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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隊啟程於天明,離開卡茲那村前往谷風聚落,營地裡只留下了兩隊冒險者。
營地上,排石圍繞中的篝火尖鍋。走出帳篷的貓眼青年見到隊長頦裂男、女隊員、壯年劍士及黑痣魔導士等人已然圍鍋而坐,今天上午的餐點似乎也已經備妥了。
「年輕人,這麼晚起!」
「呵哈── 少來了,你也才大我兩歲而已。」
貓眼青年睡眼惺忪地吐槽壯年劍士,不由得拉緊身上衣著,即使是逐漸遠離冬天的現在,剛起床還是會感寒意。
到了鍋邊同圍,女隊員盛了碗肉湯遞給貓眼青年。
「喏。」
「謝謝。」
「怎麼?睡的不好嗎?」
隊長這麼一問,貓眼青年失了微笑。
失了微笑,喝了口湯,數秒刻意的沉默。
「嗯,我想了整晚。」
「想什麼?」
見貓眼青年張唇無聲,欲言又止,隊員們互相看了看,跟著他無語靜默,隊長見他如此則是嘴角下落。
「我在想,一般的小村莊大多只有教堂,很少會有神殿的吧。」
「嗯,所以呢?」
女隊員挑眉,不解直問。
「這裡的是教堂吧?」
「是啊。」
「那為什麼神殿才有的祭司會進駐這裡?」
「……。」
才剛端湯就口的黑痣魔導士停了動作,靜默。
一般而言,祭司只駐神殿,或可說駐於神殿者方為祭司,反之偏鄉的小教堂多只由神父「經營」而已。如此事實對於不信者,或對教會體系不甚熟悉之人來說多不會分辨也不太在意。
頦裂男自然也聽出了他話中意義。
司教之職責本就奔走,雖於城鄉有難易之差,可無論在哪裡遇見了也不奇怪。然駐於神殿者方為祭司,乃因須司掌祭儀之事,只是偏鄉地方小教堂的話多不會有這般需求。換句話說,這裡的教堂和一般的教堂可能不一樣。易言之,該「祭儀之事」可能有鬼。
那麼,司教正好在此難道會是巧合嗎?
此亦為頦裂男的嘴角之所以落下。無論何時何地,與教會人士作對多數情況都難得好康,國家軍隊尚且如是,遑論一介小隊。況且司教縱乃教會高層,因須遍走四方,任者幾乎不會是文弱案牘之流。
如此,必得深思而作法,應該考慮的面向就緊縮的差不多了。
入夜,排石圍繞中的篝火尖鍋。八腳馬的隊員們因將委託解讀為氣候調查,白天分組在卡茲那村的周遭附近調查起了環境,分別在數個地方以不同深度埋藏了數支內含特殊調液的精工玻璃棒。這些可以測得環境溫度的玻璃棒據說是由鍊金術知識豐富的賢者大人發明,如今以廣為人們運用。可惜挖掘土地是妥妥的勞力,沒有什麼捷徑,現小隊成員多半因勞動累得圍鍋直坐,只負責紀錄的黑痣魔導士看起來還有餘裕,手上拎著小刀,嘴上哼著歌謠,處理著小條蘿蔔。
「你們啊,有累成這樣嗎?」
「你可輕鬆了,動動紙筆而已。」
壯年劍士聲音像似有所不滿地說著。
「好啦好啦,不就是分工合作,別抱怨了。我去回個禮。」
理畢,他拿著蘿蔔走向了另一個小隊──北風獠牙的紮營處。
排石圍繞中的篝火尖鍋。北風獠牙的隊長寬身男,與小隊成員的老魔導士、女魔導士、長槍青年及一名矮個頭的女性,因懷疑大鼴鼠生態有異,於白天分組在卡茲那村的周遭附近調查過了環境,現正由於一無斬獲而討論著該如何調整行動方針。另外,和冒險者們一同圍坐鍋邊的,還有三個喜好四處串門子並結交朋友的好事村民。
「喲!」
討論之際,黑痣魔導士近來出聲招呼,並順手就將手捧的幾條蘿蔔交給了坐圍裡的老魔導士。
「這是今早到處探勘時發現的,就野生的來說味道還不錯。」
「哼。誰知道有沒有下毒。」
「隊長!」
「哈哈,你們都是冒險者,感情也太差了吧。」
村民無邪笑說。長髮雜亂敝目的女魔導士則是在聲言制止,見隊長貌似賭氣地別過了頭後,自己立刻換上笑容面對來客。畢竟小隊身處外地,就算不能維持良好關係,多一個敵人還是不如少一個朋友。
「抱歉,他其實沒有敵意。」
來客些微尷尬地笑了笑。
火光跳動,老魔導士瞇眼翻看三條蘿蔔,教堂、祭司、儀式等字映入眼簾,隨即俐落切塊,投之鍋中。
「你們調查的如何了?」
客問。
「嗯──沒什麼進展呢。」
亂髮女答。
「是嗎。」
「不過,我們希望能在工匠來到之前查出個所以然呢。」
「哦?這麼趕啊。」
「畢竟多耗一天,開銷就多一天,最後分到的也少了一天嘛。」
「說的也是。」
「嗝、你們冒險者還真是辛苦呢。」
一個已經爛醉的村民舉杯說道。
「跑遠遠來,嗝、調查大鼴鼠什麼的,沒什麼好查的吧、嗝。」
亂髮女和來客皆尷尬笑。
另一個微醺的村民聽了卻若有所思,於是在醉漢胡說亂話了幾句之後突然接著開口。
「啊!我想到了。說到大鼴鼠,我上個月才從山姆他家的兒子那裡聽說過,他好像遇到了會說話的大鼴鼠。」
此話一出,立引來眾人側目。
「白癡嗎你,最好大鼴鼠會說話啦,啊哈哈哈哈、嗝。」
「那個我也有聽過!」
第三個村民出聲。
「蛤?神經病、嗝。我看啊,你們兩個都醉了吧、嗝。」
「真的啦!我是真的有聽說。」
「嗝、所以你有親自遇到嗎?」
「……。」
「呵,我就說吧、嗝。」
「可是──」
當三個村民聲論時,黑痣的魔導士也藉機告辭,返回了附近自己小隊的紮營處。北風的獠牙則是等到醉得最嚴重的村民倒地,為他暫時蓋上毛毯後,才轉問兩個依然醒著的村民,兩人也就直說。
翌日,北風的獠牙按照酒友所言,探訪了幾位目擊村民,知獲了遭遇大鼴鼠的幾個概略地點,便即著手調查。
八腳馬小隊則一如昨日,調查著村莊內外的地質。
「你們不是要調查氣候嗎?怎麼今天也是到處挖洞?」
午後,一名牽著馬,帶著自家男孩的村民打獵返還路過,見壯年劍士和貓眼青年正於地面下挖洞,好奇詢問。
「喔,這個啊,是要調查地質組成成份還有含水量和溫度。」
手持簿記,樣似監工的黑痣魔導士說。然後他也更進一步向村民解釋緣由,說藉由理解地質成份,並對照前人研究資料,可以間接得知降雨量、降雨分佈和降雨時間等過去已經發生的資訊。因為自己的小隊應經費有限故無法在此久留直接觀測,僅能依靠這樣的間接調查以獲得相對客觀可靠的資訊…… 說著說著也拿出了一隻玻璃棒。
村民因無涉獵相關學術領域,故無相關知識,無從判斷黑痣魔導士所言之真偽,只能從其專業的口吻與頭頭是道的解說模樣定奪,暗自選擇了信任。接下來注意力便被他拿出的奇異棒子給吸引住了。
「那什麼東西?」
黑痣魔導士眼尖查察村民不曾見過而好奇的模樣。
「這個呀……」
他繼續向村民解說,說後也實際把玻璃棒交到了村民手上,並要村民一手輕握玻璃棒之一端,隨握觀察。幾十秒的時間,村民果然見到了玻璃棒中的液狀物體因手握而變動,也嘗試將玻璃棒之一端放到了水壺之中,藉變動觀測魔導士所說的量化溫度。
