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各位,又是伍德。今天我們承繼上次的討論(點我),再來聊聊幾部對伍德寫作上影響比較多的作品。有的時候作品帶來影響不見得是讓伍德決定要跟著對方的寫法,而是讓伍德了解「還有這種看事物的方式」。伍德這陣子收到一些作品回覆,這種感覺更為強烈:伍德終究只是一個人,看事物、思索角色行動有侷限性,有時甚至沒料到其他人會這麼想*1。從這層意義來說,結交即便意見不同,也可以好好對話的朋友、了解不同的想法,創作時的心胸和視野也會比較開闊一些。
(4) 池袋西口公園 (I.W.G.P.)
(封面圖摘自誠品;臺灣是2004年出版,當時以《情定大飯店》、《冬季戀歌》風靡整個東亞的裴勇俊(這封面還錯字)旋風正當道。不過說石田是「文學界裴勇俊」真的太讓人發噱。不是石田長相不好看,只是當時銷售策略要蹭也蹭得太過頭;本作的品質也不需要靠裴帥撐場。)
池袋西口公園,作家石田衣良的代表系列作。描述居住在東京池袋的青年真島誠遊走黑白兩道之間,查訪並解決池袋從犯罪事件、幫派衝突到社會問題的故事。真島誠本業是在家中幫忙母親賣水果、同時當專欄作家,但總是被捲入事件而成為「萬事屋」,後期故事偏向社會問題時更有種變成池袋里長伯的感覺(X)。
系列作第一作《池袋西口公園》出版於1997年,當時定位是推理作品,並也確實獲得推理小說新人賞。不過就像伍德以前跟大家聊過的,本作不是傳統意義上最狹義的推理作品:前期的「案件」確實以犯罪事件為主,例如上頭封面提到的命案、綁架、後面幾集出現過攻擊遊民、暗網虐待影片等在2000年代算是很前衛的設定。不過案件本身沒有太多花俏的詭計,線索都是靠真島誠實地踏訪及彙整各方夥伴的訊息,甚至有時以身涉險掙來的,而最後真相都因而水到渠成。比起推理作品,伍德會更傾向稱其為(廣義的)偵探作品,或甚至是都市冒險小說。
本作在當時能引起轟動,最主要就是它精準刻劃2000年附近,青少年面對泡沫經濟幻滅、日本經濟一蹶不振中對於不確定的未來的躁動,卻同時也懷有理想。而故事中作為背景的「顏色幫」也確實曾經存在於現實*2。另一方面,本作對於社會問題、人間百態的觀察和刻劃細膩而深入,卻又不過分煽情,取而代之的是用俐落而熱血的氣氛帶著大家走出困境*3。事實上,作品後期開始出現種族歧視、非法移民、黑心打工、Youtuber亂象、修復式司法等等不是傳統偵探推理處理的案件(原先背景設在2000年附近的作品也曾經經過一次時光跳躍到10年後),但同樣是當代社會很重要的課題。而原著小說承繼著一年一作的傳統,直到2023年9月都還有作品。
而《池袋西口公園》由於其社會影響力,從日劇、漫畫到動畫都有改編版。其中2000年由名編劇宮藤官九郎改編的版本更是捧紅一眾直到現在都還在一線的日本男星。我在今日點播專欄也聊過這個版本的主題曲(點我)。動畫則是由動畫工坊在2020年推出,僅一季,風格排毒非常多。例如原作關於未成年少男少女們__交易和買__的情節就被和諧掉(有出現畫面暗示,但伏筆沒有回收;當初伍德就不信動畫工坊敢做這種題材XD)。
而誠如上面所述,本作對伍德最大的影響就在於現代都會作品不能忘記對社會時事的觀察與關懷。2000年的日本池袋有自己的社會問題;而2020年代的臺灣同樣有自己的課題要解決。另一方面,解決方法或許過於熱血理想,但透過俐落率性的主角讓大家了解世上不是只有眼淚和悲情,是伍德更想帶給大家的。
(5) 絕園的暴風雨/虛構推理
(圖摘自巴哈姆特資料庫)
伍德好像就那麼一千零一招,這個當然也跟大家聊過。不過也是趁這次機會把一些資訊彙整起來。
