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蒂,起床。」
一聲呼喚在床頭邊響起,正在床上打滾的小女孩有些厭煩地翻過身子想要賴床。看著小女孩懶散的模樣,前來呼喚她的人有些不愉快地直接將女孩從床上抱起。
感覺到自己被抱起的瞬間,女孩睜開眼簾,露出那雙猶如紫水晶一般光亮的眼眸注視著眼前的養(yǎng)母。她的養(yǎng)母是一名瑪爾托斯,頂著一張絕世美顏,卻擺著一張嚴肅的表情來呼喚自己起床。
「卡蒂,頭髮記得要自己梳好,我?guī)蛫厹蕚浜迷绮土恕N矣浀妹姿材仍缟弦虒呑x寫文字、下午妳還要學習魔法、晚上等我回來再教妳歷史與豎琴。不要讓米塔安娜等太久,下樓吃早餐吧。」
金髮的瑪爾托斯面色清冷地說著,她一邊說道一邊收拾起卡蒂散亂在房間內(nèi)的衣服。同時將一身美麗的藍色裙子交到了卡蒂面前,示意讓她今天穿這一件衣服去上課。
然而卡蒂看著如此美麗的衣服並沒有欣喜地笑出來,她反而有些羨慕街道上其他小孩的普通衣裳。更別說,這時的其他孩子都還在呼呼大睡,沒有早餐,也沒有這堆課程要上,卡蒂有時不太明白自己是個貴族還是普通人。
「瑪特蕾雅姐姐,我能不能不要上下午與晚上的課?我想和朋友出去玩。」卡蒂想了又想之後,她抬起頭注視著瑪特蕾雅的面孔說道。
瑪特蕾雅聽聞的時候並沒有表現(xiàn)出不愉快,她僅是苦笑了一會。隨後她蹲下身子伸出手安放在卡蒂的肩膀上,她看著與米塔安娜差不多嬌小的卡蒂,眼中泛出幾分不捨。可她卻拒絕一般地說道:
「我知道妳會感到疲累,但是有些事情如果妳能早點學會,對妳的未來會有幫助的。相信我一回吧?」
看著眼前瑪特蕾雅溫柔的笑容,以及眼中的不捨,卡蒂終究點頭答應(yīng)了下來。畢竟,她也不知道要怎樣反抗自己的養(yǎng)母們。現(xiàn)在,她也不過是一名七歲的小孩,除了聽瑪特蕾雅的話,她也不曉得自己還能怎麼辦。
在卡蒂答應(yīng)下來之後,瑪特蕾雅才放鬆地站起身子,拿著準備提去洗的衣物離開了樸實的臥房。一想到今天一整天都有東西要學,卡蒂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隨後她才提起衣服,準備打理儀容,下樓與養(yǎng)母們共進早餐。
當卡蒂整理完儀容,她便在鏡子前方露出了幾分厭煩的目光。
她有些搞不明白,為何瑪特蕾雅與米塔安娜要將那些繁重的課業(yè)交給她,更不明白學習這些事物有何意義。事實上,比起下樓吃些貴族才能享用的早餐,卡蒂更想賴在床上多睡一會。
當然,這些事情由不得她。
在幾聲嘆息之後,卡蒂依舊走出了臥房。下了樓梯之後,她看見三名養(yǎng)母圍在一張木桌子前,桌面上擺了些散發(fā)小麥香氣的麵包。三人品嘗早餐的姿態(tài)各異,距離卡蒂最近的瑪特蕾雅擺出了一副優(yōu)雅的姿態(tài),將麵包撕成一小口的大小,放入嘴中細細地品嘗。
卡蒂不能理解的是,為何瑪特蕾雅每次用餐都能表現(xiàn)出一副滿足的神色?臉頰多了幾分血色,笑容當中還帶有幾分幸福感。
在瑪特蕾雅身旁的總是米塔安娜,這名看起來與卡蒂差不多嬌小的養(yǎng)母,總是面色嚴肅地度過早餐時光。她的桌上比起食物,更多的都是書籍,以及各種卷軸。
卡蒂十分不懂,連早餐都不好好吃,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有事情需要如此拼命嗎?
