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五幕：從未走過的路
如果建箴從考慮到和紅沐通話之間的考慮時間大約是五分鐘的糾結，那麼在冷雨冰之前的猶豫大概就是半小時的踟躕。
建箴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又被紅姐給擺了一道？
本來自己會主動去找紅沐的原因，是為了打聽關於公會解散的事件始末，因為心裡覺得她肯定有著比較完整的情報和人際關係網。也就是說，自己會找上紅沐，是有一個預先設置的理由的，他很清楚自己應該問些什麼，還有談話內容的主要重點是什麼。
但對象換作是冷雨冰的時候呢？自己該講些什麼？一樣打探情報嗎？問問看她對於公會解散的想法是什麼嗎？
老實說，建箴並不抱持什麼期望。
如果她對於公會帶入的情緒比自己想像得要更深，真的在自己面前哭出來該怎麼辦？
其實就現階段的情況來，自己並不一定非要和冷雨冰聯絡不可。
他們的關係沒有熟稔到那種程度，想來大多都是緣分的促成，所以才讓他們之間的距離始終維持在一個微妙的關係。就是因為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所以建箴才覺得主動和冷雨冰開啟話題其實比起和紅沐聊天要難得多。
她算不上健談，情緒的表露也並不明顯，感覺她只會安安靜靜聽著自己所說的話，過了許久以後才對話語的內容作出反應。
最重要的，冷雨冰的情緒並不像紅沐那樣的簡單易懂。
透過紅沐的說法，她似乎對於自己抱有一種特別的信任感，自己也覺得，在和冷雨冰相處起來的時候，似乎一直有種說不上來的若即若離。他們之間並不只是單純的認識或者友人那麼粗淺的關係，但是再更進一步的形容詞彙，對於他們也同樣不適用。
該說些什麼？應該怎麼說？用什麼樣的立場來說？
建箴心底確實很猶豫。
對於本來要不要和冷雨冰聯絡，他的心裡一直處於搖擺不定的狀態，如果不是紅沐又補上了那幾句話，讓自己妥善對應與冷雨冰之間的交談，自己可能真的打算把這件事先擱置到等一切做出定論，決定好之後的方向以後再說。
但建箴覺得，若是等到那個時候，某些情況也早已和現在有所不同。
時間就是這麼的沒有人情味，並不會為了誰而停下，一旦猶豫不決，就會錯失掉許多原本可以做出的選擇。要是到時候真的變成那樣，那不必等到紅沐來教訓自己，他也會因為當時沒有做出自己本來想做的事情而感到懊悔。
而且這麼想的人，似乎並不只有自己……
「……？」
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卻用大量的刪節號替代了自己的發言。
這幕情景，讓建箴不禁想起了他們初次相遇的時候。
只不過，這回是冷雨冰主動找上了自己。
在建箴的印象中，冷雨冰主動向自己發送密語聯繫的時候，通常都會伴隨引發一些自己意想不到的發展。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在螢幕前猶豫了許久才把文字的訊息發送過來。
又或者是她還沒有那麼複雜的心裡活動，只是因為剛好看到自己在線上，所以直接就傳送信息過來，其實根本就還沒有想到實際要說些什麼。
所以才會是一大串的「……」嗎？
既然都已經主動找上來了，不做任何回應也不禮貌。
建箴用五秒鐘的時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明明只是用打字在進行交談，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咳個兩聲清了清嗓子。
「最近過得如何？」
別在意有沒有創意這種事了，關於問候這種事情，並不一定要別出心裁才足夠表現誠意，更重要的是確實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更何況，自己本來就不是那種類型的人。
「還……好？」
又是遲疑的刪節號，還有並不確定的疑問。
冷雨冰還是如自己記憶中的一樣，對於自己的答案口是心非。那並非因為慣於謊言，而是就算她心裡想著別著不同的答案，可她還是會迎合對方的內容，說出模稜兩可的答案。
但也因為她內心的想法和表現的語句並沒有達成共識，所以也總能從一些態度轉變的細節中窺見被她所掩藏起來的真正想法。
