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婷蕓情緒失控，再也顧不得監控設備；而李廣福看她這樣，也不再遮遮掩掩，慢慢坐到她旁邊，用手臂摟著她，就像多年前在美國見到她時那樣、安慰著這孤苦的臺灣女孩。

蔡婷蕓在此時卸去堅強的偽裝，抽泣著對老人哭訴：「怎麼辦？爸爸的心血落在敵人的手裡，弟弟…弟弟也……說不定連媽媽…媽媽……哇……」

李廣福勉強從她這段話中聽出一些端倪，於是一邊安慰蔡婷蕓，一邊輕聲向她確認：「妳是不是認為，有人利用阿鳶這小子設置了無人機生產線，而且變造了晶片，在他死之後還利用了妳弟弟…阿歲…繼續他的陰謀？」

蔡婷蕓無助的點了點頭，李廣福白眉緊皺，思考了一會兒之後說：「雖然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我總覺得有點說不過去。」

蔡婷蕓瞪大雙眼，望著李廣福，殷切的眼神透過出噩耗遭到反詰的渴望，李廣福於是說：「從眼前的結果來看，在妳老爸遇難之前，變造晶片的工作就已經完成，所以按照那時的製程作為藍本，後續製造出來的晶片，也都跟著出問題。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不需要阿歲啦。況且阿鳶遇難的時候，阿歲還是個小孩子，對吧？那要花費多少心才血能把他培養成能跟阿鳶比肩的專家？不是我吹牛，晶片製造可是門極專業的工藝，當年全世界投入多少頂尖人材、多少金錢和資源在這個領域，都還略遜臺灣一籌；隨便找個小孩就想將他培養成這樣的專家談何容易。更何況，為什麼還要花費那麼大的精神氣力去做一件早就完成的事？更何況…阿歲的情況我也有聽說，就算他真的很有天份，但是除了他之外，全中國就沒有更聰明、更容易教的人選嗎？」

關心則亂的蔡婷蕓，在聽到這番旁觀者清的剖析後，漸漸收住哭聲，開始反思自己是否妄下斷論而自亂陣腳。

李廣福接著說：「另一件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是，這個『遊戲』，難道不是妳設計的嗎？」邊說邊拿起手機，指著螢幕上的遊戲畫面。

看到蔡婷蕓搖了搖頭，李廣福稍稍解開的眉頭皺著更緊，滿臉狐疑的望著自己的手機，又轉頭看向蔡婷蕓的掌機，喃喃自語的說：「不對呀…這不太可能…差太多了……」

心神略定之後，蔡婷蕓也開始察覺事有蹊蹺，但她還是詢問李廣福以求確認：「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李廣福說：「雖然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是在這方面見識得多了，也看得出來美軍的防護系統不是開玩笑的。特別是其中有很多參數是不斷浮動的，恐怕比第二次世界大戰時，使用圖靈機去破譯德軍的密碼更難。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是利用變造後的晶片，透過特殊的編碼走後門入侵系統。即使如此，還是必須破解那些浮動的參數。」

蔡婷蕓說：「您是說，對方利用晶片變造後留下的後門，預先寫好應用程式，等待適當時機植入啟用？」

李廣福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說：「我只能想到這個方法，但是預先寫好的程式難以應對美軍的防護系統。據我所知，只要發生一丁點的失誤，試圖侵入的意圖就會被察覺。我聽說必須有最頂尖的駭客，加上準超級電腦那種程度的設備輔助，才有可能破解。以現今的科技水平，強大的人工智能或許可以取代駭客，但是有一點怎麼看都不太對勁。」

蔡婷蕓趕緊追問：「有哪裡不對？」

李廣福說：「就算備齊剛才所說的條件，至少也需要幾個小時甚至幾天才能完成。所有條件都有最完美的狀態，在幾分鐘內破解都已經是天方夜譚了，而剛才頂多只花了幾秒而已。要知道晶片變造之後，可能因為電訊號的改變而產生不同的功能，但是效能不會因此而提升…至少不會相差太多。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到這種程度，還能完全不被發現，這樣的演算能力太過驚人。如果妳手中那個小小裝置具有這樣的算力…只能說，我對它所使用的晶片非常感興趣。」

蔡婷蕓盯著手中的遊戲機，心中無數念頭閃過。在「尋路者」的輔助之下，她要進行駭客般的操作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不久前光是檢證幾個假設，那臺美軍軍規的頂極筆電就已經要跑上許久；如果真要試圖破解美軍的系統，就算存在已知的後門，李廣福所說的「幾個小時甚至幾天」是相當合理的估計。「幾分鐘」已經是小說電影裡那種超頂尖的駭客，搭配現今最強大的超級電腦…不是　TOP500 排名前十的那幾臺，而是在美國也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的那幾臺…才有可能達成。

