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久以前的參本文,好像解禁了,就微調過後放上來當復健
是糖,但中間有點刀,簡單而言是宰宰再次和織田把拔相遇的故事
當初主題指定鳥,所以內容和鳥意象有關,有意識流,文長約8000
自己再看都差點覺得不是自己寫的,怎麼可能寫那麼好
1
泛著柔和黃昏色的招牌在小巷裡點亮老舊的門扉,禮帽紳士一如既往垂眼歡迎來客。
織田作之助望著眼前昏暗得曖昧的小徑,想必他又被召喚來與某人共度一夜了。
「怎麼不先進去呢?」
聲音突然從背後冒出,他轉過頭,招牌昏黃的映照下是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少年,右眼與手腕被繃帶層層包住,蓬亂黑髮掩不住他眉間的清秀,以及那雙鳶色桃花眼的勾人。他叫太宰治,是最近認識的一個擁有奇妙思想的男人,隸屬某個不知名的小組織,整天以研究撬鎖和自殺法為樂,喜歡女人、酒和螃蟹。
平常都兩手空空來的人,今天在手裡多拎了一包東西,笑容滿面朝他揮手。
「我覺得等你一起過去比較好。」
「織田作……說不定有當牛郎的天賦哦?」
「那是什麼?」
「唔,之後再跟你解釋吧。」
裹著柔和的鋼琴音響起女歌手低沉而溫暖的歌聲,略微沙啞而有力地帶出酒館中陳年的香氣,太宰拉著他往門內的階梯走,木質空間特有的老舊氣息混雜著水果與酒精的味道。
沒有酒保站檯的空蕩吧檯已擺上兩只玻璃杯,從織田開始和太宰在這裡碰面以來都是如此,除了飲料幾乎不會有其他人事物打擾他們談話,明明毫無人氣卻洋溢著擁擠舒適的懷舊感。
「今天是喝『教父』啊……聽說是成熟男人才能感受到的味道喔。」
金色的威士忌在燈下發著亮晃晃的光。
「你帶了什麼?」織田的目光再度落到太宰手裡的小包袱。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說的話嗎?」太宰神秘的笑了笑,把包裹放到桌上解開,露出一個巴掌大的保溫盒。「就在昨天,我改良了新一代的硬豆腐!今天就是拿來給你試吃的。」
織田好奇地跟著太宰的視線看過去——那是個灰白色、散發濃郁黃豆和檸檬香味的方形物體。
太宰確實說過要做給他吃看看,連醬油都帶來了。他邊給豆腐切片淋醬油邊抱怨道:「可惜它最多只能讓我撞出腦震盪,不過算是所有實驗品裡最成功的一個了。」
確實挺成功的,太宰看起來費盡力氣只能讓刀子切到一半,最後只切出小半片直接戳在刀片上遞過來。嘗試咬了口他就知道豆腐硬度很夠,牙關幾乎是哀號著才咬斷一截豆腐,恰到好處的檸檬酸味和過濃的黃豆香與醬油調和在一起,意外有種不上不下的美味。太宰應該是用檸檬當凝固劑,再加壓把豆腐做出來的吧。
「滿好吃的。」
「那這盒給你吧?織田作要好好吃掉它哦。」
嗯……
織田迎向太宰亮晶晶的目光,摀著嘴裡咬不下去第二口的豆腐,在猶豫著是否開口婉拒的糾結中收下了保溫盒。
就算他想回去再慢慢處理也不可能……
因為太宰自己似乎不知道,他只是夢境世界的居民而已。
2
太宰治眺望窗外無垠的夜空,下弦月彎彎高掛在天頂,再過幾個小時就會被早晨過亮的曙光遮蔽。
監視畫面沒有異常。目標一號正在小巷內執行清剿任務,陰暗圍牆裡滿是衝鋒槍口爆出的火花,只要再前進些就能看見敵人被子彈扯得碎爛不堪;目標二號正在休假,鏡頭清晰拍下電視播出的俗氣肥皂短劇,桌上的洋芋片伴隨花枝亂顫的笑聲迅速減少當中;至於三號嘛……
