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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黑暗奇幻《愿城》17. 夜幕低垂

CyberPork1996 | 2020-12-30 23:33:40 | 巴幣 30 | 人氣 362



        一名騎士提著足足有三米長的半葉大刀,在泥濘地上闊步疾走,他無視暴雨般密集的彈幕,逕自朝著選定的目標突進。只見他突然重踩地面,戰(zhàn)場方圓五米之內(nèi)的居民及士兵無不失衡倒地;大刀揮舞了兩圈轉(zhuǎn)至身側(cè),騎士開始衝鋒──朝著一輛武裝悍馬車的方向。

        悍馬車上架的大口徑機槍爆出火光,騎士的鎧甲像是融化一般被轟成殘渣,底下扭曲的肉體被炸出無數(shù)孔洞。他抵抗著阻力繼續(xù)向前,最終在幾聲零星的慘叫中成功將大刀捅進駕駛座,以一副光榮結(jié)束使命的姿態(tài)跪地癱倒。

        悍馬車頂?shù)臋C槍手活了下來,鬼吼鬼叫的。他轉(zhuǎn)身要跳下車子,接著頭顱就被騎士彈射而出的長頸一口咬掉,引來附近的步槍又是一陣集火。這場面滑稽的有如從黑色幽默電影裡搬出來一樣;最後一名騎士,直到最後仍然笨得可以,令人發(fā)噱。

        電影。團長疑惑自己怎麼會突然有了這個概念。但她很快就把思緒拋諸腦後,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上。

        在她腳下不遠處,守夜人又死了。得去把她的屍體搶回來才行。

        團長左手拇指沾過舌尖,順著右臂上的結(jié)晶紋理滑至末端,對晶體形成的刺劍進行修補。背上的羽翼又薄了幾分,她微微向下墜,於是在自由落體前拍動最後一次好穩(wěn)住方向。隨後,她用羽翼包覆身軀,朝著地面垂直俯衝。

        守夜人的下半身被炸斷,上身也赤裸地遍布焦痕。她難看地被壓在一堆自己剛製造出的屍體下方,此時一陣混亂的彈雨掃過,又觸動了埋在裡頭的未爆炸藥,整堆烏黑稀爛的屍骸一齊被轟上半空中。

        人海戰(zhàn)術(shù)。大部隊以源源不絕的兵力持續(xù)鎮(zhèn)壓、推進,控制住居民的復(fù)生能力。凡是戰(zhàn)場上的屍體都被迅速回收,生火焚燒。士兵們身上都配置了化學(xué)起爆劑與燃料,只要一失去生命跡象就會被遠端觸發(fā)。這讓缺乏遠距離攻擊手段的守夜人被徹底針對,讓團長著實欣賞了一番她殘暴血性的極限──原來人類可以受到各式各樣的傷害,卻不致死去。

        數(shù)名士兵瞄準團長發(fā)射步槍下掛的榴彈,彈體在空中分裂,裡頭極細的鋼絲網(wǎng)瞬間鋪開來占據(jù)她的視野。鋼絲網(wǎng)細緻卻又堅韌無比,想要將其在空中割斷絕非易事,何況還是好幾面同時。

        「礙事!」團長瞄準守夜人滯空的殘骸擲出一小塊晶體,隨後被鋪天蓋地而來的絲網(wǎng)打落至地面。步槍、機槍以及火焰發(fā)射器緊接而上,將她墜落的位置轟成一片焦灼,晶體破碎成為滿地渣滓。

        戰(zhàn)場陷入短暫寂靜。士兵們面面相覷,彷彿不敢相信有這麼容易。

        不遠處,守夜人的殘骸落地,壓制部隊同樣蜂擁而上。但在任何一聲槍響來得及爆出之前,是人類的慘叫率先填滿了空虛。

        以守夜人的屍體為中心,一顆透白的晶體瞬間膨脹,往四面八方射出尖刺;周圍的士兵穿孔無數(shù),悽慘死去。十幾人份的大爆炸徹底點亮戰(zhàn)場,這是已經(jīng)接近尾聲的殘殺,基隆城即將迎來消亡。

