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子郎坐在戰情室裡整理資料,拼上最後一塊拼圖。
廖子郎一一過目隊員傳來的文件。「那名守衛的供詞要這樣解釋才能跟署長告訴我們的資訊連結起來,不然這邊會產生矛盾。」他用紅筆圈出不合理之處,要他再去問一次。
「別墅的唯一倖存守衛是在聽到樓下傳來騷動,打開門鎖準備下樓查看時,不速之客正好踹開門,撞傷守衛的額頭,並造成輕微的腦震盪。」廖子郎站在投影螢幕前操作雷射筆向隊員們一一解說,鮮豔的紅點彷彿一隻螢火蟲,牢牢抓住大家的目光。
「該名突然闖進的不速之客壓倒守衛在地,威脅他:『給我一字一句聽清楚了,你樓下的伙伴全都死了,如果不好好照做的話,你也會落的跟他們一樣的下場。現在把你們的陰謀詭計全告訴我,不然我一根一根折斷你的手指。』為求自保,守衛只能一五一十全盤托出。遺憾的是署長沒有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談,而我們到現在仍沒從守衛的口中獲取有用的資訊。」
螢幕上的照片顯示一隻右手的無名指跟小拇指折成古怪的方向,讓在場的人怵目驚心。「雖然署長無法完整表達事情經過,不過他能證明這段威脅的存在,因此我們認為情報正確,初步排除窩裡反的可能性。」
廖子郎換上下一張投影片,是經過整理的筆錄,以及無人機的空拍畫面。「這名不速之客擊暈守衛後來到署長的面前,告訴署長維安特勤隊正在路上,請他稍待片刻。署長嘗試詢問對方的身份,但沒有得到任何答案。無人機操作員反覆檢查拍到的畫面,但都沒有看到對方進入和離開的跡象,顯然不速之客知道頭上有無人機正在監視,才沒有解決掉外面的守衛。」
「我們將署長跟守衛提供的資訊交叉比對,研判只有一名不速之客。」
全場發出驚嘆的聲音,感到不可置信。廖子郎停頓一下,讓底下的人消化資訊,然後繼續說:「不速之客頭戴黑色貝雷帽、掛上黑色飛行員墨鏡、拉起骷髏面罩,因此署長跟守衛皆無法看清楚他的長相。」
「雖然還沒經過證實,必須約談相關人等到場說明,可是我認為……這個人可能跟這個粉絲專頁有關。」
一張經截圖後的粉絲專頁出現在螢幕中央,斗大的標題寫著「私法制裁者」,背景照片則是一張骷髏頭相片,空洞而黑暗的五官讓人頭皮發毛。
「這個粉絲專頁在最近幾個月快速活躍起來,引起警方高度關注。創立這個專頁的是一名二十四歲陳姓小模,是一起性侵未遂案件的被害人。小模在警詢筆錄稱兩名加害人將性侵她之際,有名男子出手救了她一命;而犯下這起案件的兩名通緝犯也承認犯行,並詳細形容毆打他們一頓的男子,內容包括衣著、身材、手段。盡管細節詳盡,但都沒有可以讓警方能確實追查身份的資訊。」
「陳姓小模在獲救後的隔日創立粉絲專頁,描述事情經過,並呼籲有類似經驗的大眾可以來此分享。不久後也有許多民眾──經查案子包括強盜、殺人、擄人勒贖──分享他們的親身經歷,所有人的共通點皆為一名戴上骷髏面罩的男子於危急時刻出手相助。」
「至於犯下這些罪行的人,非死即傷。」
一張張屍體或是受重傷的照片一個接著一個打開,廖子郎手中的雷射筆對著致命傷繞圈圈,提醒大家看這處。「頭部一顆子彈,心臟一顆子彈,跟昨天別墅的情況一模一樣。受傷的則有骨折、腦震盪、失明、灼傷……想的到的都有。社會大眾的反應則是熱烈表示支持,認為這些天理不容的壞人罪有應得,一點也不值得同情。」
「現時不清楚這名……私法制裁者為什麼要出來主持正義的意圖。」廖子郎顯然覺得彆扭,因為他不喜歡私法制裁者這個稱呼。「沒有人看過他的長相,監視錄影器也在他出現的時間點巧妙地失去畫面。我們對這個熱心過頭的人一無所知,只知道他是以極端的暴力手段打擊犯罪,而且手法老練,絲毫沒有失誤。目前沒有警察遭到攻擊,研判此人似乎是與我們站在同一陣線。」
「但也不能因為這個人『看似』是盟友,就放任一個不確定因子在外亂竄。」廖子郎關上投影機,戰情室的燈光逐一亮起。
他站到螢幕正中央,告誡大家:「這個社會是有規則的,任何人都不能打破──私法制裁者當然也不例外,尤其更不能認同他的殘酷手段。我們必須弄清楚他是何方神聖,然後阻止他。」廖子郎覺得這次講私法制裁者就顯得順口一點。
此次報告到這邊結束,廖子郎正要宣佈散會時,門忽地打開,一名隊員臉上帶著像是中樂透的雀躍表情,匆匆忙忙跑進來,對廖子郎說:「隊長,他終於鬆口了!黃虎的下一個計劃是……」
氣象局預估今年第一個颱風明天早上才會影響臺灣,帶來超大豪雨。
但他們錯了。
天空從下午開始灰濛濛,帶來不祥預感,彷彿有雙遮天蓋地的手掘起大把沙塵往上一拋,形成一片化不開的厚厚沙霧,給人永不見天日的錯覺。路上行人急忙回到溫暖的家,待在堅固的房屋內與心愛的家人們躲避這場即將到來的天災。
第一滴雨水落入地表──數不清的雨滴緊隨其後,像是馬拉松的跑者般接二連三衝過終點線。瘋狂大雨從入夜開始傾盡全力下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製造嘈雜的噪音,人們不得不用吼的才能聽見對方的聲音。在這惡劣天氣中,一座位於僻靜山區的廠房,正悄悄醞釀邪惡計劃。
這座廢棄廠房以前是用來製作茶葉,品質舉世聞名,許多人為了一品回甘之絕佳風味長足跋涉來此。但好景不常,舊時代的設備無法跟上新時代的製茶腳步,連年虧損下廠房不得不關門大吉,從此乏人問津。雖然時隔多年,這裡依然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茶葉香,給人幽芳的舒服氣息。
沉睡已久的老舊廠房大概在十天前又活躍起來,但並非重操舊業。八名別有用意的男子帶著大包小包進駐此地,除了出門買吃的跟喝的之外,大部分時間都足不出戶。天花板一排老式燈泡賣力發揮自己的用處,不過中間那顆卻不爭氣的一閃一滅,但也沒有人理那顆年華已盡的老傢伙。
碎裂的玻璃窗全掩上黑色窗簾,不讓裡頭的燈光滲透出去,畢竟周圍沒有其他建築物,而夜晚的光源就像顯眼活靶,足以吸引方圓三公里內所有條子上前盤查。在這座廠房裡發生的所有見不得人的事情必須秘密進行,絕不允許出現任何差錯。
萬物積上一層厚厚的灰塵,塵粒在空氣中漫無目的地漂泊,連呼吸都有困難,不過這群獐頭鼠目之輩也不是很在意,彷彿他們已經習慣這樣的環境,或者待過更糟的。角落的垃圾桶滿溢,一隻小老鼠發出吱吱吱的叫聲,在髒亂的垃圾堆中大啖吃剩的骨頭。
這群人平時作息低調,絕不製造會引人注意力的聲響,但在今天這個雷雨大作的日子,一名男子舒舒服服地躺在沙發上看著唯一能娛樂他們的電視機,音量放到最大,讓傳出來的聲道像是撕裂後又胡亂重組般破碎。衝鋒槍和色情雜誌隨意擺在桌上,地上則是一手啤酒空罐。
「他媽的!」
躺在沙發上的男子看著電視機實況轉播球賽。眼看支持的球隊勝券在握,觀眾紛紛激動地站起來,男子也從慵懶躺著變成熱血彭湃地跳起來打氣吶喊。結果敵隊卻來個不可思議的逆轉勝,男子的下巴不敢置信地掉到地上,應得的狂喜頃刻間轉成怒火,丟出手中的玻璃瓶朝電視機發洩。
碎片漫天噴飛,嚇跑了老鼠,啤酒恣意灑在螢幕上,氣泡一顆顆破掉發出啵啵啵的聲音。憤怒的男子搔了搔頭,吼叫:「這群鱉三!打球跟娘泡一樣軟弱。沒用的傢伙,害我他媽的輸一堆錢。」
沙發上另一名同夥無關緊要地翻著雜誌,頭也不抬地說:「老大之前跟你說過錢要省著花,你都沒在聽。」
「我他媽的錢要怎麼花是干你屁事。」
男子聳聳肩,依然一副事不關己地說:「當然不關我的事,反正就是不要來跟我借錢。」
那名正在氣頭上的男人想要再砸東西洩恨,搖曳的目光定格在地上的鐵桶時,坐在長桌邊的人即時遏阻:「喂!如果你還有力氣幹傻事的話,不如快滾過來跟我換班。」那人手上抓著兩條紅色的線,一臉抱怨。「你知道進度落後了一大截嗎?我可不想惹毛上頭的人。」
「別像個老媽子一樣煩人,先讓我去外面撒泡尿。」
抓狂的男人拿起手槍,套上雨衣,打開門進入狂風暴雨中時,另外一個人叫住他:「不要一心只想著解決生理需求,忘了要兩人一組嗎?」他轉過頭,對在左手臂刺青一條黑龍的同伴示意。那人放下手邊的事務,無奈嘆氣,拿起斜靠在桌腳的步槍走出去。
半身陷在雨中的男人毫不掩飾地抱怨,嘖了兩聲往地上啐了一口,充滿不屑的口水融入水漥。「呿!我根本不需要褓母。」
「你以為我甘願看你軟掉的老二?」
踏出戶外,遠方的兩座山在躁亂的夜晚格外嚇人。與天際線連接之處的搖擺樹叢正張牙舞爪,樣子好像一頭沉睡許久的猛獸抖落身上的沙粒,凸起表皮上的奪命尖刺,準備在如世界末日的夜晚襲擊山腳下的城市。
一記落雷,這次命中地表的位置比上次更近。
轟隆隆!
