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12 沒希望
艾明理已經換好了制服，但距離交班尚有一段時間，便先坐在更衣室裡滑滑手機。
大夜班同事們也陸續來到更衣室，開始邊換制服邊聊八卦：「今早的歡送會好像有人暈倒了。」「超搞笑的。」「就算是好兄弟要出院，也激動得太過頭了吧。」
「出院了？」艾明理留意到關鍵詞，隨即放下手機加入話題：「原來翁仲龍的出院申請已經通過了？」因為她在昨天才偷運了一本全新的色情漫畫給翁仲龍，當時還沒有聽到任何關於出院的消息。
「翁仲龍？誰？」「昏倒的那個吧。」「要出院的是雷孟德喔。」
「雷孟德？那小子病得不輕吧，怎麼突然能出院？」
「因為他姓雷。」「老爸要他回去接手家業的樣子。」「有錢人，找個有證照的私人秘書盯緊一點就好。」
「……對喔。」艾明理僵硬地微微一笑，勉強壓下了心中的動搖，隨後設法轉移話題：「這個雷家是幹甚麼生意的啊？從來沒聽過耶。」
「混黑道、搞政治的，只是地方議會，沒聽過也正常。」「難怪剛提申請就立即講過。」「那個昏迷的就沒這麼幸運了，應該還要再住個一年半載才能跟好兄弟在外面團聚。」
然而，話題再度轉回翁仲龍上，而且關乎他的出院安排。艾明理當然想要追問詳情，卻又不希望曝露兩人之間的聯繫，為此深感猶豫。
「還要那麼久？」幸好有另一個同事代為開口：「據說他從來不跟別人聊異世界，而且復健進度良好，其實隨時都能出院吧？」
然後，一名年紀較大、在這個集團已經幹了十幾年的資深護理師便為她們解答：「問題在於他剛入院的那個星期填了五六張意見單，惹到了那些坐辦公室的。」
「意見單？填意見單有甚麼問題？」另一名年輕的護理師問。
「意見即是投訴，被投訴了就要建檔、開會、檢討，短短一星期內接到五六張單，管理層簡直想要殺人了，怎麼可能讓他好過！我在這個集團已經十幾年了，很清楚那些中間管理層有多惡毒！」
「哈！但這種瘟神不應該早早送走才對嗎？留下來不怕他又填單？」
「這就叫冤冤相報何時啊！」資深護理師換完制服，便與幾個相熟的護理師結伴離開更衣室，環繞著翁仲龍的話題就這樣結束了。
艾明理沉思了一會，然後如常前往崗位與晚班的同事交接。待院舍在十一時整全面關燈之後，大夜班的護理師們聚集到值勤室來，艾明理也先回到這邊露個面、聊聊天，然後才悄悄地前往翁仲龍的房間。
她迅速開門進房，啟動電燈，再搖醒正在睡覺的翁仲龍。
睡眼惺忪的翁仲龍先在被窩裡抓了抓胯下，又緩緩望向床頭櫃上的電子鐘，最後才坐起來向艾明理問：「艾咪你怎麼來了啊？」
「當然是來看你啊，聽說你今早昏倒了？」
「也許吧？你是怎麼聽說的？」
「就……聽說你在雷孟德的歡送會上昏倒了，因為激動過頭。」
「所以，那個自稱是蒙德?尼爾、早陣子還是三句不離異世界、閱讀各種科普書工具書都是為了在轉生之後開無雙的……那樣子的蒙德，明天就要出院了？」
艾明理察覺到翁仲龍的態度異常平靜，認為事有蹺蹊，所以並未正面回答：「他是他，你是你，無論他甚麼時候出院都不會影響到你啊？」
「所以他明天出院，對吧？」
「這……」艾明理明白到回避問題也沒用，便神情尷尬地點了點頭。
「嗯，果然還在夢裡。」獲得答覆的翁仲龍隨即閉起眼睛，躺回枕頭上。
「等等！這是現實！是現實啊！」
艾明理趕緊把翁仲龍拉起來，他卻滿臉不在乎地反問：「是現實又怎樣？是現實就不用睡覺？」
「也得認清現實再睡！要是你把現實誤認成夢境，必定會鑄成大錯啊！」
「在這裡能鑄成甚麼大錯？出不了院嗎？」
「對啊！你得好好表現才能通過出院的審核啊！」
「呵！好好表現，通過審核？」翁仲龍先是冷笑了一聲，然後有氣沒力地敘述說：「我在醫務室醒來時，蒙德就坐在旁邊，我問他是甚麼時候申請出院的，他回答上星期……」突然，又激動地大吼起來：「你們只用一星期就批準他出院！而我足足審核了三個月！很明顯！你們根本沒有打算放我出院！」
「我們……院、院方可能還有其他考慮啊，例如雷孟德已經住院兩年，而你只住了幾個月，可能是需要再觀察你一段時間，下一個就會輪到你出院啦？」
「就算真的下一個就輪到我，距離開學只剩兩星期了，下一個有這麼快嗎？」
「也許……」艾明理知道管理層正在暗中針對翁仲龍，不敢給予他虛假的希望：「也許沒那麼快，但晚一點點還是能夠入學的吧？大不了就等下一年再入學嘛，早一年晚一年根本沒差啊？」
「怎麼可能沒差！我不能繼續在這種鬼地方浪費時間了！我必須盡快回到正軌才行啊！」
翁仲龍的激烈反應徹底超出了艾明理的預期，但比起剛才那樣逃避現實，率直地把情緒發洩出來必定是更為合適的做法。所以，她嘗試誘導翁仲龍說出激動的原因：「為何這麼著急呢？是有甚麼事情要立即去做的嗎？我能不能幫上忙啊？」
「我、我……你……」翁仲龍不再大吼大叫，欲言又止地思考了一段時間，最後還是決定向坦白自己的心意：「你能跟我復合嗎？」
「復、復合？」
「對！復合！」翁仲龍緊緊握住艾明理的右手，真誠地訴說自己的目標：「我馬上就會出院了！然後就是取回學位、找工作、賺錢！我會努力追回這四年的進度！會陪你到處玩！一起去兜風去唱歌去吃好料去迪士尼！就像以前那樣！」
「但我已經……」
「你目前不是單身對吧？沒關係！我會贏過你的新男友！我會努力贏過他的！請給我一個競爭的機會吧！」
「我、我已經結婚了……」艾明理把左手伸到翁仲龍的眼前，雖然無名指上並沒有套著婚戒，卻有一環顯而易見的壓痕：「只是為免刮花，所以在工作期間會脫下戒指。」
翁仲龍頓時啞口無言，腦海閃過了許多不切實際的念頭，但他非常清楚那些妄想絕對不會發生，如今的自己完全沒有任何本錢，無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讓艾明理拋棄家庭回到自己的身邊。
事到如今，艾明理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翁仲龍，坐在床邊的她猶豫了許久，最終選擇默默地抽回被握住的右手，離開這個房間。翁仲龍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的離去，隨後乏力地倒在床上，無法閉合眼簾、無法入眠、無法脫離殘酷現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