「哦──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奇妙的東西。」
黑痣魔導士說,這在帝都已經傳開好多年了,要去谷風聚落研究氣候的魔導士或商隊甚或冒險者,都可能作為實際用具或者貨物而曾經帶在身上,只是剛好沒機會看過而已吧。
村民聽了稍顯尷尬地笑了笑。
「雖然您這麼說,但帝都什麼的聽起來還是好遠吶,啊哈哈……」
笑著,村民也看向了自己兒子。
「喂,你可別把東西弄壞了,很貴的!」
「喔。」
男孩聽訓,歸還了玻璃棒。
喂──
魔導士身後,挖深到不見頭的洞裡傳出了壯年劍士的聲音,於是被挑起了求知慾的村民也跟著走近洞邊。
「要開始囉──」
於是乎,大家看著洞底的貓眼青年持鐵鎚,開始敲擊一根鑿釘將之釘入洞底的地中,而後便持鐵鎚敲起了鑿釘周遭的地面,敲了敲後又敲回了鑿釘上頭,甚至打側面輕敲鑿釘還沒埋沒的部份。
砰、砰── 鏗、鏗── 砰、砰── 鏗、鏗──
村民好奇詢問這又是在幹什麼,魔導士也在一次地,以專業耐心的口吻回答。說這是藉由聽音在測試地質的密度,因為即便構成的材質相同,只要密度不同就有可能出現不同的表徵,甚至可能會因密度變化而在人們的眼中成了相異的兩種東西,例如水和冰……
有了這樣明白的舉例,縱然不能辨所言是非,村民還是聽說聽得不斷點頭,很快就認為自己了解了。
而後,一邊簿冊紀錄已觀測到的地質結構,黑痣魔導士自然地提起了教堂邊的那口井,問起村民關於卡茲那村的水文結構,村民也毫無顧忌地告知冒險者們自古口傳下來的地下水脈概略分佈等資訊。
「哎呀,今天真是學到了很多新東西,感謝你們。」
「哪裡哪裡。」
黑痣魔導士笑的燦爛。
村民要離開前也從馬背上的行李拿出了一塊麻布鋪地,卸下了今天狩獵所得的野豬,當場剁了條腿給冒險者們,方才離去。村民離去後黑痣魔導士即刻收起了展現出的笑容,看向了已經填坑填到肩頸出洞的兩人,見壯年劍士搖頭,便在簿冊上的村莊週邊簡圖打了個叉。
再來幾天,滯留卡茲那村的兩個小隊看在村民的眼中依然表現出了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樣,各自進行各自的任務。然而就在工匠即將來到卡茲那村的三天之前,北風的獠牙在黃昏時分遭遇了所尋目標。
「等一下!先別展現敵意。」
村莊近郊的菜園裡,和亂髮女一組的寬身男正出聲制止身後舉鋤頭展現高度敵意的村民。所敵者,是兩人打算與菜園的主人交易為晚餐的湯鍋購入些蘿蔔的時候,忽然冒出來要偷菜的大鼴鼠。
只是偷菜就足夠討打了,偏偏該大鼴鼠感知到了人類,形動雖見困惑怯懦,最後仍選擇探頭留在了地洞上,尖尖的嘴巴像是聞嗅又如同採食般地嚼動著,隨嚼動發出了抑揚頓挫的聲音。聲音聽來確實有那麼點人話的味道,但卻聽不出意義。一切可想像成路邊遇到隻野狗時普通人大多不會因而太過警戒,但若該野狗突然連續發出類似人在說話的聲音,當然引起警戒之心,也難怪村民展現出高度敵意。
「我想嘗試交涉看看,拜託了。」
村民點了點頭放下鋤頭,大鼴鼠便跟著更加出頭。
就在亂髮女嘗試拿剛剛換得的蘿蔔引誘大鼴鼠時,寬身男也交代她務必拖住,自己趕忙要去通知其他隊員。
「啾、啾、啾、啾,是蘿蔔喔。」
亂髮女蹲著,像是搖晃雞骨引狗那般,持蘿蔔勾引大鼴鼠。面對處於警戒的野生動物,不主動接近大抵才是上策,她也只能被動地不斷利誘,一面觀察大鼴鼠的反應。
雙方就間隔十來步,大鼴鼠動起尖嘴發出聲音。
「嘶、窩、哦、哦……」
「嗯嗯,是蘿蔔喔。」
「嘶、窩、波、喔……」
於是亂髮女另一手指向了手中的蘿蔔。
「蘿蔔。」
「樓,坡。」
這下她終於在心中篤定,眼前的大鼴鼠模仿時能辨識什麼是相對無意義的狀聲詞,辨識度極有可能不止於一般動物,或許可達魔獸也說不定。後不知是否身為魔導士的自己情緒興奮而影響了外在表現出的樣態,大鼴鼠竟縮了探頭又縮了探頭,最終還是整個躲入了地底。
「啊。」
失望之餘,亂髮女也開始思考怎樣與之溝通,不過思考沒有幾秒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見隆起的地面一直線緩緩靠近自己。地面的隆起最終停在一步之前,尖尖的鼻頭發芽般緩緩和鉤爪一同漸出土裡。
待寬身男帶著其他三名隊員來到,見到的模樣是亂髮女正在餵食探出於腳邊洞口的大鼴鼠,彷彿寵物一般。接下來,在身為啞士魔獸使的矮個女接手嘗試與之溝通下,成功把大鼴鼠帶回了營地邊。
是夜,大鼴鼠待在了營地的邊緣,探頭地洞,保持隨時可以溜走的樣態遠遠地感官著篝火。或者怕火,或者還不相信人類,或者篝火邊有卡茲那村的村民在場,無論如何大鼴鼠都不再靠近了。牠只接受矮個女待在身邊,以及一開始的亂髮女接近,亂髮女只好兩地來去。
劈啪──
篝火聲響。
「老爺,你怎麼看?」
寬身男問起自己小隊的老魔導士。
「嗯……」
老魔導士眉濃之下眼細,難以照見其意,今個在篝火曖昧光下竟可見其眼神格外明晰。明晰的眼神思想深慮,手撫下巴鬍鬚。
「一直以來,魔獸都不斷有人研究,著有諸說。曾經主流,或者該說現在仍是主流的一種說法,認為魔獸的語言能力與環境魔力有著正相關性。這是由於發現了語言能力高的魔獸相對敏銳於感應魔力。」
對著好奇的村民說時,明晰的眼神與話途中也瞥了隊長一眼。
隊長寬身男的表情一瞬若有深刻,但很快掩飾掉了。
「魔力?村莊附近沒有這種東西吧?」
「啊哈哈哈哈。魔力實際存在四處,就像是空氣一樣。」
隨話,老魔導士動手,在什麼都沒有的半空中游晃。
「到處都是。」
「欸── 這樣我也可能成為魔導士囉!」
一個村民說道。
老魔導士默默頷首。
「不可能啦。」
「嗯嗯,不可能。你看起來就不太聰明。」
「你們倆什麼意思啊?再熟也有些話不能說吧?」
「呵哈哈哈哈哈──」
村民們鬥嘴令老人家開懷大笑。
歡談的氣氛中,亂髮女端著碗湯默默離開篝火,嘴角微鉤,走近了矮個女和大鼴鼠所在的位置。
「牠還蠻聰明的,我想或許可以考慮收編。」
矮個女看向走近的她說。
「可以填補現在的缺口嗎?」
「……。」
亂髮女隨問蹲了下,矮個女則沉默低頭。大鼴鼠聞香,尖尖的鼻頭晃動,自地洞中探出了頭。
北風的獠牙之所以接下這次的委託,是因為當時認為這個委託相對容易,其次才是高報酬。至於為何要接容易的委託,是因為矮個女使役長年的使魔才在前一次的委託中不幸喪生,戰力小有缺口。
「說實話,有點困難吧……」