        一團沾滿灰燼的組織乘著爆風(fēng)衝上天空,陡然撐開帶血的雙翼。守夜人眼眶內(nèi)的燈泡再度亮起,她用重生的雙手撫過肩頭,摸到嵌進她血肉的結(jié)晶塊。

        「還好妳的腳沒長那麼快,我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是極限了。」團長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守夜人低頭,視野中雙腿該存在的位置空空如也。自塔頂傳來戰(zhàn)鬥的聲響之後,基隆城的再生能力漸弱許多,她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否有餘裕再死一次。

        「……快結(jié)束了。」下方的居民所剩無幾,團長的騎士們雖然給部隊帶來了點麻煩,但終究敵不過現(xiàn)代武力的密集壓制。「不過我們得堅持到吳朗做出了斷才行。」

        「我也希望啊,但妳自己看看,如果我現(xiàn)在把妳丟下去,一切就都玩完囉。」團長的口吻快活中帶點無奈,她振翅繼續(xù)往上,遠離下方槍榴彈的瞄準範圍。

        「配合我一下嘛。」守夜人讓掌中出現(xiàn)匕首──現(xiàn)在她只招得出刀片,靠著讓金屬埋進肉裡來夾握。

        「這可能會是最後一次不是嗎?妳準備好了?」

        「老實說,沒有。」

        「太棒了,這下我非把妳丟下去不可。」

        團長的身形開始變化,結(jié)晶打破固體的型態(tài),順著守夜人的肢體攀附而下,包覆了她毫無防護的肉體、在她手臂的各個關(guān)節(jié)處形成突起。羽翼的形狀遽變,收束成更加流線、致命的樣貌;剩下的結(jié)晶則往她的下肢匯聚,兩根錐狀尖刺取代雙腳,上面又長滿了細小倒刺。

        「關(guān)節(jié)可以再緊些嗎?」守夜人不動聲色扭了扭結(jié)晶體構(gòu)成的膝蓋,感覺到一股侵入性的雜音螫伏在意識深處。不過,感官銜接的滑順程度倒是無可挑剔。

        「嘖,好歹先稱讚我一下啊。」團長的寶石藍眼珠移動到守夜人的左胸停駐,回音一般的絮語在她腦中為自己清出一個小角落安身。

        連續(xù)幾聲「喀啦」從膝蓋迸出,它們現(xiàn)在緊繃的恰到好處,足以乘載最後一次殺戮。

        「……謝謝妳。」

        「算了算了,都已經(jīng)要死了,這樣子怪噁心的。」

        守夜人在夜空中放聲大笑。狂喜、狂怒、至悲、至樂,一口氣釋放而出,還有不屬於自己的小小嘆息。在天與地的夾縫間茍延殘喘太久,守夜人將壓抑至今的情緒釋放殆盡,笑著發(fā)出怒號,哭著讚頌生命。

        生命。單單只是擁有奪人性命的能力,就令她覺得暢快無比。

        她重新吸足了氣,收起雙翼筆直下墜。

        槍火再度襲來,但是守夜人的速度已經(jīng)超越士兵們所能瞄準,偶有擦過身軀的子彈也被結(jié)晶所構(gòu)成的鎧甲彈開。她改變雙翼切開風(fēng)的角度,為自己增添旋轉(zhuǎn)力道,控制的本能宛如與生俱來。幾面鋼絲網(wǎng)試圖攔截她,只是被匕首毫無阻力的在空中割裂。

