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負責帶孩子,兩個人去工作賺錢嗎……哈……」
妮菈站在大街上,抬頭朝向不見邊際的藍天嘆息。她嬌小的身姿在人群當中並不怎麼顯眼,唯獨一頭潔白無瑕的長髮提醒了人們她正在街道上停留。
當妮菈停下腳步思考的時候,她的周遭都是忙碌於工作當中的人們,唯有她一人顯得特別悠哉,彷彿她的時間流逝速度與其他人是不同的。而她的腦海內(nèi),還在回憶著米塔安娜做出的要求,因此瑪特蕾雅與她要出去找工作,米塔安娜則會幫忙照顧嬰兒。
可悲的是,談起工作,妮菈的腦海當中沒有任何想法,因為她不知道獵人以外的職業(yè)該怎麼做。
這時,後方的瑪特蕾雅伸手搭上了妮菈的肩膀,面貌美麗的她朝向妮菈露出了一副和藹可親的笑容問道:
「瞧妳一副困擾的樣子,怎麼了?」
「我不知道其他的工作該做什麼?該殺死什麼敵人才好?!鼓萸壔剡^頭,用一副冰冷的目光掃視背後的瑪特蕾雅,她的雙眼看似沒有動搖,卻僅是一層覆蓋了內(nèi)心的寒霜,使人看不透她罷了。
聽聞這番話語,瑪特蕾雅不禁笑了幾聲,笑聲當中帶有幾分譏諷。不過,瑪特蕾雅的確覺得問出這問題的妮菈挺可愛的,一些小孩都該懂得事情,妮菈卻一點都不明白。
「看看那邊,幫別人搬運貨物就能賺錢了。不是所有工作都需要動用武力,不如說文明從來都不只有武力?!宫斕乩傺呕剡^頭,她伸出左手指著不遠處正在搬運貨物到港口的水手。很顯然,那些水手正在準備出航,因此特別的繁忙。
看著因搬運貨物而滿頭大汗的水手們,妮菈的眼眸當中有些不解。
「搬貨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嗎?」她的目光追著遠去的水手,凝望著對方的背影時她有些費解地問道。
「或許是吧。很多時候,只是我們過於異常了,並非一件事情就是如此的簡單?!宫斕乩傺乓贿呎f道,一邊低下腦袋凝望著自己的手掌心。
她回憶起過去吉娜拚死奮戰(zhàn)的模樣,回憶起來當年的自己感覺戰(zhàn)鬥沒有那麼困難,卻不曉得一切都是瑪爾托斯的血液給予她的贈禮,諸多看似理所當然的事情,從來都沒有那麼簡單。
妮菈的嘴唇顫抖了幾下,這句話語有些打到她的心底深處,就像是一根穿透了冰面釘子。但是妮菈很快抿了下嘴唇,止住了顫抖的嘴唇,隨即轉(zhuǎn)身走向港口。她頭也不回地說道:
「誰知道答案如何?!?/font>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做些嘗試,不是嗎?」
瑪特蕾雅快步地跟在妮菈的背後,她一邊踏著輕盈的步伐,一邊面帶笑意地說著。兩人一前一後的行走,那怕同樣沐浴在日光下,卻表露出截然不同的心緒。
對於此刻的瑪特蕾雅而言,未來是可期的,但是妮菈不這麼覺得。
在沒有獵人、沒有家園、沒有爭鬥的未來當中,妮菈找不到自己的身影應(yīng)該處於何處。看著瑪特蕾雅越走越快,越走越遠,妮菈感覺到心不從力。她有力氣走得更快,但是內(nèi)心卻難以前行。
當兩人拉開了幾十呎的距離,瑪特蕾雅停下了腳步,她回頭用溫和的目光撇了眼妮菈的面孔??粗鴮Ψ侥歉睙o神的臉蛋,以及乾燥的嘴唇,瑪特蕾雅的眼眸當中有些同情。她開口說道:
「想想看卡蒂的事情,天知道她長大後會有多美麗,而我們的任務(wù)就是讓她幸福的長大,不是嗎?」
「……」銀色眉毛輕微地顫抖,妮菈沉默著,難以去回答瑪特蕾雅的問題。
在妮菈沉默之際,周遭僅有一聲聲叫賣給予瑪特蕾雅回應(yīng),這不禁使得瑪特蕾雅的臉上閃過一絲孤寂。妮菈並非看不懂那種神色,只是她不曉得自己該怎麼回答才好,她連何謂幸福?如今都摸索不出正確解答。