瞧她低頭的樣子,亂髮女感同身受,知道為什麼她這麼說,只因這隻大鼴鼠主動親人的舉動很像那已經逝去的同夥。可是,舉動性格是一回事,能不能作為戰力運用又是另一回事,冒險者可不是農場主人或者善心吃素,不可能養隻難有產能的傢伙。客觀來說,大鼴鼠的視力不佳,行動模式常在地下,即使有少數魔獸使會以功能非全然就戰力考量,對於須進出城鎮的人類而言仍不是個好的使魔選項。
沉默之際,大鼴鼠鼻動連連,看來對碗中東西很有興趣。亂髮女見了也就想要餵食,豈料卻遭矮個女橫手阻止。
「等一下,先陪我做個實驗。」
停了將要餵食的手,亂髮女點頭。
方才,矮個女一個人和大鼴鼠相處的時候,用手邊物資──多半是零食之類的東西教會了牠一些概念,一些「橋梁概念」,方便人類以該「橋梁」進一步深入,以求疏通雙方意思的普遍概念。
「我們來交易吧。」
「邀,亦。」
兩人遂以湯碗中的食物與大鼴鼠交易。
矮個女要亂髮女一手捧著湯碗並空出另一手,且要她空出的那一手以手心向上接近牠,這是因為動物知道人類的手有抓取能力,倘若由上向下的話會帶給動物壓力。又雙方才剛多次交易過,已經建立起了不錯的關係,大鼴鼠沒有猶豫便動起尖鼻,聞起了亂髮女的手心。
接下來矮個女當大鼴鼠的面前,雙手抓住了亂髮女的那手,像是要限制她的動作並加以說明。說明的內容也不知道大鼴鼠究竟有沒有真的聽懂,矮個女便要求她在掌心中央釋出淡淡的魔力。
嚇──
大鼴鼠一感知魔力,身上體毛蓬炸,炸後迅速縮回地洞裡。
縮回了地洞裡之後,兩人見周遭土壤沒有掘土翻動的樣子,爰不斷在洞口利誘,花費了好段時間才見鼻尖聞嗅,再次誘之出洞。
既已出洞,亂髮女立刻想要將碗中食物交給大鼴鼠,不過牠見到手來便又縮回洞中,最後還是由矮個女把碗放到了洞緣,再來兩個人也稍微遠離了洞邊,大鼴鼠才緩緩探出頭來,老實地獲取報酬。
等到牠吃完碗中物,矮個女才抓著亂髮女釋出魔力的那手,再次靠近了洞邊。見大鼴鼠警戒但沒躲入,便指著手心問起,問牠是否有在村莊附近感知到剛才那隻手中所釋放出的東西。
像是知道了兩人的目的,大鼴鼠又動起鼻尖聞嗅,嗅上了亂髮女的那隻手。這次,她再釋放了輕微魔力後,大鼴鼠只是縮了身子而沒躲回洞中,然後就又一路鼻尖顫動地嗅著,再度嗅回了掌心上。
可是,牠就只是不斷嗅聞著,對於矮個女的問題毫無反應。
兩人見此情形,交換了一眼聳了聳肩,畢竟這也不能強求。
「消,意。」
然而就在此時,大鼴鼠主動,提出了交易。這還是頭一遭,亂髮女也因此又返回了篝火邊的熱鬧,帶了點食物過來。
把味道還不錯的肉乾撕下小塊交給了大鼴鼠後,兩人靜待默觀至其食用完畢,又見牠吃完後開始動起鼻尖四處聞嗅。起初兩人也不知道牠到底在想什麼,只是看牠不斷地嗅,嗅了幾次的最後總是面向著亂髮女,說要交易。亂髮女也就當作餵食寵物,又撕了點肉乾給牠。
聽了交易便撕一塊給牠,聽了交易再撕一塊給牠,直到肉乾被吃乾抹淨,牠仍舊面向亂髮女不斷地嗅著,直說要交易。
「我們是不是被騙了啊?」
她苦笑著看向矮個女。可此時矮個女竟靈機一動,抓著她的手湊向嗅聞的鼻尖前去。
大鼴鼠聞上了她的手。
至此,亂髮女也富默契地,三度釋出魔力。
嗅聞過後,大鼴鼠那鉤掛洞緣的鉤爪順延緣邊攀動,隨鼻尖顫動半空轉動身軀,最後停在一個方向,出手若指。兩人為實事求是,確認這並非偶然或有其他意思的動作,便讓牠再三聞嗅了手中魔力。
牠嗅後也總是用鉤爪指出了同一方向。
這下八九不離十了,亂髮女很快返回了篝火邊,即又動身前去八腳馬的紮營位置,將該「方向」一併帶去。
隔天天亮,工匠即將來到卡茲那村的兩天之前,八腳馬小隊藉由地質探查與水文資訊及大鼴鼠提供的方向,成功地在村莊北邊稍微偏西之方位發現了一塊山形如錐,高至胸口,乍看自然無異於周遭其他的巖石。可在觀察巖石周邊後,察覺反覆遭人推動過的細微痕跡。
果不其然,在幾個男丁合力下就能稍微推動巖石。該巖石的下半看似埋在地底,實則平坦,置放於地,對照已掌握的地質水文,可以推得巖石下方八成有地道可以通向村內的教堂。
八腳馬沒有操之過急。將巖石歸位後,抹去了移動痕跡,一如往常地返回村裡,待天暗下才與北風的獠牙暗通款曲,在雙方不合的表向下擬定分工程序──雙方皆有共識不想招惹麻煩。
次日,工匠即將來到卡茲那村的一天之前。白天,兩個小隊做做樣子瞞過村人耳目,看準了天色即將昏黃入暗之際展開行動。
分工乃由八腳馬入內探索,北風的獠牙則取適當距離部屬在巖石附近的天然遮蔽物後方,以便若發生「意外」隨時可以支援。當八腳馬的男丁們緩緩地推開了巖石的時候,隨著所蓋的洞口顯現,濃濃魔力味也隨之溢出。魔力理應無色無味,他們所「嗅到」的味道並非嗅覺所得,而是更接近於感覺、知覺之類的意識運作。
是即使八腳馬的成員曾進到教堂內禮拜也沒能嗅出的味道。
壯年劍士帶頭,隊長的頦裂男殿後,小隊五人成列,依序踏上巖質雕亂的階梯向下,謹慎步入地洞。地洞不深,僅只兩層樓高,到底後的地道比想像中更寬闊。排除左側流水佔地,五人甚至可以排出具有面積的隊形,不必從頭到尾都維持直線一列,應對上寬容許多。
嘩啦嘩啦──
前走。
地道雖非筆直,中有曲彎,但整體無岔路,所朝方向無疑。途中亦可多見牆面有洞,也瞧其他大鼴鼠通走其中,看來應就是這個地道中的濃濃魔力直接影響了大鼴鼠變異。至於魔力究竟如何影響並造成生物變異,尤其是變異至可識讀語言,自古以來即便魔法學會也一直沒有定論。但由於此事已然非小隊的冒險重點,一路以來遮掩著眾人思緒的霧靄在小隊踏入地道當下便已全數散去,委託的目的清晰。
熟練的冒險者必要時,可以用自身的腳步測量距離。一個人測或許會有失真,但幾個人一起測相對就客觀無疑。
眼前一個拐彎,地道頓時狹窄,窄得只能一人通過,兩人面對面螃蟹步固然可以卻仍不足並肩而行。
於是八腳馬暫停在了狹路之口。
濃厚的魔力味道也不斷從狹路的彼方傳來。
「如何?」
隊長的頦裂男問。
「再過去就是教堂底下,不會錯。」
女隊員堅定答時,除去舉火把帶頭時直視著前方的壯年劍士與警戒著周遭的貓眼青年,黑痣魔導士也跟者點頭。趁這個機會,眾人喝水的喝水,嚼起乾糧的嚼起乾糧,做足了心裡準備才再續行。
仍由壯年劍士舉盾帶頭,緩緩步入狹路內。
唬──
火把先行探出。
壯年劍士而後探頭。
狹路不長,盡頭所通的,是一處廣大空間。
至今皆無陷阱,但仍左右照看,謹慎小心。
可就當壯年劍士當先踏入了廣大空間之中,沒經幾步,立刻察覺了不對──有問題的是腳下。腳下即使隔著長靴依然清楚感覺,所踏觸感與一路走來的地道相異,更為平坦,且平坦當中帶有凹凸。
