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臭蟲
穿越過鏡子的房間後,我們並沒有把楊晨的鏡子碎片拿走,只是默默放在那裏讓它繼續播放下去。我與柳警官走了很長一段路,我們心中有個疑問,但誰也沒有說出口。我們只是默默繼續往下走,不敢提及那個問題。不知道是甚麼時候,我們的呼吸聲逐漸變大,讓我感到有點煩躁。然而,我還是沒有開口,先開口的是柳警官。他欲言又止,但卻對我做了一個肯定的表情。看來,他跟我想的一樣,是個現實的人。
「我知道你想要說甚麼,我並不會要求你拯救所有迷失的人。但是,若有機會我會不斷進來這座後室迷宮,不斷將那些迷失的人拯救出來。」當我想向他詢問為甚麼他要當警察時,對方只是給我一個意義深遠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樣子讓我很是焦躁。或許,這個問題觸犯到了他的底線也說不定。
「你可能認為我會有甚麼故事,對吧?」他搔了搔頭髮並且表示,自己在以前的人生很是荒唐,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些甚麼、做甚麼事情都沒回報、對未來沒有希望、討厭世界上的每個人、憎恨幸福的家庭、不敢照鏡子、厭惡自己的長相等等。他告訴我自己是個悲觀且有病的瘋子,高中畢業後找不到工作,被父母趕出門。最後,流浪在一間警察局中。當時的夜晚很寒冷,他的身上只有一百塊不到的零錢,根本不可能找間旅館住。他吃著警察提供的便當、泡麵過了一周,直到他決定再次努力。
「或許,這就是我當上警察的原因。」他不希望任何人迷失在這座城市,更不可能同意有人永遠困在這詭異的迷宮中,無法出去。每當他想起了那些無處可歸的人,就會想到以前的自己。他無法放任跟自己有同樣遭遇的人,而他在我身上看到了同樣的氣質。或許,這就是為甚麼他選擇了我吧!
我告訴柳警官,一開始我很討厭他這種人。成功、自大、自信且有魅力,我厭惡這些別人不用努力就能得到的一切。我曾被許多人拋棄,那些人視我為糞土,或者能丟棄就丟棄的垃圾。我明明不斷努力了,卻得不到任何回報。大學的教授只叫我撐下去,撐到畢業後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然而,他並沒有給我學分,只是一再把我死當。一面討好我說要撐下去,一面不留情地把我畫叉,這就是大學生活。
「你知道嗎?我也很討厭女人,所以當我聽見失蹤的是個女孩子時,只覺得就讓她死去吧!反正,對這世界也沒有影響。」女人是世界上最危險的生物,她們表面上說一套,私底下做一套。我對於女人的最初印象,只剩下那個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而跟我告白的女孩子。沒錯!我一輩子都在跟過去的厭惡作戰,直到現在也不曾改過。說老實話,我早已厭煩了面對那些人,大學的同學早就沒有再聯絡了,更別說那些曾經認識的女人。
「當我聽到對方是我的粉絲時,我很懷疑。我懷疑她是否真懂我的作品,原本想要用對女人的刻板印象來下判斷,但說道她是我的粉絲,我又心軟了。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創作不出好作品。」柳警官拍了拍我的肩膀,認為我只是因為很懦弱、溫柔才會變得如此極端。或許,這不是誰的錯,只是我們都經歷了太多不該經歷的事情。
「你知道剛剛我剛剛面對鏡子時,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對吧?」柳警官點點頭,但他不知道原因為何。我告訴他,我看到了大學的心理輔導人員,那個長了一顆痣的短髮女人,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我不會忘記她曾告訴我說,有問題都可以來找她。這句話我曾將其視為救命稻草,直到我找了她好幾次都找不到人,我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原來,心理輔導人員都是騙子,說謊只不過是他們的本分罷了。
「那女人已經死了,由於這裏沒有清除者的緣故,她的屍體跟活著時一樣。除此之外,就連穿著也跟當年一樣。」我問柳警官,是否有做過心理輔導?他點點頭並且表示,警察這職業很常跟心理醫師合作,定期的心理輔導是很正常的。他告訴我,他們的心理醫生很好,記得每件事情,就好像家人一樣。當我聽到這裏時,多的不是羨慕,而是厭煩跟忌妒。
「我知道要你馬上接受自己或許是不可能的,但人生路很長,不用著急。」聽到這裏時我笑了出來,或許我們在今天就會死去,但他卻並不在意。他只是示意我說只要有信心,希望就會存在!如此老套的臺詞,出自於我的第一本小說《侵蝕的愛》。這本書只在網路上發表過,閱讀的人甚至不到一百人。我很想問他,為甚麼知道這本小說的存在?但柳警官只是笑笑不說話,他表示自己嘗試過分析我,所以才會選擇上我。
「說天命或許太隆重了,應該說機會選擇了我們。」我們走向前,直到抵達一座樓梯。樓梯分為向上與向下兩條路,我毫不猶豫就選擇了向下走,因為對腳的負擔比較小。記得,有個產品叫做休足時間,對腳很好,但我從來沒有用過。我告訴柳警官,我的人生大多都待在房間裏頭,不出門與人交流,只是默默寫著稿子。一篇又一篇,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寫作平臺上更新最為勤快的幾個用戶。
「編輯總說,我唯一的優點就是很努力。沒有天賦、沒有才能、沒有談過戀愛、沒有悲慘身世的人是無法變成優秀的作家的!」柳警官卻不這樣認為,他輕聲告訴我,他認為我是個優秀的作家。至少,他跟楊晨一定都是這樣認為的!