男人舉起手臂,不斷揮舞,試圖與大自然搏鬥,但用膝蓋想也知道勝利的是何方。無數雨水打在雨衣上,像蝌蚪般沿著衣服表面悠游。他在雷聲中怒吼,髒話從未停歇,表達心裡的不滿。受難的男人步履維艱的朝一顆大樹前進,而另一名同伴則在門簷下幸災樂禍地觀望。
他的背緊靠樹幹,以防突襲的大風吹垮陣腳。這時一株依附在大樹底下的白花映入眼裡,盛開的白花在狂風暴雨中拚上全力緊抓土地,不向大自然低頭。
男人拉下褲檔,毫無同情心的對白花撒一泡褻瀆的尿。
今天的諸事不順勢必不會輕易結束,果然一陣颳來的風輕而易舉地吹起尿液,溫熱的液體沾上男人的右手。「幹!」他又大罵,像頭胡亂發脾氣的公牛,毫無限制地遷怒,正舉起腳準備徹底毀滅無辜白花之際,一記象徵毀滅的閃雷劈在他的面前──
剎那間在能照亮一切的電光中,一張陰森的骷髏臉,是雙膝跪地的男人在這世界上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
雨再怎麼淅瀝淅瀝下著,也與安全待在屋簷下的刺青男無關。他從破洞的後口袋裡拿出皺巴巴的菸盒,抽出一根菸叼在嘴邊──突如其來的打雷把正從外套內袋掏出打火機的他嚇到跳起來。刺青男一個沒抓穩,手中的老式打火機頭也不回地墜入黑暗,撞到石頭發出清脆的匡噹聲。
「該死,真倒楣。」
刺青男蹲下來,離開安全的掩蔽。急雨似箭,刺痛他的身體,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成落湯雞,叼著的菸也不知所蹤。他在黑暗中憑著打火機的可能落點搜索著,卻只摸到溼答答的泥土和青草。
「等一下一定要怪那個帶衰的傢伙。」
他找了一會兒,在與廠房離大約五步的距離時摸到一條小河流,同時指尖感覺到一個冰冷的金屬物。
刺青男拿起打火機時,雷神再次發揮它的力量,彷彿不甘示弱的要人們記住祂的威力。短瞬間照亮大地的光,讓刺青男清楚目睹到一條紅血小河流過他的膝蓋,一隻陌生的軍靴,以及一閃而過的銀鋒。
失去靈魂的軀體啪答倒在泥濘。
雨無情地下著。
圍在桌子邊的五名男子各據一方,聚精會神的在 C4 炸藥中插入雷管。這種炸藥的優點在於其優秀的穩定性及高度隱蔽性,可以做成任何形狀跟放入所有能想的到的地方,而且殺傷力非常可觀。
「上次那個炸彈是誰做的啊?」坐在角落的犯罪菜鳥將工作完成一個段落,伸了個大懶腰,好奇提問。
「什麼炸彈?」
「就是寄給警政署的那個汽車炸彈。」
「是阿斌,那是他做的。」應話的男子指向坐在菜鳥對面的人。「半年前老大他們去搶銀行的那個炸彈也是他做的。厲害吧?阿斌在這方面很有天分,我打賭他是含著炸彈出生的。」
「哇靠!銀行那個炸彈也是你做的啊。」菜鳥的眼睛發出亮光,像鑽石一樣閃亮,對前輩佩服得五體投地。
名叫阿斌的男子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一副「這沒什麼啦」的表情。他說:「小子,想學是不是?我之後再好好指導你。」
眾人有說有笑時,其中一人問:「喂,那兩個人也出去太久了吧?他們在搞什麼?」
他們這時才驚覺出去外面的兩人在外頭待了一段不少的時間。阿斌用大拇指比了一下門,說:「菜鳥,給你表現的機會到了。去看看外面那兩個人在幹麼。」
「樂意之至!」
菜鳥笨拙地拿起槍,心情愉快的朝門走去,好奇老舊廠房的一整大塊鐵皮牆壁怎麼會突然往內隆起──下一秒,車輪將菜鳥輕而易舉地壓在下面,讓他一臉茫然,眼球往下只看到黑色輪胎以及一塊塊碎掉的腸子深深嵌在輪胎的縫隙內。越來越模糊的視線瞄到最喜歡的鞋子以及還穿在裡頭的左腳掉在一旁,隨即失去意識。
圍坐在桌邊的四個人嚇到跳起來──看雜誌的人則從沙發上跌落──完全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他媽的!搞什麼鬼啊!」最先反應過來的阿斌抄起桌上的衝鋒槍,朝撞進來的貨卡掃射一排子彈,其他人也跟著以輪番火力開射。他們將貨卡打成蜂窩,輪胎發出咻咻的漏氣聲,車窗也碎成一片片。
「去死去死去死!」
火光充斥,硝煙四起,阿斌射光了彈匣裡的所有子彈,但像是不願接受事實般猛扣板機,彷彿這麼做子彈就會憑空出現似的。其他人也一一清空彈匣,大量彈殼堆積在腳邊。
場面詫異的陡然安靜,只有大雨打在鐵皮屋發出的噪音。雙方僵持好一會兒,誰也不敢輕易打破對峙局面。
但總有一方得先行動。一灘血水流到阿斌腳下,他這時才回過神來,匆忙換上新的彈匣,以及吞掉淹上來的口水。他咬住下唇,說:「你們待在原地,我去看看。」
阿斌小心前進,腳步刻意繞過血灘。大量汗水在短時間內濡濕背部,全身也不停發抖。阿斌從毀壞的牆壁縫隙看到外面躺著一具屍體,怒罵一聲,猜測另外一人恐怕也死了。
這時候倒車撞進來的貨卡赫然出現動靜!裝貨區的兩扇門猛地打開,阿斌迎面感受到一陣強風,身子反射性地抖了一下。車上滾落數罐催淚瓦斯,團團灰霧猶如火山碎屑流般拔山倒樹而來,廠房內立時瀰漫嗆辣煙霧。
五名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不顧一切地拔腿往另一邊的門衝去,一心只想逃離的他們卻不慎踩入陷阱。
樹叢中閃現幾道火焰,大雨中炸開幾聲槍響,壞人們一個個倒下,鮮血刷地衝劃牆壁,為廠房染上新鮮的紅色。最後頭的阿斌手掩口鼻,眼睛不停流淚,咳個沒完。阿斌一手扶著牆壁,好不容易在霧濛濛的環境裡找到出路,外頭的景像卻嚇的他動彈不得──隨後一顆子彈射穿他的右腳。
阿斌大叫,往後撲倒在屍體上。
「可惡……痛死我了……」阿斌抓住血流不止的腳,雨水不停打在傷口加快血的流速。他在泥濘中狼狽打滾,尋找可以提供庇護的地方。
這時,一個人影從樹叢裡站起來,手中拿著還在冒煙的步槍,接近阿斌。
阿斌的臉上沒有太多驚訝,因為深知無惡不作的自己最後當然不會有好下場,但也不願就這麼善罷甘休。他賣力往前爬,越過一具又一具的同伴屍體,正當伸長手臂要抓取一把手槍時,從腳底傳上來的劇烈疼痛停止了他的頑抗。
發燙的槍管深深鑽入小腿傷口,而且還刻意左旋右轉。阿斌痛不欲生,慘叫連連,思緒混亂。阿斌吃力地轉過身,臉上卻無預警遭受重擊,這一記攻擊敲斷了幾顆牙齒,他嚐到了再熟悉不過的鐵鏽味;這一擊也打斷鼻樑,爆出鼻血。
等到攻擊停止,阿斌奮力眨眼,甩開混濁視線的雨水,終於從廠房流瀉而出的燈光看到這起悲劇的罪魁禍首:一名戴上骷髏面罩,不識廬山真面目的男子。
阿斌豎起中指。「都幾歲了,還玩什麼三小角色扮演──啊!」
斷指飛向後方,露出血淋淋的白骨,血也濺了一地。不過阿斌沒有吸取這次教訓,一邊流血一邊咯咯笑著,繼續嘲諷:「怎麼?醜到見不得人是不是?有種拿下面罩啊!」
私法制裁者蹲下來,一聲也不吭的把槍口貼上阿斌的右臉頰,動作優雅地扣下板機。
染血的子彈從另一邊的臉炸開,製造兩個大窟窿後撞上牆壁。躍上喉頭的血嗆到阿斌,讓他不斷咳嗽,講話語無倫次,但也不忘瘋狂叫囂:「等我的同伴找到你……你就死定了。」
廠房裡傳出節奏呆版的手機鈴聲,吸引私法制裁者的注意。他拎起阿斌,一路拖行至廠房內,沿途留下長長的痕跡──後者的嘴巴仍含糊地咕噥著。私法制裁者毫不留情的甩他撞牆。
沙發上的手機停止躁動,但不一會兒又響鈴起來。私法制裁者走過去,接起手機。
「阿斌,炸彈做好了嗎?最近就要用到了,你們的動作得快點。」
手機另一端傳來黃虎的聲音。私法制裁者沒有應答。黃虎一聽到話筒只傳來穩定的呼吸聲,就知道事情出岔子了。他著急地說:「該死的傢伙,你是誰?」
