後座的乘客甫一開門,一條白犬便衝下車,往遠方跑去。

  他手拿一束鮮花,走在鵝卵石鋪成的道路,這條小路曲折貫穿整座墓園。頭頂上的太陽散發宜人的溫度,群鳥啁啾,祥和靜謐。

  「阿奇,坐下。」

  廖子郎沒有帶阿奇來過這裡──這也是大戰結束過後一個禮拜,廖子郎首度進入墓園。阿奇不斷繞著墓碑轉圈,不停發出嗚咽聲,直到廖子郎出聲後才乖乖坐下。他很訝異阿奇竟然會知道她的主人在哪裡。

  這個位子雖然地處偏僻,但很不錯。繁茂的大樹無時無刻提供涼爽庇蔭,正好陳進平不喜歡曬到太陽。廖子郎一手掃除墓碑上的落葉,用手帕將碑面擦拭乾淨,莊重地放上鮮花。

  「很抱歉……沒有在事情結束後馬上過來。」廖子郎望著碑面上的文字好一會兒。「後續有太多事情得善後。但托你的福,這場鬧得滿城風雨的大事才能順利落幕。」

  「起初我跟筱潔對怎麼養阿奇有不同看法。」廖子郎說著說著就笑出來。「我希望把牠養在家裡,但筱潔卻堅持要養在院子裡。不過可能阿奇太討喜了,她最近都把牠帶到屋子裡,似乎很怕牠感冒。」

  「你不用擔心,阿奇過得很好。我會好好照顧牠。」廖子郎拍了拍阿奇的頭。

  微風拂過廖子郎的臉龐。

  「過幾天隊上會舉辦一場儀式,悼念這段期間犧牲的同袍。」廖子郎這期間不停提醒自己現在逝去之人已到了一個更好的地方。「你在那邊有看到其他人嗎?替我跟他們打聲招呼,告訴他們這邊的事情隊上都會妥善處理,不用擔心了。我們會好好照顧自己人。」

  「對了,雖然正式公文還沒下來。」廖子郎伸向口袋,拿出一個精美的絲絨盒。「但我想先給你看看。」

  廖子郎打開盒蓋,裡頭靜靜躺著一枚閃亮勳章。

  「雖然知道你不再是名警員,但這是我極力替你爭取的。」廖子郎激動地說。「要不是有你在,事情肯定不會──」

  他突然語塞,落下淚來,一句話也說不出。

  阿奇低聲嗚咽,像是安慰廖子郎般用頭蹭他的身體。

  過了一段時間,廖子郎擦掉眼淚,並開始徒手挖土。他在草地上挖出一個小坑洞後,小心放入勳章盒,然後仔細填平。

  他說:「謝謝你,進平。多虧有你,我才不至於犯下更大的錯。能在此生遇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廖子郎站起來,領著阿奇離開。他踏回鵝卵石道路,頻頻回頭,直到陳進平的墓碑消失在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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