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 伯特
亞瑟王手握威廉親王拉弓的護(hù)掌套,在水裡泡了整夜,手套滿是血腥味與雨水味,亞瑟王卻對一切腥臭無感,他仍能在這手套上聞到兒子的味道,聞到兒子的炙熱倔強,聞到兒子的桀驁不馴,他人眼中的鳳凰天之驕子,在他眼中卻仍是需要保護(hù)的雛鳥,牠的羽翼還不夠堅實,還需要他的保護(hù),卻在昨夜,在他不知道的某處,深深墜了下去,永遠(yuǎn)飛不起來了。
艾里歐與露娜分別站在他身旁兩側(cè)。艾里歐哭過一場,現(xiàn)在眼睛都還是紅腫的。露娜面容憔悴,亞瑟王則是一夜白了雙鬢。
「大人!」士兵來報。
亞瑟王捏著手套,「確定是海盜紅髮傑克之子艾德?」
士兵:「是!當(dāng)時很多人都看到了,王再抓幾個人來問也一樣,錯不了?!?/font>
「那該死的海賊!」艾里歐怒極,「早在奪冠會那時就跟威廉親王結(jié)上了仇!大人,討伐他的任務(wù)交給我,我要親手捏碎那賊!」他到現(xiàn)在說話還都是鼻音,怒極一口一個賊字,渾然忘了自己也是盜賊出身。
亞瑟王:「不急,該討的,連本帶利,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問士兵:「昨日屠殺結(jié)果如何?」
士兵:「巫師一族沒了法力,本該於昨日被屠盡,但有幾個特別會打的,就是昨日在奪冠會上???」
亞瑟王:「以比莉為首的幾個巫師,他們果然沒那麼容易死,這我知道。我要問的是,那龍是怎麼回事?還有那個少年。他是人類,卻混在巫師一族裡,從沒聽過巫師一族裡有人類,這就夠奇怪了,這少年還能驅(qū)使龍?他到底是什麼來歷?」
士兵:「那少年在奪冠會上被福爾摩沙人打的半死不活,屠殺開始時他人還躺在醫(yī)護(hù)室裡昏迷不醒,卻在有人將他認(rèn)為是巫師要靠近行刺時,忽然睜開眼睛,龍也是那個時候出現(xiàn)的。龍四下噴火,救走了那幾個巫師。大人,那少年真的是人類嗎?若是人類,又如何能召喚龍?這難道不是巫術(shù)嗎?」
亞瑟王:「巫師一族的法力昨天都在入場時被消除,就算這是巫術(shù),他昨天也不能施展。且我從未聽聞過巫師一族有這樣一招,能驅(qū)使神龍?!?/font>
亞瑟王捏著手套沉思:召喚龍???據(jù)說福爾摩沙人是龍的子民???他們不畏火???
亞瑟王:「其他家族呢?」
士兵:「福爾摩沙人、風(fēng)刃島人群起進(jìn)攻,家族們之間互相殘殺,陸上各家族皆損傷慘重。除了???」
「布魯?」艾里歐接口,「大人昨日並未傷害布魯,據(jù)說他們家族人皆安好,退回南方大陸了。」
亞瑟王:「愛德華是個厭戰(zhàn)的膿包,人家不來打他最好,他不會去主動侵略人家,但奇怪的是,他似乎極具人格魅力,南方各省的首領(lǐng)都很聽他的話。我要想讓南方大陸繼續(xù)聽話,就不能動愛德華。今日南方一帶能被稱為「寧鄉(xiāng)和國」,也都是拜愛德華所賜,我若動他,就是逼得南方人造反。布魯家不乏優(yōu)秀的騎士,你昨天在奪冠會場上見到了,他們跟在愛德華身邊可惜了,只要愛德華在,他們就只能是歸鞘的刀,鋒芒沒有嶄露的一天?!?/font>
艾里歐:「愛德華王終將會老?!?/font>
亞瑟王:「但他的接班人是愛德華?二世?布魯。那孩子心性不好,不可能成為王者?!?/font>
艾里歐:「愛德華王有三個兒子,若最後不是傳給長子,或是長子出了什麼意外???」