誰理他在幹什麼。
草草往報告書編了個再次加長三號監視期的理由,太宰一手托腮,一手飛快操作著調整攝像頭角度,找準角度的畫面顯示出一小截白牆,以及其上的一點小巧的藍色。寶石般透亮的藍,圓潤又不顯臃腫的弧度勾勒出尾羽的流線,像是誰溫和而不矯作的眼尾,雖然老一副面無表情,但只要細細觀察那雙湛藍的漂亮眼睛……千言萬語都寫在那雙藍眼睛裡,盯久一點還可以得到一份摸頭。
他費盡千辛萬苦來一趟也值得了。
老洋房裡被一槍打斷的聯繫總算再次接起來,他的織田作依然是那副不變的天然呆和目前仍找不到上限的寵溺。還記得第一次接他來酒吧的時候,織田作居然像個小鬼一樣畏畏縮縮,雖然外表不明顯,但太宰幾乎是半拖半拉把他帶下去的,花了好段時間才讓對方習慣他那死板觀念裡所謂的「風月場所」,明明就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堂堂三十而立的上班族還要被剛成年不久的小孩拖著才敢進酒吧,純情到令太宰忍不住要大笑。
織田作不愛應酬,能說話的只有公司同事,除了當個乖乖牌社畜和偶爾去孤兒院當義工外,其他時間都在咖哩和咖啡裡度過,日子和平得發慌。
「織田作,下次去海邊看看吧?從市立醫院就看得到了,那裡泡起來挺舒服的,我常常會去最近的河裡入水再漂到那邊,路上有好多魚~」
「好啊。那裡有咖哩店嗎?」
「抓魚來做烤魚咖哩也行哦。」
只要他想,那些東西隨時都可以變出來。只要跟織田作待在同一個空間中,太宰就可以帶他去任何地方,在橫濱的不眠夜中與對方暢飲歡談,說說他前幾天又自殺失敗了的故事。織田作總會盯著手裡的酒杯,面色平靜地嗯一聲,偶有興致就轉頭問他細節,眼裡星星點點落滿自杯中球冰反射的澄金色水光,那圈寶石藍的虹膜彷彿綴滿細碎的金箔片,專心投向他的目光更加明亮起來。
總算……又找到他了。會說會笑不會吐槽的織田作,不再拿著槍,雖然沒拿著筆但也活得很快樂,絕不會哪天受到陷害而死的織田作……
正好好的存在於這裡。
3
今天會夢到嗎?
織田作之助躺在床上,盯著眼前一片漆黑默默的想。
太宰是個不可思議的男人。擁有不論男女都十分具吸引力的外表,明明成年了卻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處事思考卻像個久經人事的老參謀,他永遠也不知道對方下一秒會做出什麼舉動,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這個人只在他夢裡出現,而且頻率高得令人吃驚。
他曾把這件事說給幾個同事聽,幾個人的反應全都是莫名其妙的看他,然後痛哭流涕地對他也會像正常人一樣做白日夢的行為感到欣慰。
明明他說的是晚上做夢,跟白天又沒有關係。
不過這種事沒人相信也正常。
他對這也就當作一個小確幸看待,在小職員生涯邁入第5年的現在,沒有加薪沒有升遷,沒有偉大的目標,也沒有興趣做一個救世主名揚天下,咖哩吃好吃飽享受小老百姓專屬的幸福。而多個無刻不出現驚喜的可愛朋友,會心一笑享受調劑,也不失為一番樂趣。
就像腳邊多黏了個孩子一樣。
閉上眼睛,讓睡意逐漸將意識拉往深處,有時就那樣沉沉睡到天亮,最近的話多半就會像現在,黑暗中模糊地暈開一層昏黃的光線,Lupin酒吧滿是風霜痕跡的招牌發出曖昧不明的亮光,老舊門扉前總有個亂髮少年瞇瞇眼朝他笑,溢於言表的快樂只差沒像狗狗一樣大力地搖尾巴。