        她翻身落地,毫不減速,當(dāng)即斬殺所有妄圖在她觸地之時鎮(zhèn)壓的士兵。守夜人的雙手和雙翼各自劃出幾輪彎月,泥濘地激起的漿水和頭顱一同紛飛。

        鮮血,爆炸,守夜人不再畏懼死亡。

        以羽翼阻絕震波衝擊,她再度衝上天空,展開高速的閃爍突襲。軍隊陣勢大亂,一波又一波亮晃晃的火簇接連噴發(fā),戰(zhàn)線瞬間有了向後退縮的錯覺。士兵們迅速分散開來,但守夜人同時改變戰(zhàn)略,以兇險的角度貼地衝刺,全身心化作一柄利刃,被接觸到的唯一下場就是身首異處。

        她在加速度之下併攏雙腳,旋轉(zhuǎn)著身子貫穿一輛悍馬車的駕座。駕駛的上身瞬間被削切成泥,緊接著車上的其餘士兵就被爆炸連鎖波及。守夜人在不遠處展開雙翼煞停,站直身子望向四周。原本一直守在後方的幾輛履帶戰(zhàn)車改變陣形呈一橫列,觀測手紛紛掀開頂蓋,拿出巨大的望遠儀器對準了她。

        無人戰(zhàn)機自頭頂呼嘯而過,對地導(dǎo)彈精確制導(dǎo)向守夜人而來。她迅速迴避,但仍被導(dǎo)彈轟炸的衝擊波震退數(shù)十米;觀測手的望遠儀器緊咬著她不放,第二輪、第三輪的轟炸落雨般降臨,硬是將她逼退,孤立於戰(zhàn)場中央。

        戰(zhàn)車開火,強大的壓制火力配合機槍掃射,在焦土之上繼續(xù)增添傷疤。過度的混亂與煙硝讓部隊的意圖昭然若揭,他們在引導(dǎo)守夜人,想要讓她就定位。不論他們自認為有什麼能夠阻止她的計策。

        ──有何不可?

        守夜人猛然振翅,突破瀰漫地表的煙塵,身上的結(jié)晶鎧甲變形,集中到右臂。壓縮、延伸,極致的鋒利化作無形,擺脫了刀刃的樣態(tài),有如一條隨風(fēng)擺盪的緞帶。

        她大手一揮,緞帶靈動地飄落,隨著大範圍的橫掃撫過戰(zhàn)車陣列,金屬遭到劈裂的淒厲聲響不絕於耳。戰(zhàn)車瞬間成了一堆又一堆的金屬殘骸,由於切面太過乾淨(jìng),甚至沒有引發(fā)任何火勢。

        守夜人反手掃回去,遺落在戰(zhàn)場上的士兵紛紛被剖半,起火焚燒。
        
        然後她聽見了,身後的高塔傳來她一直在等待的聲音。

        神明的慘叫使她渾身膽寒,眼底的燈火瞬間熄滅。此時無人機再一次從頭頂掠過,她頓時明白,時機已至。
接下來,只要安分地死去就行。

        一顆鈍頭的高空引爆炸彈落在面前。守夜人闔上了眼,舉起雙手迎接。

        ※

        「來了。」神明如是說。她從吳洺的屍首脫落,嬌小的身軀滿覆乾涸血液。

        高塔外側(cè)彷彿是別的世界,所有的槍火與爆炸都不再傳入?yún)抢识鷥?nèi)。是什麼要來了?他沒有頭緒,也不在乎。嘴裡的溫暖還沒散去,他還沒準備好讓她離去,他以為自己撐得過去──不需要理由,事情必須如此。然而事與願違。

        吳朗崩潰了。

        都死了,不對,還有人沒殺……是誰來著?他還有力氣嗎?好累、好痛,他也快死了,夠了,他已經(jīng)活夠了。虛空填滿心靈,那裡面已經(jīng)一點不剩;但是還要許願,他憑什麼許願?他已經(jīng)殺了吳洺,但是還有人沒殺,但是──