而方才遊戲機就像是按了下開關一樣，在轉瞬間就完成了一切。這樣看起來其算力至少領先一整個世代，無怪乎李廣福會如此驚疑不定。

她問李廣福：「如果它真的如此強大，那麼會不會…」

李廣福似乎猜到她的想法，趕緊問：「這是哪來的？」

蔡婷蕓說：「是知歲給我的。」跟著把前因後果大概說了一遍。

李廣福白眉緊鎖，但還是安慰蔡婷蕓說：「我相信阿歲一定不會害妳，雖然他有可能被人利用，不過這玩意兒如此厲害，應該有更高明的利用方法，不需要透過阿歲再透過妳夾帶上來。這番操作太容易出錯，繞了一大圈還未必能達到預期的目標。只不過…阿歲又是從哪裡得到它的？」

蔡婷蕓也認同他這番說法，只是難以就此放心。沉思了一會兒，她抬起頭望向不遠處的監視器，心想：「方才我們的舉動應該全被看見了，看來難以再隱瞞下去…」

李廣福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知道她心裡的擔憂，於是輕聲安慰：「別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這些事也不好一直瞞著美國佬。」

蔡婷蕓點了點頭，慢慢起身，然後伸手把李廣福也攙了起來。二人收好手機與掌機之後就回到餐廳去找李太太，三人坐在一起又聊了聊家常。之後尚恩再度出現，神色凝重的對蔡婷蕓說：「將軍需要妳，麻煩妳跟我去一趟。」

蔡婷蕓點頭應允，心想：「該來的總是要來。」於是端容起身。李廣福也跟著站了起來，顯然是不放心她一個人面對，尚恩卻說：「請二位在此稍候。」語氣雖然客氣卻十分堅決。

蔡婷蕓笑著對李廣福說：「沒事的，我去去就來。」李廣福猶豫了一下，最後看了李太太一眼、慢慢坐回座椅上。

離開餐廳，蔡婷蕓看尚恩面色陰沉、一路上保持沉默，與先前的談笑風生判若兩人，這讓她心中不由得忐忑不安了起來。她本想開口探詢二句、打破僵局，尚恩卻不等她開口便以手勢制止，簡單說了句：「到地方再說。」她也只能安靜的跟隨尚恩、抵達戰情室。

戰情室裡的場面與最初她提出模型的報告時幾乎一模一樣，讓她剎時間產生時光倒流的錯覺。主持會議的仍是金恩將軍，一等房門關閉，他便嚴肅的說：「以下的內容都屬於最高機密，半個字也不得外流，違者軍法從事。」

蔡婷蕓看了這陣仗，心中不禁懷疑：「他們到底掌握了多少？如果只憑監視器中看到阿伯和我舉止怪異，似乎有點小題大做。」

這讓她不由得開始手心出汗，依據她原本的料想，應該會由直屬上級，也就是海倫先對她進行偵詢，沒想到一上來就是公開審判。「叛國」這個罪名閃過她的腦海，知道在眼前緊張的戰爭情況下，微小的過錯都可能被無限發大，處罰也可能無限上綱。

她心跳加速，低著頭用眼角餘光觀察，海倫確實在場，但臉色同樣不是很好看。尚恩則仍舊繃著一張臉，沉默著垂手站在她身邊，他原本的席次則由另一官員取代，沒意外的話應該是他的上司。

會議室的氣氛凝重到令人呼吸困難，金恩將軍再度開口：「我相信諸位之中，有幾位已經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對於還不知道的人，我必須再次重申保密的重要性，現在正是美利堅合眾國最需要諸位的時候。」

說話間，他有意無意的瞄了蔡婷蕓一眼，讓她心頭閃過無數個不祥的念頭：「難道這遊戲機果真是個巨大的陰謀，它表面上讓我和阿伯交談而已，暗中卻運用它強大的能力，做了什麼滲透破壞的工作嗎？」

她緊張到口乾舌燥，艱難的嚥了下口水之後，正好對上金恩將軍銳利的目光。他沉聲說：「妳有什麼要報告的嗎？」

蔡婷蕓汗濕的手握住口袋中的遊戲機，想要自首卻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能眼睜睜看著海倫低聲在金恩將軍耳邊說了幾句話。金恩將軍隨即皺起眉頭，神情十分不滿，但也耐住性子低聲對海倫說了幾句。從表情來看，明顯是對海倫表達斥責，海倫則是連聲致歉。

二人交談過後，海倫對尚恩使了個眼色，尚恩湊到蔡婷蕓耳邊說：「請跟我來。」

蔡婷蕓只能跟著他來到附屬於戰情室的一個隔間，等她進入後，尚恩低聲詢問：「如何？妳有什麼話要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