「跟我來。」
他將自己的手拉起來往巷口外走,看來今天沒有要喝酒的意思。
太宰的手掌意外的冰冷,指尖可以感受到掌根粗糙的繃帶層層疊疊,薄薄的皮膚沒有老繭,水潤柔軟得像女人才有的那種細皮嫩肉。織田下意識多揉了幾下,隨即收到拉著他走的太宰一個轉頭,露出類似調侃的壞笑。
但他面對織田的道歉什麼也沒說,只是更加握緊自己穿出巷口,眼前豁然開朗,月下的鹹鹹海風將頭髮颳得亂飛,呼嘯著面對海岸線狂舞。一回頭,巷口已然化為輕煙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棕灰色大樓和看不見盡頭的白色圍欄,其外便是偶爾帶過淡淡銀白波光的海浪。
太宰放開他的手輕巧一躍,借力爬上欄桿坐了下來,兩條纖纖長腿一晃一晃的掛在桿邊,沒注意支撐很容易直接摔倒,月光從他身周灑下來,彷彿太宰的身體正隱隱發著光。
「小心別倒下來了。」織田說。
「不會啦,反正——唔欸欸?」
才剛說完而已。織田一個箭步把大幅前傾的太宰接住,避免他直接倒栽蔥摔個鼻青臉腫,手臂稍微使勁把人給順勢抱下來。
果然還是小孩性子。
「不要坐上面,太危險了。」
「沒關係的啦。」
太宰微微嗲起來的笑聲頗有撒嬌的意味,剛把他抱下來居然就賴在懷裡不打算走了,兩隻骨線分明的手臂捲住織田的脖頸,雙腿直接交叉卡成無尾熊抱樹的姿勢,就這麼把織田當樹幹棲居。
嗯……是哪裡撞傷了不能走路嗎?
「太宰,先下來,你有點重。」他手開始痠了,雖然以一般人體重而言太宰感覺偏輕,但以他的力氣撐不了太久。
「我不要~~織田作你也坐著不就好了?」太宰說著抱更緊了。
唉,好吧。他好像特別吃這一套。
織田勉強撐著下盤慢慢盤腿坐下來,抬頭望向空中開始殘缺的圓月。
夜色真美。
曾經他也做過這樣一個夢,未足歲的孩子被他抱起來輕輕拍背,小手裡捧著什麼……像孤兒院裡黏他的幾個孩子們,本能地靠向成人的溫暖尋求庇護。就在這相同的月色之下,曾有什麼向遙遠的夜空飛去。
他已經想不太起來是什麼了,屏除日復一日的工作,織田的記憶慢慢被太宰給填滿,一向不太有情緒波動,現在則是有那麼點奇妙的感情被挑起,只在這裡、只在愛耍寶太宰面前透露更多……
偶爾這樣也很好。
織田抬起手來,撫摸太宰蓬鬆的頭髮,溫熱的,摸起來軟軟順順的很舒服。
「謝謝你,織田作,今天大概是我最開心的一天了。」
「那就好。」
太宰悅耳的笑聲與海浪融在一起,隨著潮水的拍打迴盪。
「我喜歡織田作哦。」
「嗯,我知道。」
遇見太宰這個朋友他也很開心,所謂的喜歡就是這樣來的吧。
……
「噗哈哈哈——」太宰沉默一會突然大笑出聲,放開手挺直腰桿把臉露出來面向他:「織田作,將來要是有女人對你說一樣的話,你怎麼辦呢?」
織田仔細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是不認識的,那大概是在開玩笑吧。」
「攻略難度真高啊,哈哈哈。」
「?」
太宰低下頭來,肩膀因為大笑而不住亂抖,沒多久稍微尖起來的聲調又滑回偏低的柔軟聲音,斷在隱約的嘆息中被風吹去。
「我累了。」
話音一落,拂面的海風嘎然停止,周圍的一切粉碎成雪片紛飛。
他還沒反應自己的醒來,懷裡的太宰已不知不覺消失在空氣中。
4
太宰治從不信神。
但這樣的他,也曾經在某個東西上寄託一個願望。
空白扉頁沉默地問他:你想怎麼做?