「看來不怎麼好。」
如果是紅沐的話，可能這時候會斥責自己太過不體貼。既然自己能夠看出對方真正的思緒，應該為對方多留些餘地才是溫柔的表現吧。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自己也不想在這節骨眼講些毫無內容的敷衍。
「公會解散前，你有聽到什麼消息嗎？」
「沒有，那時我不在，隔天上線突然發現公會不見以後，跑去問紅姐才知道發生了這件事情。」
原來如此，看來冷雨冰得知到公會解散時的反應和自己差不了太多。既然如此，從冷雨冰這兒問到關於公會解散的情況果然還是有些不切實際。
雖然冷雨冰省略了過程的敘述和情緒的變化，不過可以想見，當她隔天上線看到這樣的變化時，內心肯定也是充滿不安和茫然的。
「所以，妳應該還沒有找到下一個公會落腳吧？」
「這幾天有一些公會有邀請我，但我都說再考慮，還沒有正式回答。」
明明那時加入Evidence的時候並沒有那麼多的遲疑，但冷雨冰現在的態度卻顯得格外猶豫。本來建箴想著如果她已經在這段時間加了新的公會，那或許自己就不必考慮得那麼複雜。
建箴突然感到有些憂心。
只要找到新的公會，新的公會也會帶來不同的體驗。
如果她仍然有那個意願的話，自己也還是可以作為她遊戲上的朋友，偶爾聊聊天，組隊一起下副本，直到她完全適應這樣的變化。
而建箴馬上就意會到，為什麼自己會產生那種不安的感覺。
很可能冷雨冰跟自己的想法並沒有多大的差別，對於這個對他們而言有著特殊意義的公會突然消失，他們都並沒有想好下一步該怎麼走，甚至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往前走。冷雨冰把最後的期望放在自己的身上，或許她想看看自己到底會做出怎麼樣的決定，她才打算做出最後的選擇。
她對自己寄予期望，然而自己卻不知該如何回應這樣的期望。
Evidence已經不在了。
建箴也可以坦然說出這樣的事實，就像紅沐所直白告訴他的一樣。
就算等待也沒有意義，就算眷戀也不會改變。這些他們明明都知道，卻不願意去面對的現實，紅沐已經告訴了自己，而自己也應該將這個結果和信任著自己的冷雨冰表明。
……
然而，真的必須如此嗎？
Evidence已經不存在這遊戲裡，這是紅沐所告訴自己的答案，卻不是自己內心所得到的答案。
自己甘心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自己怎麼可能甘於所有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的結束？就算真的要死心，至少也得由造成這些情況的始作俑者當面告訴他真正的理由。
並不算短暫的回憶慢慢湧現，雖然理性上他也能接受，就連現實中的緣分也薄弱地時常轉瞬即逝，更遑論遊戲中的虛擬的聯繫。
太過突然了。
如果艾薩斯當面和他說，他想要結束這一切，就算自己還是會第一時間反對並且問明實際上的理由。但實際上不論艾薩斯的理由是什麼，自己大概最終還是會認真尊重他所做出的決定。
前提是，那是自己當面得到的回應，而並非毫無妥協空間的結果。
或許，有這種想法的人並不只有自己一個，而他們同樣也在等待些什麼。等待那能使他們徹底死心的答案，或者讓時間慢慢磨耗掉那些往日的追想。
那麼自己又能做到什麼呢？
有個想法突然閃過腦中，建箴也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會突然產生這樣的念頭。就像是在一片昏暗的夜路上，恍惚閃爍的殘燈，明明無法完全照亮前路，卻又不由自主地被那微弱的光芒吸引，試圖去相信並追逐那一絲可能的希望。
「如果，我是說如果，Evidence公會如果重建的話，妳會回來嗎？」
「……？」
冷雨冰表現了不明所以，似乎無法明白自己到底在講些什麼的反應。
就連這點也像極了他們第一次相遇時的場面。
要是冷雨冰露出表情的話，或許自己會見到在他的臉上，浮現出「你到底在說什麼鬼？」的表情。
建箴覺得就算冷雨冰有那樣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就連他也覺得自己所想出來的這個念頭很荒謬。如果再認真想想、認真去考量可行性的話，大腦肯定會阻止自己做出這樣的選擇。
