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感情的廢物（上）

　　姓鄭的男人昨晚急著回s9，忘了他的藍白菸盒；看著床頭上的物品，短髮女孩取出一根，於陽臺外準備點燃──「小燁！不可以抽喔。鄭哥知道會生氣。」被打斷的小燁看著不識趣的「女孩」：「唉。亞換小妹妹，你現在都不可愛了，以前還會喊我『姊』呢。我好難過喔、唉唷！這麼遠都捏得到我！」

　　小燁被對方一個箭步蹲下得逞的攻勢嚇壞、瞪大眼，卻見站在窗框旁的亞換面色凝重：「我說真的。上次我抽被他發現，他打到我哥住院一個多月都沒全好。」「她」腦內滿是鄭亞博倒在血泊裡緩慢翻動身體、發出痛苦呻吟的畫面，然而對方在意的點不太一樣：「為什麼明明是你抽的反而打他？」

　　亞換偏過頭、模樣認真地思考後說：「可能因為我可愛？」同時擺出嬌俏的牙痛自拍手勢；任何人都會因為這個可愛俏麗的畫面心動，可小燁卻露出一雙眼白：「裝、都給你裝。我什麼都沒看到，今天的天空好藍喔、幹！你變暴力了，這下不行，小心你班上的小處男發現你下面是……幹！別捏；說實在的。你不說他不會知道。」──別騙我。鄭哥明明很少回這兒住；這話她覺得多餘便沒說。

　  「女孩」、喔不。男孩亞換正嬌氣地噘嘴，似松鼠鼓起臉頰，一邊還用鴨子嘴型噴氣，發出咕嚕嚕的怪聲響：「好吧。我也沒資格說妳，我後來都吸二手菸。」女孩頓時笑到像得了瘋病──吸二手菸算抽菸？「亞換你騙鬼去吧！」

　　對方卻爭辯：「真的啦！言山那傢伙很愛蒐集沒抽過的嘗鮮，可他又不喜歡抽的感覺，都放在那邊燒，根本就是拿來餵學長哈哈！」、「嘻嘻嘻嘻笑死、他真的奇葩！」知道他們三個損友很愛在中學天臺亂搞的某人已笑得肚子痛、朝他揮揮手，打算把人招進陽臺當共犯，還很不要臉地說：「安啦。出事我擋著。看。我都快十八了，鄭哥真的不會說什麼。」、「好吧，被發現的話，我會都推到妳頭上的。」

　　見自己終於能坐下，亞換刻意挑了個靠近她、緊挨著肩膀的位置坐。順勢取下長假髮、抱怨到：「呼。輕鬆了。夏天戴假髮超熱！唉。好險我先見之明剪超短。」、「喔。真的嗎？我看看──」髮網未拆的男孩聽話將頭顱湊到對方脖子上磨蹭。

　　小燁癢得受不了，邊罵：「你這樣我看三小啦。很癢耶白癡！」瘋狂向側邊爬滾般逃竄。後者玩心大盛，追擊沒有形象的女孩。期間，他的髮網被對方迅速拆掉，終於露出刺蝟般的淺棕色短髮。

　  「哇。真的短、夠了喔！別過來喔噗哈哈哈、會癢啦別鬧──我想想事情。」原先還打算繼續嬉鬧的那位，看著這位熟練點燃菸、抽起來的女生：能把高中部特有的華麗感女生制服，穿成不良少女超長裙的學姊──向小燁。一時間也找不到話講，只因眼前人笑完如同變臉，臉色凝重似真的八加九……「小燁，怎了嗎？」

　  「想起以前不小心在s9搞出的事。把自己的感情搞砸的事。」──還把身體也搞砸了；她怕污染身旁的綿羊，沒敢說清楚。但亞換畢竟是在Gay Bar：s9長大的，那些不言之物，他用膝蓋都能猜到：「妳和哪個BI上床了，對方把你害到懷孕又不負責嗎？」

　　小燁抽菸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就捻熄一根、吐出濃霧才說：「算吧。不過是有人被我煞到，我們交往一陣子，但才發現他只想幹砲，不太談感情。而且他愛內射又不想出錢買避孕藥，我也不是沒錢買，只是覺得雞掰，然後有次……我忙大考就忘了買藥。」

　　亞換的頭椅著女孩的肩，溫熱的體溫、哥哥這陣子慣抽的雲斯頓的氣味，和屢見不鮮的故事，一切，只讓他說得出這樣的話：「後來怎麼處理。」貼著的身軀輕微地顫動、她笑了：「讓鄭哥狠狠打了對方拿墮胎費墮了；原以為我媽會殺了我，沒想到，我媽知道只抱著我狂哭。」

　　──嗚、都是媽媽沒能給你一個好的家庭才讓妳受傷。以後有事都要跟我說，別再自己憋著了。我就妳一個孩子，不想再從別人那聽見妳不好的消息，體諒我好嘛……小燁，就算妳懷了、說想生下來，媽媽都覺得可以，只要我們一家人能好好的就好。媽媽能幫妳帶孩子，休學復學的手續也不用擔心，我可以幫妳辦好，只要妳沒事就好……沒事了，都沒事了……

　　──好溫暖。
　　大概因為過去曾幹過假性逃家這事的關係，小燁不如常態家長那樣被指責，反而是被自己的媽媽向女士給摟住；已遺忘的母親的奶香味。溫熱柔軟又逐漸削瘦的體態。自己脖頸處沾濕的他者的淚水。猶如老樹、緊緊纏住自己的手臂……有許多事情她記不太清楚，這一刻，幼年至今關於母親的記憶又變得清晰，如潮水般將她包覆、洗刷──