亞瑟王:「屠殺眾家是件大事,僅選重要的幾家殺雞儆猴,最重要的是握有聖泉的巫師一族,其他的只不過順勢鎮(zhèn)壓,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布魯本就不構(gòu)成威脅,壓他們一下就能讓他們連帶著南方一帶趴在地上好幾年了。況且布魯有錢,留著能補這一次的損失。從今起,布魯乃至整個南方一帶就是我們的糧倉、軍武庫、後邊補給。」
亞瑟王不急著解決布魯,而是要讓他們留著當(dāng)後援,雄厚的財力與厭戰(zhàn)的君王成了布魯家的保命符,為布魯家迎來一線生機。
「相較偏安的南方鳥,」亞瑟王話鋒一轉(zhuǎn),「我更擔(dān)心貪婪的北方狼。狼王死了,狼崽卻逃了?」
士兵:「是,在威廉親王力保之下。」
「不出所料,威廉一直與狼交好???早知道他小時候別這麼常帶他往雪裡跑,他一向很怕冷???」亞瑟王的思緒隨著回憶神遊到威廉親王小時候,他初次踏上北境時,怕極了格蘭利威的狼,抓緊自己皇袍不肯放手的模樣。
亞瑟王:「就知道他會力保格蘭利威???威廉親王為了格蘭利威的狼,被艾德殺了?」
士兵:「是。」
亞瑟王心如刀割,「顧及威廉與格蘭利威的關(guān)係,我才在突擊格蘭利威的軍隊裡安插伯特,就是怕萬一有什麼事,」沉聲:「他人呢?」
提及伯特,露娜藏在衣袖下的拳頭微微蜷起,他從昨天就失了消息。
士兵微一遲疑,才說:「伯特大人親自放走格蘭利威?!?/font>
此言一出,三人俱驚。
艾里歐率先喝問:「有沒有看錯?是放走的還是不小心讓他們跑了?這可得說清楚!」
士兵斬釘截鐵:「是刻意放走的。伯特大人一路護(hù)送格蘭利威直至他們抵達(dá)邊境線一帶,路上殺了不少要攔截的兵?!?/font>
露娜:「是威廉親王的要求吧?」她一聽就對事情的經(jīng)過了然於胸,「大人不忍格蘭利威那孩子死,遂託伯特護(hù)送她返回北境吧!」言下之意,是這怪不得伯特,都是威廉親王的命令。
艾里歐也緊張的看著亞瑟王,「伯特不忍違抗???這可是威廉親王的遺願??!畢竟他跟著威廉親王出生入死那麼久!」
亞瑟王:「你們緊張什麼?伯特赤忱忠心,這麼多年,我會不知道?他一直像大哥般照顧著威廉,絕對不會有異心,」語調(diào)一轉(zhuǎn),變得極為陰冷,寒聲說:「但他若無異心,此刻卻在哪裡?又為什麼不敢出現(xiàn)在我面前?」
***
「妳說,伯特真的會背叛王嗎?」艾里歐躺在床上,手裡把玩著三棱刺,這是威廉親王喜歡用的武器,身上常藏著幾把,也分了好幾把給身旁近衛(wèi)。
露娜正在床邊收拾行李,她奉命將伯特追回來,正求之不得,打算收拾好行李,即刻啟程。
露娜聞言,抬頭看他:「我不知道。」
「不知道?」艾里歐坐起身,「什麼意思?妳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顾难垩e閃著惶恐,「伯特對威廉大人一片忠心眾所皆知,妳知道的?!顾认袷菍β赌日f,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艾里歐竭力相信伯特的樣子惹人憐愛。
露娜放下手中東西,走近艾里歐,捧著他的臉說:「我知道。我知道伯特對威廉大人絕無二心,但對王呢?」
艾里歐:「那是他父親?!?/font>
露娜:「那是他父親,不是他?!?/font>
艾里歐嘆了口氣,與露娜額頭相抵,低聲說:「妳此行千萬小心,伯特勸的回來就回來,勸不回來也別跟他硬碰硬,回來跟我說,剩下的交給我,我一定能把他帶回來?!?/font>