        但是……他殺了吳洺。

        吳朗沒有意識到,他的右手正試著往自己胸膛裡鑽。肋骨被撐得嘎吱作響,些許烤肉的焦味也進不了鼻腔,至於疼痛,他的心早已不再因疼痛而起任何波瀾。

        一個物體在空中以拋物線重重摔落高塔頂端,翻滾數(shù)圈,距離吳朗不過幾米。神明淺淺一笑,舒展四肢攀爬過去。

        「妳怎麼還沒死啊?」她替守夜人撥開蔽目的亂髮,「怎麼辦?吳朗好像壞掉了呢,不知道還能不能殺妳。」

        「……為什麼……為什麼要替我擋下來……?」守夜人獨自呢喃,痛苦地扭動身軀。她的四肢只剩下左手完好,渾身遍佈撕裂與燒焦的痕跡,一些結(jié)晶的殘渣仍然鑲嵌在身上,但是已經(jīng)徹底失去光澤。

        在她心臟位置正上方的藍寶石迸裂。守夜人被驚嚇似的倒抽一口氣,指尖顫抖著撫過寶石上的裂痕。

        她開始啜泣,緊咬著下唇,以血液替代她不曾擁有的淚滴。

        「糟糕啊,怎麼連妳也這樣。」神明無奈地自言自語,「這樣子誰要來許願?」
        
        吳朗突然回過神來。他望向守夜人,她明滅閃爍的眼,她仍有起伏的胸膛。

        非常緩慢地,他雙膝跪著地,移動到守夜人身旁。

        「……就剩妳一個了。」他舉手按上守夜人咽喉。她慘白的肌膚脆弱無比,光是被爪子擦過就已經(jīng)滲出血來。

        「我果然……還是很害怕。」她悄聲回應(yīng)。

        「怕我失敗嗎?」

        「我失職了,我怕的是自己的死亡。」

        吳朗渾身一僵,呼吸陡然急促起來,爪子往守夜人的皮膚下又刺進幾分。殺死吳洺讓一切都走樣了,他開始對自己產(chǎn)生疑懼;他完成了吳洺的願望,手段是徹底壓抑、扼殺自己所有可能的情緒。絕對的暴力,這是基隆城唯一需要的,是他被強迫要給予的。

        他明白,這一切終究是泡影;內(nèi)心無數(shù)細小的裂縫一口氣綻裂開來,顯露出他原本的樣貌。他也明白自己要許願,必須再下殺手,最後一次。

        但吳朗已經(jīng)耗盡了,耗盡了那個為了吳洺而假裝成為的自己。

        「……我沒辦法。」他脆弱地擠出字句。

        「就剩最後一步,你必須要做到……來吧,我不會反抗。」

        守夜人握住吳朗的手腕,不讓他抽回去。冰涼的觸感彷彿也安撫著他混亂的意識,叫他什麼也別想,專注在殺死她上頭。

        「你們哪,一個不想死,另一個也不想殺,那麼何苦呢?沒有誰說一定要許願喔。」神明幽幽地說。接著,她察覺到什麼事物朝身後望去,沒有錯過通往高塔頂端的鐵門被推開的瞬間。

        一道人影從斷垣殘壁之間探出了頭,神明見狀露出更加深邃的笑容。

        「你們看,拖太久啦,有人來攪局了呢。」她面無懼色地迎上槍管,那是一把銀色的手槍,末端準星微微晃動。

        「放開她,吳朗。」林明威走進一步。「如果你殺了她,我就殺了神明。」

        「──他這麼說哦?」神明興致昂然地等著回應(yīng)。

        守夜人望向林明威,燈泡瞬間閃出光芒,洩漏了她的心思。

        「住手,你在幹什麼?」她驚恐地喊道。

        「聽見沒?我叫你放開她!」林明威無視守夜人,一把抓住神明的肩將她拉過去,粗魯?shù)貙尶诖辽纤奶栄ā?/div>

        吳朗緩緩鬆開手,守夜人想要將他往回拉,奈何她已經(jīng)幾乎沒了力氣。他維持跪坐的姿勢,將手高舉過頭,眼裡的青炎幾乎快要熄滅。

        「所以……你不是來許願的。」吳朗輕聲說。

        「我說過,基隆城的大家都是活的,沒有誰是過去的亡靈。這是現(xiàn)實。」林明威抓著神明的手在發(fā)抖,他的嗓音放得異常低沉,想要將恐慌給壓下去。「到此為止了,我要把她帶走。」他注視守夜人,眼神是無可磨滅的憂傷。

