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如果問鄰居王河漢是怎樣的孩子,十之八九會說,溫柔可靠又善解人意的孩子;如果問同儕王河漢是怎樣的同學(xué),大家會異口同聲的說,聰明認真又熱心助人的同學(xué);如果問王河漢的舅舅他是怎樣的孩子,舅舅會摸摸下巴認真思考,告訴你他是接近十全十美的好孩子。
不知是恰巧遺傳到父母各自優(yōu)點,還是從小生長環(huán)境造成早熟,如果硬要挑出一個缺點,大家的回答一致認同——他的外表太陰柔,從背影看過去像女孩子。
鄰居們是這樣說。
「如果那孩子常鍛鍊身體,把自己練得壯壯的,就不會被強暴了吧?」
「是啊,他的肩膀跟同年紀的比,太短了,這樣不好,是沒肩膀的男人啊。」
「唉,可憐的河漢,還好現(xiàn)在整容手術(shù)發(fā)達,搞不好他以後可以去整形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女孩子氣。」
同學(xué)們是這樣說。
「從背影看過去超像女的,我記得七年級開剛學(xué)時,王河漢的頭髮留到臉頰這,當時老師點名,我還以為是名字像男生的女生,可是想想不對啊,因為我們班的號碼是從男生開始排,王河漢是三號……」
「雖然他隔天就把頭髮剪掉了,但是該怎麼說,可能是臉跟身材的緣故吧?王河漢看起來就是把頭髮剪很短的女生。」
「雖然他真的是好同學(xué)啦!不過能有殺氣會好一點,不然有時女生會一起打球又是用男女分隊,我看到他還要想是哪隊的,該不該傳球。」
「呃……其實我不清楚該怪誰耶,如果他像個男人會發(fā)生這種事情嗎?」
「喂,這話什麼意思?」
王河漢睜開眼,低頭看桌上的考卷,快速確認一遍沒有寫錯後敲鐘了,隨著老師喊交卷他也跟著站起,離開教室後到走廊的飲水機裝水,腦袋依舊是一片嗡鳴,他不確定那些話是現(xiàn)實還是夢,事情已經(jīng)快過去一年,每次想起仍會扎痛胸口,喘不過氣。
男生應(yīng)該怎樣怎樣——他以為現(xiàn)在沒有那些觀念了,誰知,受害者卻是被檢討的那個。
「同學(xué),你怎麼穿便服?幾年幾班?學(xué)號?」
他動作一頓、拿著水壺向糾察隊報上自己的學(xué)號,對方聽了正要登記,才想起是教官說過不用登記制服的「特殊生」,糾察隊尷尬拿著藍筆在紙上戳戳兩下,急忙說一句謝謝配合後逃跑。
王河漢抿緊唇,知道自己穿著格格不入,但是他沒辦法,即使忘記了身體還記得,當時被剝下的衣物,正是學(xué)校校服。
短袖白色襯衫與黑色長褲。
內(nèi)心的恐懼令他抗拒穿制服,連相似款也不能,只要制服穿在身上就有被人拉扯的觸覺;即使忍住了,也會開始產(chǎn)生自己衣衫不整的錯覺,甚至覺得制服在漸漸消失,靈魂參透出來,一隻隻手不斷抓上皮膚……王河漢忍住想嘔吐的衝動,手指一個沒抓穩(wěn)就把水壺落到地上,發(fā)出極大的聲響。
明明沒有人看自己,卻有被注視的感覺。
王河漢猛然一個回頭,路過的同學(xué)被他嚇到,主動拉開距離。
「怎啦?」
王河漢聞聲沒有回應(yīng),彎腰撿起水壺時發(fā)現(xiàn)對方站在他身後三步的距離,身體猛然一震,元宗霖先是疑惑才想到原因,不慌不忙地繞到前方去,手敲敲飲水機的機體,「剛剛裝熱水燙到嗎?要不要去沖一下?」
「不,我沒事。」他撿起水壺就閃,像是逃避瘟神般往前衝。
元宗霖挑眉,望著王河漢的背影。
「王河漢,老師要你去辦公室找他。」
中午時,王河漢才剛吃完飯就被叫喚了,他輕聲跟同學(xué)道謝,拿起講義前往三年級導(dǎo)師辦公室,不須敲門也不必喊報告,進去後直接往裡面另間小教室走,那裡是老師們的資料室,裡面一排排的鐵架整齊排列著,上頭貼滿學(xué)年度的標籤。
「老師。」王河漢走到最裡頭,不意外看見班導(dǎo)正忙著將一堆資料搬來搬去,印表機也正在嗡嗡吐出白紙黑字。
「你幫我把資料都裝到透明資料袋裡,上面有寫是哪學(xué)期,一樣的裝一起。」
「好。」王河漢將講義隨意放在桌上後開始動作。
老師瞄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地嘆氣了,「河漢,你還是無法適應(yīng)嗎?事情都快過去一年了,你是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鼓起勇氣面對創(chuàng)傷,不要這樣畏畏縮縮的,被強暴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王河漢一聽抿唇,老師也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那句話說得嗆辣,急忙改口,「老師的意思是,你如果想要振作起來,就要把它當成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要讓自己的情緒深陷進去,這樣你只會害了自己,沒有益處。」
「是……」他在心裡苦笑,果然被找出來不可能只是單純整理資料。
「再怎麼樣,你也不能荒廢自己呀。」老師說著,「將注意力轉(zhuǎn)到其它事情上,對你有幫助的。」
「嗯……」王河漢在心裡苦苦一笑,他至今仍維持第一名的成績,顯然對老師而言不夠——反正,也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聽人說這些話了,每個都要他放下不去想,或是轉(zhuǎn)移注意力別一直陷在這。
他也希望能跳脫出來,但是身體的記憶不允許自己忘記,每當夜深人靜時惡夢便會伸爪襲來,他永遠都像隻待宰小羊,只能無助地捲曲身子渡過長夜,直到去人聲吵雜的學(xué)校時,心情才會平靜。
「要有精神,不要那麼消極,男人就該抬頭挺胸,你有空去把頭髮剪短點。」
老師的聲音迴盪著,將一疊資料敲敲桌面發(fā)出悅耳脆響,讓他想起法官敲槌子的畫面,怎麼自己又被檢討了。
「是。」
王河漢抿緊唇,即使身體十分不適仍整理完手上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