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不能輸的賭注
當聽到「我要創公會」這句話的時候,宗豪露出了一如既往的不置可否的微妙表情。
「創公會?叫什麼?」
「Evidence。」
這個答案建箴早就已經想好了。
既然重新創建公會的本意是要找回那些因為不明原因而流落四方的前公會成員,那麼沿用原本的公會名稱肯定是最快的一種方式。
雖然相同的公會名稱是不能夠同時申請的,但由於原本的公會已經完全被艾薩斯給解散了,系統程序上已經找不到之前公會的資料,也沒有限制已被取名過的名字不能夠再繼續被沿用。
不過這件事情,大概也只有原本是前公會成員的他們才會知道。
總之,創建公會和命名這兩件事情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建立公會僅管也需要一部分申請的資金,不過並不算貴,只要是個有在稍微經營角色的正常玩家應該都能夠負得起的價格。對於玩家而言,建立公會本身並不是什麼難事,真正困難的其實一直都是在建立公會之後要面對的事情。
「為了什麼?」宗豪的眉頭又是一挑。
如果自己決定的事情,宗豪往往不會有那麼多的提問,通常在提出之前他心裡就已經打定了主意。但如果這件牽扯到公會和群體,那就另當別論了。
「沒有為什麼。」
建箴插著手一臉不容置疑的態度,讓宗豪皺起眉頭一臉困惑的模樣。就算他們認識許久,講話上也沒那麼多顧忌,可就算是宗豪大概也鮮少見過自己表現出那麼決絕的態度。
那也沒有辦法,如果就連自己都沒有辦法堅決態度,那就更不可能說服得了宗豪。就算心裡有著很明確要這麼做的想法,可實行上能不能順利,建箴的心裡完全沒有任何把握。
只有努力和決心是不夠的。
對於既沒有實力也沒有運氣、人脈也極為短缺的自己,能夠做為依靠的實屬不多。就算是失敗,似乎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不……其實就連做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夠被稱為成功,建箴心裡也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復興Evidence讓它成為知名的大公會?把原本公會裡的那些成員們重新找回,把這個公會名稱繼續延續下去?
那些概念都顯得太過模糊。
比起「想要做什麼完成自己的期望」他更多的本心果然還是出於「不想什麼都沒做就這麼結束」。
建箴也明白,抱持這樣的想法去經營公會並不是個好主意。他終究不是Evidence的主人,不是那個開創公會的原點,只是用借來的名稱和期望,試圖用自己的方法去讓那個名字茍延殘喘似地延續下去。
或許這樣的心情並不能夠被絕大多數的人所理解。然而那份想讓回憶努力延續下去,不想讓它在此結束的想法,卻也是當下對於建箴而言最真實的一種心情。
「之前就跟你說過了吧,太執著的話,累的只會是你自己。」
建箴一直都知道,他也沒有否認過宗豪的想法,哪怕宗豪和自己講道理的時候大多都是那種令人感到欠揍的態度,但是他所講述的內容本質卻大多都有一定的道理,只是因為觀點過於不假掩飾,所以多少給人讓人感到有些自私罷了。但要說他的想法有什麼錯,實際上也沒有。要是與群眾大多數人的想法不同就可以被視為一種錯誤的話,那麼自己和宗豪也不過是半斤八兩。
不過這一次,建箴難得有了自己的任性。
「你就說幫不幫忙吧。」
「幫,當然幫,哪次不幫?只不過你如果要我管理公會的話,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比較好。」
那種往宗豪臉上揍上一拳的熟悉衝動又回來了。
「放心,那種事情我從來沒有期待過你。」建箴淡淡地說。