        吳朗若有所思的注視林明威。他態(tài)度丕變,將方才的脆弱全數(shù)隱藏。

        「她是基隆城的怪物。你有數(shù)過外頭已經(jīng)死了多少人嗎?覺得等會過來的部隊會就這麼讓你帶她走?」

        「我自有管道,不必你擔(dān)心。不過情況緊迫,我們得抓緊時間離開。」林明威稍作停頓後繼續(xù)開口:「……你也可以跟我們走,你知道的。」

        吳朗苦笑。他用掌心蓋住雙眼,仰頭朝向天空。

        「怎麼辦?他很愛妳呢。」他問守夜人:「妳現(xiàn)在還害怕嗎?」

        「我從來沒有想要這樣……都已經(jīng)叫你離開了……。」守夜人的呼吸很淺,透露著她無法狠下心來苛責(zé)。

        「都已經(jīng)跟在妳身邊五年了,怎麼可能說走就走。」林明威回答。

        「吳朗會成功的,他只差最後一步──

        「但妳會消失,不是嗎?我愛的是妳……現(xiàn)在的妳。是願望讓妳誕生的,我不會讓同樣的事情把妳帶走。」

        守夜人閃避林明威的視線,不得不和垂下頭的吳朗對上眼。她張著嘴唇說不出話,但吳朗明白,下一句從她口中說出的話,恐怕不會是他希望聽見的。

        「過去的亡靈啊……我只能這樣說服自己,我會用這一個願望,把所有不該被毀滅的過去全部帶回來。」吳朗瞥向神明,「妳辦得到,對吧?只要我許對願望的話?」

        「現(xiàn)在的我?應(yīng)該可以喔。」神明在林明威的臂彎裡聳肩,彷彿只是在調(diào)停孩童之間的紛爭。

        「聽見沒?我殺了這麼多人,殺了吳洺……你卻要我在這一步放棄,這也太殘忍了。」

        「我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失去了她。如果要眼睜睜看著她消失第二次,那才是真的殘忍。把握當(dāng)下啊,願望那些東西,太虛無飄渺了。」林明威的語氣不再蘊藏恐懼,他站在基隆城的惡獸面前,脅持著神明,談著自己對一個女人死心塌地的愛。

        吳朗站起身子。儘管毀損的左臂垂在身側(cè)晃蕩,全身沒有一吋皮膚完好,仍舊散發(fā)出蔑視生命的強烈存在感。他是扭曲的悲願最終棲身之處,以肉身乘載心靈之所不能的祝福者──基隆城的最後一位祝福者。

        「我曾經(jīng)承諾過,我會把她找回來。」吳朗低語道。

        「你已經(jīng)殺了她,永遠失去她了。」林明威沉聲回應(yīng)。

        「那麼她殺的人呢?」吳朗指向守夜人。「你帶著她走,所有成為過去的人就再也回不來。我們都自私到底了,就別繼續(xù)把大義的名份掛在嘴上……讓神明看笑話呢。」

        神明仰頭看著林明威,醇黑的雙瞳不含一絲雜質(zhì)。吳朗見過那眼神,平等地穿透所有人的靈魂,直取願望的本質(zhì)。

        「我也可以殺了你,這種距離很輕鬆的。」吳朗平靜地補上一句。

        林明威臉色刷白,但仍然堅守著不退縮。他握槍的指關(guān)節(jié)早已僵硬不堪,所幸觀念還不錯;槍上了膛,而且沒有把食指放進護弓內(nèi)。

        這一小截移動手指的距離,足夠吳朗抹殺他於一瞬。

        守夜人猛然掐住吳朗的小腿,力道之大,讓她方才的虛弱宛如作戲。神明默不作聲,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無需言語。