非自然的凹凸。
速瞄了眼身後,大家都有相同感受,於是壓低了火把照看。
唬──
低照一看,腳下所踏的並非構成地道的巖質,而是隨商隊載運至此的石塊,名目上用以補建教堂的石塊。石塊鋪地整齊,整齊的程度更勝街市,恐怕只有貴族宅邸的鋪石地板才得這般工藝。
出手細摸,石塊與石塊間的接合處都有講究,有些接合處用以砂漿之類的材料塗抹處理,用以消去非必要之不平,有些則乾脆削去了石材邊稜,令兩兩接合處結合成指寬左右的溝渠。石塊表面也不單單刻凹而已,是整個表面事先削去了一層,留下了許多線條凸起,凸起偕同溝渠呈現出陽刻與陰刻的交織相錯,織錯之中還能見金銀黑赤等四色自多至少點綴輪廓或部份繪形,雖火光下不見整體,但仍知可將此地看作一塊巨大石板上雕有紋理,且是凹凸與畫複雜共譜的嚴密。
「這是,圖騰法陣……」
黑痣魔導士率先斷定。
「法陣?教會想在這個村裡弄出陣地結界嗎?」
「不,不對……」
面對頦裂男的疑問,黑痣魔導士隨話站起,提高了手中的燈具試圖一覽腳下的法陣面積,無奈面積過大,照不見邊底。
「這恐怕只是……」
照不見邊底,但仍照出了法陣上的部份圖騰結構,他看見某部份的圖騰結構後輾轉四看,臉色逐漸鐵青。
「只是其中的一個點而已。」
什麼意思?這麼廣大的圖騰法陣只是一個點而已?正當頦裂男思緒細品起他這言外之意時候,法陣的彼端傳來了腳步聲音。
噠、噠、噠、噠──
「噓。」
老練的冒險者們迅速成陣,由壯年劍士舉盾在前,貓眼青年抽短劍在其身後之左,頦裂男拉張弓在其身後之右,三人之間包夾著女隊員與黑痣魔導士,毋息燈火,甚至準備先發制人以應可能之危機。
彼方,黑暗遭燈暈塗亮,且與亮光越漸腳步越清,散出光暈的洞口及口內之階梯也隨著塗亮更甚明晰。
提燈人影出洞,終於踏上了陣地。
所提燈光照見身上法袍,是神殿祭司史崔特。不意外地,祭司的身後還跟了兩名全副武裝的神殿騎士。
暗中雙方對壘,相隔百來步有距,但就是漆黑越深,溫昧的火光才顯的更明。
「果然是你們嗎。」
史崔特首先開了口。
「不料真能找到這裡,這一切也是命運吧。」
「你們──不,教會在這裡佈置圖騰法陣究竟想要幹什麼?」
頦裂男立刻義正詞嚴反問。
「呵,真是敏銳,那就更不能放人了。」
史崔特與話挪身前提燈向側,伸出了空著的那手向前指比。
咻──
面對神殿勢力,落後手絕對不利,這樣的想法令頦裂男不得不放箭牽制。就只是牽制罷了,他甚至沒有能傷及對方的想像。
鏗──
不出所料,全副武裝的神殿騎士之一用全身鎧難以想像之速自祭司後方俐落而前劍擋來箭。擋下立刻,兩名神殿騎士直衝八腳馬。
「撤退合流,離開村子優先!」
隊長令下,貓眼青年即刻轉尾補位帶頭,要帶警戒著前方動作的隊伍緩步向後以退入前來的狹路之中。
豈料警戒白費,祭司手指比劃只是幌子。
兩名神殿騎士已近在幾個跨步之前。
這個時刻這個時間,一點光芒如流星劃過黑暗,是女隊員向前方之上拋出的禮品。
─Eliminark─
「【破闇】」
漆黑的空間轉瞬猶如白晝,神殿騎士皆鈍下腳步,舉臂掩面,別身側首。短短幾秒,八腳馬的成員便全數退入了狹路之中。
很快出了狹路,奔於地道,不時回首的頦裂男見神殿騎士追尾心中有些後悔。悔恨剛才為了「確認」對方究竟是誰──除滿足自身好奇外還想親眼確認真正的事實以完善委託,如此想法在幾乎猜中了的事後角度看來彷彿該確認完全不具必要性,悔恨沒有直接開溜。
可是這般的悔恨很快地便被沖刷殆盡──
被追尾騎士的那安逸從容。
難道……
「快點,趕快離開這裡!」
頦裂男的心境頓時急迫,聲促小隊趕緊走出地洞。
小隊自然理解而無鬆懈,以最快可能的速度奔走,沒多久便甩開了神殿騎士爬上階梯到盡頭,眼下就要出洞。
嗚呃──
步出地洞之際,比起外頭光景更先傳來的是人聲,聞之受擊。
八腳馬出了地洞當下,立見北風獠牙的長槍青年已遭神殿騎士劈倒在地。地表上僅只四名的神殿騎士包圍起他們,迫之洞口附近。
那瞬間,不待小隊商談,帶頭衝出地洞的貓眼青年判斷,對方四人即能壓制己方五人,自己的小隊當得前去加勢,以翻倍人數而求突破之機,故看來義無反顧地要衝向北風獠牙身邊。
「背後──」
寬身男面向了地洞出口大喊。
聽見大喊,比起回頭,貓眼青年的身體更先動作,不管不顧動後的落地姿勢便即側跳。然,尾隨其後的黑痣魔導士就沒這般能耐了。
噗嚓、碰──
好似戲曲臺上的貴婦人暈眩倒地,不顧著地姿勢急閃後的貓眼青年正側身坐起。別頭,看見一個龐大身軀一拳撂倒了──不,定睛是自洞口邊巖石上委以身重跳落的粗拳直接將其頭顱擊碎在地。
奔走其後的女隊員眼見,急停而致上半身出了地洞下半身還在洞裡那瞬,既與面前地表上擊倒同伴後站起身來的那高大男人對眼。
「蓋瑞格.巴里次!」
直吼名諱,引了界世司教的目光移位,位移至嘶吼聲源的貓眼青年身上,好奇那吼聲彷彿認識自己。好奇感掠過的須臾,貓眼青年早已自側身坐臥翻跳起身,熟練地拔出複數利器,光輝下投出飛去。
鏗、鏘── 把──
蓋瑞格雙手異向以金屬手甲彈開兩刃,而後動以迅雷之速抓握逼近自身喉頭的最後那刃握柄。
啪──滋滋──
聞聲瞥眼,是賦予了電擊傷害的投刃。女隊員也在此刻刺出手中長劍向身僅布袍的蓋瑞格腰際,令其旋身動轉避之,而得做出距離以利出洞。女隊員之後的頦裂男也趁她壓身出洞之機,默契極佳地射出了箭矢,使司教無暇分割己方勢力,讓殿後的壯年劍士同順利出洞。
砰嗡──
金屬相擊的響聲。
「混帳……這什麼怪力……」
一方,寬身男盾擋神殿騎士的無刃劍,且因劍身無刃,騎士出手毫無護刃之心,根本當鈍器敲擊,敲得舉盾手麻。後在兩相推力之下好不容易以身軀質量為基,衝推壓盾之劍推退騎士──定睛,頭盔覆下金長捲髮披身,壓制自己的竟是八腳馬情報中的那名苗條女騎士。
「司教大人!」
雙方對峙時,神殿騎士中的一名男性見蓋瑞格遭猛攻大喊,只因猛攻最後貓眼青年的投刃劃過了司教左顴。
兩小隊合流於四名神殿騎士的包圍中。
「我沒事。一個人也別放過!」
男騎士領命,立刻獰眼看向冒險者們。
在冒險者們眼中,神殿騎士的強大固然乃威脅,但今地表上算上蓋瑞格也就五人,形式上是包圍卻非包圍,可突破的空隙四處,或說僅五人取距之圍下空隙才是主體,那問題只在突破時的損失了。
冒險者的榮譽歸功是在小隊,而死生責任卻在自己,前者並非所有小隊皆是,但後者絕大多數人不會異議。是故無過多的猶豫,即使倒地的長槍青年仍未死亡,不能因他一人葬送全體,寬身男馬上舉盾帶起頭,衝向了女騎士要再次以自身體量衝破突圍,勢若山崩。
