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門外，黑色的道路如同夜曲一般，將我們團團包圍。我不禁在想，或許已經晚上了，沒有看時間的辦法，就連天空也看不到。我跟柳警官估測我們大概近來了五六個小時，現在也該是時候休息了。即便會晚一點離開這座迷宮，我們也不打算以疲憊的姿態向前。深呼吸的時候，我感覺到肺很是疼痛，不知道原因，但我似乎能夠猜想是因為吃了人肉。當然，這只不過是我的揣測罷了，一點邏輯都沒有。

　　我們靠在牆上靜靜讓自己睡著，但我不管怎樣都睡不好，只能看著筆記本不斷思考究竟哪條路才是正確的。雖然說好了要從沒有電燈的地方下手，但這只不過是我的推論罷了，根本不能當作正解。直到現在，我也很害怕，害怕若是我的答案是錯的，我們該怎麼辦？他們相信我，把自己的性命交託給我，這件事不是很讓人壓力大嗎？除此之外，若我辜負了他們的信任的話，我是不是該死呢？對於自己這種悲觀且不自信的想法，我很抱歉，但我無法改變。

　　我看向了睡著的眾人，陳安似乎相當疲憊，很快便落入夢鄉了。她的嘴裏不斷呢喃有關食物的話語，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東西了。我將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蓋在她的身上。此刻，她的身體跟外衣相比，小小的很是惹人憐愛。我告訴過她，要成為她的監護人，而不是家人。我不敢以家人之名自居，怕她感到反感。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在她睡著時，輕輕握住她的手，好讓她不會迷失在夢中。至少，我得這樣做，對吧？

　　「你還沒睡著嗎？我也是。」楊晨靜靜把玩自己的手指，接著如此說道。她告訴我自從出現在這座迷宮之中，她就不曾好好睡過。能看到柳警官與陳安睡著的模樣，很是羨慕。我望向她的黑眼圈，確實感覺有段時日沒有好好睡過了。我希望她趕緊休息，這樣才有體力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我們可以聊聊嗎？我想知道阿葉最後是怎麼想的，這個問題直到現在也沒有答案。我爬過文，但沒有人在討論你的小說。」我反問她，是不是將阿葉跟現在的我重疊在一起了？她點點頭並且表示，像阿葉這麼聰明的人，世界上可不多。但是，像我一樣膽小懦弱卻又勇敢站出來的人，根本不存在。

　　「阿葉為了世界犧牲自己，妳不覺得很愚蠢嗎？」楊晨搖搖頭，認為那不是愚蠢而是大義。為了大義，有些人甚麼都做得出來，即便犧牲自己的愛人、家人、朋友，還有那些支持自己的人也是。或許，我們都太過理性，理性到認為阿葉是對的。至少，我小說的主角阿葉是這樣認為的。

　　「你呢？你會為了大義而犧牲自己嗎？」我搖搖頭並且告訴楊晨，為了大義犧牲自己是很愚蠢的事情，即便那是一樁美談也是如此。她點點頭，認為這樣就好。她也認為我沒必要犧牲自己，為了別人而活，因為那是頗為愚蠢的事情。隨後，話鋒一轉，我問起楊晨何時開始看我的書。

　　「從第三部作品就開始看了。當時，我以為我找到了白馬王子，便陷入了瘋狂的追星過程。然而，你一點也不有名，根本沒有能夠見到你本人的機會。我查看了各大出版社的簽書會消息，你不曾出現過。即便之後的作品影視化了，也沒有人邀請你來辦一場簽書會。」我不辦簽書會是有原因的，因為討厭我的人很多，尤其是那些大學的所謂的「朋友」。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在做甚麼，不然我會陷入辱罵的風暴之中。我很害怕他們，就好像蒼蠅害怕青蛙一樣。

　　「總之，我不喜歡人類，也知道就算辦了簽書會也沒有人會來。除此之外，我可不能露臉，會被大學那些人盯上。」楊晨指了指自己並且告訴我，若辦簽書會的話，她會出現。她不會批評我、不會在私底下給我起奇怪的稱號、不會說我的壞話、不會誤解我的意思、不會戲謔般的憎恨我、不會傷害我，也不會讓我傷害自己。她告訴我，她願意喜歡我。

　　「那種喜歡不僅僅是對於你作品與人品的喜歡，是愛！」一個不了解我的人，對我說愛真是奇怪。然而，她並不這樣認為，她覺得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無法互相理解的，即便是夫妻或家人也是如此。老實說，說到女人我就害怕，更不可能跟女人交往。

　　然而，楊晨告訴我那只不過是我的偏見罷了，男人與女人都一樣，不是甚麼可怕的動物。我的內心太過封閉了，以至於我無法活出自己。這些話編輯從來沒對我說過，他只不過是認為我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廢物少爺。她緊緊握住了我的手，希望我能給她一個機會，一個走進我內心世界的機會，還有成為陳安母親的機會。此刻，她的呼吸很是平緩，看來她已經想過很多次了。或許，我真該離開自己的舒適圈，到外頭闖闖了。

