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之後,招弟先到祖母及母親的麵攤幫忙,回到家後,招弟才把兩本簿子交給祖母及母親,但正在結帳的祖母只是看了一眼,然後把簿子放在一旁說:「這樣喔!乖。」便繼續她的作業。同樣也是在結帳(不過是父親的雜貨買賣帳簿)的母親則是更明確地回答她:「學校的作業喔?好啦!碗去洗一洗快回房去做功課,動作快一點,不然等一下弟弟醒來會哭。」
招弟在門外邊洗碗,邊偷看坐在門旁竹椅上蹺腳乘涼的父親,仔細聽,還可以聽到父親正輕聲哼著廟口常聽到的戲曲。招弟思考著:是要把禮物直接交給父親?還是要在他沒注意的時候偷偷繫上?由於招弟平時不會與父親閒談,現在要開口送禮反而成了一個難題。無論如何,當她才想提起勇氣出聲叫喚,便從屋內傳來了母親的聲音。
「阿義啊!你進來一下?!?/font>
「???怎麼了?」
父親──黃忠義像從夢中驚醒似的,從竹椅上跳了起來。眼看著父親被叫進屋內,招弟又失去了一次機會,只好嘆口氣繼續洗碗。邊洗碗,還可以邊聽到父、母親正在為貨品的事情起爭執。
「你怎麼又進一些有的沒的啦!」
「什麼有的沒的?不識貨!這些可是我從港邊的船客那邊,花了好大功夫才低價買到的耶!」
「你買這些賣得出去嗎?我們村裡沒有人會用這種東西啦!」
「誰說客人只有村裡的人,外地人也會跟我買啊!港邊什麼樣的人我沒見過?啊──妳女人不懂啦!」
招弟無奈地把父、母的吵架當成耳邊風,把洗好的碗盤擺到外面的竹架子上後,才正要走進房裡,正好看到父親擺在屋子角落的扁擔。裡面的貨品都被母親搬出來盤點,只剩兩個空擔子在那裡。招弟往客廳的方向望去,確定雙親沒注意到她,便躡手躡腳的走向擔子,但才要蹲下,房裡就傳來了弟弟響亮的哭聲。
「招弟?。 鼓赣H大喊著:「妳碗洗好了還在做什麼?不是叫妳去房間看著弟弟嗎?」
「喔──?!?/font>
並且她可以聽見母親繼續對父親說:「你是會不會做生意?。窟@種一看就賣不出去的東西,放久了也會壞掉,那不就是虧掉了……」
進了房,房外的聲音也比較小聲,但隔一道門還是可以聽見父、母的爭執聲。招弟馬上抱起號啕大哭的弟弟,邊輕搖邊說:「惜喔!不要哭?!?/font>
好不容易,弟弟入睡後,招弟才拿出書包裡的木片,並且輕聲嘆息著。通常父親與母親一開始爭執貨品的價值時,都會到很晚才睡,招弟索性把木片放在桌上,先睡再說,而這名為禮物的作業,只好等到隔天一早再交給父親了。招弟如此打定主意,耳邊傳來父、母親的說話聲也如同催眠曲,使她逐漸入眠。
早晨的露水順著屋簷滴下,在倒置的鍋碗上演奏出各種類似又冰冷地音符。招弟緩緩張開雙眼,看向窗外的晨霧,在這片霧中傳來了遠方的雞鳴聲,像是在提醒人們天色已亮。從廚房的方向傳來煮菜的聲音,原本睡在一旁的長輩們也已經起床,招弟揉揉眼,趕緊換上制服。
整理好書包之後,習慣性地湊近弟弟身邊,輕摸他的頭,小聲地說:「你真好命!這麼好睡。」才正要走出房門,想起放在桌上的木片,便把它放在口袋裡。背上書包後,口袋裡的木片卻發出了輕微地聲響,害怕這聲響會吵醒弟弟,招弟往床上看去,但弟弟依然睡得香甜。
把書包放在大門旁,招弟便往廚房走去。母親跟祖母除了要準備早餐之外,還要準備麵攤的東西。
「起來了喔!」母親說:「再去拿兩根柴來。」
把兩根柴丟到灶孔後,招弟便主動到一旁挑菜,但這些青菜卻不是他們一家的早餐,而是麵攤的小菜。
「招弟?!惯@次叫喚她的是祖母,她邊炒著香噴噴的醃豬肉邊說:「去菜櫥把鹹菜拿來?!?/font>
