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家庭而言,最低限度的資源是什麼?
我想是一片可以安身的土地,一處能夠養(yǎng)育孩兒的避風港。猶如瑪莉娜在理想鄉(xiāng)養(yǎng)育我,吉娜兒時在本該寧靜的七邱城長大,露比也有過一個安穩(wěn)的家。
如今,我們一群不會腐朽的老人要養(yǎng)育一名人類孩兒,也不例外。
我們得買一棟足夠大、足夠安穩(wěn)、足夠舒適的屋子。
瑪特蕾雅的日記。
「就因為我寫下了這筆日記,買下了房子,現(xiàn)在還在欠債阿。」
瑪特蕾雅坐在木頭椅子上,陣陣書香在她的四周繚繞。她坐在一間堆滿了書籍與雜物的書房當中,不同於埋藏於樹海當中的屋子,這裡有明媚的陽光,還有優(yōu)美的窗簾與高檔的地毯,是一間位在風琴港內(nèi)的高檔雅房。
在她的背後,還有一陣陣嗚呀嗚呀的叫聲?,斕乩傺呕剡^頭,便看見卡蒂正坐在地面上一邊吸允手指一邊發(fā)出聲音。事實上,瑪特蕾雅也不知道卡蒂多大了,只知道她現(xiàn)在長出了一點頭髮,看起來還呆頭呆腦的,並且連站立都還不會。
比起毫無煩惱的嬰兒,瑪特蕾雅不禁嘆了口氣。
她看著放在桌面上的幾枚硬幣,又看了看計帳本上的數(shù)字,她們還欠很多錢呢。
然而,瑪特蕾雅站起身子,單手抱起卡蒂,走出書房的瞬間她便感到更加無奈。在廣闊的客廳處,她看見妮菈躺在地毯上睡覺,絲毫沒有工作的意思。而一旁的米塔安娜,還端著高檔的茶杯,品著最高級的茶葉,但那都不是用她的錢買下來的。
看見此景,瑪特蕾雅有些無奈地嘆氣。她總覺得,那兩人都是敗家的貨色。
「米塔安娜,再花下去貸款繳不起了?!宫斕乩傺拍抗鉄o奈地注視著前方的米塔安娜,朝向那名擁有小女孩外表的臭老太婆說道。
「不是我不去工作,而是他們不願意花上一億聘用我當私人魔法講師,一億是我能接受的最低價格。」米塔安娜面無表情地答覆,她仍舊表現(xiàn)出一副高傲的氣場品嘗著悠哉的早點。
彷彿在米塔安娜眼中,欠債從來不是個事。
這時瑪特蕾雅無奈地回頭看向妮菈,她正躺在地毯上呼呼大睡??粗矍皯猩⒌墨C人,瑪特蕾雅是一點也想像不到她的威武。就連在瑪特蕾雅手臂上的卡蒂,都出聲笑著妮菈。
感到不滿的瑪特蕾雅蹲下了身子,她伸出手捏住妮菈的臉頰。隨後她低聲地說道:
「飯桶,去工作。」
「嗚啊啊……」妮菈發(fā)出了幾聲哀號,卻保持著緊閉眼簾的姿態(tài),絲毫不肯從地毯上爬起身子。
這副模樣使得瑪特蕾雅用力地拉扯她的臉頰,一邊宣洩不滿一邊低聲地說道:
「木棍子都比妳好使。」
「嗚哇哇……」
妮菈一邊哀號一邊保持不肯起身的姿態(tài),軟爛在地毯上遲遲沒有爬起身子?,斕乩傺挪唤麌@了口氣,隨後鬆開了拉扯妮菈臉頰的手掌。她站起身子,目光陰冷地掃視著米塔安娜說道:
「我出去賺錢,卡蒂妳們給我顧好!」