黃虎只聽到遠遠傳來咳嗽聲。私法制裁者依舊默不作聲。
不見回應,黃虎簡直氣到抓狂了。他怒吼著:「臭小子!你給我等著,我絕對會把你──」
「這種話我聽多了。」
私法制裁者不帶任何情緒的話語頃刻間讓黃虎噤口。
黃虎的心臟剎那間漏跳一拍,因為對方的聲音毫無起伏,不帶一點感情,就像冰塊一樣寒冷。更可怕的是,他的聲音像是來自狂怒煉獄的撒旦。
「你可能認為法律無法制裁你們,」私法制裁者冷冽的聲音讓黃虎僵在原地,彷彿此刻私法制裁者正在他後面,拿槍抵住他的後腦杓。「但我才不管法律那一套,而且你最好不要以為向我求情是個好主意,因為當我找到你們的時候……」
私法制裁者最後用窮兇惡極的冰霜語調作結。
「我會把你們通通殺光。」
結束通話。
私法制裁者拿起桌上的 C4 炸藥及膠帶,一圈又一圈緊緊綁在阿斌的胸前,後者沒有反抗,因為遍體麟傷的身體早已流失任何能反擊的力氣。私法制裁者撿起阿斌的錢包,翻出身份證,大步走開,遠離爆炸範圍,任由已經失去理智的阿斌癲狂大笑。
他拿出一把刀子,將身份證插入牆內,接著回頭,欣賞自己的傑作,最後按下手中的引爆器。
維安特勤隊再度姍姍來遲。
廖子郎原本打算提槍下車,但看來是沒有這個必要。老舊廠房一片狼藉,沒有一個地方是完好的。廖子郎罩上雨衣,與隊友們一起前進。
「二組,你們從另一邊進去。注意角落。」
廖子郎翻開樹叢,捏住鼻子,朝四具屍體前進,「我的老天……」他翻開其中兩具面朝地的屍體──兩顆頭都削掉一大半,腦漿流滿地──以便確認死因。「你們看,致命傷是心臟跟腦袋,而且各只有一顆子彈。」
一名隊員立刻意會過來。「這跟署長的綁架案一樣,是同一人所為。」
廖子郎點點頭,同意對方的說法。他看著地上爆裂成好幾塊的模糊血肉,心想這應該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他用無線電說:「私法制裁者也許還沒走遠,幫我通知附近的員警注意有無可疑行蹤。調派附近所有警力,在每個路口設下攔檢點。」
不過他也知道他們應該沒有這麼容易就抓到私法制裁者,但還是得試一試。依據現況分析,私法制裁者並不是警方的敵人,反倒讓他們的工作進展順利。不過這個國家只需要一個武裝團體維持治安就好,並不需要其他人的熱情,否則將嚴重逾越界線,造成暴力制裁的盛行。
「隊長,」一名隊員從門邊探出上半身,露出嫌惡表情。「你最好進來看一下。」
廖子郎才剛踏進去就聞到一股反胃的全新味道,「血肉和茶葉及催淚瓦斯的混種味。」一旁的隊友拉上面罩,試圖降低讓人催吐的味道。廖子郎靠近胸膛整個炸開的屍體,忍不住搖搖頭。
「私法制裁者完全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牆壁上的大片血霧還沒乾,順著壁面往下流,血液因為巨大衝擊灑的到處都是。雖然廖子郎不忍卒睹,但仍耐著翻湧而上的嘔吐感逼自己進入分析模式。
依據隊員們的回報,現場總共八具屍體。私法制裁者首先用刀子割斷兩個人的氣管,然後開車輾斃一人,接著開槍射擊四人,最後使用爆裂物收尾。廖子郎推測爆裂物是放在不遠處的 C4 炸彈。
「有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感覺。」他對這具屍體下評論。
廖子郎那如老鷹般銳利的雙眼注意到這具屍體的腳上有處槍傷,靠近仔細瞧瞧──沒錯,是槍傷,而且這處皮開肉綻的傷口周圍有燒灼痕跡。他圍著屍體找尋其他可能存在的槍傷,最後在破碎的頭部附近找到另外一個。
「奇怪……其他人都是死的痛快,但為什麼私法制裁者偏要折磨這個人?」
廖子郎站起來,左右查看整座廠房,發現一把引人注目的刀嵌入牆壁,似乎插著什麼東西。他走過去,認出那是一張身份證,「劉錦斌……」他唸出身份證上的名字,並花了一點力氣拔出刀子。
「幫我查查看這個人的犯罪紀錄。」
一旁的隊員接過身份證,走向角落打電話。
此時拆彈專家已到達現場,身著厚重的防爆裝備進入危險領域。廖子郎心想那些炸彈能輕易炸爛拆彈專家的雙手,甚至直取他們的命,防爆衣根本無濟於事。幸好那些 C4 炸藥只是半成品,很快就處理完畢。
「隊長,資料查到了。」廖子郎與鑑識科人員擦身而過,回到警車聆聽隊員的報告。
「劉錦斌,綽號阿斌,是名擅長製作爆裂物的重大通緝犯。劉錦斌與黑狗情同手足,不排除銀行搶案的炸彈是由他親手製作,甚至警政署的汽車炸彈也有可能牽涉其中。」
聽到這裡,廖子郎深信此人就是殺害趙正清的兇手。他搖搖頭,抑制怒氣,不讓自己的理智線斷掉。
廖子郎會生氣的原因在於他不能親手抓住兇手,認為輕易給劉錦斌一個痛快──好吧,也許過程蠻痛苦的──實在太便宜這個惡人,應該要把他關在監牢裡讓他度過暗無天日的悲慘餘生才對。
「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正是劉錦斌。」廖子郎呼出一口氣,旁邊的隊員能從中感受到他的不耐煩。「可是,為什麼私法制裁者獨獨虐待他?難道劉錦斌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廖子郎認為這並不是單純的殺人,而是參雜了更多且更複雜的情緒在裡頭,否則何必大費周章呢?經過這一連串的事件下來,廖子郎推測私法制裁者之所以願意冒險介入維安特勤隊與恐怖份子之間的鬥爭,很有可能是私法制裁者的個人因素所使。
現在,他也許知道私法制裁者的身份並不只是一名熱心的職業殺手。
一張問號照片釘在牆上,就在黃虎的照片旁邊而已。廖子郎用紅色簽字筆在問號照片上寫下私法制裁者五個字,然後將基本資料釘在照片下方,供人方便瀏覽。他對牆上的照片搖了搖頭。
廖子郎以前當然辦過這類案子,只是規模跟影響層面從來沒有像這次這麼大,但並非沒有前例可循。其實犯罪的本質是一樣的,差別只在於行使之人會依據時間而有所不同,因此只要累積相當經驗及具備耐心,加上一點運氣,那麼有用的資料便會自然而然放上辦公桌。
他走到計劃板前,刪除「手段」這區塊的金錢、人質、炸藥,剩下武器跟毒品;再走到旁邊的「地點」區塊前,刪除城市跟山區,獨留碼頭。廖子郎滿意地點頭,因為他們正逐步收網,接下來就是搜集資訊,搶在黃虎執行下一個詭計前將他們一網打盡。
不過,搜集資料這個步驟本來就需要花上一段不小的時間,重點是這種事情根本快不了,越是心急越有可能搞砸事情。身為一名警察,廖子郎無時無刻都在跟時間賽跑,可恨的是他永遠只能追在壞人後面,像名清潔工般撿起壞人不小心遺落的資訊,然後再繼續追。只能祈禱壞人會早一點摔跤,這樣警察們就能一窩蜂衝去上銬,結束這場你跑我追的遊戲。
所以廖子郎特別重視人質救援案件,因為通常過了黃金救援七十二小時,就很難再掌握嫌疑犯的行蹤。而當警方費盡千辛萬苦總算找到人質時,通常人質早已斷氣,成為一具冰冷的遺體,讓他們做的一切全都白費。
人非萬能,就因為不是萬能,所以才無法拯救所有人,這是警察心中永遠的痛。不過警察可以替被害人報仇,替那些死去之人平反。警察就是死者最好的發言人。
維安特勤隊在與犯罪集團較勁的過程中,衝突越演越烈,誰也不讓誰,雙方無不折兵損將,讓情況看起來像是一場永無止盡的爭鬥。雖說有一名料想不到的人加入戰局,但這人確實幫了不少忙,讓維安特勤隊逐步佔回優勢。縱使廖子郎無法認同私法制裁者的手段,但一碼歸一碼,仍得感謝他的幫助。
廖子郎告訴大家:「多虧各位的努力,現在犯罪集團失去了眾多可以威脅我們的籌碼。從局勢的層面來看,維安特勤隊已經將黃虎逼到角落。依我判斷,在出了這麼多亂子後,黃虎這次將親自出馬接收走私的武器及毒品,確保過程不出一點差錯。」