但是拋開那些理智的考量，或許自己也會在每一次對自己的質疑中，產生那樣相同的期待。
他永遠都記得，那個人向自己遞出的邀請。
『我要到外頭自己創個公會，到時阿風你要來嗎？』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只是平淡得毫無誠意的邀約，但也就是因為這句話的緣故，讓自己和許多原本自己一輩子都未必會產生連繫的人們相遇。
儘管他所要做的荒唐事，在未來某天自己肯定會感到一陣無奈，不明白當初的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不過……這個問題還是交給未來的自己去煩惱吧，畢竟現在的自己，本來就沒有那麼多的選擇。
冷雨冰也不知道實際上有沒有聽懂他話中的意思，她安靜了許久，直到建箴都開始有些不自信，冷雨冰該不會真的沒有聽懂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吧？
還是說她其實另有打算，根本就沒有接受自己的提議呢？
又間隔了約莫幾分鐘，就在建箴都開始懷疑，她是不是有事情離開自己的座位，所以才停滯了這麼久沒有任何反應的時候，冷雨冰才總算恍然回過神來。
「我會回來。」
也同樣是簡簡單的一個回答。
沒有過多的彆扭和遲疑，只是單純且堅決的回答。
建箴覺得冷雨冰可能還是沒有完全理解到自己所提出的內容到底是什麼，即便如此，她還是給予了肯定的答覆。
那是一種微妙的既視感。
也許冷雨冰會同意的理由並不是全然是出於對Evidence的情感，而同樣包含著某些出於對自己的信任。因為她相信自己所做出的決定，所以她並不需要問得太多。
『我是想問，你有沒有興趣加入公會？』
當時的自己也是這麼邀請她的。
或許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自己在冷雨冰的眼裡始終是個怪人，然而比起那時候，此時冷雨冰的答案卻看不出猶豫和困惑。
建箴始終沒有問過，冷雨冰對於Evidence有什麼樣的想法。或許在她心中最為直觀的印象，仍然停留在那個名字很奇怪的公會。但有沒有一種可能，在她同意了自己的邀約，進入公會之後，她的內心依然有了一些變化、有了某種特別的歸屬感。
艾薩斯無心的一句話改變了自己。
說不定自己無心的一句話，也讓冷雨冰產生了同樣的改變。
「我知道了。」
如果艾薩斯知道自己即將做的事情，他可能會露出無奈的笑容，可能會挖苦自己盡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但是他不會阻止自己。
他只會靜靜看著，看著自己將要做的一切。
因為建箴相信，他比所有人都還清楚那樣的心情。而建箴也相信，艾薩斯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Evidence所包含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與其說歷史在不斷重演，倒不如說某些經歷的情景、某些觸動內心的情感，都會以另一種形式在人與人之間被傳遞下去。
艾薩斯曾向自己說過，他是因為自己所說的話，所以最終才下定決心創建屬於他的公會。
建箴一直都以為那是艾薩斯在和自己開玩笑，自己怎麼可能有那樣的份量去影響他的決定？
然而當建箴實際面對類似的情境和選擇時，他終於能體會到艾薩斯當時說出的那些話的心情。
使人心中下定決意的理由，有時候真就只是出於一句簡短的話語、一個不起眼的契機。因為對自己並沒有自信，所以才會試圖想得到他人的肯定；因為不確定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確，所以才會頻頻回頭去確認；因為害怕犯錯，所以才會希望從他人的言詞和鼓勵中找到前進的動力和勇氣。
即使自己仍會習慣性地試圖追隨於那道熟悉的背影之後。
他也會想像，想像如果是艾薩斯的話，遇到這種情況究竟會怎麼做。
但接下來，他明確清楚自己將要選擇一條曾經從未走過的路。
那是屬於他自身的抉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