這時,腳步聲傳來。妮菈抬起頭看著瑪特蕾雅走來自己的面前,伸出右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她張開那副細嫩的嘴唇,用溫柔的聲音提議道:
「不如妳先陪伴我演奏吧。我想這一帶很適合彈琴,應(yīng)該能掙點錢?!?/font>
「……」妮菈僅是點了下頭,依舊沉默不語。
瑪特蕾雅苦笑了幾聲,她感覺妮菈在自己身上背負了太多事物,將過往的一切全都攬在身上,無法丟棄。對於瑪特蕾雅而言,某些事物必然會丟棄的。
瑪特蕾雅牽起妮菈的手走到了路旁,她在一處長出了青苔的石頭階梯上坐了下來,放鬆心境的同時尾巴不禁跟著搖曳。隨後,瑪特蕾雅拿出了陪伴她許多年的豎琴,閉上雙眼後悠悠地用手指撥弄琴弦。
琴聲瀰漫在街角之間,路過的旅人不禁因為熟練的琴聲而停下腳步。許多雙目光落在了瑪特蕾雅與妮菈的身上,瑪特蕾雅在眾目睽睽之下絲毫不感到緊張,她反倒還張開嘴,唱起了歌謠。
當她歌頌著海盜們的家鄉(xiāng)歌謠之際,她感覺鼻腔充滿了海水的氣味,還有某一夜當中,露比輕柔的歌聲。
琴聲猶如海浪般一陣陣拍打在聽眾的心谷底,一旁的妮菈也隨之停下了動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瑪特蕾雅。
樂聲在妮菈的腦海中繚繞,述說著大海的磅礡、生命的繁多、歸鄉(xiāng)的喜悅……這些事情對於妮菈而言,都顯得有些陌生。在她的心目當中,自己就不曾經(jīng)歷過如此精彩的事情,但那只是她所認為的模樣。
伴隨著歌聲逐漸高亢,周遭聚集的人們越來越多?,斕乩傺乓布涌炝耸种傅膭幼?,她反覆撥弄琴弦,發(fā)出輕快且激烈的節(jié)奏。
她緊閉眼簾,在黑暗中回憶著當年在風琴港所見的風風雨雨。
她與露比一起試射過鋼針,聽聞了露比的家族故事,以及她在家鄉(xiāng)上刻下安德魯瓦茲之名的覺悟。
還有在滾滾沙塵之間,兩人一起經(jīng)歷的平凡旅途。
——她猶在自己身邊,握著自己的手,引領(lǐng)自己彈琴。
當歌聲與琴聲逐漸緩和,瑪特蕾雅停下了演出,但是她並非因為感性而停下,而是在終曲時自然地停止了動作。這時她睜開眼睛,金色瞳孔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生輝的光彩,溫柔的目光注視著眼前的人山人海。這時她伸出手愉快地說道:
「各位,還想聽什麼樣的曲子呢?」
這時許多人蜂擁而上,將些許錢遞給瑪特蕾雅,希望她歌唱一些自己家鄉(xiāng)的歌曲。一旁的妮菈在擁擠當中被迫縮到了牆角般,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激動的人們。
她不理解這群人為何如此亢奮,只是一首歌謠罷了,何必如此。
然而,瑪特蕾雅卻一副理解此是一般的態(tài)度,悠悠地收下了錢,然後依序開始了表演。
她歌頌著一首又一首歌謠,沙漠當中的熱情烈日、北地高傲的騎士們、魔族們的古老歌謠……彷彿這世上就沒有什麼瑪特蕾雅無法歌唱的曲子。
妮菈坐在一旁,漸漸地目光多了幾分柔和。
她看著沐浴在光芒下的瑪特蕾雅,一邊撥弄琴弦一邊高歌,她耀眼的像是太陽光下的珠寶。若非是瑪特蕾雅介紹過自己,妮菈始終不會認得她是當年在七邱城的懵懂女孩。
歌聲一直從白日繚繞到了黃昏時分,瑪特蕾雅才收起豎琴,朝向意猶未盡的眾人表示今天的演出結(jié)束了。人們也在確認了瑪特蕾雅無意繼續(xù)演奏後,才離開了現(xiàn)場。