「山區跟城市現在有員警加強巡邏,犯罪集團自然只能轉移陣地,最理想的走私地點便是碼頭。在場的人都知道也處理過,絕大多數的黑市武器都是透過走私進來。藏匿方式不僅多樣,來源也五花八門,包括菲律賓、中國……等等。」
他將手上的報告翻到下一頁,繼續說:「基本上,犯罪集團招募人手的方法沒有多大創新,不外乎就是金錢、毒品、女人。黃虎需要人手,而他手上又握有武器跟毒品,那麼沒有毒吸的毒蟲們便會為了吸毒而替黃虎賣命,想必不用我再跟各位說明如果讓精神異常的毒蟲拿到槍的話,情況會有多糟。」
「我已經發訊息給海巡署,請他們多留意碼頭是否有可疑活動。如果犯罪集團真在碼頭現身的話,海巡特勤隊將跟維安特勤隊共同合作;由我們當主力,海巡特勤隊從旁提供支援。我在海巡特勤隊有認識的人,萬一發生狀況的話他會馬上通知我。」
廖子郎必須相信自己的判斷,搶在犯罪集團前面逮到他們,否則將出現更多的犧牲者。
他蓋上資料,說:「現在,就靜待黃虎現身吧。」
夜半三更,兩名只配備手槍的岸巡特勤在貨櫃區巡邏。上頭這幾天特別吩咐岸巡特勤隊務必加強巡邏,而且是用嚴肅的語氣,這讓領頭的人緊張起來,連忙拿出分配工作表單,重新擬制一個二十四小時無間斷的巡邏行程。
他們沿著一串接著一串的防落海鍊步行,聆聽海浪拍打水泥的聲音。其中一人探出上半身,查看有沒有壞人躲在水底下,旁邊的人見狀,巴了一下他的後腦勺。「菜鳥,不用費心看那邊,小心掉到海裡。」
「抱歉,隊長。」菜鳥一臉歉意,這讓隊長想起自己剛進海巡特勤隊的時候也做過這種事,當時學長們甚至直接把他推到海裡呢。隊長說:「要看也是看貨櫃裡,或注意海上是否有可疑船隻。」
「是的,隊長。」菜鳥連聲說。
這座碼頭肯定是給一個一板一眼的廠商建造,因為碼頭是由兩個一大一小的正方形組成──就連建築物也方方正正,無形中讓踏入此地的人患上強迫癥,導致所有東西都得擺放整齊,不然就會渾身不對勁。從上空俯視,西北角的凸出小方形是貨櫃區,而大正方形中央則是由同樣一大一小的廠房所組成的建物區──小廠房在西邊,大廠房在東邊──建物區的北端則是集貨區。兩座廠房並非緊鄰,也共同離海邊有一段距離,因此有三條供載貨車從容迴轉的寬敞道路。南邊則是圍欄,有兩個出入口,皆連接通往高速公路的交流道。
他們現在來到貨櫃區西邊的起重機,往南走到路的盡頭──菜鳥又想往水底下看,不過卻在伸長脖子時即時打住──最後朝東邊走去,準備離開貨櫃區,接回大正方形的建物區。只要從出入口出去,就可以結束這趟枯燥的巡邏。隊長看了一眼手錶,時間顯示一點五十分,再十分鐘就要跟下一組人換班,心想等等弄個宵夜來吃好了。
正當他們快走到建物區的小廠房時,一名男子從小廠房裡走出來,鬼鬼祟祟地左右查看。隊長立刻拉菜鳥到一邊,躲在貨櫃後方,差點被那人發現。
隊長把食指貼上嘴唇,比了個安靜的手勢,示意一臉茫然的菜鳥不要出聲。後者的身體緊貼貨櫃,彷彿是貨櫃吸住他一樣。雖然隊長是名經驗豐富的岸巡特勤,不至於慌了陣腳,但仍會感到緊張。隊長一手按住菜鳥的胸口不讓他輕舉妄動,一邊探出頭,瞧個仔細。
只見那名背後紮著手槍的男子朝集貨區前進,此時有更多人從不同的方向加入他的行列,每個人的手上都有一把武器。他們一致朝海上的方向看去,似乎在等什麼。隊長見狀,便要菜鳥緊盯他們的動向,然後往貨櫃的另一邊移動。他機警地探頭,正好沒有任何障礙物擋住視線,足以看個清楚。
一艘沒有打燈的漁船正朝碼頭的方向駛進。等到距離夠近時,隊長將站在船頭的人看個仔細。
他快步回到菜鳥身邊,拿出手機,按下設定好的快速撥號鍵,通知上層有狀況發生。報告完後打開通訊錄,尋找一組最近才剛聯絡的號碼,按下通話鍵。
「喂?」電話另一邊傳來一個模糊的聲音。
「子郎,你說的沒錯,黃虎的確出現了。」
他可以聽出來廖子郎已經完全清醒。
「傳位置給我,我現在帶人過去。」
「我們快走吧,等等有好戲可看了。」隊長掛上電話,領著菜鳥一溜煙離開。
廖子郎掛斷電話後下令維安特勤隊全體出動,「通通帶上裝備,動作快!」他跑到換裝室,同時拿出另一支手機聯絡離碼頭最近的警局,要他們不動聲色地守住碼頭唯二的出入口,避免打草驚蛇,並派遣一輛行動指揮車到現場。他又打了另一通電話到岸巡特勤隊的辦公室,與他們的領導人協調戰術。
「這次就麻煩你們當支援了。」廖子郎邊換裝邊說。
「沒問題,我們現在出發。」
廖子郎換上戎裝後來到停車場,與大批隊員們上車,驅車趕往碼頭。
私法制裁者在海風中望著底下的兩名海巡特勤快步離開,心想不一會兒警方就會團團包圍這個區域。他坐在起重機頂端的操作室裡,手持望遠鏡眺望眾多聚集在集貨區的不法之徒。
「總共二十人。」他摸了摸下巴,思考對方的人數有點多,而且有備而來,場面挺棘手。不過他轉念一想,也許能幹掉在周圍把風的五個人,剩下十五個交給維安特勤隊處理;一來警方能將損失降到最低,二來私法制裁者也能在他們抵達前安然脫身。雖然有點遺憾無法親手抓住黃虎,不過這次就算了吧,總得讓警察贏回一點面子。
私法制裁者牢記須解決掉的五個敵人的位置,打開門,訓練有素的從階梯上滑下去,直達地面。
私法制裁者潛伏在黑暗中,首先把往貨櫃區走去的敵人拉入貨櫃,朝他的喉嚨劃上一刀,出來後無聲地關門。他往貨櫃區跟建物區交接處的二號起重機匍匐前進,趴在鋼鐵吊臂的底座下方,往守衛的前面陰暗處扔了塊小石子,引起一點聲音,守衛果然聞聲而去。
死神無聲無息爬出來,同樣劃斷敵人的氣管。
陸陸續續收拾掉周圍敵人後,黃虎突然叫最後一名敵人去別的地方把風,使的目標離開大廠房角落,往小廠房前進。這讓私法制裁者好辦多了,因為目標原本的位置是在人多的地方,現在正移往沒有人看的到的小廠房門口。私法制裁者將這個目標列為最後一個處理的原因是就算敵人發現同伴少人時也不礙於行動,屆時他早就不見蹤影,而警方也正逐步縮小包圍圈,籌劃一網打盡這群惡徒。
第一批警力應該就定位了,私法制裁者認為自己能準時離開碼頭。他抽出染血的刀子,不慌不忙地靠近最後一個目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敵人像是警覺到背後有人一樣,急忙轉過身查看。
敵人看到他了!私法制裁者當機立斷撲上去,將他壓制在地摀住嘴巴。但敵人的速度比私法制裁者更快,一拳痛擊不速之客的腹部,趁機掙脫。
私法制裁者忍痛爬起來,欲抽出滅音手槍解決目標時,已經來不及了。
「阿彪,去小廠房那邊看著,有狀況趕快通知。其他人趕快卸下東西,小心點不要撞到!」
黃虎正監督著貨物的搬運狀況,雙手插腰看著人員從漁船上搬下一箱又一箱的軍火。之所以會選擇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走私武器進來,是因為線人告訴他這個時候的碼頭不會有礙事的人出現──殊不知線人取得的消息早已過時,也不可靠。
黃虎親自參與整場走私交易,包括半個小時前他搭漁船前往外海與母船交易武器。他首先豪爽拿出兩個裝滿千元大鈔的手提箱,對方便秀給他看各式各樣的長短槍,有來自中國的黑星手槍、菲律賓的 M16A1、AKM 系列突擊步槍及 UZI 衝鋒槍和上千發子彈,以及毒蟲們最渴望的毒品。
連續兩次意想不到的突襲已重創犯罪集團,情況像是劊子手拿槍指著黃虎往刑場走般嚴重。這使的黃虎不得不出馬,全程處理手上最後一張能威脅威安特勤隊的王牌。只要讓部下們順利取得這些軍火,維安特勤隊與不明人士根本不足為懼!
