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朱槿而言,接下來一個月裡平靜、快樂而充實,高天河和朱槿各自忙碌,她每日俐落做好該做的雜活就到廚房幫忙秦大嫂,秦大嫂磨練她刀工、教導她廚藝,有時甚至也讓她負責做幾道菜品;過午她就打掃帳房,陸管事很欣賞她工作勤勞又肯學習,所以教她的東西愈來愈多,一個月裡她就學會七百多個字,讀一般帳本或字帖不成問題,字也愈寫愈好,陸管事還教她算盤和記帳,偶爾也讓她幫忙寫些簡單的字條。
高天河通常很忙,但只要有餘暇他就喜歡東南西北到處亂逛。以往是鐵柱陪著,現在是朱槿陪著,兩人四處漫遊,在揚州城各個角落都留下同行的足跡。高天河會帶著她吃小食、逛商舖、指著招牌教她認字,她跟著高天河認識不少街坊掌櫃,還有一次在東關大街上巧遇了白大姐和蘭花姐。
朱槿心中滿滿的感激,她深深覺得這一個月來,能每天學到這麼多東西、見識到不同的世界、每晚能握著一隻寬厚溫暖的大掌入睡、能遇見高天河……她過往十七年的人生從來沒有這麼幸福過。
雖然畫眉她們三人每次狹路相逢都僵著臉,對自己不搭不理;雖然葉大小姐每晚到總堂來用飯都故意瞪著她,對她做的菜嫌東嫌西……不過高天河、陸管事和秦大嫂都那麼照顧她,對她很好,朱槿一顆心也就安定下來,人生哪有事事順遂的?能有現在的安穩日子,她已經非常知足。
今天總堂發生了點小小騷動。
杜鵑遠方的舅舅不知怎地打探到消息委託信客寄了一封信來,守門的趙廣接過信客手上的書紙轉交到杜鵑手上時,杜鵑激動極了,她和畫眉都是在一年半前海寇劫掠揚州後失去父母輾轉來到天河幫的,在揚州城中早已無親無故,乍一看到遠親來信激動得幾乎落淚。偏是當時陸管事去了易牙居辦事,總堂裡沒人能讀信,杜鵑實在等不得,想了想,一咬牙紅了眼拉著畫眉陪她到廚房找朱槿,把來龍去脈說了,又顫抖著把信拿出來。
「槿丫頭,那日的事我知道自己有錯,只是不知道怎麼同妳開口,」杜鵑啞著聲:「我這就向妳陪不是,請妳大人大量,然後……能不能請妳幫我讀這封信?」
秦大嫂一旁看著本想諷刺幾句,眼見杜鵑低聲下氣,眼眶都在發紅,這才沒多說什麼。
朱槿當時手上正在拆雞架子準備熬湯,一聽到杜鵑這麼說連忙擦了手:「杜鵑姐姐這話說得太重了,那天的事早就過去,咱們誰都別放在心上。妳別著急,我馬上幫妳讀信。」
於是淨了手小心接過書紙展讀,看了一會道:「杜鵑姐放心,信裡沒什麼緊急事,妳舅父舅母只說已經知道妳爹娘過世的事,下個月初二他們要進揚州城,到時會來看望妳。」
也許是想起過世的爹娘,也許是因為闊別多年的遠親要來訪,杜鵑一時百感交集落下淚來。
「爹娘都過世一年多了,我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舅父舅母,」杜鵑拭了拭眼角:「等下個月他們進城,若能讓我好好和舅父舅母說一會話,那就是幫主的恩典了。」
「一定可以的,」朱槿安慰著:「等會陸管事回來我們就把這信給他看,請他向幫主提一聲,幫主是寬厚的人,一定會答應姐姐請求。」
杜鵑淚眼望向朱槿,眼中再沒有一絲不忿,只有感激:「槿丫頭,多謝妳,以後……以後咱們都好好的。」
「嗯。」朱槿也主動握住杜鵑的手點點頭。
一旁畫眉吶吶道:「我、我也要同妳陪個不是,幫主找妳服侍原不是妳的錯,我們不該那樣對妳。」
秦大嫂一旁忍不住哼哼:「哦?妳們總算明白啦?」
畫眉被這句話堵得脹紅了臉,沒法再說下去。
朱槿於是接口:「姐姐們能體諒就好了,當日的事已經過去,以後我們都別再提,以後大家一起當差和和氣氣的多好。」
「說到一起,」畫眉鼓起勇氣:「槿丫頭,妳能不能和陸管事提一聲,我也想到他那兒一起學認字。」
「咦?」朱槿訝然:「可是我聽陸管事說他從前曾想教姐姐們,但妳們都不願學啊!」