突然間,我聽見了腳步聲,那是一個相當沉重的腳步聲。我要柳警官趕快下來,躲在死角位置看看對方到底是誰。不久後,一個男人的身影走了出來,他渾身散發一股血腥味,就好像方才才從屠宰場走出來一樣。男人穿著破爛的衣裳、手中拿著一把刀、搖搖晃晃的走路方式感覺像是殭屍一樣。除此之外,它的嘴巴還在流口水。我看見那透明的液體不斷滴落在地上,有點不是很衛生。最後,我們將目光落在他的頭上,如同犄角的角質層讓他看起來跟怪物沒兩樣。
「看起來不像是能溝通的人。」那把刀子上充滿鮮血,而它的牙齒正在打顫,似乎在說些甚麼。我要柳警官從包中扔出一樣東西,看看它對於視覺及聽覺的反應。此刻,我總感覺這隻怪物可能就是米諾陶洛斯,是將這座迷宮中的人殺死的怪物。當我們仔細看了怪物身上的衣服,才發現那些破爛的西服布塊是從其他人身上剝下來的。
柳警官將手機殼丟了出去,米諾陶洛斯沒有看向手機殼飛過的方向,甚至就連手機殼砸到地板上的聲音也聽不到,它只是默默前進,好似機器人一樣。此刻,它的嘴裏在呢喃甚麼東西,等到它接近我們時,我們才聽清楚它的話語。
「吃掉,吃掉,吃掉。」說罷,怪物將自己的手放入口中,咬下一大塊肉,而深褐色的鮮血則不斷流下。它看起來感受不到痛苦,就只是不斷持續吃下肉體、走路、說話等等。它沒有猶豫或遲疑,只是默默吃著肉體。當它的臉轉到正面,我們看清楚時,才發現它原來有兩張嘴巴、三顆眼睛,以及一條長長的口子在臉頰的中央。就是那口子不斷散發出怪味,若是在現實世界或許會有許多蒼蠅圍繞吧!
怪物走掉了,而我們則繼續往下走,直到我們發現這樓梯似乎是走不完的,不斷往下走卻感覺不到移動,這是不是表示這座迷宮是可以不斷往外延伸的,並且只有中心的部分是固定的?我不清楚,只能向柳警官說出我的推測。這座迷宮不只牽涉到了平面的延伸,更是垂直方向的無限。或許,我們得像在外面時那樣,找出世界的BUG才行。
「說得簡單,但要在哪裡找到不合理的地方?神婆沒有提示我們,或許不是這樣。」我告訴柳警官,我可不想犧牲,所以我會找到能夠讓仨都逃離出去的辦法。若是在這邊死掉的話,未免也太不劃算了,對吧?柳警官同意我的說法,但其實我內心是很不安的。我很害怕死亡選上了我,但我並沒有說破。
當我們下了好幾層樓後,才發現似乎在原地打轉。看來,這就是所謂的彭羅斯階梯,在X調查中有說過,是無限循環的階梯,沒有盡頭或者起點。我們無法離開這層,看來必須找到正確的樓梯才行。隨後,我們回去了方才的位置,找了找其它出口。最終,發現了一條通風管。
「你認為通風管會通到外面嗎?」我搖搖頭並且表示,應該沒有這麼簡單。不過通風管的口是打開的,可以很輕易進入。然而,這不是我害怕的,我害怕的是若我們在通風管中被被頭米諾陶洛斯追上的話,該怎麼辦?除此之外,若通風管非常長或者又是無限的話,我們就有可能被困死在其中。
「雖然有很多猜忌,但還是進去吧!」我要求讓我先進去,看到下一個房間後再折回來帶柳警官走。但是,他不肯並且要求我讓他先進去。我知道他的擔憂,害怕我的體力不夠好,會卡死在通風管中。但事實證明並非如此,我們穿越過通風管後,來到了一條狹長的走廊。
這條走廊就像我夢中的一樣,周遭的空間都變成碎片,只要一碰上那沒有空間的部分,就會失足掉入萬丈深淵之中。在我們越發靠近走廊的盡頭,一股壓迫感越來越重,就好像裏面有甚麼一樣,又或者該說外面有甚麼。我們開始往前奔跑,但無論如何都觸摸不到盡頭,感覺有個無限延伸的結界在對面的門上。沒錯!對面是一扇門,門裏頭關著甚麼我們並不清楚,但可以從門縫感覺到是一種在蠕動的生物。
當我們走到一半時,那頭米諾陶洛斯又出現了!它這次目標很是明顯,就是我倆。它從後面追了上來,而我們也不斷向前奔跑,但是距離卻越發接近,直到它來到我們正後方。柳警官開了三槍,三槍都打在對方腦袋上頭,但一點用處也沒有。我們無處可躲,即便向前逃離也逃不過它的刀子。急中生智下,柳警官撲倒了對方並且一同滾下了沒有空間的裂縫之中。