黃虎並非笨蛋,他知道執行計劃的過程臨時殺出個程咬金,搗毀所有犯罪集團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切;更糟糕的是他並不知道對方是誰,只知道不是警察做的,而且還很在行。
他覺得事情很亂,跟好幾百條繩子通通打結在一團一樣亂。黃虎早已無路可退,如果再讓警方抓到的話,自己只有死路一條。
他必須把握眼前這最後一次機會,徹底擊敗所有擋在路上的敵人,以建立──
「大哥,有狀況!」
黃虎轉過頭,看見奔跑過來的阿彪,以及倒在地上的不速之客。
他的動作很快,一秒內便抄起箱子裡的 AKM 突擊步槍,打開保險,將無形的驚駭及惱怒轉化為實際行動。
「是誰開槍?」
廖子郎往右邊看,現在可以從高速公路上看到碼頭了。在等了五秒鐘後無線電仍然沒有應答,他又問了一遍:「快點回報,是誰開槍?」
「報告,不是我方開火,槍聲是從碼頭裡傳出來的。」
「有任何我方警力或平民在碼頭裡嗎?」
無線電靜默了十秒後,傳來同樣的聲音:「我們剛剛跟海巡特勤隊確認過,除了敵人外,沒有我方的人或平民在碼頭裡面。」
情況不明朗,這下糟糕了。廖子郎敦促駕駛再開快點。
數十輛警車開下交流道,沿著包圍碼頭的柵欄行駛,盡頭有名員警向他們招手。廖子郎聽到了 AKM 突擊步槍跟 M16A1 的聲音,內心感到擔憂,因為防彈背心無法完全抵擋威力強大的步槍,如果子彈穿透防彈背心擊中要害仍然會有生命危險。他提槍走入行動指揮車,霹靂小組隊長立即向廖子郎報告狀況。
「我們已經使用警車跟地刺擋住唯二的出入口。現場目前有二十五名員警守在柵欄邊,更多警力正在趕來的路上。」霹靂小組隊長說完,手指指向一個螢幕。「這是空拍機拍到的即時畫面。」
螢幕上,帶頭的黃虎與十五名武裝人員朝一處藍色貨櫃開火,躲在貨櫃後方的人拿出手槍,勢單力薄地反擊。「私法制裁者。」廖子郎不意外地說,同時心想這次終於趕上了。「無人機拉高一點,我要看碼頭的全景。」
即使大敵當前,廖子郎仍舊不動如山,發揮臨危不亂的領導特質,在半分鐘內擬好一套進攻計劃。他說:「霹靂小組封鎖出入口,在危機解除前絕對不要放任何人出來。」廖子郎又根據兩座大小廠房之間的道路,還有廠房跟海之間的兩條道路思考。「進入交火區總共三條路線,由右至左以代號稱呼為一號、二號、三號路線。我帶一組走最右邊的一號路線打擊犯罪集團後方,二組跟三組佔領二路和三路,守住兩座廠房的底部即可;這兩組切勿靠近交易區,以免讓躲在廠房內的敵人趁機夾擊。」
「一組兩路縱隊,持盾手帶頭,其他隊員全方位警戒。支援組跟在後方攜帶補給和醫療器材。空拍機操作員則根據情況隨時匯報狀況,適時調整戰術。空中支援何時抵達?」
一旁的霹靂小組隊長回應:「直升機五分鐘後到。」
廖子郎點點頭,換了個無線電頻道,說:「海巡特勤隊,請在附近待命並隨時以機槍從海上支援。」
「收到,包在我們身上。」
廖子郎轉回維安特勤隊的頻道,吩咐:「記住,我們要活捉黃虎,才能從他口中套出更多情報,絕對不能殺了他。私法制裁者也一併活捉,因為他知道的事情比我們更多。把他們兩個逼入貨櫃區,我們在貨櫃區裡抓住他們。」
維安特勤隊的隊長走出行動指揮車,頭也不回地帶領部下們進入危機四伏的碼頭。
「報告,二組和三組已就位。如果一組要往貨櫃區的方向移動請立即報告,以免誤擊友軍。」
「收到。」
廖子郎帶領一組往前突進,中途緊盯周遭,預防犯罪集團突擊。隨著槍火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他們快速來到大廠房的盡頭。廖子郎下令全隊別動,靠在水泥牆後往交火區瞥一眼,發現沒有任何犯罪份子注意自己的背後。
他心想維安特勤隊可以安全無虞地開展陣線,於是下令:「一組往前佔據有利的掩護位置,壓低身體小心前進。」
廖子郎往前就定位,暗自希望犯罪集團在看到優勢警力後能放聰明點,馬上棄械投降。
他在一組全員神不知鬼不覺的一字排開就位後,探出身子,用足以蓋過槍炮聲的音量吶喊:「黃虎,我們已經包圍住你了,放下你的武器!」
黃虎聞言,轉過身,端好槍,不出所料的以一輪子彈跟髒話拒絕廖子郎的勸降。他的眼神已道盡一切,耳朵也封鎖任何不利於己的訊息,下定決心要跟警方拚搏到底。
廖子郎射出了他的第一發子彈,殺死黃虎旁邊的同伴。他的行動也再明瞭不過:廖子郎要殺光所有朝維安特勤隊開槍的敵人,至於舉高雙手投降的人則通通逮捕,不讓任何一個非法之徒再繼續危害社會。
黑白兩方之間的全面廝殺,於焉正式展開!