在昏沉的光線下,妮菈窺視著瑪特蕾雅的側(cè)臉?,斕乩傺耪龁问直еQ琴,遠望著街道盡頭的海面。大海猶如太陽石一般閃爍,一陣陣波浪在海面上推擠,金色髮絲在光彩下飛舞,猶如一根根黃金編織的絲線。
這時,妮菈躲在建築的陰影下朝向瑪特蕾雅問道:
「妳什麼時候?qū)W會這些歌曲的?」
「不知不覺間?!宫斕乩傺艣]有回頭,她面向著大海,輕聲地答覆。
後方的妮菈感到有些費解,她緩緩地站起身子,注視著瑪特蕾雅的背影。此時,周遭許多商人正在收拾東西返回家中,熱鬧的城鎮(zhèn)轉(zhuǎn)瞬陷入一陣各自收工的寂寞當中。
「妮菈,妳知道這座城鎮(zhèn)叫什麼嗎?」
感受著海風的同時,瑪特蕾雅有些感性地問道。她的目光深處,有個飄忽不定的人影,一個只有她見的到的人影。
妮菈聽聞這個問題,她終於感覺到瑪特蕾雅在貶低她。於是她的眉頭顫抖了一下,隨後她用著有些嚴肅的語氣答覆:
「我知道這裡是風琴港!」
「那妳知道這片土地屬於誰嗎?」這時,瑪特蕾雅用著一副微笑回眸朝向妮菈問道。
妮菈收起了臉上些許的不快,她面無表情地搖頭。她從來不去思考,這片土地屬於誰,因為對於獵人而言,那都不重要。但是,看著瑪特蕾雅的微笑,妮菈多少知曉,瑪特蕾雅絕對有些她所聽不懂的話想要道出口。
「這片土地屬於安德魯瓦茲.謝薩菲爾德。當今的統(tǒng)治者是安德魯瓦茲.紅.謝薩菲爾德.林曼。她下令禁止了所有家族結(jié)黨、以及人口走私買賣等生意……或許我很敬佩她,但是她不是我所敬愛的露比。」
瑪特蕾雅的眼角稍稍下垂,她看著街道遠處的人影。一間間酒館漸漸亮起燈來,迎接晚上來喝酒的酒鬼與水手們。街道不再寂寞,但是天上的夕陽也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遍地星光。
瑪特蕾雅早已數(shù)不清,這是第幾個夜晚,更屬不清這是離開那對化為白骨的雙膝之後,所見到的第幾個深夜。
「我……我不知道?!鼓萸売行├Щ蟮負u頭,她不曉得瑪特蕾雅講述這些是打算做些什麼。甚至,在妮菈聽來,她不知道兩個讀音不同的紅有什麼區(qū)別。
「不知道也沒關(guān)係,反正今天終究會成為昨天,而明天的我們也許就會揭曉答案。這樣想就可以了?!宫斕乩傺判α藥茁?,隨後她轉(zhuǎn)過身子,正臉對著妮菈說道。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妮菈的眉頭深鎖,她握緊拳頭,對於這種不講白話的行為感到有些煩躁。她只想知道明天要和什麼戰(zhàn)鬥,明天該殺死什麼,明天該怎麼揮舞武器,壓根不想對一些未知的東西進行臆測。
可瑪特蕾雅笑了幾聲,她從妮菈身旁走了過去,悠悠地留下一句話——
「也許卡蒂會比妳先明白也說不定?!?/font>
拋下了妮菈之後,瑪特蕾雅走入了陰暗的屋簷之下。她輕聲嘆了口氣,看著眼前一家又一家的酒館,她想和某一人一起喝酒,卻再也沒有這份機會。同樣的,她想和某人一起出海,卻也不再有可能兌現(xiàn)。
忽然之間,過去的記憶撲面而來,各式各樣的約定最終都化為海底的泡影,一件也沒有完成。
賽莉亞也好、露比也罷、吉娜更是——
約定過的大多事情都沒有兌現(xiàn),這些事情使得瑪特蕾雅的面色陰鬱了數(shù)秒。她已經(jīng)明白了,那些日子都成為了曾經(jīng),就連那場戰(zhàn)爭、一同衝鋒的夥伴,都成為了過去。
那又何況是,早已想不起面孔的瑪莉娜呢?
為何學會如何歌唱?因為記得歌謠比記得一個人容易。
她太清楚這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