很神奇,當柳警官與怪物掉下去後,門就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我摸了摸門把,對面傳來了生物蠕動的聲音,跟在門縫中看到的一致。當我打開門後,一股惡臭傳了出來。那股臭味不是腐敗屍體的味道,更像是某種有毒的化學氣體,像是含溴的有機化合物。門後面充滿了生蛆,它們不斷蠕動爬行,從身體裏頭散發出不明的化學氣體。
我稍微抓起了一支來看,跟普通的生蛆沒甚麼兩樣,但似乎不會進食、排泄,或休息。當我知道自己活了下來時,便在門旁倚靠了下來。我犧牲掉了柳警官,才來到這裏。是不是代表我必須完成他的遺願呢?這未免也太可笑了吧!選擇跳下去的是他,但承擔後果的是我,怎麼想都不對勁。總之,我不會回去找他的,還有那些迷失的人我也不會去拯救的。至少,我不會幫助一個只認識一天的人。話雖這樣說,但我還是在筆記本上寫了「找回那些人!」這句話。即便不是我的責任,但我卻非得要承擔,所以我才說我討厭臺灣人。
「去死吧!笨蛋。」這句話是窩金對酷拉皮卡說的最後一句話,我詛咒那頭怪物永世不得超生。當我重新注意到自己的身體時,我已經捶了那面牆好幾下,手已經流出了些許鮮血。不知何時起,我哭了出來,總覺得死者的重量好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原來,這就是編輯希望我了解的事情,他希望我不再是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少爺。
「操你媽的!」我大聲罵了出來!而隨後一個聲音打破了我的思緒,她叫我不要吵了,柳警官還沒死去。當我聽到這裏時才意識到,耳朵旁邊出現了一隻蒼蠅,這是這間房間唯一一隻的蒼蠅。我一看便知道,她就是神婆!神婆在我身邊環繞,不知道在觀察些甚麼,只是告訴我手上的鮮血最好擦乾淨,因為那些鮮血會引來不同的怪物。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那頭米諾陶洛斯已經死了,而柳警官沒有。」神婆表示,現在的任務並不是找到楊晨或柳警官,而是幫助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女孩子:陳安。沒錯!陳安躲在角落一句話也不敢說,我看了她一眼便知道了她已經知道自己的母親死了,只是肉體以怪物的方式活了下來。
「在這後室的迷宮中,發生任何事都並不稀奇!」我走上前,問她是否能動。對方點點頭並且表示,自己正在找母親,但不管如何都找不到。她知道人不可能在這樣的環境撐很久,她的母親八成已經死了。我告訴她,我也有同樣的傷痛,所以可以感同身受。
「妳媽媽已經死了,而我們沒有時間弔唁她。跟我走吧!我會帶妳逃出去的。」我從包包中拿出一顆糖果,是酸澀的檸檬味整人糖。她一口吃了下去,臉馬上皺成一團,也因此她的心放鬆了不少。我牽起了她的手,問她是否知道自己曾走過的路線,她點點頭並且往更深處指去。
「我是從那裏來的!」她說自己已經在這間房間待了很久了,肚子餓了或渴了就吃那些生蛆。雖然看起來沒有危害,但剛開始確實難以下口。她告訴我,閉上眼睛就有勇氣吃了,我將大量的生蛆放進包包中,並封了起來。若我們真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就得慢慢享用這異國料理了。
我檢查了她的身體,看起來並沒有受傷或生病。若這裏真能逃出生天的話,照理來說應該會有個樓梯通往地面一樓。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往下並且往中心走。我們的腳步行走在黑暗之中,沒有光芒或者希望。興許,這就是我最後的樣貌吧!一想起來我是個多糟糕的男人,就會覺得這樣死了也無所謂。然而,這樣的想法卻在一瞬間煙消雲散。陳安緊緊握住了我的手,將她逃出去的希望交託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