「好喔?!姑姿材容p聲答覆,隨後一旁的魔像便走來瑪特蕾雅的身邊,伸出手打算接過卡蒂。
然而,卡蒂看見魔像第一反應不是開心,而是害怕地大聲哭鬧。這使得瑪特蕾雅感到有些頭疼,她晃了晃腦袋後用眼角的餘光掃視著米塔安娜。
「妳不能親自下來帶小孩嗎?」瑪特蕾雅有些凝重地質(zhì)問道。
「如果這孩子學會了說話與走路,我會考慮的?!?/font>
米塔安娜對此依舊表現(xiàn)得幾分漠不關心,她端起茶杯,悠哉地品了口茶,隨後便翹起二郎腿,翻閱起書籍享受自己的美妙早晨。
看見眼前這群只顧自己的新夥伴,瑪特蕾雅不禁有些懷念起她們?nèi)恕?/font>
如果是吉娜的話,肯定會很高興地負責照顧卡蒂。
如果是賽莉亞的話,肯定會嘴上說著討厭小孩,卻細心地照顧她。
如果是露比的話,一定會小心翼翼且溫柔地照料卡蒂。
眼前貴為魔法國前帝王的米塔安娜卻是一副漠不關心,作為獵人的妮菈又是一副軟爛模樣,這使得瑪特蕾雅感覺不到兩人究竟有多少本事。
「真是夠了……」
瑪特蕾雅的臉上不禁閃過一絲嫌惡,隨後她抱著卡蒂轉(zhuǎn)身走出了家門,打算獨自照顧卡蒂,又獨自工作。
但是就在這時,本來躺在地面上的妮菈忽然拉住了瑪特蕾雅的尾巴。感覺到尾巴被握住的她本能性地回頭瞪了對方一眼,但是她看見了妮菈的目光後,眼中的憤怒煙消雲(yún)散了。
妮菈睜著鮮紅的眼眸,抬頭仰望著她。
「卡蒂還是交給我們照顧吧,我也做不了其他事情?!鼓萸壍吐暤卣f道。
「妳可以去工作的,妳能做的事情多的是。」
瑪特蕾雅語氣煩悶地說道,同時間,她將尾巴從妮菈的手掌心當中抽走。她的金色眼瞳當中,除了氣憤之外還有幾分悲傷,她對於曾經(jīng)英勇的獵人變成這樣感到悲哀。
妮菈擺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蛋,她張開乾燥的嘴唇輕聲說道: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我……真的不知道?!?/font>
若是其他人開口說出這番話,瑪特蕾雅或許會當成玩笑話,但是妮菈彷彿像是真的不明白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於是瑪特蕾雅透過深呼吸壓抑住內(nèi)心的不耐煩,她蹲下身子將卡蒂抱給妮菈。
但是剛哭鬧完的卡蒂一看見妮菈,臉上便多了幾分怯生生地氛圍。
這時,妮菈緩慢地爬起身子,她抱起卡蒂,面色清冷地與瑪特蕾雅說道:
「抱歉,我真的不曉得自己還能做些什麼?!?/font>
「……妳真幼稚。」瑪特蕾雅聽聞道歉後,臉上浮現(xiàn)出幾分笑意,隨後她舉起右手彈了下妮菈的額頭。
聽聞瑪特蕾雅將自己描述為一個幼稚的人,妮菈沒有發(fā)怒,而是低下頭來,思考起自己為何幼稚?什麼樣的行為又是幼稚呢?
