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過於緊張或是壓力太大都會這樣,他醒來後可能會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情,不要勉強他去面對,避免二次刺激,剩下的情況就比較隱私了,我需要直接跟家屬談談……」
王河漢覺得身體很輕,什麼都捉不住。
「還好嗎?」
他轉過頭,發現旁邊坐著一個人,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傢伙,眼角下三顆痣整整齊齊排列著,王河漢眼睛往下瞄,看見制服上繡著「元宗霖」三個字,才憶起這是自己同學。
「好奇怪。」他輕聲說著,「我忘記發生什麼事情了……」
「也沒什麼。」
元宗霖笑著,讓醫生進來檢查後待在一旁,王河漢確定身體沒大礙與不適後很快出院,醫生再三提醒不要讓他受到其它刺激,等走出醫院後,王河漢才發現已經晚上,頭頂高掛著彎月。
「在那邊等一下,老師去開車過來。」
輔導老師說完便去牽車,他們兩人走過去等,王河漢低頭不語,元宗霖瞥去一眼在心裡感嘆,對方側目的確像個女孩,或者說,每當他沮喪時都有種陰柔感覺,說出來會傷到對方的心吧。
「我們明天一起去修髮要不要?」
「修髮?」
「嗯,現在天氣也熱了,把頭髮修短比較舒服,要嗎?」元宗霖平淡地說完往旁邊一蹬,他一直把手收在口袋不讓對方看見,身影落在黑暗中有種邪魅感,王河漢扯著嘴角,「你這樣有點可怕。」
「哪裡可怕?」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很像童話故事裡會躲在暗處誘拐小孩的壞人,王河漢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腦筋轉一圈後開口,「別站在那麼黑的地方。」
「好。」
元宗霖大步往他靠近,心裡頓時放下一口氣。
對他而言,沒被推開距離是件好事;對他而言,身旁剛好需要溫暖來填補。
輔導老師先送王河漢回家,結果元宗霖卻跟著下去。他半愣半晌地看著旁邊莫名提早下車之人,對方也回禮一笑,說了聲晚安後拿出耳機戴上,就像當時搭公車,對方熱情地讓出位子後神情冷淡。
「現在還有公車嗎……」
王河漢自言自語,他從不再這時間出門,自然不知道末班車幾點。
回到沒有人的冰冷房子,王河漢直到進浴室時才發現自己的頭髮有邊長短不一,想起中午時的場景、心臟一緊,想起元宗霖握住美工刀的手、血流不止,猛然間一股悶氣湧上來,他深吸口氣。
其實最主要的片段想不起來,可是元宗霖一直手插口袋的理由他知道了。
胡亂洗一通,回房間後立刻把手機開機,先無視舅舅傳來的訊息,王河漢點開班級群組,他很久沒認真看過自己同學的面孔,這一掃過去有些陌生,群組裡沒提及他下午發生何事,倒是有人跟元宗霖說一句講義忘了拿,元宗霖直接回知道,幫助他不用一一點開人頭確定誰是誰。
王河漢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加過元宗霖好友,他隨便傳一個貼圖,對方很快回一個問號,王河漢一見飛快按著手機鍵盤。
王河漢:『對不起,讓你受傷了。』
元宗霖:『我以為你是要說什麼事情勒。』
他為什麼不放在心上?王河漢無法理解同時,對方又傳來訊息。
元宗霖:『那個啊,我不清楚老師中午找你過去說了什麼。』
「說——」王河漢半張著嘴,腦海閃過老師整理資料的背影,他才剛轉頭正要說話,手機發出的叮咚聲將注意力拉走。
元宗霖:『如果有壓力都可以跟我說,別自己悶著。』
他看到這句話的反應是愣住、將手機關掉重開,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發現不是錯覺時眼睛完全張開。
「他是那種人嗎……」脫口而出的言語,是對他人不信任。
王河漢記得自己跟元宗霖的關係沒有好到哪去,就只是普通同學,交情不深不淺,兩人隨意聊聊後結束話題,他意外自己能接受跟元宗霖聊天,沒有一直被探討秘密的不舒服感,對方反倒會順其自然地將話題一彎,或者就此打住。
才剛關起手機,室內的電話便響起。
王河漢像是被無形的繩子絆到身體一晃,不解誰會在晚上打電話過來,整顆心懸在半空驚慌,接起來聽見聲音時滿臉無奈。
「舅舅,國際電話很貴吧?」
「因為你一直沒讀我訊息呀!」
王河漢說不出這是什麼感覺,一開始他以為自己的世界崩壞了,可是現在短短一天內卻有兩個人在擔心自己,代表家人的舅舅、代表同學的元宗霖,他止不住臉上笑容,可以說是笑著入睡,但甜味總是不持久,苦滋每每都會攀爬上來……
「他們哪是在關心你。」夢裡的聲音冷冷說著。
王河漢發現身體動不了,有股噁心的觸覺正撫摸著皮膚,理智上知道這只是場夢,身體卻好像一塊笨重巨石動彈不得——像是那天被壓在廁所地上,底下的冰冷與上空的體溫。
他的視線一晃一晃,時而是自己房間的場景,時而是圖書館那間廁所。
「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體有多髒,他們只是不好意思說而已,你舅舅還願意打電話是因為有監護責任,你同學不生氣也只是看在過去你幫過什麼忙吧,這道理很簡單啊,你高興什麼?」
王河漢深蹙眉,那聲音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聽過。
「多好笑,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樣?他們願意幫忙不過是把你當成女的,居然就直接接受了,哈哈!王河漢,你要不要直接去做變性手術?以後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找男人抱大腿啦,還可以靠那張臉養活自己一輩子!哈哈!」
「走開!」
身體突然沒了壓力,王河漢豁然起身抓住東西往前一扔,放在桌上的水杯被枕頭砸到地上去,破了,夜晚重回安寧,剩他一人陷入混亂。
腦中聲音喳喳作響,房間卻一片安靜。
王河漢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才平撫住情緒。
有一瞬間,他不光想起那聲音是誰,也想起對方的長相,可是記憶卻像擰乾的抹布,再也擠不出一丁點東西。
從腳趾傳至腦門的冷,他爬下床開房間燈,先收拾好破碎的杯子才在書桌前坐下,翻出參考書與課本,在一本空白筆記中算起式子。
「王河漢,你就算發生那種事情也還是第一名耶!所以不要想那麼多啊!維持第一名很難耶!你連這都能辦到了,一定可以很快走出來的——」
曾經是朋友的人,說出了這種話。
王河漢只覺得苦,卻喊不出來。
他能維持住成績,正是因為每晚都被噩夢驚醒,只能靠苦讀來轉移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