「我希望……再擁有他一次。」
他拋棄了世界來到這裡,只卑微地求了一個東西。
那個人確實什麼都沒有變,依然將誠懇的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他專心思考時微微低下頭顱的角度和側臉、他談話的風格,他的眼睛和心臟跳動的聲音,將沉在時光河底的金砂一點一點掏了出來,拾上岸拼成那回憶裡洗去積塵的模樣。
沒錯,什麼也不會變,他不能強求世界的規則為了他改變既定的結果。
回味淺嚐即止,寧可知足。
但他不願意就此滿足。
5
最近太宰出現的次數變少了。
酒吧門口的照明變得黯淡許多,太宰第二杯的酒已經差不多要見底,現在整個人軟成泥攤在桌上。他是不是酒也喝更多了?
「啊啊,是金色的大象~~」
織田作之助無言以對。他只能把杯子從太宰手中拎走,將吧檯前一罐白開水倒進杯裡取代酒精。
「不要喝了,也不要在這裡睡。」
太宰打了個酒嗝,散亂頭髮下的繃帶也遮不住滿臉酡紅,乍看頗有點昏昏鈍鈍隨時會黏上來發酒瘋,而他也真的這麼做了。黑色腦袋搖搖晃晃掛上織田的肩頭,蹭個兩下立馬閉上眼睛。
「織田作……不要走。」軟膩的聲音楚楚可憐的聳拉下來,織田再怎麼想強硬地把太宰拎起來搬出店門也只得暫時放棄,坐回位置上揉揉他的頭。
「好,我不走。」
「嗝、嘿嘿。」
太宰頭一歪,一個頭槌撞在織田大腿上,隨之被東拉西扯的繃帶鬆開來,一圈圈無聲地掉在地上。映入眼簾是他第一次看見對方完整的面容,玫瑰般紅艷的色澤幾乎暈滿整張漂亮的臉蛋,鳶色的雙眼霧濛濛沾滿濕潤水氣。
「吶,織田作,不用擔心我哦,我喝酒是不會喝過的二杯的。你知道為什麼嗎?」被酒精刺激過頭而半啞的嗓音喃喃道,「有人這樣說過……喝一杯,世界就會變成你夢想的樣子;喝掉第二杯,事物全貌盡失,最後就會看清萬物的真相,而這可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了。要是喝太多,我怕我連自殺都沒辦法了呀。」
「我得跟你說聲抱歉噢,織田作,我不該希望來你這裡多得到點什麼的,那些都過去了,不該把這裡的你扯進來。哎,我覺得我快不行了呢,啊哈哈……」
到這裡夢境便無預警地碎裂了。
織田作之助呆坐在自家床上,見時間才凌晨五點,想了想便扒扒鳥窩頭,往陽臺去吹個晨風清醒一下。
拉開紗門,把他家陽臺當寢室的野鴿子麻雀們紛紛嚇得跳了起來,此起彼落的拍翅聲撲騰著抖落片片羽絨,原本預備要成為鳥兒早會地點的陽臺,頓時只餘滿地糞便污跡。
織田正想著找天來刷一下地板,抬眼便發現圍牆上一抹亮麗的身影。
「啾~」
這是曾經在某個地方看過的,小小的青鳥。
他忍不住走向前,藍藍的小鳥兒並未在騷動中跟著被嚇跑,尖尖叫了兩聲便跳到他手上來。
他還記得太宰曾經不經意的說過,他在夢裡可以想變什麼就變什麼出來,如果可以變出顏色跟藍寶石一樣漂亮的那隻小鳥來玩就好了。
一個天馬行空的想法滑過織田的心底,隨著青鳥唱起歌來塞進了某個角落。
應該,不可能吧?