露娜輕輕一笑,應(yīng)了一聲。
艾里歐在她唇上一吻,起身看她的行李,「就帶這些?妳身上衣服夠穿嗎?夠不夠保暖啊?」露娜的行李簡便,除了路上所需的乾糧與水,再無別物。
艾里歐在外面是人人聞風(fēng)喪膽的山大王,只有露娜知道,關(guān)起門來他對心愛的人有多悉心照顧就有多嘮叨。
露娜:「要務(wù)在身,又不是去玩的,東西帶的越少越好,行動起來也方便?!?/font>
艾里歐將幾把自己貼身的匕首塞在她的行李裡,「這些妳帶著,防身?!?/font>
露娜笑:「對方是伯特,不用帶這麼多武器,我倆不會打起來,就算打起來,我也打不過他。」
「想什麼呢?」艾里歐從身後環(huán)住她,「伯特怎麼可能跟妳打?是要妳帶在身上防身,防路上不長眼的傢伙。至於這把,」抽出其中一把匕首,「這就不用多說了吧,這是我的護(hù)身符,妳帶在身上,保佑妳。」將匕首塞在她掌心,「我去給妳熱碗湯,接下來妳有好幾天喝不到我煮的湯了。夜裡看不清楚,又在下雨,趕路危險,明早再啟程,不差這一個晚上的時間?!?/font>
露娜笑:「都聽你的。」
艾里歐將頭埋在露娜頸窩蹭了蹭,「等事情一了結(jié),我和王提一聲,我們就結(jié)婚?!?/font>
艾里歐思緒紊亂,想著威廉親王,想著伯特,想著與露娜的未來,沒注意到露娜沒回答,吻了吻她的額角,逕自出了房間。
露娜望向掌心的匕首,這其實是她的東西,當(dāng)初她就是拿這把匕首行刺艾里歐未果,他既沒生氣,也沒殺她,反倒對她極好,最後竟然為了她投降威廉親王,她才不再試著暗殺艾里歐。他一直將她當(dāng)初行刺的匕首視為護(hù)身符貼身帶著,露娜盯著匕首愣愣出神,直到窗外動靜將她拉回來。
露娜瞥見窗外,先是一驚,回頭確認(rèn)房門有關(guān)上,才趕到窗臺。外面下著雨,淋的一身溼的伯特正站在窗前。
露娜驚:「你去哪裡了?」
伯特:「我護(hù)送格蘭利威至邊境線一帶,所有人都看見了,我放走格蘭利威,王不會放過我,多少人搶著要將我抓回來獻(xiàn)給王!我一路都在躲追兵,已殺了不少人?!?/font>
露娜:「你這麼做是威廉大人的命令?」
伯特:「不,是我自己要這麼做的,大人沒有為難我。但他為了護(hù)那女孩而死,我不能讓他白白犧牲?!蛊骋谎畚輧?nèi),「我剛才見妳在收東西,妳要出遠(yuǎn)門?」
露娜:「王命我將你找回來?!?/font>
伯特:「王不會放過我,縱使這是威廉大人的命令亦然,何況這不是?!苟⒅赌龋笂呉ノ覇??我人就在這裡,等著妳,束手就擒。」
露娜紅了眼眶,「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font>
伯特笑了起來,他素來沉默寡言,笑容少見,大雨將他的頭髮眉宇打溼,他這麼在雨中笑著很帥氣,「既然妳不抓我,就跟我走。」抓緊露娜的手腕,在雨中大聲說:「但妳要想清楚,這一走,妳會從王的第一近衛(wèi),變成天下人追殺的亡命徒,妳敢嗎?以後妳會不會後悔?」
露娜看著被他抓疼的手腕,她的掌心裡還握著剛才艾里歐給自己的匕首。
隔著自己白皙的手腕,一邊是伯特的手,一邊是艾里歐握過的匕首。
露娜沒有絲毫猶豫。
她縱身一躍,明明是越過窗,卻像是越過牢籠,越過她生命中重大分界的那道坎,投入愛人的懷抱。
等艾里歐端著熱湯回來,迎來的是床邊孤單的行李和空蕩蕩的臥室。他的疑惑隨著湯的熱氣飄向正被風(fēng)吹的一開一闔的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