廖子郎下令:「自由射擊!」
眾隊士渴望大開殺戒很久了,而維安特勤隊這次終於有機會親手逮住犯罪集團。他們以更猛烈、更精準的射擊回禮,轉瞬間便有三名不法之徒倒在血泊中。
雙方子彈你來我往,但顯然訓練有素的維安特勤隊佔了上風,他們透過有效的戰術與默契給予犯罪集團迎頭重擊。
「去你的!」黃虎爆出一句粗話,拿出放在口袋裡的殺傷手榴彈,拔開插銷,朝前面丟出去。
廖子郎看到黃虎丟出一個東西,大喊:「手榴彈!小心手榴彈!」不過幸好黃虎沒有使出全力丟擲,手榴彈落在維安特勤隊前面一點的位置爆開,炸出個黑色小洞,無數碎石砸在廖子郎的頭盔。
黃虎眼見沒有達成目的,遂朝一個裝滿手榴彈的箱子跑過去。廖子郎知道他打算做什麼,於是朝箱子轟出數洞,不讓黃虎稱心如意。
「該死!」黃虎抱住頭,躲避來襲的子彈。等到攻擊停止,他抬起頭看到射擊來源。「你們三個白癡,趕快開火啊!」
交火區靠近防落海鍊的地方有三名敵人,他們朝正前方的廖子郎開槍。廖子郎躲回掩蔽物後方,按下無線電的按鈕,說:「海巡特勤,現在進場,三個目標位於防落海鍊處。」
在不遠處待命的巡邏艇聽到自己總算能上場殺敵的命令,興致勃勃的從海上快速接近,所到之處捲起白色浪花。岸上的維安特勤隊成為他們的完美掩護,因為敵人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正從海上朝他們接近。巡邏艇上架好排用機槍的特勤一看到目標,立刻朝三名敵人開火。槍口噴出的火舌沒有間斷的一刻,子彈所到之處硬生生撕裂所有活物,將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敵人大卸八塊,牆上也留下一排排彈孔。
黃虎看到海上出現巡邏艇,又爆出一句髒話,要阿彪趕緊去佔據有利位置:「阿彪,你爬上去起重機,從高處殺光他們!」接令的阿彪往二號起重機跑去,揹起槍,手腳俐落地爬上梯子。
維安特勤隊在短時間內擊斃七名敵人。這時無線電傳來空拍機操作員的聲音:「維安特勤隊,建議前往大廠房佔據有利位置。」廖子郎認為空拍機操作員說的沒錯,於是他以洪亮的聲音下令。「立刻實行壓制火力,我要佔據大廠房的有利位置。現在!」
槍聲大作,隊員們朝犯罪集團射出無數子彈,逼他們回掩蔽物後面,不敢造次。廖子郎抓準時機,衝向大廠房──就在這個時候,一名空拍機操作員沒有看到的敵人從大廠房裡面一腳踹開門,嚇到了正在轉移陣地的廖子郎,但他仍邊跑邊開槍,逼那名敵人回去大廠房裡。
廖子郎打光步槍彈匣內的子彈,火力頓時缺失,敵人趁隙探出身朝廖子郎開槍。廖子郎靈機應變地壓低身體,改成滑壘姿勢,迅急拔出手槍,繼續朝敵人開火。雙方打出的子彈馬上分出勝負!敵人打出的一排子彈落在廖子郎的旁邊,而廖子郎射出的子彈成功鑽入目標的鼻子,貫穿出去,順利擊斃敵人。
滑行開始減速,廖子郎在槍林彈雨中跳起來跑完剩下的路,順利佔據大廠房的優勢位置。廖子郎收回手槍,退去步槍的空彈匣,裝上新的,繼續朝剩下的敵人射擊。
就在情勢對維安特勤隊越來越有利的時候,起重機頂端忽然冒出火光,而仍舊待在原本陣地的特勤們猝然傳出淒厲的哀號,無線電也傳出傷亡報告:「有隊員的肩膀中彈,注意高處!」
「起重機頂端有敵人。」空拍機操作員的聲音插進無線電頻道,聲音聽起來很懊惱。廖子郎探出上半身,看到來自高處的火光,於是朝起重機頂端的射擊源頭開槍,無奈距離太遠,擊發出的子彈全打在鋼筋上,擦出一個個火花,敵人絲毫未損。
阿彪注意到來自大廠房的攻擊,立刻轉移槍口,朝躲在大廠房方向的廖子郎開射。廖子郎馬上橫躺在地,下意識抱住頭,數發子彈落在周邊,而且很近。敵人把他壓制到動彈不得。
廖子郎在無線電頻道裡大吼:「該死的空中支援到底在哪裡?」
直升機駕駛員的聲音像救星般,立馬回應廖子郎的疾呼:「抱歉來遲了,我們還沒錯過派對吧?」
廖子郎看到了直升機,也認出這個耳熟的聲音是之前追擊黑狗的駕駛員。他說:「我需要空中騎士的幫忙,解決起重機頂端的敵人。」
「我看到了!」
駕駛員從海上駛近碼頭,在海面上颳起陣陣漣漪,等到距離夠近時拉住操縱桿轉向,穩住直升機給跪在機艙鋁製地板上的射手機會。正在換彈的阿彪一看見直升機,想要保住小命的念頭使他丟下槍踉蹌離開,但是機上的射手早就對他開火,其中一顆子彈不偏不倚射入目標的心臟。阿彪叫了一聲,無法控制身體的他就這樣從高空往下掉落,頭部撞地當場慘死。
黃虎看到阿彪的頭顱撞在地面整顆爆開,身子不禁抖了一下。犯罪集團的首領見到這一幕,內心首次感到絕望,但仍死命抵抗,不願輕易罷休。「你們這群砸碎,去死去死!」
失去理性的黃虎躲回掩體後方換彈匣,不經意的從掩蔽物的空隙與廖子郎對上眼。
「黃虎,現在投降還來得及,快點放下你的武器!」廖子郎大喊,希望對方能識相點趕快投降。
黃虎的上下排牙齒緊緊嵌合,換好彈後朝他的位置開槍。「給我閉嘴,我死也要拖幾個一起下地獄!」
看來黃虎是不會投降了。廖子郎要求直升機上的射手掩護維安特勤隊前進,逼黃虎進入貨櫃區。射手遵照命令,猛攻敵人,使地表上的犯罪份子抱頭鼠竄,驚聲尖叫。維安特勤主力也在盾牌手的掩護下前進,來到跟廖子郎一樣的前線位置。
黃虎朝天空的直升機邊開槍邊往後逃,再加上維安二組和三組擋住去路,他只能如廖子郎所願深入貨櫃區。犯罪集團剩下的黨羽見大勢已去,一個接一個主動丟下武器,高舉雙手投降。
「一組前進,上前制伏他們。二組和三組請注意,一組正在經過你們的射擊視線,請勿開槍。」
廖子郎不敢大意,舉起步槍,喝令他們趴下,「舉高手趴在地上,趴好!不要輕舉妄動。」維安特勤隊隊長警戒在側,等到其他隊員上銬壞人們後,才動身前往貨櫃區追獵黃虎。
維安特勤隊到達後很快就掌握住狀況,拯救了打光手槍子彈的私法制裁者。私法制裁者往外看,見到維安特勤隊相繼逮捕犯罪份子,認為該是時候離開了。他準備起身前往貨櫃區,好利用錯綜複雜的路線逃跑時,背後卻傳來特勤命令他不要動的聲音。
「私法制裁者,別動!」
兩名特勤舉槍警惕,一左一右靠近私法制裁者。「舉高你的手讓我看到,快點!」
私法制裁者沒有反抗,順從兩位特勤的意思,高舉手過頭。
「這裡是三組,我們抓到私法制裁者了。」
一名特勤接近私法制裁者。這時佯裝投降的私法制裁者忽地轉過身撥開特勤的步槍,動作靈活地鑽到他的腋下繞到背部封鎖行動。另一名特勤不敢開火,深怕誤擊友軍。
私法制裁者把人帶到一處貨櫃的轉角時抽出特勤的手槍,朝另一名特勤的前方地面開槍,迫使他退回去,緊接著敲擊人質頭部,讓他暫時失去行動能力。私法制裁者加速跑離現場。
黃虎躲在一疊貨櫃後面,上氣不接下氣,丟掉早已打光子彈的突擊步槍,「可惡……」他因為感到悶熱而脫去上衣,用手背擦拭額頭的汗水,以免影響視線。黃虎環視四周,思考該如何逃離警方的追捕,當他認為游泳是個可行的辦法而朝海邊移動腳步時,卻在走出轉角之際,看到步槍的槍托往臉上招呼。
「該死!」黃虎往後一蹬,但仍舊打個正著,瞬時感覺到強烈痛楚。
廖子郎像一頭獅子一樣衝上去,一拳痛擊黃虎的腹部,但對方卻擋住下一記左勾拳。黃虎怒吼著,一腳踢向廖子郎,後者連忙舉起步槍,讓槍身擋掉大部分的力量。
雙方拉開距離,黃虎往後一個打滾,手腳並用爬起來。廖子郎趁機撲過去抓住黃虎的肩膀。
黃虎就像是知道他的套路般雙手擋掉廖子郎的膝擊,且如沖天炮飛往天際般猛抬頭,重擊廖子郎的下巴。
兩人各站一邊怒目瞪視,眼神快要可以殺死對方。黃虎抹掉鼻血,廖子郎也往地板吐了一口混著血的口水。
「鼎鼎大名的廖子郎就只有這點能耐嗎?」黃虎一邊冷笑著,一邊傲然目視,彷彿傳說中的維安特勤隊也沒什麼了不起。他朝廖子郎挑釁道。「你打架像個娘們一樣,一點勁都沒有。」
黃虎大吼著往前衝,他豁出去了!廖子郎露出冷笑,心想對方上當了。
廖子郎盤穩重心,雙手握拳放前,做好防禦姿勢,眼皮也不眨地判斷對方拳路。他首先往下一閃,躲過黃虎的左直拳,穩住腳步往左一倒,閃避對方的膝擊。廖子郎現在斜蹲在黃虎下盤,遂直接施展掃堂腿,重踢他的左小腿;黃虎往下一倒,後腦撞擊地面,躺在地上咬牙揮出右拳使出最後一擊。廖子郎往後一躲,左手迅速抓住黃虎的右手,削減右拳的力量至零,接著右手用力往下一搥,打斷黃虎的手臂,最後往他的臉部痛擊一拳。
黃虎的身子一軟,終於失去意識,不再抵抗。
「成功了……」廖子郎氣喘吁吁,蹲下來上銬黃虎。「指揮中心,我抓到黃虎了。重覆,我在貨櫃區抓到黃虎。」
維安特勤隊的隊長看著血流如注的頭號罪犯終於伏法,總算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這場由犯罪集團挑起的爭端,過程中打的維安特勤隊落花流水,讓廖子郎失去數名優秀伙伴,甚至還沒有時間對英勇犧牲的亡靈舉杯致意……這段期間發生了太多太多讓每個人槁木死灰的壞消息了。
廖子郎回首,發現自己再也無法找回這段期間被迫丟失的所有寶貴時光。現實是殘酷的,當他毅然決然投身這個職業時就深知自己將錯過許多快樂的事情,因為唯有一小部分的人如此,才能造就大多數人的幸福;就是因為有這群人的默默付出,許多人才能安心踏上回家的路。
不只廖子郎,每個人只要一想到這裡,無不痛心疾首。
但是傷口總有復原的一天,未來有的是時間療傷,就像殘破的大地終有再生花草的時候。從踏入警界到現在,他不也一路這樣撐過來了嗎?在廖子郎的背後,還有一群支持他的下屬,以及無時無刻展開笑顏歡迎他回家的妻子。至少他要為了這些人再堅持下去,哪怕一秒鐘也好。
廖子郎收起悲傷,正視前方的道路。至少今天的成功代表了一件事情:正義必將擊敗邪惡!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國內最頂尖的反恐菁英們幫忙,廖子郎根本無法靠一己之力平靖這場亂事。
能有今天的勝利之日,不單單只屬於領導者的榮譽,每個人都是高貴的英雄!