　　「妳喜歡我甚麼地方？」不知道，她如此回答。楊晨告訴我一切都起源自一篇她寫的短篇小說。那時候，所有人都誇獎她好，就連班上最討人厭的國文老師也是。但只有我說出了真話，告訴她這樣還不夠。若是以出版社的標準來看，簡直就像是食之無味的雞肋。那天起，她發誓要超過我，但直到現在也沒有成功。那種情緒漸漸變成愛意，開始閱讀我的作品並且無可自拔。

　　「那部作品叫做《海的彼端》，是部模仿《老人與海》的小說。」我想起來確實有這部故事，模仿得一點也不像，但當事人卻自以為喜。我狠狠地批評了這部作品的缺點，並且認為這樣就沾沾自喜很愚蠢。我向當時候的她道歉，自己也不是甚麼名作家，卻敢諷刺別人的作品。看來，愚蠢的是我才對。

　　「我很抱歉。若是因為這樣妳不再創作，那是我的錯。」必須承認，我在自卑的同時也很自大。我希望這片土地的創作都有好的一面，而不是隨便一個人寫了一篇作品就自稱為專家。不過，或許我根本沒有資格這樣說話。我沉思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說甚麼。

　　楊晨只是秀出她的刺青，問我喜歡與否。我點點頭表示，這刺青相當漂亮，跟我作品的概念一致。除此之外，改動的部分也別有一番風味，我能感受到原本的東西變成不同的作品，活在楊晨的手臂上。那隻黑色的蝴蝶圖騰就好像指引我們方向的燈光一樣，讓我有動力繼續活下去。我輕輕碰了她身上的刺青，想知道刺的時候是否會疼痛。對方點點頭，認為那種疼痛才是孕育出藝術的母親！

　　「所以，你考慮得如何？做我男友吧！」我雖然很想告訴她，不要隨便說出這種話，尤其是對第一次見面的人。但是，她又何不嘗去了解我呢？是我不願將心交託出去，對吧？我與她十指相扣，這就是我的答案。說罷，我要她快點睡覺吧！下次再睡就是回到家裏的床上了。

　　我們緩緩睡了過去，意識與肢體都變得麻木，不知何時起我便出現在了夢境之中。夢境中的是後室一開始的房間，我剛開始還懷疑為何自己又回到此處。但在那女人出現後，我才知道這一切是夢。那個自稱神婆的女人出現在我眼前，這次不是用別人的身體或者昆蟲，而是真實存在的樣貌。她請我坐下來聽她說話。隨後，手邊便多了一把椅子，坐上去的感覺不是很舒服，硬梆梆的觸感就好像廉價塑膠椅一樣。

　　「還記得我的預言嗎？」我點點頭並且表示自己知道了，會犧牲的人是我，但不知道原因。緊接著，她告訴我關於我無法回去的原因，就是因為吃了人肉。這樣無厘頭的答案讓我苦笑出來。

　　「就好比地獄，吃了地獄的食物後就不能離開一樣，你也是如此。吃了人肉後就不能離開這座迷宮。至少，規定是如此。」我告訴她我沒管這麼多，無論如何我都要離開這裏。我有我想要做的事情，還有其他想愛的人等等。說罷，神婆手中出現了一支香菸，慢慢抽了起來。她突然問我，是不是真下定決心離開這裏了。我點點頭！

　　「那還有一個辦法，犧牲其他人來代替你，無論誰都好。楊晨、陳安你都無法犧牲，對吧？那就犧牲掉柳警官吧！就這麼簡單。」當我聽到這裏時，愣了一會兒。問她，這段話是否當真？她點點頭並且直說，這個地方的規矩本來就不嚴，找出替代方案也是可以的，但我是不可能在三兩天找出更好的答案的，對吧？

　　「聽起來，你還沒完全絕望，這點不錯！」神婆不想把話說死，因為這裏本來就沒甚麼規則。無限延伸的樓梯、房間，還有電的通路、水漬等等都一再表明了這個迷宮的不嚴謹。或許，我真能找到答案。

　　「我已經設定好座標了，當你們回來時，會出現在都市傳說研究俱樂部中。最後，祝你們武運昌隆。」我向她提問了有關離開的門的問題，她則表示中心就只有一扇門，我們不會認錯的！隨後，她便消失在光芒之中，而我也甦醒了過來。

　　身體很是沉重，因為我還清楚記得神婆說的話語。我會犧牲柳警官嗎？若我告訴他這件事，他一定會要我犧牲他吧！那我就更不可能對他坦白了，只能默默去死了嗎？我的心很是紊亂，不敢告訴他們我現在的看法。我們開始往前走，走在路上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在燈光昏暗的時候解決掉柳警官之類的，這樣的想法在我腦海在竄升。即便告訴自己不行，我仍想要這樣做。現在，那根股骨回到了我手上，就這樣殺死柳警官也不是不行。