比起這兩名看都看不懂的養(yǎng)母,總是坐在桌角的妮菈是卡蒂唯一能理解的人。妮菈總是對其他兩人的反應(yīng)不聞不顧,她專心地用手拿起麵包,仔細地咀嚼、下嚥,補充體力就為了待會去港口工作……
然後,她總是會帶一些有趣的玩物回來給卡蒂瞧瞧,這也讓卡蒂能夠明白她究竟在做什麼。
「還站在那做什麼?過來用餐。昨天,妳交給我的作業(yè)裡面有十一處錯誤,過來一邊修改,一邊用餐,別閒著了。」就在卡蒂觀察三人的時刻,米塔安娜頭也不回的出聲說道,彷彿她連看都不用看都曉得卡蒂抵達了。
聽聞這一番話,卡蒂有些厭煩地踢弄著小腿,但她還是不發(fā)一語地去到了米塔安娜身旁。當卡蒂拉開木頭椅子,坐了下來,米塔安娜便將一疊羊皮紙安放到她的面前,上面有許多她用墨水圈標註的註解。
一大清早,卡蒂便面色鐵青地看著密密麻麻的文字,她頓感食慾都沒了。
「煉金術(shù)的草藥配方錯了不少,這些問題要改正。若是使用錯誤的配方,可能會導致他人死亡,妳需要以此為前提認識,更加仔細檢查自己寫下的配方內(nèi)容。」米塔安娜將一柄親手打造的羽毛筆放在卡蒂的面前,還附上了高檔的墨水,彷彿要她現(xiàn)場改正一般。
「——好。」卡蒂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苦笑著答覆。
當她端起羽毛筆的時候,她連一口麵包都還沒能碰上。坐在旁側(cè)的瑪特蕾雅也沒有阻止米塔安娜,她僅是拿起麵包安放在小盤子當中,替卡蒂保留了下來。
儘管知道自己要改正作業(yè)內(nèi)容,但是卡蒂的目光卻落在了麵包上。比起功課,她還是更喜歡食物一些。一旁的米塔安娜對此冰冷地說道:
「等妳改完我會給妳時間享用早餐。據(jù)我所知,世界上最偉大的魔法師《賽莉亞》在年幼時也是廢寢忘食的研究魔法的,妳應(yīng)該向她看齊。」
聽聞這番話,卡蒂不禁從心底感到嫌惡,她的眉頭皺了一下。畢竟,她連賽莉亞是誰都不曉得,連見都沒見過,她只知道那是一名米塔安娜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怪人!
瑪特蕾雅的耳朵稍稍顫動,她眼角的餘光撇了眼卡蒂。她能夠感覺到對方的不愉快,但是她沒有打斷米塔安娜,僅僅是提起豎琴後便如此說道:
「我出去公演了,米塔安娜,早上把家裡顧好。」
「嗯。」
當米塔安娜頭也不回的答覆道,瑪特蕾雅便自顧自地走出了家門。聽聞腳步聲遠去,卡蒂的目光當中多了幾分失望。她還是有些希望瑪特蕾雅能夠帶她出去玩的,而不是讓她在家裡學這些無聊的文字。
在外面演奏詩歌,絕對比在這裡學習讀寫文字有意義!卡蒂如此認為。
「米塔安娜,先讓她用餐。」
就在卡蒂感到失望的時刻,原先不發(fā)一語的妮菈忽然地說道。這一句話使得卡蒂的嘴角稍稍上揚,這也是為什麼她比較喜歡妮菈的原因之一。
米塔安娜稍稍抬起目光,她看了眼妮菈,隨後咧嘴冷笑地說道:
「很遺憾,我不認為晚些用餐會改變什麼,但是不及時注意到問題的嚴重性,可能會導致更嚴重的後果。」
米塔安娜的一席話聽在卡蒂耳中有些刺耳,就像是在說她犯了些絕對不該犯的事情。卡蒂不曉得,就寫錯幾個字是能有多大的問題?
悶悶不樂的卡蒂不禁踢弄起小腿,指頭也更加用力地握住羽毛筆,像是要將筆身折斷一樣。就在這時,妮菈乍然地開口說道——
「她不是獵人,也不是魔法師,更不是瑪爾托斯。」
這一番話語就像是在幫卡蒂出氣,令米塔安娜的嘴巴稍稍睜開,錯愕地不曉得該回答妮菈什麼話語才好。更讓她難以回答的是,妮菈的臉上沒有絲毫動搖,所言彷彿只是無可動搖的常識。
卡蒂不禁因此偷笑了幾聲,她喜歡總是能夠把握住自己想要什麼的妮菈。
「卡蒂妳先用餐吧。至於妮菈妳……算了。」
米塔安娜本來想譏諷對方明明是個連現(xiàn)代文字都不會讀的文盲,但是看見妮菈冰冷的目光,她便將話語吞回了肚子裡面去。因為她知道,妮菈動真格起來有多麼可怕。
可米塔安娜不曉得的是,妮菈反倒對於米塔安娜欲言又止的態(tài)度感到幾分失望,只是她的面色沒有任何改變。
她懷疑自己是否沒有被信賴?自己是否也不屬於這裡?
在幾分困惑之下,妮菈緩慢地站起身子,準備離開這間不屬於她的家園,去為了一些不知有何意義的事情而工作。就在這時,卡蒂在米塔安娜的制止聲當中跳下了椅子,她拿著一塊麵包,用小刀抹上些許蜂蜜後向上遞給了妮菈。
「妮菈媽媽,這個給妳!」
「……謝謝。」妮菈感到幾分錯愕,但她也僅是稍稍張開了嘴巴罷了。
妮菈不了解,為何卡蒂會朝向自己投來神采奕奕的眼神,還拿著一塊自己都還沒吃上的麵包對自己釋出好意。在過去,每一餐都可能是獵人的最後一餐,因此大家都不太樂於分享食物。
如今,當妮菈從身為小孩的卡蒂手中接過麵包,她感到幾分奇異的感受。
她不曉得該如何描述那種心情,像是被陽光包裹?還是看見了黎明的感受?於是她回過神凝望著卡蒂的臉龐。
鮮紅的眼眸清楚見到,那副年幼的面孔泛出幾分喜悅的紅暈,以及雀躍的笑顏。看見如此高興的卡蒂,妮菈尋思了數(shù)秒後才如此答覆:
「謝謝……」
「一路順風!」卡蒂輕撫過妮菈的手背,隨後她笑臉迎人地與其道別。
妮菈有些呆滯的點了幾下頭才反應(yīng)過來,她勉強地讓自己露出一副奇異的苦笑。在後方的米塔安娜看來,那根本是在威攝對方,但是卡蒂卻幾分歡喜地目送對方離去。
這也使得米塔安娜搞不懂,為何妮菈能受到卡蒂歡迎?