畢竟異能力者也不是那麼隨處可見的存在。
6
——你將在金色泡沫中沉溺致死。
圓潤的水晶泡泡溜出嘴角,飽含願望的氣泡晶球倒映出一模一樣的太宰治,臉龐蒼白略顯消瘦,逐漸失去光芒的鳶色眼睛茫然地睜著,帶死相。
書早就預言他的下場了,再大的私慾在規則面前也只能硬生生擠進冷硬的框架裡頭,他能做的不過是搶在既定的結局前享受過程。
只不過這次,他無力干涉太多。
不夠,他還想要再更多。不,怎麼樣都不會夠。他好不容易求得這萬無一失的能力了,結果他自己的身體居然比他還不中用!
「嗚……」
太宰治勉強睜開眼睛,從之前突然昏倒、被送進黑幫名下醫院已經過了好幾週,這次醒來不單是手腕上掛的點滴針,臉上還被多加了氧氣罩。
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但醫生完全查不出病因。
八成是強行介入其他平行世界的後遺癥開始了,雖說這一切還在他的預料範圍內……但這也太快了。
他都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心意表達出去。
太宰治艱難地伸手,搆了幾下拿過床沿的手機滑開,從還連結著運作的監視畫面裡調出自己用好幾份報告書保護下來的一個。
不能讓黑幫把注意力放在無辜小民的身上。看似沒有意義的畫面總有那隻小青鳥,長期窩在陽臺牆頭偶爾唱歌,美麗的藍色像極了織田作寶石般明亮的眼睛,平靜如深海沒有多餘的波動,永遠盛著一汪寵溺的柔情。
只要專心望著,彷彿對方就坐在那裡靜靜看著他。
一如這幾個月以來,不論何時都寬厚包容自己的一切,可以的話,真的很想再拉他多喝幾杯酒,不如再多跳幾次欄桿,這樣就有藉口在那溫暖的懷抱裡窩久一點……和他想像的一樣,溫熱而充滿生機,心臟的鼓動平穩有力,並且毫不猶豫將整天試圖接近死神的太宰接納進來。
不知不覺,現職黑幫中階普通成員的他居然忘了自殺,整日專心盯著監控寫報告書,突破了他連續認真工作的最高時長。
很快,太宰治就會成為過勞死的一員啦,天知道他最後居然要用這種方式死去。
沒關係,再努力點,轟轟烈烈殉情而死也是不賴的結局。
7
織田作之助曾作過一個夢。
嬌小的孩子蹲在鮮紅花叢裡,抽抽噎噎皺起來的小臉滾下大顆的淚珠,像露水一樣落進掌心試圖灌溉裡頭的生命。他趕緊穿越花叢來到孩子面前低頭一看,細嫩的手掌裡捧著被淚水浸濕的小青鳥,藍寶石般亮麗的羽翼斑駁染著血,動也不動搭在小男孩的手指上發抖,翅膀和身體有許多劃傷,眼睛緊緊閉著醒不過來。
他起初不認為那有什麼意義,但現在仔細一想,一切都是從那隻小鳥兒和男孩開始的。
再度順著謎樣的睡意進入夢中,卻只見酒吧招牌虛弱地一閃一閃,只撐過幾秒便失去光亮,紳士自帽簷下投來憂心忡忡的眼神,原本就很黑暗的巷子變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織田皺著眉在殘缺龜裂的小巷裡四處探尋,濃重的不安襲上心頭。
「織田作。」
柔軟但微弱的熟悉聲音冒出,他趕緊轉身,摸索著在巷口附近找到了倚著牆太宰。他只能藉由胸口傳來不輕不重的撞擊,感受到太宰倒進了自己懷裡。
「身體不舒服嗎?」