會選擇她並非因為女性或者剛才交手留有嫌隙,而是女騎士所站的位置在西,是逃離的最佳方向。
唔喔喔喔喔哦──
戰吼般地聲昂,合理的方位判斷,自然引領眾人跟隨。
騎士們見狀,或扛劍或持移,將砍要刺,欲從旁突破列隊陣形。
女騎士看寬身男衝來,嘴念有詞,雙手握劍指身前右下,以左腳為軸心逆時鐘旋身,旋無刃劍至甩橫,是鈍器戰技,技挾自身體重斬向衝來。
磅嗯──
相擊剎那,大響如圓木撞鐘。
與聲同時,女騎士右腳著地,穩固身軀,企圖壓制,一秒,卻壓制不了寬身男帶距離而來的衝勁,遭其突破。突破那瞬,女騎士退了數步穩身且俐落放開雙握的左手令無刃劍重心順勢拋後,再以仍然握持的右手拉之帶回,回右肩上左手上握,踏腳斬向後來的老魔導士。
─Flinnocesisload─
「【薄銀抗竭】」
斬時細聲唱唸。
轟── 咔、啪喳──
「呃啊──」
老魔導士懷中火球確實先轟上了女騎士,可無刃劍亦打斷老魔導士間隙橫於頭上格擋的老木長杖,直下劈顱,劈得他頭破血流。
「老爺!」
衝破之後,立覺身後無人跟來,寬身男回頭正好見到了老魔導士頭破血流站不穩腳步的模樣。
然而,女騎士卻在一層淡薄的銀光,光銀甚至看不清是否為銀白鎧甲反射月光之下,從散去的火焰當中順劈下之勢,斜無刃劍低指身前之左側看來無傷並轉了身右向,扛劍左肩回頭就要劈往寬身男。
寬身男也再度以盾抵擋。
砰嗡──
期間,更在老魔導士之後的傢伙們全被騎士從旁側斷,斷了隊列呈三兩或一對上一名騎士的局面。後方,地洞中的兩名騎士出場。
兩名騎士前方,蓋瑞格雙手十指交叉不握,於胸前平高同肘,闔眼祈唸。
與唸,月光照下的身影越深。
………………
…………
……
──梅路撒溫 薩鐵克諾羅亞城──
城內,一室寬闊。
沈重的橫長方桌桌面如鏡,可是鏡不照映,上頭堆滿了文書紙捲筆墨章印。正在座位前那書紙文具山陵所圍的唯一平原裡批案的,哪還有別人,不就是帝國皇帝努爾哈曼。
她的背後,有著方桌之長兩倍多寬的牆壁,壁上覆有繡飾家國徽徵的大面布旗,旗上釘了一具打造金黃的龍頭,頭所銜之劍橫棲。牆壁向左右直到碰壁處則盡為落地窗櫺,採光良好而不陰鬱,並在安全考量下於窗外配有禁衛兩名,隔壁崗龍頭左右,座處不見身形。
正面,擺設於室內腹地有華貴的沙發桌具,作為不得不中斷批案在此接見重要訪客時之便利,少用。
再向前去則是一面與身後牆壁約莫等寬的屏風,屏風之前擺放著簡樸的圓桌座椅,以奧蘭黛為首的侍女們憩此待機。屏風之後不到十步距離即此批案之間大門,門邊站禁衛兩名,也同樣在屏風阻擋下不見身形。最後,相隔門外的對稱處再站兩名,四合前二總數為六。
室外,鐵鏽色的長廊,獨臂的男人於金邊紅色的絨毯上走近,身後跟著一名男從手捧托盤,盤上覆紫色蓋布。
科呀啦──
甲冑因動聲響。門外的禁衛瞥見來人,整齊斜不持立地斧槍的那手於身前,隨輕輕踏步主動致意。
「我有要事稟報,陛下在嗎?」
「是,請您稍後。」
沒有敲門亦無聲報,禁衛之一推開了大門,輕聲向門內兩側的同僚通報便關上了門。同僚之一則輕步到屏風側邊告訴侍女,最終由奧蘭黛受領外來訊息前去向陛下稟報。
「陛下,忙中叨擾。」
「說。」
努爾哈曼頭也沒抬,振筆疾書。
「米達斯大人有要事求見。」
筆停,挑了一眼。
「讓他進來。」
「是。」
流程沒有反過來再跑一次,而是由侍女們親身前去開門,引領來訪者入內直至陛下桌前。本來,在引人到桌前之後,侍女之首奧蘭黛禮應要侍於桌邊,作為必要時雙方之間的媒介才是,但來人乃禁衛統管禁衛卿,倘若連他都得設防,那此禮可謂全盤虛設了。
「請。」
「謝謝。」
奧蘭黛帶著侍女中的一名新人,盡速將案頭中央一些文紙書疊搬到桌邊事先擺設好的矮幾上,請來人會面,便即離去。
米達斯自身後男從手上接過托盤,置於侍女們理出的桌面,就掀開了蓋布,呈盤上物與陛下。
「這什麼東西?」
盤上所盛,乃看似陶瓷破片拼組成的塊面,面上刻有符號。
米達斯開口答覆。
「這是──」
貓眼青年雙腳離開了地面,正被蓋瑞格雙手掐握脖子。
雙方體型不等,縱然貓眼青年長年冒險身富鍛鍊,仍有貌似大人小孩之差。小孩難以喘氣地抓打著大人手臂,大人卻不為所動。
只是,見了掙扎模樣,蓋瑞格那平板神色竟驀然動情,認出了眼前將陷之臉孔,是自己曾經面識之人。
──約莫十二、三年前 神聖試煉主試會場 教廷廣場──
上午,天陰。
大神殿正門前階下的廣場上,簡易遮雨棚搭,搭下長桌一列所坐為主試的審試官們。審試官成員如無意外,多由六人組成,其中固定的成員為奉常主教,六神司教便是看誰恰巧在場或者排空,其餘四名則由現任神殿騎士──多為老練或具戰功、特技的突出者作陪。
此次試煉,司教的缺由恰巧人正處教廷的蓋瑞格擔任。
蓋瑞格的身材巨大,並非和普通的人相比,而是和普通人相比顯的高大的人相比,所以巨大。很自然地,他的戰力在六神司教當中亦數一數二,只是學識素養固然比起一般的平民有過之而無不及,可在同為司教的水準看來就是一介莽夫而已。對此他深有自覺,只若就論信仰虔誠的話有著絕對自信,絕不會也不能遜於其他五人。
神聖試煉的內容不到主試會場不知,然今次在蓋瑞格主導下,內容顯而易見地,就是戰技了。
「又是戰技……這樣跟初試的實兵對演有什麼不同?」
正當貓眼的少年嘟囔抱怨時,審試官中當眾宣告試煉內容的神殿騎士接著說道,要在場通過初試者自行擇員組成,組成人數由最少的自己一人至最多的六人,須於午前提出成員列表予在場審試官。下午則以公正抽籤捉隊對戰,由最後勝出的四個小隊全員獲取資格,有資格參加最終筆試,通過最終筆試之人即是通過神聖試煉。
「組隊?」「欸?和不認識的人嗎?」「原來如此,我想這大概是要測試……」「太好了,可以自己一個人的話!」
在場來自勞倫斯帝國全國各地,乃至國外者共百來餘人,聽聞內容皆相覷私語,只因初試競爭者眾,能至此地多半當中佼佼,最多就是在初試認識,鮮有熟知信賴的面孔一同過試。今次,在初試地區獨自出線來到主試的貓眼少年自然也疑惑地觀察起四周的人們,心想或許這些傢伙裡就有將和自己組隊共闖者,暗自直覺評點各人。
「接著,是關於試煉的限制。除了範圍設限於此廣場上之外,並沒有其他特別的限制。」
此話一出,廣場上又開始嘰嘰喳喳。
「真的假的!」「欸?和不認識的人嗎?」「原來,我懂了,這大概是要……」「嗯,沒有什麼比一同渡過難關更讓人興奮的了!」
「那個,我有問題。」
宣告內容的騎士示手允問。
「沒有其他特別的限制,言下之意是──殺人也可以嗎?」
關鍵一問,廣場靜默,宣告騎士卻只勾嘴角淺笑。