「那我出門了?!宫斕乩傺攀掌鹦θ葆彷p聲說道,隨即她便轉(zhuǎn)身走往房屋之外。
看著瑪特蕾雅遠去,妮菈有些欲言又止的。但是她始終沒能追上去,僅能轉(zhuǎn)頭看著開始啜泣的卡蒂,當卡蒂準備開始大聲哭泣,妮菈模仿著瑪特蕾雅露出笑容。
然而,下一瞬間卡蒂就大聲哭了出來,那是卡蒂看過最可怕的事物。
剛走出門外的瑪特蕾雅凝望著迎面而來的日光,無邊的藍天之下波濤搖曳,浪花的聲響引領她回憶起無數(shù)年前的對話與風景。
她始終記得,那些日子裡面露比究竟與她講過了多少話,然而她是一句都沒能聽進心坎當中。最終,她依然沉淪於必須殺死誰的情緒當中,成為了與露比一樣的人,一名沾滿鮮血的人。
瑪特蕾雅低頭一看,自己的雙手、裙子都沾滿了鮮血。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笑容,目光冰冷地像是寒霜,嘴唇有些乾燥,面如死灰的模樣與風琴港柔美的氣氛截然不同。忽然,一群孩兒的身影從她身旁掠過,瑪特蕾雅的目光被他們勾走,看著孩兒們幸福的笑容,她的嘴角終於微微揚起。
「曾經(jīng)的我也是如此呢?!?/font>
瑪特蕾雅低聲地說道,隨後她在港邊的木桶子上坐了下來。優(yōu)美的金髮在海風當中飛舞,她舉起右手,拿起豎琴彈奏起樂曲。在樂聲當中,她閉上了眼眸,沉浸在過去的氛圍當中演奏,幾乎忘記了自己要賺錢的事情。
那些美妙,且漫長的旅途,一切都在她的眼底像是萬花筒一樣散開。
與吉娜在七邱城的日子、在妮德拉夫掙扎的日子、和紅一起在南海的冒險,以及與涅爾瓦一同奔赴於戰(zhàn)場前線的日子。那一切都在記憶的深處,猶如海風的一部份,浸濕了她的心靈。
當瑪特蕾雅再次睜開眼眸,她見到的還是一如既往的浪花,亙古不變的海面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泛著陣陣光彩。
指頭輕微地顫動,她深吸了一口氣,海水的氣味在她的鼻腔當中繚繞,還帶了點故人對自己的招呼。
海港的遠方商船正在遠行,港邊的漁民和海盜們紛紛收拾起物品準備回家,還有幾名同業(yè)的詩人坐在旁側(cè)演唱歌曲。此時的海港寧靜地讓人聯(lián)想不到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那怕是親眼見過那般風景的瑪特蕾雅都無法將兩者連結(jié)在一起。
她停下了彈奏琴弦的指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
她這才明白,為何賽莉亞與露比會不顧一切地去追求某種事物與成就。
沉澱了數(shù)秒之後,瑪特蕾雅從酒桶子上起身,循著內(nèi)心的想法在海港邊遊走。
一間間亮起燈來的酒館正在招呼客人,許多水手聚集在酒館外喧囂地享受著愉快的夜晚,但是他們從不知道這是多少人用鮮血換來的如今。
瑪特蕾雅回眸看著浪花,她輕聲地說道:
「卡蒂將要面對的,也是這樣的世界嗎?」
瑪特蕾雅始終不想承認,或許她自己的選擇不會改變多少事情,不管是吉娜面臨的問題,還是露比所面對的未來,都不是簡單的努力就能有所變化的。
更多時候,人們不過是環(huán)境當中的一粒沙子,而所謂的努力與奮發(fā)圖強,僅是自我安慰用的東西罷了。事實上,吉娜從一開始就不可能達成理想也說不定,因為她不是一名「人類?!?/font>
瑪特蕾雅不禁對著閃爍的海面深深嘆息,在海水的倒影上她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卻不見夥伴們的身影。
當天色遁入黑暗,夜風吹拂過她的身軀,卻沒有同伴們給予自己的寒暄。
瑪特蕾雅朝向大海深深嘆息,隨後她抬起目光看著漫天星光,悠悠地搖曳尾巴,靜靜悶燒的烈焰升騰一陣陣熱氣。可那雙金色眼瞳的深處並沒有一絲溫暖,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努力改變了任何一件事情。