        「不準……不準你動他……。」

        吳朗冷冽的眼神落在守夜人身上,掃過她殘破的軀體。燈泡掙扎著閃爍,顏色帶著火花般的橘紅;她仍然恐懼,但懼怕的對象已經(jīng)完全不同。

        「他想要阻撓我們。」吳朗輕蔑地說。

        「我會說服他走……給我點時間。」

        「我懷疑他會聽話。而且妳知道我們沒剩多少時間。」

        守夜人重喘著氣,斷肢因渾身緊繃而噴濺出黑血。她甩頭看向林明威,絕望表露無遺;後者深吸了一口氣,持槍的手也不再顫抖。

        「如果妳要死在這……我會陪妳的。」他放緩了表情,語調(diào)也鬆弛下來。

        「我不管怎樣都會死的!你走啊!」守夜人用盡最後的力氣哭喊,「還站在那幹什麼……別這樣……我求你了……。」

        吳朗身上殘存的火焰驟燒,他感覺得到守夜人的力氣迅速衰弱,只剩下意志在支撐著她殘敗的軀體。這樣子下去她也活不久,甚至不用他動手。

        「抱歉了。如果妳們兩個都想尋死,我也只能成全。」他俯視守夜人,凝視她同樣耀眼的悔恨,甚至有猛然升起的憎恨。

        「所以告訴我……妳現(xiàn)在還想死嗎?」

        神明露出期盼到忘我的神情,為這一刻癡心著迷。

        「……去你的。」守夜人啐道。

        血沫噴濺上吳朗的臉頰,飽吸青紅雜沓的光輝,流至他的顴骨滴落。

        吳朗大笑。

        他豪邁的笑聲震動磚瓦,直直衝上雲(yún)霄。好一段時間,這是高塔頂端唯一的聲響,滿溢生命力的鏗鏘。

        「這還差不多……喂,妳聽見了吧?」

        他眼眶中的火苗轉(zhuǎn)趨平靜,各自濃縮成了球體,看起來就像是取回了人類的雙瞳;神明俏皮的點點頭,她歡快的神情散發(fā)出亮光,反倒令在她身後做好生死覺悟的林明威顯得荒唐。

        「你這是在──」守夜人困惑了。在她的控制之外,眼眶裡狂躁的光芒逐漸被馴服,變得乾淨(jìng)、溫暖。

        「一開始就說過了,我下不了手。」吳朗打斷她。「對不起,用這麼粗暴的方法來套妳的願望。」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期望什麼……。」
        
        「妳知道,因為她也知道了。」吳朗望向神明。她伸手輕輕一點抵著頭側(cè)的手槍,整把槍瞬間在林明威手中解體,零件掉落一地。

        「我是知道啊,妳的、還有你的願望──除了你之外。」

        神明最後將手指向吳朗。林明威被手槍瓦解的驚嚇給震出了牛角尖,終於理解了全盤情況。

        「……我從來就沒辦法阻止,是不是?」

        「祝福者的願望不一定是在自己身上,我以為這點道理你會懂。」

        「你從什麼時候決定要這樣幹?」他繼續(xù)追問。

        「這只是簡單的刪去法。在你出現(xiàn)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們只剩下這條路能走。」吳朗答道,蹲下身子撫過守夜人的手背。「吳洺的願望已經(jīng)被消滅,我沒有理由繼續(xù)殺戮……所以這樣子也好吧,該是時候讓妳從我的願望裡解脫了。」

