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之後,連東西都還沒來得及收拾,阿笑嬸就把她們都趕進家裡,還仔細看房子四周有沒有人才把門關上。
兩婆媳都覺得又氣又狐疑,不但招弟沒有把忠義找回來,反而是跟阿笑嬸摸到太陽下山了才回家!也許是兩人太過氣憤,沒發現到平常這時間忠義早就該回家準備吃飯了。
「妳給我跪下!」
月香揪著招弟的耳朵,要她在祖先神祖牌前跪下,雖然阿笑嬸想去阻止,卻被一旁的祖母拉住。
「阿笑啊!我們月香在教孩子妳不要管啦!」
「不是啦!伯母,她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有重要的事要跟妳們說啦!」
「有事跟我說就好了啊!」
在兩人拉扯時,月香依然不斷打罵招弟,手上拿著家法毫不留情地往招弟身上揮打,也許是感受到家裡的氣氛,連祖母抱在手上的孫子都放聲大哭。眼看場面越來越混亂,阿笑乾脆大喊:「好了啦!不要再打了啦!月香妳就是都這麼霸道,難怪妳老公會跟人跑了!」
此話一出,兩婆媳都安靜了下來,整間屋子只剩嬰孩的哭聲,以及招弟的啜泣聲。
愣了幾秒之後,祖母才開口大罵:「阿笑啊!妳是在亂說什麼?這種事可不能亂說啊!」
「喔!我剛才還沒進門就一直要跟妳們說,是妳們自己不聽,還一直打孩子。──先坐下來啦!我說給妳們聽。」
三人雖然在客廳的竹椅上坐下,但兩個孩子的哭泣聲仍不斷傳來,阿笑又自作主張的對招弟說:「招弟啊!來來來,先把弟弟抱回房裡,事情我會跟妳阿嬤跟阿母說清楚啦!」
招弟看向母親,月香只是嘆了口氣後輕輕點頭,招弟才敢起身,邊擦眼淚邊走向祖母,並把弟弟抱進房裡。
即使回到房裡,招弟也沒心情像以前一樣哄騙弟弟,或許是認為只有她一人承受來自父親的壓力太不公平。招弟只是將弟弟放到床上,目光移到掛在窗邊、父親送的那把白色洋傘上,當她才想把傘拿來出氣,就聽到客廳傳來祖母及母親異口同聲地大喊著:「不可能!」
門外傳來大人們的聲音,一會兒停、一會兒大聲爭執,還可以聽見母親逐漸崩潰的哭聲。招弟輕靠門邊,最後可以聽到祖母發怒趕人。
「走!妳給我出去!不要再亂講話了!」
「哎唷!我就說我說的都是真的了!妳們家招弟也有看到啊!不相信我,妳們厚……」
阿笑嬸的聲音越來越遠,而母親的哭聲則未曾停歇。招弟從房門小心偷看,可以看到母親跪在祖母身邊哭泣,祖母則是滿臉愁容地安慰她。
「阿母──!是不是我真的對阿義太兇了?他為什麼不要我、不要我們這個家?」
「沒有啦!月香,妳不要胡亂想,那個阿笑講的話能聽幾分?」
「可是……可是她還說招弟也看到了!……對,招弟、招弟妳出來!」
被已成歇斯底里狀態的母親一喊,招弟嚇得想躲起來,全身都不自覺地發著抖,在她以為母親會衝進房裡質問她時,卻聽見祖母說:「好了啦!妳現在這樣能聽進去什麼?聽阿母的話,先去煮晚飯,冷靜一下。招弟那邊,我去問就好了啦!」
不久,便看到祖母往房間走來,招弟只好趕緊坐到弟弟身邊,假裝在哄他入睡。
果然不一會兒,祖母就進房來,招弟輕喚了一聲:「阿嬤。」
祖母只是靜靜的走到櫃子旁拿了一罐藥水,說::「來,手伸出來。」
家法打過的痕跡留在招弟的肩上、臂上,形成一條條又紅又腫的傷痕,祖母邊擦、邊開口問:「招弟,剛才阿笑嬸說,妳有看到妳阿爸上船,然後又……那個是真的嗎?」
祖母雖然盡量放輕力道,當藥水擦在傷口上還是會疼,但招弟卻不敢叫出聲。面對祖母的質問,招弟又想起了父親上船的那一幕,她只是點點頭。
「可是……」招弟繼續說:「我們只是看到一個跟阿爸穿一樣衣服,挑一樣寫有『義』字的扁擔上船,沒有看到臉。」
「體格呢?」
「也很像阿爸……」
雖然招弟都據實回答,但她卻下意識的隱瞞扁擔上繫有她親手綁上的木片之事。
「唉──,這個孩子是在想什麼啦!」祖母百思不解,說完只是更加皺緊眉頭。
「可是,阿爸今天明明答應我說,要陪我參加明天運動會的親子競賽,是不是他明天就會回來了?」
「傻孩子,船一出海都是十幾天或幾個月才回來的,怎麼可能明天就回來。」
聽完祖母所言,招弟氣得嘟起嘴、難過得掉下淚來,嘟嚷著:「阿爸都騙人……」
幫招弟擦完藥的祖母站了起來,無奈地說:「好了,等一下妳洗完澡,我再幫妳擦藥,背上應該也有吧?弟弟也睡著了,我們先去吃飯。」
這天她們的晚餐是麵食,即使只是個小孩子的招弟也知道,這是因為母親的心情不好,才會連煮飯燒菜都沒心情,而這麵食正是她們自家麵攤賣的。晚餐時不但氣氛沉重,而且母親只吃一半就說:「吃不下了。」然後丟下碗筷逕自回房。
當天晚上,除了吃飽喝足的弟弟,家中沒有人睡得著。第二天清早,連雞都還沒叫,月香就起床了。當招弟整裝完畢,出了房門看到祖母及母親還是跟平時一樣在準備早餐及麵攤的材料。
「招弟,來。」
祖母一看招弟出了房門,便把她叫了過去,然後交給她一個布包,說:「妳們學校今天運動會,早上妳不用幫忙了,這個妳帶去中午吃。」
「哦。」
接下了午餐的便當,祖母又補上了一句:「稀飯煮好了,快去吃,吃完快去學校。」
招弟不敢多問祖母:今天還會不會去學校賣麵?只好點點頭,吃完早飯後便往學校出發。但是半路上,招弟想到那個「親子競賽」,如今父親卻不知身在何處。於是到了學校之後,招弟便先到辦公室找導師。
「爸爸沒辦法來參加比賽?怎麼不事先問清楚呢?」
導師似乎對招弟沒有確認就報名感到不滿,但是經過昨天下午的事,再加上整晚沒睡好,招弟累得連辯駁都放棄,只是輕聲地說:「對不起。」
「好啦!等一下到班上老師再問有沒有別的同學爸爸可以參加,妳先回教室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