「喔?!?/font>
招弟雙手抱著裝鹹菜的罐子,這個罐子對大人來說可以一手托著,對年僅十歲的招弟來說卻有著相當地重量。祖母一手拿過罐子,一手把裝盤好的炒豬肉交給招弟,並且對她說:「手去洗一洗先去吃,中午要吃什麼自己裝便當?!?/font>
招弟點點頭並照辦。奇怪的是原本在屋子角落整理貨品的父親不在那裡,但招弟對父親的行動不感興趣,只是拿起自己的便當盒開始裝菜。裝盛時,還可以聽見從門外傳來奇怪的聲音,有點像鳥叫,卻又略顯粗啞。
「咻──!咻──!」
粗啞的鳥叫聲持續傳來,招弟把裝好的便當放進母親做的便當袋中,拿起碗正準備要添飯,才發現父親就像在玩抓捉迷藏的孩童一樣,一邊從窗戶探頭、一邊發出那奇怪的聲音,掛在臉上的圓眼鏡也因為角度關係,不時反射著早晨的陽光。
「阿爸,你在幹什麼?」
「噓──!」忠義比出了個「安靜」的手勢,然後招招手要她出去外面。招弟輕嘆了口氣,走出門外。忠義一臉興奮,身後還明顯藏著什麼東西。
「阿……」招弟連「爸」字都還沒說出口,忠義便搶先說:「招弟?。呑猿錾幔侄紱]送過妳禮物喔?」
無視招弟的一臉茫然,忠義繼續說:「妳出生的時候阿爸沒什麼錢,連金飾都打不起。後來做生意又忙,阿弟出生的時候,妳阿嬤才有去打金飾給阿弟掛。我才想到妳那時候都沒有,所以……」
「……喔?!?/font>
在明白了父親的用意後,招弟自然是很感動,但還是害羞地說:「不用啦!我都這麼大了,不用戴那種東西?!?/font>
「哎唷!不是啦!阿爸買的東西比那個更好!」
忠義笑嘻嘻地從身後拿出了一個洋娃娃,漂亮的大眼睛、長長的卷髮,還有可愛的粉藍色洋裝。就好像偶爾在港邊見到的時髦女人,高貴又清雅。
「還有喔!」才把洋娃娃硬塞到招弟手上,忠義又轉身往堆放在屋外的材堆中找出一把白色洋傘?!高@個我不但用上次新進的胭脂換,還倒貼兩塊錢才換到的!」
「哎??!阿爸!」招弟聽了急跺腳,在父親的提醒下才減低自己的音量?!纲I這麼貴的東西給我,會害我被阿母罵的啦!」
「哪會!而且東西是我買的,妳怎麼會被罵?」
「就──這種東西我也用不到,拿去退還啦!」招弟勉強想出了一個理由,希望能說服父親退貨。
但是對忠義來說這卻不成理由,他繼續說:「怎麼會用不到,招弟啊!妳是女孩子耶!女孩子應該會很喜歡這種漂亮的娃娃啊!還有妳看這個傘……」忠義把洋傘撐開,上面的灰塵與木屑也被彈開,漂亮的白色洋傘,將其展開之姿呈現在招弟眼前?!赣制?、又實用!」忠義驕傲地說:「我相信村子裡每一個女孩子看到妳拿這把傘一定都會很羨慕的!」
「喔?那這些東西總共花了多少錢?」
「啊──為了我可愛的女兒花再多也……」
忠義說到一半才發現剛才那句話不是女兒問的,而招弟則是以驚慌的眼神看著忠義身後。忠義轉過身,才發現妻子站在門外,雙手抱胸,一臉怒氣。
「妳怎麼會在這裡啦?」
忠義雖然覺得尷尬,還是想辦法扯開話題,但是妻子並沒有這麼好騙。她繼續說:「我們早餐都準備好了,結果你們兩父女跑到外面聊天!整天只會搞這些有的沒有的,拜託一下,小孩子還要上學耶!」
「才講一下話怎麼會遲到!」
「早餐呢?早餐不用吃喔!──招弟,妳先把手上的東西拿回房間放,先去吃早餐,吃完快點去學校。」
「喔。」招弟點點頭,才要動作,又被父親叫住。
「等一下!這傘也拿去。」忠義把傘收起來,並拿到招弟面前,而招弟卻是看了母親的臉色,猶豫一下才取走?;胤客局?,依然可以聽見父母的爭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