        守夜人身上的殘缺開始被填上,基隆城的再生能力短暫復(fù)活,讓她取回完好無瑕的肉體。她嗆著把最後一灘污血排出體外,抬頭望向吳朗那宛若風(fēng)中殘燭的軀殼──裡頭的薪火已盡數(shù)熄滅,所有傷痕的積累都是為了這一刻的壯烈死絕。

        吳朗的手開始脆化。最先掉落的是他的食指,守夜人反射性地出手接住,卻只是將它捏成了碎屑。

        「妳這一次會好好做吧?可沒有失敗的藉口了。」他轉(zhuǎn)頭問神明,刻意送出挑釁。

        「我那時候才剛出生,有點同理心好嗎。」神明噘著嘴回答:「她的願望實在太強烈,幾乎把我給毀了。」

        「現(xiàn)在呢?」

        「這次絕對可以,我已經(jīng)長大了!而且你們的願望都挺不錯……是真的很不錯哦。」

        說出來吧──神明無聲催促,儼然已經(jīng)通曉一切。

        吳朗環(huán)視周遭的一人、一神,還有一個介於兩者之間產(chǎn)物。眼眶內(nèi)的火苗在輪轉(zhuǎn)中逐漸散去,徒留幾道青煙。

        「我只希望她知道,沒有我的世界……會對她很溫柔的。」

        語畢,吳朗渾身的關(guān)節(jié)通時崩裂,斷肢牽連著枯槁的皮肉輕盈墜落,觸地之時已盡數(shù)化作塵埃。

        神明應(yīng)允一切。基隆城的最後一夜,轟然結(jié)束。


創(chuàng)作回應(yīng)

水墨靜
態(tài)度匹變(丕變)
2020-12-31 15:46:31
CyberPork1996
可惡,還以為這一次能過關(guān)的!結(jié)果又是低級失誤[e28]
2020-12-31 21:56:24
冰鳩
留著明天看2021新年快樂喔
2021-01-01 00:21:26
CyberPork1996
耶,新年快樂!
2021-01-01 00:42:15
路奎
趁著期末考週的空堂追到最新進度了(欸)
首先先祝新年快樂!
話說一開始對愿城的印象是一個非常磅礡浩大的奇幻故事,尤其是剛開場的吳朗進城都很有電玩開局的味道(?)。看到後來才覺得這好像就是吳朗和吳洺的故事,所以我特別喜歡上一回神明說來看看誰的願望比較強,在狂暴中兩個人抱持著各自的信念相互碰撞的段落;在閱讀的時候一直覺得這兩人一路走來,都有種「不得不」的感覺,渾身充滿矛盾,明知有可能會毀滅還是執(zhí)意的走下去……怎麼說,覺得很悲傷(捂胸)。

現(xiàn)在看起來應(yīng)該就快完結(jié)了,我會期待故事的結(jié)局,還有封面圖有夠好看!
2021-01-13 13:37:27
CyberPork1996
耶嘿,好久不見的路奎,先祝妳期末All Pass!天氣超冷還一次看完這種鬱悶的東西,辛苦妳了,注意保暖(笑)。

愿城的大框架的確是受到我喜歡的電玩影響,描寫那些那種與友情努力勝利十八竿子打不著的殘暴戰(zhàn)鬥,再用一個調(diào)性符合的背景故事去串起來。磅礡的故事我很不擅長啦,只是特別喜歡寫角色之間相互衝突,所以故事好像都離大世界好遙遠。也不能說讓人覺得悲傷就是我的目的,因為我自己在寫的時候其實很愉悅,根本沒在顧慮讀者(喂)。只能說,看來這個故事多少還是有點價值,有傳達到一些我想要講的東西。

所以,真的很感謝妳的閱讀,我很珍惜妳願意分享這份心情。寫故事所求的也不過如此而已。

(P.S 完結(jié)這幾天就會上線,還有我也覺得封面圖超棒!完全是YM大的小粉絲)
2021-01-14 09:2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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