明明她什麼智慧都給予不了?什麼也沒有做,為何能受到喜愛?
在她的遲疑之間,卡蒂緩慢地走了回來,一天的課堂又開始了……但是,此時的卡蒂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方才的喜悅。
皮靴踩踏在潮濕的石磚之上,青苔攀附在巖縫當中,火光吸引了在夾縫間生存的微小生物,牠們用細小的聲響伸展自己的觸肢,卻始終追不上光芒遠去的速度。
走在街道上的瑪特蕾雅雙手懷抱豎琴,一如既往地朝向劇院前的紀念廣場前進。她的臉上掛著一絲溫柔的微笑,看著與蜜珈蘿的笑容有些相似,短暫地停留會覺得她十分幸福,看久了卻有些似笑非笑的感覺。
穿越漫長道路,瑪特蕾雅抬起頭看著紀念廣場中央的雕像——
大理石雕刻的雕像象徵著安德魯瓦茲家,雕像的形狀就是安德魯瓦茲家的家徽,以及象徵著未來的船舵。陽光從雕像後映射而來,在地面上形成了狹長的陰影。
面朝黑影的瑪特蕾雅抬起手握住胸前的胸針,鮮紅的珠寶在她的手掌心當中更加閃耀,安德魯瓦茲家的紋章被她緊緊地篡在手心。可就算如此,瑪特蕾雅依舊無法感到應(yīng)當有的榮譽。
的確,露比承認了她是安德魯瓦茲家的一員,她也對當年的事情有一點貢獻,但是……這裡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她的歸屬。
冰冷的海水轉(zhuǎn)瞬包裹了瑪特蕾雅的心臟,她感覺一切都特別的寒冷。
於是她閉上的眼睛,拍手聲隨即在耳邊迴蕩。
瑪特蕾雅在聲音的引導下再次睜開眼簾,她回到現(xiàn)實當中,緩慢地轉(zhuǎn)過身子……
她看見許多觀眾正朝著她拍手,期待她開始演奏,給予了瑪特蕾雅盛大的歡迎。
在這些歡迎面前,她笑著,卻又似笑非笑。她心底明白,自己想要得到的歡迎並非如此,而是來自親友的歡迎。
可就算如此,她仍然輕輕地撥弄起琴弦。使沒有靈魂的樂聲繚繞於每一名聽眾的耳根當中。然而,單單是這些毫無情感的聲響,對於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解讀、不同的……意象。
當瑪特蕾雅睜著圓潤的眼眸,掃視著面前的群眾,她總認為眼前的人們愚蠢無比。看著人們享受著琴聲,她只想大罵人們不了解琴聲的涵義、不理解詩歌的用意,僅自顧自地用自己的思考去理解任何一件事情。
這些感受使得她的琴聲逐漸緊湊、節(jié)奏與海上的暴風雨越發(fā)相似,急促、憤怒、苦痛在她的心頭繚繞。尾巴上的火焰更是隨著樂聲引燃起亮麗的火焰,在面前的人們看來這道火光十分美麗,他們卻不曉得這道火焰奪去了多少性命。
「我討厭人類,所有人類。」
在琴聲的遮蓋下,瑪特蕾雅低聲地講出了卡在喉頭上的話語,而這一席話語卻有一人聽見了。那一人頭戴頭紗、身穿黑色裙子,隔著面紗凝望著瑪特蕾雅的面孔。
看似溫柔的笑容下藏著些許怒火,她無法原諒的人,真的是別人嗎?
察覺到一股不同的視線時,瑪特蕾雅也稍稍地抬起目光,她遠望著立於人群當中的女子。看著女子飄逸的髮絲,以及纖弱的身體,她的眼角稍稍下垂,一股苦悶油然而生。一切都太像是露比正在凝視她了。
兩人的目光交織,立於紀念碑之下的瑪特蕾雅僅僅被自己的火焰點亮身影,她憂傷地笑著。
站立在她面前的女子僅僅透著一股單純的善良,替她感到擔憂。
一切都像是瑪特蕾雅第一次與露比見面時的風景,相隔了五十年以上,人不同了,所處的位置也不同了。
瑪特蕾雅不禁感慨地張開嘴唇,朝向自己的心靈低語——
「若這就是成長,我真希望卡蒂永遠不會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