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姐,能否給予我些許時間?」
黃昏時分,頭戴面紗的女子來到瑪特蕾雅的面前輕聲問道,儘管面紗藏起了她的表情,但是瑪特蕾雅依然能夠感受到女子擔憂的心緒。
瑪特蕾雅背起豎琴,她輕輕搖曳著尾巴,思考了數秒後才答應道:
「只是一會的話可以。」
「我的名字是安德魯瓦茲.紅.謝薩菲爾德.林曼,是風琴港城市議會的成員之一。我能請問您的名字嗎?」
「……」
語畢,瑪特蕾雅震驚地背脊都打直了,她有些難以相信自己會再次聽見有人用這串名字自我介紹。圓潤的眼睛快速收縮,金黃色眼瞳轉瞬浮現出幾分兇神惡煞的威壓。
可就算如此,女性也沒有表現出絲毫退卻。
「《瑪特蕾雅》,這是妳的名字,對吧?」眼看瑪特蕾雅沒有給予她答覆,女子開口道出了她所知道的名諱,一個由上一位安德魯瓦茲.紅.謝薩菲爾德親口告訴她的名字。
「是上一位安茲露比親口告訴妳的,是吧?」
瑪特蕾雅的眉頭深鎖,她表現出幾分不愉快的同時,向前逼近了女子一步。她抬起手將女子的面紗掀起,面色兇惡地瞪著對方稚嫩的臉龐。
看著僅有十多歲的女子緊張地嚥了口水,但是她仍然讓自己表現出一副鎮定的姿態。她知道,瑪特蕾雅不是一名會傷害她的人。
「別以為我還是露比所認識的那個瑪特蕾雅,如果妳讓我不愉快,會怎樣的不需要我解釋吧?」
憤恨之情像是一條繩索一樣,牽引著瑪特蕾雅,使得她向前伸手抬起女子的下巴。尖銳的指甲隨時能夠切開女子的血肉,輕易輾下她的腦袋,這曾是許多魔族士兵的噩夢。
女子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指甲向是刀刃一樣隨時能奪去自己的性命,恐懼感瀰漫在她的心頭,但是她仍然強硬地讓臉龐不露出任何一絲畏懼。她知道,瑪特蕾雅只是在嚇自己,她早就看穿了對方的心靈。
儘管瑪特蕾雅也能洞穿女子的思緒,但是她也明白了,對方的意志有多麼堅定。於是瑪特蕾雅鬆開了手,目光清冷地注視著面前的女子說道:
「妳找我有什麼事情?」
「我只是想向您詢問,當年的紅到底是一位什麼樣的人?」
「露比是什麼樣的人嗎?」
聽聞女子的問話,瑪特蕾雅回頭凝望著遠方的海面,她的目光閃爍水波,飄揚而起的長髮搔弄她的臉龐,引領她回想起過去。
記憶當中,露比總是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腦袋,帶領自己向前走,走在自己的面前開闢未來。她背負許多,卻也鮮少表現出對別人的仇恨,比起抱怨,更多時候她都在想辦法尋求前路。
這是瑪特蕾雅所認識的露比。
「她啊,意外是一名平凡的人。」瑪特蕾雅面朝著映照著星光的海面說道,海面上沒有任何一艘正在航行的船隻,僅有一艘孤舟在海上載浮載沉。
瑪特蕾雅總感覺自己就坐在那艘孤舟上,任由不斷流逝的時間將自己推入大海,隨著海流漂向沒有港口的風暴當中。只不過,曾經的她身旁還有一名替她指路的人,如今已經化為了海中的泡影。
她知道,從今後這場旅途與這條生命,都是屬於自己的,不再有人有義務保護自己。
「平凡?」女子聽聞這個答案總感覺有些陌生,她不禁錯愕地問道。
「她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只是一個受家族使命驅使的普通女子罷了。在我眼底的她,就只是這樣。」當瑪特蕾雅回眸面對女子,她的臉上浮現出一陣笑容,她看起來幾分興喜,方才的氣憤之情全然消失了。
然而女子卻感覺瑪特蕾雅的臉上盡是哀傷,那些哀傷都才在笑容的臉皮子底下,像是樹根一樣盤根錯節地生長在她的腦海當中。
女子本想留住瑪特蕾雅多問些事情,但是瑪特蕾雅卻提起豎琴快步地離去了,絲毫沒有打算在此地久留。她的龍尾巴在夜晚點亮了耀眼的火光,火焰卻帶有幾分悲苦的色彩。
離開了港口之後,瑪特蕾雅回到了熟悉的家中。剛走入家門,她便看見卡蒂還坐在長桌前抄寫著卷軸,米塔安娜點亮了一盞燭火,坐在一旁監督著年幼的卡蒂。
而瑪特蕾雅的腳步聲很快吸引了米塔安娜與卡蒂,當卡蒂下意識地回頭想要與瑪特蕾雅打招呼,米塔安娜的手輕輕地捏住了她的耳朵,使得卡蒂只得無奈地回頭繼續抄寫卷軸。
「瑪特蕾雅,歡迎回來。她的學習狀況有點糟,和我預想的並不一樣,我能否跟妳借課?」米塔安娜單手拿著書本,她目光冰冷地注視著瑪特蕾雅,臉上絲毫沒有笑意。
米塔安娜的問話驚的卡蒂全身都在顫抖,比起米塔安娜的課程,瑪特蕾雅的課程要輕鬆得多。卡蒂是一點都不想被迫晚上還繼續上這堂麻煩的課程,她已經讀了一整天的藥草學以及魔法理論,這使得卡蒂的臉上浮現出幾分厭煩。