太宰低低笑了幾聲,聽得出來多喘了兩口氣,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以往都會往他肩膀纏上來的手臂堪堪落在織田腰間,連抓著衣服的力氣都沒有。
「呵呵……看來是快撐到極限了。」
大概怕他聽不見,太宰特地仰起了腦袋,嘴巴緊緊靠在織田耳邊快速的說起話來。
「織田作,你知道嗎?是向左還是向右踏一步,從這個決定開始就會分出無限多的選擇和無限的世界,而我找到了能讓我來到其他世界線的東西,在這裡找到了你。」
「什麼……?」
「我原本的世界裡也有你哦,織田作……你是一個立志不殺人的殺手,可惜卻成了我前任上司利益的犧牲品。真無情啊……明明我還有好多想跟你說的話,想跟你一起去的地方……還好我用書得到了讓人作夢的能力,總算是又見到你了,很棒吧……?因為夢是不可能成真的,所以,哈哈哈……」
織田一下子接收了龐大的訊息量,還沒消化反應過來,巷口與酒吧的方向都傳出一陣輕響,他驚愕地看見路口及招牌粉碎成點點發亮殘片。
「太宰……」織田聽見自己略帶顫抖的聲音,囫圇吞棗理出的粗糙思緒還沒能好好控制舌頭:「那、真的你在哪裡?你是說……」
太宰的世界、不,他們的世界正在崩解。
「吶,織田作……之前我說喜歡你,是真的很喜歡哦,你只要知道這樣就夠了…你等等我,再過兩天身體恢復一點點,我再告訴你其他——」
鏘啷——
他甚至來不及看清太宰此時的表情,夢境便在下個瞬間迅速破滅。
8
似乎又睡了很久。
只要不再試著使用這非常規的能力,身體就會舒服一些。但他可是為了見他而來的,只能希望身體別那麼不爭氣……
「嗯……?」沒有回應。
太宰試著再次將心思送往遠方,依舊無法成功連上那一方的夢境。
唔,難道織田作今天難得通宵加班了?
然而直到第二天、第三天晚上,織田作還是沒有與他一起入夢之後,太宰皺起眉頭焦慮起來,陷入沉思。
只有在織田作睡著的時候,他才能順利將對方強行拉進自己創造的夢境中,這是當初太宰為確保不干擾到現實而自己設立的限制。
在他完全離開前,能力的運作應該不會有莫名失效的情況。
怎麼回事……難道說……?
太宰心裡飄過一個不好的想法,連忙扶著氧氣罩坐起身,在手機裡翻找出那一直維持連線的監視器畫面。
小青鳥不見了。
白色的圍牆空無一物。角落顯示著明明是半夜三點的時間,本該待在這裡呼呼大睡的藍色小鳥兒徒留一根羽毛,角落隱約可見窗簾翻飛的一角,以及從畫面邊界透出的亮光,似乎是室內主燈的燈光。
「嘖,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太宰壓著內心不祥的預感點亮床頭小燈,開始動手遠端操作攝像頭。
織田作總是默默地聽著、注視與包容著自己,和他那雙眼睛一樣,如同大海般沉穩而安靜,無論多大的波滔起伏終將隱沒在廣大的海水之下,外表再怎麼小波小浪也比不上它水下的暗流湧動。
是的,他不知不覺就忽略了,織田作在他面前從來不會有多大的情緒起伏,從來不會說什麼抱怨的話。
他就像個和大人耍鬧撒歡的小孩,而小孩是不會有空注意大人在想什麼的。
織田作聽了他那些自白,和他相處了這麼久,他幾乎什麼都不說。
但不代表他不會想也不會做。
