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開始進入有年代的鄉土劇(遠目
小男的發言,成功地讓碎停下手邊的動作,碎轉過身,即使透過滿是裂痕的鏡片,仍可看出小男堅定的眼神──那並不是在開玩笑。
漆黑又深邃的雙瞳正直盯著碎瞧,讓他雖然沒在勞動卻也因這股壓力而緊張得滿頭大汗。
「噯?阿爸?啊──我知道了!」但碎似乎打算蒙混過去,於是這麼說:「妳在找爸爸的遺物吧?好吧!我來幫妳找,唉──管理者真是忙碌啊!」
「請不要裝傻!就像您一眼認出我一樣,我也是一眼就認出您了!」
聽了小男所言,碎呆望了一會兒,接著只是一聲長嘆:「唉──,也是啊!父女總是心靈相通,而且人家都說『女兒是爸爸的前世情人』嘛!我女兒當然也一樣是最喜歡爸爸了。」碎自說自話,還不斷點頭自認無誤。沒注意到小男的臉都已經黑了一邊,碎依然繼績自我吹捧:「看到妳降下時,我還嚇一跳,以為妳忘記阿爸送的這個『娃娃』了。不過仔細想一想,會以『真人姿態』來到這裡,就表示妳生前一定很重視,才會藏在除了自己都沒人知道的地方。」
「哼!」碎一長串的自說自話卻只換來小男的一聲冷笑。
「『重視』?不要開玩笑了!我一開始就跟您說過:我不喜歡這種洋玩意兒,再說我們家又不是很有錢了,還亂花錢買這個,害我被阿母罵!」
「那個時候妳阿母是有叫我賣雜貨的時候一起拿去賣掉啦!不過這件事妳也有責任啊!」
「我有什麼責任啊?」
「妳忘記了?那個時候我想說妳也不喜歡這個娃娃,就要聽妳阿母的話拿去賣,結果到妳房間時,妳就已經拿剪刀把娃娃的頭髮剪掉一半了啊!」
聽碎這麼一說,使小男羞得臉頰發紅,她辯駁著:「我──我比較喜歡短頭髮嘛!」
「猴──還說妳不喜歡,妳這個就叫做……口是心非!」
「哎唷──!這些都不是重點啦!阿爸你怎麼跟個孩子一樣啦!」
為了結束這段無意義的父女吵架,小男做了幾下深呼吸,待心情平靜下來後才再度開口。
「阿爸您說的也沒錯,這幾十年來,我的確是珍藏著它。」在碎露出高興的表情時,小男又馬上補上了一句:「不過不是因為喜歡,是因為這娃娃是您唯一送過我的東西。」
「說──說得也是啊!那個時候二十元也是很大的。」
「二十?」小男說:「我記得那時聽到你跟阿母說是『十五』……」
「妳──妳記錯了!」碎心虛地揮去額頭的汗水,然後再度移開話題:「對了!妳不是想知道我『在哪裡』嗎?經過那麼久都沒有人來找我,一直當個孤魂野鬼,所以才會淪落到這裡。不過,果然還是自己的孩子親,往生了也會來找自己的老爸。」
碎又開始他的自說自話,並且自以為是的不斷點頭。但是,小男卻冷淡地回應著:「……阿爸。」
「嗯?」
「自生前到死後的現在,我一次也沒感覺跟你有多親。」
被小男這麼一說,碎失去平常心,無法當作沒事發生地繼續閒扯淡。
「招弟,妳怎麼可以這樣跟阿爸講話?」
雖然被碎的嚴肅神態所嚇,小男──即招弟仍不改自己的態度,只是更加緊握洋傘,回以憤恨的眼神。「你有什麼資格當人的阿爸啊?」雖然小聲,這句話仍傳到碎的耳裡。
「你每次都這樣,自說自話、自以為是!而且還說話不算話!最後還丟下我們走了!你知道我們後來過的有多辛苦嗎?」雖然越說越激動,愛面子的小男卻還是不忘忍住淚水。
「……沒錯啦!我那麼早離開你們母子,讓妳阿母一個人要照顧一家老小,確實是很對不起妳們。不過我那也是不得已的啊!」
小男只是又沈默了一陣,看起來更加不高興了。數秒後,只是嘆一口氣說道:「您丟下我們的事就算了,畢竟過去的事再怎麼樣也無法挽回。」
碎感到他的心情就像在洗三溫暖:先是為小男的出現感到疑惑,在阿毛被找到之後,正覺得與小男兩人獨處有些尷尬時,小男又突然「認父」,使他又驚又喜。但是,還沒感受完令人感動又害羞的重逢,卻又突然來個一曲父女吵架。雖然碎自知對妻女的照顧不夠完善,依然只用「不得已」三個字帶過。而接下來小男所言更是讓他鬆了一口氣,的確,再繼續爭吵已然過往之事絕無意義。
「阿爸,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要離開我們?您對我們到底有什麼不滿?我就是想知道這些,才會向娃娃許願,請娃娃帶我找到您啊!」
面對小男一臉哀傷的請求,碎哪有拒絕的道理?但他卻苦笑著回答:「原來是這樣喔!哎呀!阿爸怎麼會捨得離開妳們?怎麼會有什麼不滿?就是事情遇到了啊!」
碎的回答聽起來避重就輕,實際上,完全沒有回答到重點。但接下來小男嘟嚷的一句話卻讓碎也感到震驚。
「……遇到了個漂亮的時髦女人,所以沒辦法就跟人家跑了嗎?」
「啊?漂亮的時髦女人?誰啊?」
「我怎麼知道啊!」
「等一下,招弟,這事妳是聽誰說來的?」
「……阿爸你走了之後隔天,阿笑嬸就幫我們宣傳開了。」
「哎唷!我就知道!」碎一聽到阿笑嬸,便激動得拍打自己的大腿,發出了「啪」地一聲。
「妳們又不是不知道,阿發她老婆就那張嘴會編故事,死的都可以說成活的了!……嗯?」碎這麼說,然後發現了這句話的矛盾所在。
「不對啊!她都知道我已經『走了』,她還胡亂宣傳什麼不實謠言啊?」雖然沒說出口,碎心想:「那個女人不是最怕鬼怪、報應之類的事情?」
「那是因為不止一個人看到。」
「啊?我都不知道我們村裡有那麼多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除了阿笑嬸以外,碎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是跟她一樣愛講別人是非的人。雖然「過去的事再怎麼樣也無法挽回」這句話還言猶在耳,但這事卻攸關他的名譽,於是他問:「是什麼人?妳告訴我。」
「是我。」無視碎那瞪得像牛眼大的雙瞳,小男只是繼續以平淡的語調說:「我也親眼看到了啊!阿爸你跟一個漂亮的女人抱在一起,無論我怎麼叫,你都不理我。」
碎自己也混亂了,他心想:「難道是我自己的記憶錯亂了嗎?」
他很清楚自己的女兒不是會說謊的人,更沒必要為這種事情說謊。碎拿下那頂一直戴著的禮帽,粗魯地抓了抓頭髮,調整完心情之後,才把禮帽戴回去,然後說:「招弟,妳在那一天看到什麼,一五一十的說給阿爸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