「停下來,不要動!」
廖子郎轉過頭,正好撞見一名特勤正在追趕私法制裁者。私法制裁者為了擺脫追捕,遂突然停下來,使的後方特勤剎車不及,私法制裁者就這樣借力使力抓住特勤,把他給過肩摔。
全程目睹的廖子郎即刻舉槍,喝令私法制裁者別動,不過私法制裁者似乎知道維安特勤隊不會朝他開槍,便自顧自地跑起來,完全沒有服從警方的意思。廖子郎邁開步伐,追在他後面。
比起私法制裁者的簡便輕裝,穿著厚重裝備的廖子郎就顯的遲緩許多。廖子郎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刺,維持跟私法制裁者一樣的距離,試圖不落人後。他的心臟狂跳,血液沸騰,全身像快燒起來般炙熱。
私法制裁者同樣賣命狂奔,飛越一排告示牌,接著壓低姿勢滑過下半部空心的障礙物,看的出來體能絕佳。廖子郎抓著心臟,每呼吸一次腰部就痛一次,苦不堪言,但還是咬牙撐下去。
跑了一段時間,廖子郎觀察到私法制裁者似乎並不熟悉貨櫃區,因為他在遇到岔路時會出現一絲絲猶豫。這是一個良機,也許這次能順利抓住他。
幸好在下個轉角,三面貨櫃擋住私法制裁者的去路。
「不要再跑了。」廖子郎急停,舉槍的手因為疲累而不停顫抖,但在距離這麼近的情況下開槍也不是件難事。「把手舉起來!」
私法制裁者像是認命般搖搖頭,廖子郎聽到了面罩底下的唉聲嘆氣。他又說了一遍:「舉高你的雙手!」
對方舉高雙手。私法制裁者身上沒有武器,廖子郎很清楚,不過他也不會獨自一人上前逮捕,因為他剛剛見識到了私法制裁者的肉搏實力,於是決定待在原地等待其他隊員到達。廖子郎繼續命令:「現在,慢慢轉過來,慢慢的。」
廖子郎依舊沒有放下步槍,盯著私法制裁者緩緩轉到正面──剎那間,他以為自己親眼見到了殺人無數的死神,對他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頓時寒毛直豎,心理壓力飆升。廖子郎知道這種感覺,因為他擁有多次與死亡擦身而過的經驗,但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首次體會到這種永遠也無法翻身的絕望。
私法制裁者的詭異裝扮在染上人血後更加陰慄,墨鏡底下的深不可測既無法讓人猜透心思;對方也像赤裸裸地看穿他般,全都表露無遺。噬血的骷髏面罩彷彿貪婪惡魔的獠牙,生吞活剝靈魂,不留一點碎屑。全套的黑色勁裝在夜裡猶如魍魎般,來無影去無蹤。沒有人知道他何時出現,只知道取人性命的死神在未達目的前是絕對不會善罷干休。
廖子郎力持鎮定,嚥下一口口水,不斷告訴自己只要像個照妖鏡一樣把惡魔打回原形,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他說:「不要耍花招,拿掉你的面罩跟墨鏡,讓我看清楚你的臉。」
首要之務是揭開私法制裁者的神秘面紗,以免他逃跑後警方又抓不到人,知道他的長相起碼可以利用人臉辨識系統尋找。
私法制裁者的動作很慢,高舉過頭的雙手首先脫下帽子……廖子郎感到一絲緊張,但這並不是因為私法制裁者可能會突然給他一個不利的驚喜,而是終於能一窺廬山真面目的那種期待。廖子郎直視私法制裁者的一舉一動,後者也在槍口前乖乖配合。
「啊!你是……」
私法制裁者同時摘掉墨鏡跟面罩的那一刻,廖子郎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沒想到會栽在你手上,隊長。」
陳進平露出一抹笑容,對廖子郎臉上難得一見的表情感到有趣。
廖子郎放下槍,驚訝到合不攏嘴,腦袋瞬間當機,完全摸不著頭緒,「進平……怎麼、怎麼會是你……我的老天!」他萬萬沒想到陳進平竟然是那名神秘的私法制裁者。這時候其他隊員們紛紛趕來,同樣被眼前再熟悉不過的人震驚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宛如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場景,使的廖子郎走上前,像是觀察稀有動物般仔細看個徹底,再三確認不是自己看錯。「隊長,別看了,就是我沒錯。」陳進平逗趣地拍了拍廖子郎的肩膀,這個舉動打醒了後者,讓廖子郎回過神來。
回過神來的廖子郎忽然想起陳進平在當私法制裁者時做的每一件事情。他板起臉孔,單刀直入地質問:「進平,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按照電影情節,通常這個時候兩人應該要互相擁抱一下才對。陳進平心想。不過現實終究不似電影的安排,廖子郎也依照他的個性正經八百地質問陳進平料想中的問題,他也毫不避諱地回應:「隊長,雖然我不再是名警察,但每當我坐在電視機前看到黃虎的所作所為,我實在按耐不住,無法袖手旁觀。」
「他們殺害了許多無辜的人,包括我們的恩師趙正清。」陳進平注意到廖子郎的表情有些許變化。「我有能力讓犯罪集團罷手,再加上黃虎這群敗類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應該要就地正法──」
「就像你講的,你已經不再是名警察了,根本沒有權力做這種事。」廖子郎立即舉起手打斷陳進平,告訴他這些行為是不對的。「既然你都知道了,想必你也很清楚,按照規定,我現在就可以逮捕你。」
「那你為什麼不逮捕我?」
「那是因為我不想。」廖子郎搖搖頭,雙手往下用力一甩,看起來很兩難。「該死,進平,看在舊情份上,我真的不願意這麼做──至少現在的情勢不允許我這麼做。」
陳進平聽出了廖子郎的意思,但也沒有表現出你拿我沒轍的態度。
「唉……進平,你仔細聽我說。」
廖子郎凝視陳進平的眼睛,模樣像名不厭其煩的對孩子曉以大義的父親。
「我們這個社會是有規則的,任何人都不可以擅自實行私法制裁,否則會架空警察制度。進平,你要知道,無論我們遇到的是多麼罪不可赦的壞人,都應該要遵循制度,讓他們公平接受審判。你有遠大的抱負跟理想,著實難能可貴,可惜時機不對,在這個時空環境下並沒有讓你發揮的空間。」
「是的,對於發生在這些無辜的人身上的憾事,我同樣感到痛心。」廖子郎低下頭,想到了趙正清,再度感到鼻酸。不過話鋒一轉,繼續說下去。「也許你真的有能力遏止這一切。但是,我們曾在國旗前發誓,會遵循這個人類得來不易的心血結晶,矢志維護社會安全,不容任何人破壞。要知道維護這個信念很不容易,可是這才是身為一名警察的價值,而這也是我們存在的目的。」
「也許這就是我和廖子郎之間的差距。」陳進平心想。
自從擔任廖子郎的副手以來,陳進平完全無法理解廖子郎堅守的信念,因為陳進平認為實現正義的方法就是不擇手段也要把這個社會的所有惡人斬草除根。事情就是如此簡單、果斷,為什麼廖子郎總要把事情想的這麼複雜呢?他以為自己永遠也無法理解。
可是在經歷用槍爭議風波後,陳進平再度聽到廖子郎一樣的老話,不過這一次他突然對廖子郎堅定不移的信念有了更深層的認識,這是之前充滿正義感的陳進平一直聽不進去,也無法體會的事情。
如果人類真的有天拋棄所有制度,進而走向自相殘殺的毀滅道路,真的會比較好嗎?同樣身為一名警察,廖子郎和陳進平做的事情一模一樣──共同擁有維護正義的信念──但是內心的出發點卻截然不同,最終造就了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陳進平擺出一副「好吧,你打敗我了」的無奈表情。「唉……你還是一樣,根本沒變。」
他又露出了笑容。「不過這才是我認識的廖子郎。」