「可否並不是由我決定,在你們自己。」
靜默持續。
或有深得要領者悟到試煉早已開始。
「請問。」
又有一人舉手出聲,宣告內容的騎士示手允問。
「所謂『最終筆試』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判定合格與否呢?」
「取應試之相對高者前半,至少一名。若應試者為奇數,由審視官議定過半或不過半。」
聞答覆,應試者間的神色可見凝重。
組隊開始了。
廣場上熙熙攘攘。
能抵達此處者多為成年之人,如有年少者,也多半會被成年人們視為運氣好,畢竟地方初試的標準和應試者的素質參差不齊,越是鄉下人口越少人才也就越少,通過初試的機會也就越大。又尤其貓眼少年的體格身形就同齡而言雖不到差也難說算好,自然不得青睞了。
能來到主試的他當然識出這點,知道得自己主動,但看到逐漸有隊伍組成,他卻越發焦慮,雖知道應要主動卻不知該要找誰。
「吶,你也還一個人嗎?」
正當他尋尋覓覓,一道翠麗身後聲來。
回首,一位浪捲金色長髮的女性。看來和自己年紀相仿。
「你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
「啊、不,我、我只是……」
是個美人胚子。
兩個年紀相仿的人自然不會以成人眼光排斥年輕,貓眼少年哪還有什麼選擇,兩人就此組成。
已經組成的隊伍比起個人更容易招攬到人,加上隊伍裡還有位年輕美人,很快地就有兩名成員加入。一個是高瘦略顯單薄的男性,嘴邊還留有一圈鬍渣,另一個是瞇眼市儈但笑容開朗的光頭,同樣也是名已經成年的男性,兩人的年紀看來都大了原有兩人不少。
「關於『至少一名』這件事,大家怎麼看?」
美人隊長詢問。
「嗯?妳想問什麼?」
高瘦男不答反問。
「問什麼?那個意思聽起來不就像──只要殺光所有應試者,自然就確定合格了不是嗎?」
「喂喂喂……」
光頭出聲並皺起了眉頭,樣子看來又老了十歲,貓眼少年的神情也隨之嚴肅起來。
「話不能這麼說吧。」
「欸?不是就隱含著這個意思嗎?」
「是沒錯啦,可是誰會像妳這樣直接說出『殺光所有應試者』這樣的句子,太可怕了吧。」
「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我要問的是,要是真的有人這樣做,而且成功了,那教會真的會啟用他當神殿騎士嗎?你覺得呢?」
「嗯?喔、嗯。」
貓眼少年被問了個不知所措,急忙應聲後別首他看,看得兩個大人對看了眼,無聲訕笑。
「你點頭幹麻,我是問你怎麼看欸……」
「喔,我覺得──會吧。」
「為什麼?」
「為什麼喔。如果自己說出的條件都遵守不了,那教會的威信不就掃地了嗎?」
「威信…… 那會比人命重要嗎?」
見貓眼少年別開目光沒有回答,接著開口的是光頭。
「妳問的這個問題,我想就是主試的考驗核心吧。我想,就像考官說的那樣,決定權在我們自己,重點是你想怎麼做?隊長。」
孰料隊長聽了才正要開口──
「哇。想不到你一臉奸相,說出來的話倒挺正面得體的。」
高瘦男看著光頭,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說。
「喂喂,你這是人身攻擊了喔。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我很抱歉。」
「看不出來勒。」
光頭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拍拍。
「我就是因為生意做不起來,才剃了頭想說看起來乾淨點,沒想到還是不行,現在人才會在這裡。多虧了這張臉吶……」
「雖然沒看過你茂盛的樣子,但剃了更不行吧?」
「啊隨便啦,我不是現在的重點吧。」
「我很抱歉。」
「有誠意一點。」
眼看光頭被說了個無法無奈,兩名少年對看了眼,無聲溫笑。
而後,隊伍方針決定,基本上以不殺為原則,但真有必要時依照情境與個人判斷仍可下手。其他人也得各自判斷是否幫手,要點是無論如何都別因為個人判斷的殺或不殺內鬨,大不了主試完後道不同不相為謀,應試期間還是以協力通往最終筆試為主。
正午將近,廣場上各個隊伍幾乎成形,貓眼青年所屬的小隊也在四人同在之下,由隊長親手提交了名單給應試官。
「噁、咳── 這就是……就是你說的……重過明智嗎……」
蓋瑞格因為認出了貓眼青年,掐握脖子的力道一瞬衰減,讓他有了問話的餘裕,並隨聲問揚起了左手。
「別開笑了、嘔咳── 這裡的村民……最後到底會、呃──」
動一對拇指施壓喉頭。
但仍然沒有下手。
只是正直地,睜大雙眼和貓眼青年對看。
午後。
為選拔新的神殿騎士,教廷前廣場上神聖試煉正式開始。
應試者們分成了近四十個小隊,不見孤身,貓眼少年所屬的小隊於捉隊比試的流程中排在過半之後。這個順序還不錯,至少小隊的四人皆如此認同,畢竟除了範圍設限於廣場上外並無其他限制,隊伍與隊伍之間的比試到底如何分出勝負也沒有定則,希望並需要樣本。
起初,打頭陣的五人與六人小隊在廣場中央面對面擺起陣仗,雙方敵不動我不動結果都不動。兩邊也時不時瞥看審試席,見審試官們也就默默看著場上,圍觀隊伍皆盡私語,和平對峙撐了幾分鐘過終於受不了尷尬,因而相互看出了對方心思,便暫時放下了兵器談議。
談議畢,竟當場訂出了個保王戰法。
雙方議定如下棋方式分勝負。隊長為王,只要綁架或殺死對方隊長就算勝利,隊長依情勢自降也算對方勝利,並以廣場地上顯著的磚石紋路劃定了界內界,出界者即視為死亡不得再入界參戰,避免逃逸避戰者過份拖延時間,然後雙方便理性地開始比試。
結果,六人技不如人。五人小隊戰逼兩人出界,再以五比四之人數優勢令隊長自降,獲得了首場勝利。
舉劍宣告勝利時,快意躍然臉上,圍觀隊伍伺機靜默。於是隊長自嘲一笑,收起了劍,出手握起了還開腿坐地的對方隊長,一把將他從坐地上拉站了起來。起身後,笑有不甘無恨。
「恭喜你們。」
啪、啪、啪、啪──
此時圍觀的隊伍不再全數靜默,響起了不少掌聲。爾後,捉隊比試之二、之三與其後者,皆延續了初始兩隊當初決議的規矩,審試席依舊沉默看著,固有兵刃傷者,理性的君子之爭仍接延持續。
直到貓眼少年所屬的隊伍上場前的那一場爭鬥。
「這樣,勝敗就沒有疑慮了吧。」
四人小隊將六人之四逼到了界外,界內一人負傷血流,隊長劍指開腿坐地的對方隊長質問,形勢彷彿一開始那兩隊。
「我、我知道了……」
舉劍宣告勝利,尚未出手拉起坐地便掌聲四起。
啪、啪、啪、啪、啪、啪──