失去他的那天,他才第一次意識到,有人抵達了離自己心房僅一步之遙的地方,再差一點點就可以踏進來。
不論哪個織田作都只會選擇拯救。
經過幾度微調,太宰治終於看清了他朝思暮想的人的房間。
桌面散落大把即溶咖啡和茶包的空袋,映在燈下的還有顯示著各地醫院位置導航地圖的筆電,以及模糊但可辨識出似乎停在撥號畫面的手機。
「織田作真是……你不必做到這樣啊。」
我只是,想再多看看你而已,怎麼就給你添麻煩了呢。
他幾乎可以想見對方撐著眼皮不肯睡著的模樣,也許正跑出大門口步上一趟匆促的旅途,不知道是搭還是開車……以那守規矩的性子應該正在往車站的路上,也許他還這麼說。
『等我。』
抱歉吶,織田作,既然你這麼執著要我好好活下來,那麼……
容我最後送你一個餞別吻吧。
9
腳下遍長的玫瑰花被織田踩出幾個坑,濺起的紅花瓣整堆整堆埋住兩雙鞋,他想伸手去碰青鳥身體,孩子卻驚恐地踉蹌倒退兩步,終於抬起來的大眼睛慌亂的瞪他,將掌心合起護住鳥,像是怕他要傷害小鳥兒。
那雙幽深的眼睛裡黑洞洞的,沒有半點光澤。
織田蹲下來,盡量溫柔地把仍遲疑著的孩子哄過來,摸摸他的頭。孩子抹去不停滑落的眼淚,紅著眼把青鳥交到織田手裡,說也奇怪,被玫瑰花莖刺傷的翅膀被他輕輕撫過,便奇蹟似的復原了,小青鳥抖抖身體睜開綠豆大的眼珠,噌地展翅飛起,寶藍色的小小身影旋繞在兩人頭頂,清亮的鳴叫聲彷彿在表達感謝。
小男孩總算破涕為笑。他是一個有著黑棕色短髮的孩子,身體包著繃帶,大大的眼睛隨著小青鳥升空,視線也越仰越高,光亮照進來呈現優雅美麗的鳶色。
織田作之助忍耐著幾乎反胃的頭痛,捏緊手中好不容易確定的地址,走入濱海的醫院大樓。
酒吧陰陰暗暗不失曖昧的微亮是最適合幽會的場所。盡情吐露,無須顧忌。
因為宣洩過後,他們就各自分開,不需要為了另一人給自己掛上包袱。
他是孤獨的。沒有人能超出他的預料,所有東西在太宰眼裡的意義也許早就不再是那麼一回事。
他搭上電梯,昏花的眼確認了某間病房的號碼。
人總是為了追求著什麼而努力活著,取捨著拋棄和留下,千辛萬苦只為來到他們所求的、足夠他們燃燒生命的幸福面前。
織田無法斷定自己給了太宰生存多大的意義,他不能誇張的說很多,但如果可以再早一點或是多給他點時間,他希望能跨過太宰建立在漂亮笑容外的橫溝,走進他心裡把那哭泣的孩子抱出來。
這個日子也許不會很快到來,但他相信也不遠了。
只要由我來構築這一切聯繫的話——
10
厚重的大門被拉開。
清晨微風與暖白朝陽下是個穿著沙色外套的青年,手捧一束薄荷泛著清新透涼的香氣,四處亂翹的赤紅髮絲掩不住他熬過夜的黑眼圈,以及那雙澄澈得泛著海水幽光的藍色眼睛。
哦,剛剛一開窗就跑進來玩的毛孩子也是這種顏色的——
陌生的男人緩緩走向床邊,只見青鳥美麗的羽翼撲騰幾下,叼走一片草葉後便飛向窗外,朝劃破天際的曙光飛馳而去。
「你是……?」
紅髮青年怔怔望著遠走高飛的小青鳥背影許久,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面向他。
「我是織田。」他緩緩的說著,「織田作之助。」
他們的初遇將從這裡開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