「當時是不懂事不會想,」畫眉承認:「不過這個月我看妳在陸管事那兒學了不少東西,陸管事總誇妳呢。我想想,每日在總堂灑掃洗衣擦桌抹地的,總不如學點本事更好。能不能替我跟陸管事說一聲,這次我一定用心學。」
杜鵑聞言也嘆道:「我也想一起學認字,經了今天這事我才知道讀書的好處。我也不求學問多好,只求下回再有什麼消息梢過來我自己能看懂就行。好妹妹,妳也替我說一聲吧。」
「姐姐們既然有心,我一會就去和陸管事提一句,他若肯教,以後咱們大家一起學就更好。」朱槿想了想:「我也幫夜鶯姐說一聲,讓她一起來行麼?」
「當然好。」杜鵑眼珠子轉了轉,又掩嘴一笑:「夜鶯嘴上最愛抱怨,不過她心裡一定也想要和我們一起,咱們就把她算進來。」
畫眉也含笑點頭:「對,她就是這樣,咱們先替她說,如果她真的不要到時不來也就是了。」
秦大嫂冷眼看著,小姑娘們這會兒倒真像是和好了,說起話來有商有量的,也不再陰陽怪氣,便道:「妳們如果真有心學也是好事,不如現在就一起去找陸管事吧。」
「手邊的事還沒做完呢,況且陸管事人在易牙居,怕是過午才會回來。」朱槿道:「我想還是先幫大嫂把廚房的事忙完了再說,姐姐們也先忙著吧,還可以告訴夜鶯姐探探她的意象,如果她也有心,晚點我們就一起進帳房。」
於是幾人各忙各的,陸管事直到未時初才回到總堂,朱槿等在帳房門外,果然看到畫眉、杜鵑拖著夜鶯過來,夜鶯臭著臉,不過看她擺臉子朱槿倒不擔心——如果夜鶯真沒這個意思,根本就連來都不會來的。
於是朱槿笑著迎上前招呼,四人一起進了帳房,朱槿讓杜鵑再把信取出來交給陸管事幫著看一遍,果然內容和早上朱槿讀的相同無誤,接著朱槿順勢提出畫眉等三人也想一起學認字的請求。
陸博聞言驚訝但高興,呵呵笑道:「想學東西當然是好事,我會和幫主說一聲,只要幫主答應,妳們明天開始就每日未時到帳房來學上一個時辰,寫字、認字、算帳……都可以學,只要好好練一定進步,槿丫頭就是榜樣。」
三個丫頭聽了都是喜形於色:「謝謝陸管事,明天開始我們一定認真學。」
「不會的也都可以問槿丫頭,她比妳們多學一個月,也算是妳們師姐吧。」陸博又道:「不過學認字是一回事,總堂的差事是一回事,不能因為學認字就誤了日常的活兒,否則不像樣了。」
「我們理會得。」三個丫頭心無芥蒂,笑嘻嘻地對朱槿擠擠眼,而後魚貫出了帳房。
陸博和朱槿相識而笑。
「真不容易啊,」陸博笑嘆:「妳們幾個總算沒事了。」
「幾位姐姐只是一時生氣,大家同在一個屋簷下當差,也沒這麼多深仇大恨。」朱槿誠摯道:「不過當然都要多謝陸管事和大嫂這個月來這麼照顧我。」
「我們不算特別照顧妳,是妳自己做事勤懇又用心,秦大嫂也說妳很能幫忙。」陸博笑道:「三個丫頭必然也是看到妳的好處和進步,才想著學妳的樣子。」
朱槿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臉頰,她自己知道她的勤懇用心除了想學東西,還是因為高天河的一句話:他說他會為了她的進益而高興——於是她一往無前。
夜裡,風雲閣,她枕在榻上,一隻手還是讓他握著,睡前他們總是會閒聊一陣。
「三爺今日順心麼?」
「無所謂順不順心,左不過是和紫陽幫的陶幫主說事,下午又和十方居的住持談了下天河幫捐助義田的善款怎麼用。」高天河側身看著她:「畫眉她們三個想一起學字的事陸叔方才和我說了,陸叔說這是受妳激發的。」
朱槿輕問:「畫眉姐她們學字的事,三爺能答應麼?」
「我一早說了,天河幫多幾個人識字是好事,三個丫頭只要肯學,我沒什麼好反對。」高天河笑得悠然:「陸叔還說如果他忙得不得閒,也可以讓妳來教她們呢。」
「陸管事說笑了,」朱槿紅了臉,卻也有被稱讚的欣喜:「不過如果姐姐們可以一起學,我們一定都能進步得更快,三爺,謝謝你讓我們學字。」
「只是小事,睡了吧。」
「嗯。」
他又覆上了她的手,兩人沉沉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