真的假的……我竟然……竟然輸了?準備了這麼多年,初試還一試就過,被神官甚至祭司讚揚有望的我竟然──不,不對,這一切都是那些傢伙的錯,對、沒錯!都那些雜牌隊友害的。說到底如果沒有好東西可供選擇的話,再有眼光也沒處用!嗯,一定是這樣……
四人集聚,沐浴在掌聲之中,宣告勝利的隊長正以劍尖抵著鞘口要收起長劍的那一刻,光溜無遮的後頸也映在了他的眼中。
啪、啪、啪──
掌聲漸稀,劍柄越握。
鏗──
勝者納劍,劍格撞鞘。
噗呲──
賦予魔法的長劍自後頸斷穿頸骨刺出了喉頭。
廣場上霎時靜默。三名隊友只是不動地站著訝異,可最訝異的莫過於遭刺本人。惋惜他在一個抽劍唰聲過後,大量血濺廣場,一手含握自己被削出半邊截面的脖子,一手伸向了造成此傷的對手,隨腳步扭曲踏舞如即將斷線前的木偶,最終癱倒在了地。
「呵……哈哈,這樣就是我贏了。」
「你這混帳!」
隊友與罵張弓,要近射賊人。無奈其眼中賊人才剛刃血,很快就拉近了僅幾步之距,砍上了握弓的那手。
「嗚呃──」
咻──
上弦的箭因縮手退閃而放歪射軟。
來劍再度舉起,落下。
鏗──
隊友女魔導士趕持長杖來幫手架擋。
「喂!你們還愣在那幹什麼,快過來殺了他們!」
除負傷一人,其他已然出界的四人相互看了幾秒猶豫,便握緊手中兵器上前包圍了對手小隊所剩的三人。圍觀的應試者們騷然,或有握兵拔劍,但還在左右觀望,猶疑是否介入阻止。
「喂!審試官,那樣犯規了吧!」
圍觀者一名在審試席附近的大漢昂聲質問。因其所問關鍵,不只圍觀待動的傢伙們,包圍三人的五人也停了手,皆盡看去。
「唉。」
眾目雨落接連注視,負責宣告的那神殿騎士才自座上起身,再次開口告訴應試者們。
「唯一的限制就是範圍在此廣場上,並由最後勝出的四個小隊全員獲得參加最終筆試的資格。」
語畢即坐。
「聽到了沒有,啊哈哈哈哈!」
「唔……」
鏗──
審試官的屁股甚至還沒坐到位,場上最高興的,當然就是敗部復活的他了。不,他並沒有輸,先前的比試不過都是兒戲罷了,故周遭意識到這點的應試者們見其囂張非但無人上前,反倒更加壓抑了自身填膺之義憤,原因無它。既無人敗,在場皆敵,又怎能平白費力。
鏗、鏗、鏘、鏗──
五個人反過來壓制三人,圍觀的應試者們僅神色肅穆備戰。沒有趁亂打起來是因縱然參了五行八作之人,想當名神殿騎士的傢伙或多或少還是抱有著一些不曾歪曲的正義感,只是時機不對。
「你這礙事的女人,死吧!」
眼見長劍趁隙舉起就要落下,這劍要是落成恐怕多死一人,圍觀才終於有人忍不住了。
咻──
「什!」
劍落之際驟停,機警閃過投來飛刃。
「幹什麼!想打破神聖的對決嗎!」
「真虧你說的出口……」
貓眼少年手握著出鞘長劍,盯眼前混帳,身子發抖。因為是前一個隊伍,在他偷襲殺人前的戰鬥貓眼少年看的一清二楚,姑且不論品格做法,其擁有的戰技是貨真價實,會輸給四人真是隊友拖累,心裡推測照那個性格看來,應該是故意選來為好掌控吧。
「欸,你幹麻出手啊。」
美人隊長的手自後扒上少年的肩膀問。
「不然呢?要看著她被砍死嗎?」
「嗯,說的也是,哼哼。」
然後隊長也跟著拔劍。
啪──
「真沒辦法。」
光頭拍了自己的光頭,瞥了高瘦男一眼,兩人亦隨後兵握。
「喂,你們。別管那三個廢物了。」
不出少年所料,其同隊四人被這麼一喊,與所圍三人相互獰視後各自見機退開,像是盜賊喊來小弟那般來到了他的身後。
「做好覺悟了吧?」
「來啊!」
隊長搶在貓眼少年之前回覆。
因見出手小隊乃未戰,對手五人已經戰過一輪,圍觀者便良心自得地繼續圍觀,氣氛甚至從義憤轉而成為鬥技場上的觀眾一般。
鏗、鏗、鏗、鏘──
刀光劍影,幾度來去。結果順隊長即陳之戰術,由貓眼少年和其他兩人一同牽制對方四人,隊長單挑之下技壓,刃在頸邊。訝異比起遭少女擊敗的對手或觀眾,同隊三人更甚,尤其貓眼少年,見到她那超齡的技巧及不合身形的怪力,一股自艾油然心中。
「怎麼,不殺他嗎?」
見隊長凝視過對手眼神之後收劍,正坐在地上的貓眼少年問。或許是看得入神了吧,關鍵一刻左胸連臂處遭對手刃血,現正受一名圍觀中跳出來的應試者施法治療。有了前次經驗,眾目睽睽,且兩名隊友也監視著,隊長收劍後便毫無防備地,看向了貓眼少年。
「嗯──殺了他也挽回不了什麼吧。不過重點是,對這種人來說失敗的屈辱該要比死還難過吧。」
與話回頭,目色粼光見跪地的他。
「對吧。」
跪地者抬起眉目,目光足見憤恨。
廣場上歡聲掌鼓。
而後,為對犧牲表示敬意,應試者們費了些時程決定延續他自始至終信任的規則得令比試繼續,並附加了不殺的但書,否則將與在場的幾近全員為敵。挺身而出的小隊也在對手提議,與幾乎全數應試者的同意下,將兩小隊的比試順延至最後,給予了充分時間休憩。
入夜。
有應試者見廣場邊緣固守界線的神殿騎士們開始點燃立架火炬而請示了審試官,竟得到比試至結果出來,不另行辟日再試之答案,於是眾人也只好頂著夜色續行。所幸,教會有提供簡易的麵包飲水,需求者可自行取用,不至挨餓。夜深,貓眼少年所屬小隊初次正式上場碰上的,正是下午自眾裡跳出來幫他治療的女性所屬的小隊……
「啊!你醒了嗎?」
貓眼少年睜開雙眼,看見了天花板布飾紋華,身覺床舖棉軟。轉頭看向問聲,是一名不認識的青年。
「你等一下,我去通知司教大人。」
床邊讀書的青年就此離座。
趁他出門前觀其衣著,如無意外應是在教廷任職的神官。在神官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床上的貓眼少年開始回憶,深夜、天明,在決定第四個合格小隊的比試上,自己遭到對手的魔導士施法擊中,可卻想不起來到底中了什麼魔法。那個時候只見到了他隨詠唱比劃,並沒有見到他的手中有物,或是發生了什麼肉眼可見的徵兆現象……
叩叩──
神官帶來的人,正是審試官主席的那名巨大男人。
「司教大人,我──」
「沒關係,你躺著就好。」
蓋瑞格隨話拉來了床邊椅子就坐。
「我是來告訴你結果的。」
結果……
「你的隊伍獲勝了。」
貓眼少年一瞬睜大了眼。
「那筆試呢?最終筆試呢?」
「你的隊友三人都參加了,結果你自己問她們吧。你則是因為受到的雷擊太強,我雖然寬限了一些時間,仍然等不到你醒──」
「請、請等一下!我到底睡了多久?」
「嗯?就一個下午而已。」
「一個下午…… 筆試,當天就……」
少年床上坐起,看向窗外,是夜。
「嗯。廣場的比試完就直接開始了。」
「怎麼會……」
「抱歉了,並非針對你,這是一開始就定好的。」
少年的神色可見落寞。
「別那個臉,我可是很看好你喔。」