她根本不喜歡這些,一點都不喜歡。
瑪特蕾雅看了眼卡蒂,她能感覺到卡蒂對課程的不耐煩,也能猜想到她十分想要去床上休息的想法。然而瑪特蕾雅的臉色卻不為所動,她僅是輕聲地說道:
「時間就先借妳吧,午夜前讓她休息,並於教堂鐘聲敲響後讓她來到我的臥房。她都還沒記住鄰近的國家關係,有些事情我必須得教會她。」
聽聞這一番話,卡蒂心底的氣憤瞬間化為了無奈。她凝望著桌上的羊皮紙卷軸,眉毛下垂、眼中沒有半分喜悅。
可就算如此,米塔安娜僅是如此淡淡地說道:
「這是為了妳的未來著想,有朝一日妳會理解的。」
隨後瑪特蕾雅踏著優雅的步伐離去,她的身影消失在臥房的門板後方。這時卡蒂依舊坐在桌前,在米塔安娜的監督下被迫提起羽毛筆繼續抄寫。
她討厭這一切,討厭透了。
*
過去了不曉得多久,妮菈才慢悠悠地走入四人共同的住宅當中。她剛走進大廳,就看見卡蒂的桌上點亮了一盞夜燈,她作為一名孩子儘管面色勞累,卻不得不提起筆加緊速度完成作業。
在卡蒂的身旁,米塔安娜仍舊在翻閱書籍,但是作為瑪爾托斯後代的她一點都不會感到疲累,和做為普通人類的卡蒂絲毫不同。
從遠處看去,縱使妮菈的面色清冷,也能從她的瞳孔深處看出她有些不捨於卡蒂的遭遇。
在她看來,卡蒂只是一名普通小孩,不是瑪爾托斯、更不是獵人、也不是魔法師名門,她根本不需要遭遇這些。
不如說,這些事物真的會帶來美好的將來嗎?妮菈對此抱有疑問。
質疑了數秒之後,她才慢吞吞地走入客廳,她的身上看不見一滴勞累的汗水,任誰也想不到她一整天都在港口搬貨。看見她走入客廳,米塔安娜連與她招呼的意願都沒有,似乎早已知曉兩人的理念不合。
而專注的卡蒂絲毫沒有注意到妮菈的到來,僅有妮菈一人站在不遠處,立於陰影當中凝望著飄渺不定的燭光與卡蒂。
她感覺對方與她很像,都是被迫去做某件事情,必須去成為某種人。
或多或少,妮菈能夠想起來自己的出生。
她注定要成人獵人、注定要殺死那些怪物、注定要戰鬥至死。
正因如此,她不理解活下來的自己能夠做些什麼。如今,凝望著卡蒂的身影,她總覺得答案似乎正在靠近自己,但是她更寧可讓自己遠離答案。
這很矛盾,但是她也不理解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想法。想不透之下,妮菈僅是緩慢地拿起水杯,嘗了一口之後便緩慢地走向臥室。
正當她快要離去,教堂的鐘聲在城市內迴蕩。妮菈循著鐘聲將目光放到窗外,看著遠處的大鐘左右搖擺,發出低沉的聲響。這本來是一件平平無奇的聲音,但是在這當中卻有一句話語令妮菈感到質疑。
「卡蒂,時間差不多到了,今天妳先去瑪特蕾雅那裡吧。明天早上我會負責叫妳起床,因為妳今日的課程還沒有完成,明天得繼續。」
米塔安娜略帶稚嫩的聲音傳入妮菈的耳朵當中,站在陰暗處的她面色依舊冰冷,雙手卻握住了拳頭。
她真的不明白,為何米塔安娜與瑪特蕾雅需要如此對待一個人類孤兒?
在這世界上活著,必須如此嗎?
質疑之間,妮菈回眸看了眼卡蒂的身影,她清楚地看見悶悶不樂的卡蒂收起卷軸。卡蒂一邊輕聲嘆息,一邊忍耐著睡意朝向瑪特蕾雅的臥房走去。
看著嬌小的身影勞苦的模樣,妮菈不禁懷疑起獵人們所求的是這種結果嗎?
她的眉頭稍稍皺起,犬齒咬住了細嫩的嘴唇,多年不曾受傷的軀體流下一滴滴血液。受傷的嘴唇處並沒能讓妮菈感到疼痛,她只覺得一切莫過於悲哀,悲哀地令她回起了過去的許多事情。
——一夕之間,妮菈沉浸在往事當中,難以自拔。
與此同時,卡蒂推開了房門,在臥房深處她看見瑪特蕾雅正在書寫文字。瑪特蕾雅的背影對卡蒂而言十分高大,燃燒著熊熊烈火的尾巴更是在她的腦海中深深地留下了記憶。
看著瑪特蕾雅的背影,卡蒂卻無法感到歡心。
她明白,瑪特蕾雅絕對不會因為撒嬌就讓她休息。
「妳來了啊。」瑪特蕾雅輕輕地放下羽毛筆,她站起身子,回頭看向卡蒂。
在尾巴的火光映照下,臥房內四散著優美的光線,瑪特蕾雅在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顏。她注視著房門前的卡蒂,拿起了書桌上的書籍準備開始上課。
然而,卡蒂的面色卻沒有多少欣喜與期待,她僅是垂著腦袋低聲地抱怨:
「我討厭上課……」
瑪特蕾雅聽是聽見了,但是這沒有改變她的任何一絲想法,因為在她的認知當中,若是卡蒂現在不急著學些事情,她將遭遇些痛苦。
在點亮了火光的臥房當中,課程再一次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