宗豪的義氣大概也就只有這麼多了,如果要問他個人態度的話,他是願意幫自己這個忙的,但如果這個忙超出他本身的能力範圍,他也不可能勉強去做出什麼額外的改變。宗豪的情義相挺,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至於會不會用實際的行動提供幫助,那還得看自己需要幫忙的部份是什麼。
或許如果自己請託的話,宗豪還能夠勉強努力一下,不過因為他本來就不是對這方面特別感興趣的類型,頂多也就是三分鐘熱度的事情。
「那你要我幹嘛?」
「不幹什麼,就是總之先當個人頭用,然後有事的時候來幫個忙這樣。」
「喔……懂了。」
宗豪可能本來還沒意識到把自己找來的主要目的到底是什麼,但他也不是遊戲新手,所以寥寥幾句話之後,他馬上領會到了建箴所講的意思。
大概是避免太過容易造成一人掛名公會的形成,幻境樂章裡的公會最低人數限制額度為五人。只有超過這個人數,公會才會被正式核準成立。最初艾薩斯創建公會的時候,是由艾薩斯、艾薇雪、月靈貓、一拳定天下,翠影和臨風六人所登記成立的。所以最開始的時候,Evidence並沒有遇上創建人數的問題。
但現在不同,他們所具備的條件和那時並不可同日而語。建箴也不肯定憑自己粗糙的計畫能不能夠找到相應的人數,更何況是由既沒有人格魅力也沒有遊戲實力的自己作為公會的代理人。
後面和月靈貓還有一拳定天下的討論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但眼下能百分之百拿下的額度,就是掐著他脖子也要爭取讓宗豪湊個人數達到創會最低需求。
「……真無情啊。」
「少囉嗦,特殊情況就要用特殊的方式解決,就算你拒絕我也會把你的號開上來充數。」
真要任性起來,就連他自己都會怕。
建箴心知肚明,創建公會並不需要這麼麻煩,只要把公會的名字掛到招募板上,大概不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就可以達標。但說實在的,建箴又不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實現屬於自己的任性。
想要延續Evidence的心情是真的,但是建箴自己也不敢保證這個公會的未來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自己又到底能夠做到什麼程度。當初艾薩斯並沒有用這樣的方式來招募擴大公會的規模,而建箴也認同這樣的做法。就算自己也不知道實際上公會能不能夠如期望的延續下去,但公會裡內部的氛圍和風氣,果然還是需要時間去慢慢熟悉和營造。
至少在一切有所定論之前,建箴決定保持保留的態度。那並不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而更像是勉強為了保持冷靜所做出不得已的決定。
公會已經解散接近一周的這個當下,他們早已經錯過了挽救的最佳時機。
「知道啦,反正就算阻止你也沒用,等差一人的話再告訴我吧。」
宗豪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不過基本上可以看作他已經默認了自己的做法。反正如果只是單純為了充數,不需要親自去管理和經營的話,他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去反對的理由。
總之,就這麼定了。
本來只要順勢而為的事情,如今需要考慮的明顯比過去複雜得太多。
儘管所有人都對於公會突然消失的事情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但在連絡不到艾薩斯和艾薇雪的情況下,其他人也都沒別的辦法,只能接受這樣的發展。至於像自己現在這樣打算重新沿用原本的公會名稱試圖再把人找回來的這種作法,則明顯屬於過於瘋狂的行為。
就算找回來了又如何?