「欸?」
「在那所有人都還在權衡的時候,你愚蠢的站出來了。要實行這樣的愚蠢只有衝動是不夠的,還必須有相當的勇氣,衡量生命重過明智的勇氣,就這點而言,你有成為神殿騎士的天份。只可惜精神還有戰技太不成熟了,被砍的那一刀如是,最後中的魔法如是。」
少年,聽得目光熠熠,沒想到自己只是眾多應試者之一,貴為教會高層的司教大人竟然有看見自己。
「來年再來應試吧。你還年輕,還有很多機會。」
蓋瑞格與話暖笑,然卻笑不盡興便見少年低下了頭。其目光所注視的如無意外,就是他自己。
接下來在蓋瑞格診視後無恙,一旁神官隨即告知了隊友三人正在教廷附近的旅宿過夜。少年也在道謝後離去。
「他來年還會再來嗎?」
廊下,見少年離去背影,青年神官試問。
「不知道。迷惘猶豫,也是那個年紀必須跨過的門檻。」
界世司教瞇眼樣貌深遠。
「為什麼沒再來了?」
問手上青年。
少年離開教廷之後找到了隊友們,正在旅宿一樓酒館喝著痛惜與慶祝的便宜水酒。
「喂!這裡這裡。」
隊長目色粼光地座上起身,朝進門後左顧右盼的貓眼少年揮手。
少年到位坐下。
「你也喝吧!」
「我還沒到喝酒的年紀……」
「別在意別在意,這個便宜得和水一樣。我有聽說,有些地方水還比較貴,誰管年紀,不得不喝吶。」
外表看不出來,但話裡聽來少年猜她是慣犯。
「真的好嗎?神殿騎士大人。」
「嗯!你知道了嗎?」
「不,看妳臉猜的。」
「欸嘿嘿。你也快點喝啦!慶祝一下總行嘛,英、雄。」
少女將自己的杯子推到了少年嘴邊。
「少、少來了,我才不是。」
答時意不在酒,側瞥少女目光,波光粼粼。
筆試結果,光頭為後半之首,高瘦男更在其之後,臨時結成的小隊四人只隊長一個人通過了。
呼──呼──呼──呼──
矮個女躲在了原野上的一塊大石後方喘氣。
喘氣時眼前土地鬆動,是大鼴鼠嗎?孰料牠真的跟了來,很快就探出了頭。在此雙方衝突的時刻。
「只能賭了……」
拿出懷中細護的小袋,矮個女將之交給了大鼴鼠,也不知道究竟聽不聽的懂,只要牠遠離村子拿小袋找人交易。
呃啊──
是隊長的聲音。矮個女聽見寬身男的尾聲,急著手摸大鼴鼠要推牠下到洞裡,可是牠卻賴在地上,不斷地嗅聞她的手。沒辦法了,絕對不能讓神殿騎士在這裡發現牠。於是她放棄了推手。
「拜託你了,最好找到個商人交易!」
然後矮個女便抽出腰際的寶石銃,轉身走出了大石後,一露面立刻見到了追來的女騎士。
女騎士的頭盔已因先前爭鬥掉落。
月光之下可見,目色無光。
「為、什麼……」
貓眼青年揚起了左手,碰上了蓋瑞格左顴的血傷,塗抹。
「因為……不想……變得像、像你們一樣……」
「從什麼時候開始?」
「現、在……」
現在。貓眼青年自始至終沒有改變,蓋瑞格由他的眼神看出他仍是當年跳出來阻止的那個時候。
「是嗎。」
因而認為可惜,又覺欣慰。
「嗚呃──」
一掐,貓眼青年再也無法發聲,手腳晃動盡力掙扎。
「永別了,凱伊洛。」
隨叫出他的名字,蓋瑞格雙手一緊。
凱伊洛很快便不再動作。
──薩鐵城 批案之間──
米達斯開口答覆。
「這是冒險者傳遞訊息時所用的方法之一。據說本體是合金,再塗上特殊的色漆,防鏽並偽裝成不為承載訊息的陶罐破片。」
說是訊息,努爾哈曼自碎片塊面上的符號卻讀不出所以然。
「所刻為特定暗號,甚至不會在各公會之間相互流通。我要人費了好一段時間才找到能夠解讀的公會,此即讀解。」
未問即答,旋自懷中摸出了幾折過的紙片,同話交與陛下。
皇帝接過,解折攬看。第一眼見到的便是地點。然後才是紙上整體的文字排列與從旁註解,足見其盡可能地,保留了能與塊面所刻符號之排列形式比較對照的相同模型,眼下比條列式更具說服力。又其中多含無義雜訊,亦全盤清晰指出,並圈起了關鍵重點。
「卡茲那村,在什麼方位?」
「經查,在豐饒內海東南,裂谷之拳腕西。」
努爾哈曼須臾眼大。
「奧蘭黛,拿地圖來。」
「是。」
侍女們匆匆自批案之間一側的雜書物架上翻出地圖,且預見陛下身前的批案桌無空,連同架前一張方桌都給搬去。
高於侍女的紙捲於批案桌前攤開方桌上。
米達斯立刻見定了方位,視線順大裂谷之左側沿走,沒幾秒指尖就抵達了目的地。
「陛下,就是這裡。」
指尖一離,細看,所指處空無一物。
「卡茲那村嗎?」
「是。」
「山高只知其一時常不知其二。朕只知此前為谷風聚落,莫知其途中有此一村,真虧找到了如此偏遠村莊。還是說……」
「我想,就是您所謂的『還是說』吧。」
「何以見得?」
「第一,如您於先例之假設,並非選到了村莊,而是選到之處恰巧有個村莊。第二,公會讀解時,唯獨解出的圖騰式符號無法理解,我騎士團擅魔法者亦同,故在下仍先向布拉肯先生請教了。」
「結果?」
「先生亦不知悉。但確定,類同於先前莫爾戈之所得。」
語畢,米達斯手指圖面上所沒紀錄的卡茲那村,朝自身右後,也就是地圖所示的西北方畫出一線,直達莫爾戈領內北部。
努爾哈曼見一線,眉頭深鎖,或有怒意。
「只一條線又代表什麼?」
「接下來就純粹是憑空猜測了。」
然後便把線再畫往自身右前,也就是地圖所示之西南,最後指尖所停之處,漂亮地落在了圖面上的夏夏亞。
自卡茲那村向西北,再從該北點西南至夏夏亞,兩線等距。倘若依該距離,打卡茲那村和夏夏亞開始兩條直線南落,最後便可再度依該南落之末起始,畫等距接兩線於北點鉛直而下之正南處。
一個幾乎為正的六邊形。
六邊形的恰恰巧巧正正中央,就是──
「紙上屬名的那兩個冒險者小隊人呢?人在哪裡!」
「送出該破片之機,多半無法返還之時。」
相較於皇帝焦怒,米達斯相當地沉著冷靜。有著如此差距,恐怕不只是年齡,是當初有無「親見」。
「陛下,對方目的尚不得而知,且幅員廣大,實易拖沓。依在下之經驗愚見,此情形下,擒賊,不如擒王。」
「你清楚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嗎?」
一旁奧蘭黛也聽得嚥下唾液。
「是,我神智清晰。」
──卡茲那村 近郊──
星空之底,月耀明航,銀銀晦閃,不曾無光。蓋瑞格.巴里次盯著自己雙手滿沾腥血吐嘔,不覺兩行淚下。
「司教大人,事情已經整頓完畢了。」
六名神殿騎士排除輕傷幾近完好,之中一名男騎士近了司教單膝跪地稟報。
「為什麼?為什麼神從來就不懲罰人們呢?」
騎士聞問稍有驚訝,仍具答。
「神之沉默乃對罪人們最好的懲罰,我從您的教誨得知。」
蓋瑞格與淚現笑,偏首望看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