　  「那之後我和向女士的關係突飛猛進。」小燁連語氣都是輕鬆的，眼角卻帶有水珠，這讓亞換覺得她裝作不介懷。但男孩轉念一想：也是。誰會不在意自身有過的傷害事件？不然s9吧臺前就不會有這麼多人醉到哭爸哭母了。

　  「原來是這樣啊。可是後來妳不是說過被妳媽打很慘那件事？出櫃那件。這個我當時沒跟到，方便說嗎？」小燁重燃一根、往嘴裡叼著，猛吸幾口說：「P跑到我家樓下堵我，那時我已經跟她說要分了，但她卻歇斯底里亂吼，我媽和鄰居都知道了。你懂……雖然打得很痛啦。但我也知道，我媽只是當下不能接受，以為我純種拉子。好好講後就沒事了。」

　　──如果是純拉子大概不是好好講就沒事了，而是真的相互傷害吧；她對自己政治不正確的發言感到惱怒，竟慶幸自己不是個純粹的拉子。

　  「哇。那還滿開明的耶。我們店一堆深櫃：來當Queen的不敢暴露真身，怕工作同事知道。來找419對象的不敢和家人說。成家的也這樣，妳應該見過不少：像某個電視上的名嘴，瞞著老婆小孩過來玩；大家都滿可憐的，好險鄭哥開s9收留他們，不然社會風氣會更壓抑吧。」

　　這簡直不像個國中屁孩會說出的話，嚇得小燁菸都掉地上：「你、怎麼有這麼成熟的想法？被言山開發了嗎？」撿回菸拍拍繼續抽，卻見亞換撒嬌般、笑得超──可愛！

　　亞換伸長手臂，側抱住眼前的窄腰，整顆頭枕到大腿上；小燁注視著男孩的髮旋發楞、這時一個比女性還棉軟的聲音從自己的腹部傳來：「開發是什麼鬼說法啦。開化好嘛。壞耶。不知道的人聽見還以為我被他肛過。」

　　完了、女孩笑得亂顫：「真的沒肛過嗎噗、哈哈哈哈！啊、痛。別打了啦。我以為有嘛。他看來是個BI或泛（Pansexual），看看波道都那樣了，我以為你也……」亞換聽了卻顯沉默，換成面部向著對方下顎的膝枕姿勢，躺著看天空嘆氣：「咳。別說了。說了我就難過。」

　  「好啦。你喜歡誰我還看得出來。拍拍喔。」邊說邊伸手、把他當寵物摸頭；亞換不太在意、說道：「唉、我看開了。別說我。等、等等！小燁，妳的表情為什麼看起來那麼悲傷。」這個角度讓他能仔細觀察小燁低垂的臉龐上有什麼表情：厚唇向下的弧度，鼻尖輕微的吸氣聲，垂下的細長睫毛，睫毛影子下泛著水氣的失焦眼神、擰緊憂傷的眉頭……

　　對方取來菸、猛吸幾口，壞心地將煙霧噴在清秀漂亮的男孩臉上：「我只是今早醒來猛地發現自己也跟你一樣，幹過蠢事，只是我的蠢事量大概是你的數倍。」

　　撞見小亮與顏柒廁所的祕密，被小亮如何對待她其實不介意，但那彷彿是所有詛咒的開端。自此，她的情路都是瘡痂：自異男、BI那損傷。信賴誰，約出來卻被摸身體、渾然不知事件如何會發生、如何又重複發生──於不同男人那裡，這個小亮眼中刻板審美失敗品的自己，被別的男人視做可得利的對象，使她「吃虧」。

　　又或是，信賴卻絕交的高中同學大E，那位E奶女孩、如何隱匿自己的愛戀之心、對她說：「原來妳以前發生過這樣的事，沒事！是我就不會讓人傷害妳。」而後，當她察覺大E的心意，有意識的疏離、拒絕讓大E有機會告白，對方卻情緒崩潰、使她破敗，四處散布不實言論，有利於大E的言語在世界流竄，她不想也無心回應。

　　知道自己傷害事件的友人們，正無所不用其極地，損毀、詆毀不善言詞的她。只因為她身邊的初始團體都是些值得信賴的人，她變得連辯護自己的種種都木訥。當這雙眼看得越多，有些事情已朝失控的方向前進，彷彿無人看清真相起於觀念的對立，而觀念的對立起於觀念的建構。

　　在s9認識伊森的時候，她只覺得對方是個熱愛書籍、有些脾氣，性格強勢霸道的學者型吧臺當家。但伊森好些的地方是，他不像亞博沒有道德常識。熱愛文學的她被其教育，被文化刻畫出的觀念自此經歷無數次的重構。

　　最終，她成了玩世不恭的模樣。向女士知悉，卻不願束縛她；言山雖然很愛每次在她喝茫時說：「棄屍！」拒絕撿她回家安放，卻是她最好的書友、觀念碰撞的奇想師……一天，他說：「妳是不是喜歡上伊森了。」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她回：「不是又如何、是又如何。」還處在單蠢的花樣年紀，認為二十二歲的伊森年紀太老，不配當伴侶，甚至不配讓她承認：自己愛上了他。

　  「沒什麼。給句忠告：小心玩火自焚。」說完他又垂下頭繼續看那本厚重的精裝書。墨綠的髮絲垂著、遮住部分慘白的臉龐，像個煉金術大師、占星寓言家，宣示她往後的人生是無盡荒唐。

　　不過小燁向來不去煩惱尚未發生之事，眼晴的花花世界使她暈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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