這幾天建箴心裡一直不斷問著自己這樣的問題。
他並不是艾薩斯、他沒有艾薩斯的能力,對於公會的經營理念也只是向艾薩斯借來的想法。他從來沒有擔任過公會的會長,他從來沒有站在這樣的位置,也從來沒有類似的經驗。
他終究不可能成為艾薩斯。
建箴也有想過,這整件事情很可能和公會並沒有直接關係。
如果發生問題之後,艾薩斯和艾薇雪同時為人間蒸發的狀態,那麼會不會本應該是發生在他們現實中的情況導致了這樣的結果?但這件事情又顯得格外詭譎,如果真的是毫無徵兆突然發生,那麼應該會變成他們長時間沒有上線,Evidence被長時間棄置的情況,而並非是整個公會被從伺服器中被抹除。
也就是說,至少艾薩斯是知道有可能會發生這樣的情況的。
……每次都是這樣。
當他還在的時候,總是一副高深莫測讓人看不透的模樣;就是現在人不知道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仍然還是留下了一堆為之的謎團讓自己煩惱。
不過自己也算是自尋煩惱吧。如果乾脆接受Evidence已經不在的現實,直接放棄去尋找下一個能夠落腳的公會,現在也用不著費盡心思去苦惱那些事情。
真要說的話,公會也就只是這樣而已。如果無視掉那些無聊的個人情感,只是為了找一個能夠與人相處合作的群體,公會也沒有所謂的不可取代性。
一旦放入了太多情緒進去,難受的總是自己。
即使宗豪說的話不重聽,也不能否認既有的現實。
而自己是在明知道這條路並不好走的條件下,仍然做出了這樣的抉擇。這並不是對錯與否的問題,而是信念有無的差別。
就算自己時常看不慣宗豪總是一副事不關己,好像什麼都無所謂的模樣,也總是會懷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沒有所謂真正重視的事物,所以才能把很多事情都看得一派輕鬆,把很多心情輕易地置之度外。
但也不能說宗豪的態度有什麼錯誤,就像宗豪大概也無法理解為何自己總要做些費時費心又結果未明的努力。他們所看重的事物有著巨大的差異,看待公會和群體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以至於他們最後採取的作法也截然不同。
「你就自己想辦法努力吧,反正到時候失敗的話,最慘也是我們一起找新的遊戲重新開始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宗豪鼓勵人的方式,聽起來彷彿就是以肯定會失敗做為前提做好最壞的打算。
然而建箴知道,那便是自己平時看待其他事物的方式。
反正最糟糕的情況也只是回到最開始的模樣,如果這麼想的話,就會覺得不論怎麼做都沒有關係,縱使自己最後失敗了,也只是回到目前已知既定的結果而已,並不是由誰所鑄成的錯誤。
Evidence已經不在了,所以只要照自己心中所希望的方式去嘗試看看就好。
無論最後成功也好、失敗也好,自己能夠改變的事物本來就很有限。更何況自己最開始的時候本來就並沒有考慮到成敗與否的問題,他只是覺得不應該這麼結束,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做出這樣愚蠢的舉動。
「要來久違打個賭嗎?」建箴雙手搭成了拱橋狀,托著下巴看向宗豪。
「……我可不記得你有那麼好賭。」
「少囉嗦,賭不賭一句話。」
自己的任性可還沒有結束。
「難道我還有說不賭的選擇?」宗豪聳聳肩,語氣輕佻地接下了挑戰。
「那倒是沒有,不管怎麼樣你都是得賭的。」
實際要賭的內容什麼,兩人都心知肚明,沒有必要再重複敘述一輪。
「看來這一頓得吃點更貴的東西了。」
「我不介意你先想好之後要請我去哪裡吃。」
「這賭局都還沒開始你就在想贏的事情了?」
宗豪衝著自己扮了個鬼臉,一副勝負未定的不甘示弱。
對他們來說,這樣的發展總要比那些沉默的氣氛好上百倍。
過去有大多數的時間裡,建箴和宗豪常常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互相較勁、也偶爾伴隨著一些小小的賭注。對他們來說,賭注只是為了活絡氣氛而額外增添的彩頭罷了。
建箴覺得不管是輸或贏都沒有關係,他並不是真的那麼在意關於勝負的事情,反正如果輸了,也就是下一次再嘗試著贏回來就好。
所謂賭注,只是給自己一個目標、給自己一個鼓勵,讓自己能夠正視挑戰本身所給予自己的一種「制約」而已。就算沒有賭注,自己仍然會嘗試在自己能夠做到的範圍之內努力;但在有條件的制約之下,自己則會以更加認真的態度去看待自己所面臨的挑戰。
當感覺到背負著勝負成敗的壓力時,人才更容易激發出意想不到的潛能。而在宗豪眾多的較量和賭注中,唯有這一回,建箴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意念。
那並不只是和宗豪之間的賭,也是和自己內心下的賭。
他不想輸,也不能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