廖子郎看見陳進平的笑容,感覺到一股與以前不一樣的氛圍。雖然無法明確指出差異,但廖子郎並不排斥陳進平現在散發出的特質。他回以一抹理解的笑容,放鬆下來,與陳進平相擁。「雖然我無法認同你的非法手段,但我仍得謝謝你幫了我們大忙。」
「我的榮幸,隊長。」陳進平回應。
其他隊員也湊過來加入他們,而那些被陳進平揍的隊員們趁機回擊兩拳,「進平,你這臭小子,下次不要讓我碰到你!」陳進平也嗆辣回擊:「早就跟你們說過要多練練搏擊了,待會兒你們全部一起上,讓我好好教訓教訓你們。」
廖子郎退出來,從旁靜觀大家嬉鬧的樣子,內心悲喜交加;一方面對事情暫告一個段落感到開心,一方面卻對陳進平的未來憂心不已。廖子郎很擔心自己在事情落幕之時,是否有那個勇氣對生死之交銬上手銬。
不過陳進平卻對自己的未來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在接受了廖子郎的信念後,他清楚意識到自己做的事情必須受到處罰。無論餘生是否將在牢裡度過,他也心甘情願。
更重要的是,陳進平希望廖子郎是他的送行者。
黃虎獨自一人坐在偵訊室裡。
放在桌上的檯燈是現場的唯一光源,而桌子上什麼東西也沒有。
自從維安特勤隊抓到他後,警方就一直把他關在這裡。待在偵訊室的期間,黃虎一句話也沒有說,也沒有要求任何東西。
黃虎甚至連動也沒動過。
忽然間,偵訊室傳出短促的警示音。鐵門打開,廖子郎和陳進平走進來,在他們身後則是剛出院的署長。等到所有人進入後,外頭的員警鎖上鐵門。
廖子郎坐下來,翻開手上的文件,盯著資料說:「其他嘍囉都招了,說有人指使你做這些事。我不打算跟你浪費時間,所以就開門見山直問。」廖子郎將文件放到桌上,雙眼看向黃虎。「幕後主使者,是誰?」
如之前所想,廖子郎深知一群銀行搶匪不可能搞出這麼大的風波,肯定是有人在下指導棋。現在只要身在關鍵地位的黃虎肯招,那事情就好辦了。
隱身在黑暗中的黃虎向前探了點身子,只讓燈光照亮他一部分的身體,彷彿他比較喜歡待在黑暗處似的。不過陳進平倒覺得黃虎待在陰暗處是為了尋覓安全感,不想被人發現。
黃虎像是心死般垂頭喪氣,似乎已經失去活著的動力,一反警方抓到他前的惡人態度。他依然不肯說。
廖子郎改個策略,說:「如果你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我們就可以提供庇護。」
「你們根本不了解那個人的能耐。我只知道你們應該要跟我一樣害怕他才對。」黃虎的首次開口竟是嘲諷。不過廖子郎也沒有覺得怎麼樣,反倒認為他肯開口是好事。從對話內容觀察,這代表他還願意談。
陳進平反駁:「我們都有辦法擺平你了,你覺得我們沒那個本事?」
黃虎搖了搖頭──像是回答陳進平又像是表現無奈──身子往後一仰,又回到黑暗中。
雖然不知道黃虎在這段期間究竟經歷了什麼,但如果對方始終閉口不談,那廖子郎也就無法了解事情,更無法知道黃虎究竟是在怕什麼。黃虎是唯一能讓警方掌握幕後主使者的關鍵線索,他身上有一堆價值連城的情報。廖子郎得讓黃虎開口,否則他們休想抓到幕後主使者。
「你現在仔細聽好。」廖子郎交疊十指,雙手放到桌上,盡量用和善的語氣說道。「遊戲規則是如果你不提供情報,我就無法幫你。這套規矩不是我訂的,但如果你想要得到東西,就必須用其他東西來交換。」
「不過我也得警告你,如果你不跟我們合作的話,那就是你自己放棄了這個難得的機會,沒有人逼你。我相信在你做了那麼多事後,下場只有死路一條──至於是幕後主使者還是行刑官,結局都一樣。」
雖然看不到黃虎的表情,但廖子郎確確實實聽到黃虎咕噥了一聲。這就代表他控制住場面了。
廖子郎的話鋒一轉,拋了個眼神,力求讓黃虎想清楚:「不過,我向你保證,如果你與我們合作的話,我就可以派人全程保護你,甚至在檢察官面前替你美言幾句,也許未來還有出獄的機會。」
黃虎在聽完廖子郎的威逼利誘後仍然沒有動作,但陳進平發現黃虎的眼神似乎動搖了。
廖子郎也看到了,並刻意停下來等待十秒鐘。十秒後,廖子郎一臉不在意地站起來,毫無留戀地轉頭。「我想,你在剛剛替自己宣告了死刑。」
就在他們要離開時,黃虎開口了。
「葉紹興。」
署長旋即抬頭。
廖子郎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正要走回去時,署長竟一個箭步奔到黃虎面前,像是恐慌癥發作般抓住他的肩膀,臉色鐵青。
「你剛剛……說什麼?」
陳進平不知道署長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上前請署長冷靜一點。
像是終於有人可以理解黃虎的驚怕般,他又說了一次:「葉紹興是幕後主使者。」
署長傻愣地放開黃虎,冒出一身冷汗,無法保持冷靜。他像是心臟病發般無法控制身體,重心不穩往後跌坐,所幸陳進平即時扶住他。「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是他。」這名長者的目光呆滯,身體劇烈發抖,狀況看起來很糟,甚至比廖子郎在別墅裡找到他的時候還要糟糕。
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麼可以讓署長這麼害怕?
廖子郎問:「署長,您聽過這號人物嗎?」
署長用顫抖的聲音說:「葉紹興……這個人非常危險。他跟你們一樣,曾是一名維安特勤。」
廖子郎和陳進平面面相覷,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雖然疑點重重,但兩人仍先一左一右攙扶走路跌跌撞撞的署長離開偵訊室,讓他坐在外頭的沙發上休息。過了一陣子,署長喝了口水,情緒總算穩定許多。
陳進平問:「署長,我沒聽過這號人物。」
「那是因為高層相中他的能力,將他訓練成一名臥底。而為了保護臥底的身份,所以必須刪除所有資料。」
署長娓娓道來:「七年前,當時我還只是副署長。那個時候高層派葉紹興去暗中瓦解一個沒有人敢動的黑道組織。葉紹興表現良好,很快就獲得老大的信任,在組織裡擔任要職。兩年後,警方藉一個難得的機會,與葉紹興裡應外合,順利包圍組織老大。但是這名黑道老大當然不會輕易就範,於是把手伸到後面作勢掏槍,而葉紹興當下為了保護同袍,開槍將他擊斃,事後證實他的背後完全沒有藏槍。」
廖子郎與陳進平不自覺驚了一下,因為這跟他們的情況一模一樣。
「由於警方失去了一個獲得大量情報的機會,也沒有瓦解黑道組織,所以便把全部過錯嫁禍在葉紹興身上。結果便是把這名驍勇善戰的特勤革職。由於這是一項不被承認的行動,因此我們無法向大眾交代事情的來龍去派,只能說是警員用槍失當。想當然大眾並不買單,引起強力反彈。」
「這麼說來,五年前確實發生過一場引起軒然大波的示威抗議,導致不少高階長官下臺。」陳進平低頭回憶。
「我永遠也無法忘記,他在踏出會議室前那憤怒的表情。」署長搖搖頭,似乎覺得這是一段不堪的過去。「他在離開會議室前說要報復警方。我想……他不是說著玩的。」
廖子郎問:「署長,您對葉紹興了解多少?」
這名長者並沒有正面回答廖子郎的問題──也許是署長不知道該怎麼說──而是用一套含糊的說法告訴他:「你跟葉紹興一樣,在經歷用槍爭議後都是擁有相同境遇的人。就這點來說,你們十分相似。如果說你是柔性改變一切的水,那麼他……」他停下來思索,找尋恰當的詞。
署長說:「葉紹興則是毀滅一切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