　　「真是愚蠢。」我低喃了這句話，希望自己忘記要犧牲別人這件事，但無論如何都無法。我在心中謾罵髒話，憎恨這樣想的自己，也憎恨不這樣做的自己。我的話變多了不少，表示我心中有甚麼事情在隱瞞，第一個發現的是楊晨。楊晨問我是不是出了甚麼事！我表示確實出事了，但我不能說。當她聽到這裏時，表示出去後再跟她講吧！或許，她知道我在想甚麼了，對吧？

　　突然間，整座迷宮搖了起來，一場大地震開始了！我們就連站都站不穩，唯一慶幸的就是在這裏的環境下，並沒有任何玻璃製品或者家具會倒下來！我們扶著牆面慢慢向前，但地震卻沒有減緩的跡象，反倒是後頭跟來了很多怪物。我們開始向前衝刺，好幾次踉蹌跌倒，但怪物們也是如此。我們左拐右拐，卻還沒看到中心點。不過，我確信我們已經接近了。

　　幾度陳安摔了過去，但又站了起來。她的血液從膝蓋的傷口流出，這讓那些怪物變得興奮許多。我們快要被追上了，我立刻殿後並將牆壁打破一個洞。大量的水湧出，不只能夠拖慢怪物的步伐，更代表了我們離中心點更近了些。此刻，怪物開始游泳，有的無法，有的卻變得更快了些。不過，總體而言我們算是成功脫離了險境。跑了無數的樓梯、房間後，終於最後一扇門出現在了我們眼前。而我，則打算跟大家別離了。

　　「抱歉，有件事我沒跟你們說。」當我想開口時，柳警官先說話了。他表示神婆出現在他的夢境之中，說了跟對我說的一樣的話。神婆告訴柳警官，我無法逃脫出去，但要是柳警官願意犧牲自己生命的話，一切都好說。

　　「我決定待在這裏！我相信總有一天我能回去的！」他不想跟我爭執，所以打算將我推到門後面去。然而，我可不準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有孩子、妻子還有一群一起打拼的同事。除此之外，這世界可以不要作家，但不能不要警察。我要他立刻穿越過門，不要再回來了！但他卻不肯，不準我擅自下決定。

　　「這不是下決定！我也不打算跟你討論！你有你愛的人還有愛你的人，這樣的理由就足夠你回去了！」陳安和楊晨看向我，問我要一直陪著她們的約定是不是假的。她們沒有無理取鬧，也沒有做出不合邏輯的事情來，只是希望我們兩人都能穿越過這扇門。我碰了碰這扇如同堡壘大門的漆黑機關門，它正在排斥我，讓我無法進入。

　　「你承諾過要在一起，對吧？那我也留在這裏吧！」楊晨下了決心，即便手不斷發抖，她也不願意放棄我。我緊緊抱住了她並且告訴她，忘記我吧！去找一個真正能夠陪她一輩子的人。我沒有朋友、家人也不喜歡我，所以我沒有關係。但是她不一樣，她有朋友還有都市傳說俱樂部的孩子們會想念她的。知道這樣就足夠了，足夠成為她離開的原因。

　　「無論怎麼說，犧牲年輕人都是可恥的事情。」柳警官要我快走，不然那些怪物就會跟上來。我幾乎快被說服了，幾乎心中某個聲音告訴我，這樣就好！然而，我的真意卻不是如此。當我跨越過第一步時，我折返了回去，把柳警官跟其他二人推進了門中，剩我一人待在這座迷宮之中。

　　「再見了！我們下輩子見吧！」我看著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於光中，一個人開始面對那無數的怪物。此刻，對，就在此刻，一股強風吹了過來，而大地開始繼續搖晃，直到我一瞬間閉上了眼睛。

　　一隻無形的手就這麼把我推進了門中，明明方才還很排斥我的門，現在卻非常柔和、溫暖。當我仔細一看那隻手的主人時，我看見了一名女子的身影，她看起來就好像陳安一樣，肯定是她的母親，對吧？她用無聲的嘴型要我好好活下去，代替她照顧好陳安，我則想要開口說話，卻甚麼也發不出來。我伸出了手想將她也拉進門中，但碰觸到她手的瞬間就知道了，那只不過是人類靈魂的殘渣罷了。

　　我哭了出來，一想到我的生命是犧牲別人而來的，就讓我感到沉重。然而，這種沉重感卻也讓我更加想要活下去。一切都結束了，這場冒險還有那些怪物都只會成為我心中回憶的一小角。最後，我在都市傳說研究俱樂部醒了過來，神婆、陳安、楊晨、柳警官都在身邊等待我甦醒。我默默睜開眼睛，聲音很是沙啞，而身體則疲憊不堪，但我還是要說一句。

　　「我回來了！」夜晚的風吹過，故事則有了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