就在這時,嗚呀阿呀的嬰兒叫聲傳入了瑪特蕾雅的耳朵當中。
這使得瑪特蕾雅有些驚愕地轉(zhuǎn)過頭,她看見妮菈站在她的背後。妮菈雙手抱著卡蒂,卡蒂一臉興奮地拉扯著妮菈的衣領,看起來相當開心。
「才一下子,你們就變得那麼親近了?」瑪特蕾雅有些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她有些難以相信卡蒂在妮菈的懷中竟然笑得出來,妮菈更是親自來到了她的面前,彷彿有什麼事情要與她交談一般,正用著一副真摯的眼神凝望著她。
「她把我當成馬在騎?!鼓萸壍吐暤貒@息,她看上去有些無奈。
這時瑪特蕾雅伸出手接過了卡蒂,當瑪特蕾雅溫暖的手心觸碰到卡蒂,卡蒂面色愉快地抱住了瑪特蕾雅的身軀。像是在撒嬌一樣將臉埋入對方的胸襟當中,磨蹭著自己的臉頰。
「這不是很好嗎?代表她想親近妳?!宫斕乩傺怕冻鑫⑿?,她有些愉快地說道。隨後她抬起手輕輕撫摸卡蒂的腦袋,尾巴也不自覺地左右搖晃起來。
「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這樣的記憶?!?/font>
妮菈緩慢地挪過目光,她轉(zhuǎn)頭遠望著海面,目光有些陰鬱地說道。
聽聞此話,瑪特蕾雅的面色再次沉寂下來,她一邊輕撫卡蒂的腦袋,一邊露出了幾分陰鬱的神色。
瑪特蕾雅知道,自己還算有個不錯的童年,但她不能因此認定所有人都與她相同。所以她能理解,為何有人不曉得自己的去路何在,或是不曉得幸福為何物?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機會體悟。
「我打從出生起,就只知道戰(zhàn)鬥,生存。我的父母只告訴我這兩件事情,所以我不知道,為何卡蒂會對我伸出手,對我笑,以及騎在人的肩膀上有何意義……難道,這才是正常的人該擁有的事物嗎?」
妮菈將手放在胸前,像是要挖出自己的心臟一般用力,能夠捏碎骨頭的握力也僅是在她的衣服上留下皺紋。然而她的表情,卻出現(xiàn)了有些不同的模樣。
瑪特蕾雅看見妮菈的眉頭深鎖,眼角稍稍垂下,有些悲哀地朝向大海問道。
「大海會給予妳答案的,不如嘗試一些與海有關的工作,如何?」
瑪特蕾雅凝望著妮菈的側(cè)臉說道。她知道,自己的朋友長眠於海底,她相信她也會給予妮菈答案的,以海浪的聲音給予妮菈一條指引。
妮菈聽聞,她緩慢地轉(zhuǎn)過頭看向瑪特蕾雅。這時她卻看見了卡蒂轉(zhuǎn)過身子,用眼角的餘光窺視著自己,還朝向自己伸出了手——
妮菈輕敏了一下嘴唇,隨後她緩緩伸出指頭,輕柔地接觸了卡蒂的手指。
就在這瞬間,卡蒂忽然地用一副模糊的發(fā)音說道……
「媽……媽……?」
「什——」妮菈愣了一會,她無法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並且對方還在朝自己露出單純的笑容。
這時,拳頭落在了她的臉頰上,妮菈沒能反應過來就被一雙長滿了鱗片的拳頭痛打在臉頰上。她沒有感覺到疼痛,卻感覺心底很痛,她不理解瑪特蕾雅為何要打她。
妮菈困惑地轉(zhuǎn)頭看了眼瑪特蕾雅,揮拳打她的瑪特蕾雅氣的瞳孔都收縮起來了,嘴中還噴吐出一陣陣烈焰。
「為什麼她第一個是稱呼妳為『媽媽』啊!混帳東西!」
瑪特蕾雅對天長嘯,她甩過尾巴狠狠地拍打在妮菈的臉頰上,隨即大聲謾罵道:
「該死的——!」
這一瞬間,妮菈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打,她僅能一臉困惑地看著瑪特蕾雅,深陷在自我質(zhì)疑當中。
就在她的錯愕之間,瑪特蕾雅將卡蒂塞到了她的手上,便氣沖沖地轉(zhuǎn)身離去。
獨留妮菈一人困惑地站在原地。
而她懷中的卡蒂依然朝她伸出小手,欣喜地笑著,絲毫沒有意會到妮菈所處的情緒之間。
此刻,妮菈還不曾想過,自己將面對什麼樣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