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看到評論說「《完美物質》是諷刺那些為了留住美貌而過度整形的女明星」,又或「電影想說「女人請放過自己」」,但是筆者認為《完美物質》所表達的更多是批評旁人(主要是男性)對女性「性化至上」的價值觀,對那位「自食其果」的女主角,更多的是同情而非批判。
人有身體自主權,賣弄性感也可以是一種美學,但是指定「色情/性感」是性別唯一價值就是完全不同的說法,《完美物質》所塑造的氣氛就是如此。
伊莉莎白主持的長壽健美操電視節目以女性為對象,希望女性藉此擁有性感的身材,追求性感無傷大雅,而節目製作人以伊莉莎白「不夠性感」為由開除他以替換一個更性感的女性上場,純粹以工作的角度來說,儘管還有觀眾情意結等因素可考量,但亦算是合情合理。但是節目製作人讚賞性感同時貶低因為年齡越大而不再性感的女性,健美操電視節目的內容亦有對肥胖/較肥胖女性的言語羞辱,可見整個節目不止是「女性追求性感」的定位那麼簡單,而是宣揚「女性不夠性感就是罪」的價值觀,同時這種價值觀早以融入伊莉莎白和節目製作人的生活之中。
對作為男性的節目製作人來說,「女性性化至上」只是讓他創造一個又一個收視很高的節目,但是對作為女性的伊莉莎白來說,性化代表他的全部。在《完美物質》裡,可看見伊莉莎白對「性感」一事沒有太多欣賞的角度,他所追求的是「眾人的愛」,而「眾人的愛」事實上是可以用其他方式以獲得,但是在這個「性化至上」的環境下,對伊莉莎白這位女性而言,他認為性化是唯一的手段,自己卻因為不可避的衰老而永遠失去機會。
《完美物質》沒有明言為什麼伊莉莎白只認為性化是唯一得到愛的手段,但是它塑造的氣氛有帶出「女性性化為其唯一生存理由,唯一得到他人喜愛」的暗示。在伊莉莎白與蘇交換的七天間,相當性感年輕的蘇受萬千寵愛(特別是男性),男性都討好他嘗試得到他的青睞,節目製作人對他暗示只要蘇願意做他的節目,他什麼都肯答應;對伊莉莎白,不但沒人在意,提起他時都是羞辱和踐踏,而且得到主流認同——節目製作人在廁所的對話和蘇在大氣電波的公開訪談也是,而節目製作人對性感的女性欣賞,對其他不性感的女性不在乎、出言羞辱的橋段,也在說「性化是女性唯一的價值」。
這裡有趣的地方,在於節目製作人把「性化是女性唯一的價值」說成自然定律,「汰舊換新」,同時對強者(蘇)萬般崇拜,踐踏弱者(伊莉莎白)來捧高強者,然而在言行舉止間,說明他們信奉的不是「弱肉強食」的道理,而是以男女之別把女性視為玩具。
如果信奉「弱肉強食」,活在同一圈子內卻老態龍鐘,與「性感」和「美」扯不上關係的男性董事與節目製作人譏笑他人的不性感與平凡,譏笑他人不值得在自己的眼中出現突顯濃厚的諷刺意味;而節目製作人對蘇成功的評價,是「他一手挖掘蘇出來」,把蘇背後難以想像的剝削與犧牲徹底淡化,把其成就當成自己的功勞;男性對年輕性感的蘇萬般討好,亦只是希望得到性歡愉,得到好處,而對無法得到好處的女性則置之不理甚至踐踏,無視女性性感以外的價值——只有唯一價值,沒有價值就廢棄或唾棄,那在這些男性的心目中,有意無意把女性當成性玩具,那些尊重不過是想拿取玩具的手段,而非作為人類看待。
這種氣氛最可怕之處,不在於他人的目光,而是被剝削者的內在亦被氣氛所感染,說是無處可逃不如說是沒有逃跑的選項。他們是自願付出,把其當成努力與犧牲,但是環境讓其選無可選,而且容不得讓其思考其他選項的可能,那就是剝削。
失去性感的伊莉莎白只會看電視和吃食物,沒有性感就完全躺平的心態顯示伊莉莎白不認為,或從未想過其他事情的價值,儘管他是一個有實力同時有錢財的人——先不論他有一手包辦改造牆與暗門,同時考慮通風的能力(作為工作是工程相關的筆者覺得超厲害),他還是一名奧斯卡影后,亦住在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地方,但這些價值被他無視,一心只放在「性感」,視「性感」為被人喜歡的唯一方式。
既然「性感」是自己唯一的存在價值,那蘇最後把伊莉莎白吞噬殆盡是理所當然——儘管他們是不共享記憶、感情的同一個人也是如此。對伊莉莎白來說,他的晚年生不如死,生存沒有意義,同時不應該亦不允許他死亡,儘管伊莉莎白決定「終結」蘇,但他不能沒有了蘇(外在)——蘇就是他的存在意義,比起他這個母體(內在)更為重要——只有蘇才是被大家喜愛的那一個。
雖然伊莉莎白與蘇看似做了很多不人道、瘋狂的事,但是從最後倒來看,他們傷害的永遠都是自己,剝削的永遠都是自己,而他們只有一個願望,就是「被大家喜愛」。最後他們的血灑滿了剝削他們亦不自知的片場,精神失常的他被攻擊,自知自己變成了「怪物」但還是說「我還是我」,最後忘記之前的經歷,想像自己受人喜愛而逝去,而非面對現實慘死,筆者覺得這種收場是對女主角的同情——至少他的願望在最後被認為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