這兩作要放在一起講是因為原作者都是同一位:城平京。城平京是寫本格推理出身的,但真正第一次走紅要等到《推理之絆》。《絕園的暴風雨》在2012年動畫推出時強碰兩大劇情強作《來自新世界》和《Psycho Pass》第一季,討論度沒那麼大(但時到今日這幾作都會被提起,顯見當年這陣容多可怕),而《虛構推理》則讓他在這幾年再度翻紅,原作漫畫也持續連載中。
《絕園的暴風雨》偏向奇幻作品,描述在接近末世的現代世界觀中,亟欲找出殺妹兇手的真廣及妹妹的男友吉野被捲入陰謀而踏上旅程的故事。從一開始本作就沒在藏,人物許多的臺詞都引自莎翁劇作,甚至人物關係與情節都能看見莎翁的《哈姆雷特》(Hamlet)及《暴風雨》(Tempest)的影子。整體是相當完整的作品。值得一提的是,動畫由岡田麿里擔任劇本統籌,雖然新一代的讀者聽到這名字可能是鋼彈的《鐵血孤兒》中各種神奇的操作,但岡媽在有原著時,作品品質還是沒問題的。事實上,相較原著城平京某些看得出來「很直男」的敘事手法(伍德是同類,完全能理解(O?)),岡媽的動畫版在某些敘事細節修得比較美*4,搭配大島滿的音樂,直到現在都值得一看。
《虛構推理》的背景則更為現代,描述身揣異能的男主角櫻川九郎及幼時被妖怪誘拐,而後成為妖怪們「智慧之神」的女主角巖永琴子時不時就被妖怪委託解決各種人類、妖怪乃至鬼魂間疑難雜癥的故事。琴子因為在大多數狀況,必須說服大眾妖怪並不存在,必須在即便真相就是妖怪介入的狀況下,從現有的資訊中「虛構」出另一個不矛盾的「真實」。本作首篇作品,也占了動畫第一季絕大部分的鋼人篇原著是小說,城平京也以此作獲得本格推理大賞。雖然許多中文評論似乎不太接受本作被稱為推理,伍德認為本作被稱為推理是絕對當之無愧的(點我)。而事實上鋼人篇除了都市傳說,揉合網軍輿論戰的概念,在原著出版的2011年也很前衛。原作的漫畫在2015年連載完鋼人篇後因頗有人氣,便以漫畫及小說兩線並行的方式繼續連載,至於後來雪女變成高人氣角色就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城平京雖然是本格推理小說出身,但在伍德看來,風格其實不太像傳統的本格作家。他的謎面雖然是相當標準的本格問題(命案或某些人不合「常理」的舉動),但解決方式通常是靠「辯論」。而它的辯論和法庭上檢辯雙方的言詞交鋒也不太一樣,是靠主角說出一段故事,再由其他人反詰後修正成大家能接受的結果。至於真相是什麼,其實並不重要,有時甚至交代地有些潦草。這種作法其實也呼應在連結中跟大家提到的「後期昆恩問題」。
因此,城平京的風格可說有些電波;撇除推理上的伏筆佈局,在情感上的處理方式也可以感覺比較直接而木訥,甚至偶爾還有種不像人而更像機器的感覺(特別是男性角色的直男感非常重;不過反正你伍德也是這樣(X))。至於對伍德的影響,首先是絕園的暴風雨中對莎翁的致敬引用直接影響到了《Math Server》中的角色,這種影響到《魔都妖探》因為要作出角色區別而淡化掉。而在《虛構推理》中對後期昆恩問題較現代化的處理方式*5也影響到伍德看待推理小說的方式(雖然伍德的處理法很古典,幾乎不碰後期昆恩問題),而作中妖怪和人類共存的世界觀當然也影響到《魔都妖探》的世界觀;不過相對虛構推理中人類和妖怪盡量不互相干涉,魔都妖探則是兩方共同生活就是。
(6) 彼方的阿斯特拉/Witch Watch 魔女守護者
這兩部也放在一起講,因為作者是以《Sket Dance 學園救援團》打出第一波熱度,而後以此兩作繼續讓伍德相當讚嘆的喜劇作者篠原健太。對,你伍德真的不是只看推理啦,要挑食也是有個限度。
彼方的阿斯特拉敘述九名未來的高中生參加學校舉行的行星露營,卻意外被捲入太空中,並降落在不知名的星球,展開一趟求生冒險故事。原著是已完結的漫畫,而2019年的一季動畫是相當忠實且成功的改編。這部作品怎麼評論好像都會劇透,伍德只能告訴沒看過的朋友,這部並不是太空版《蒼蠅王》,也不太需要擔心胃痛。而整體結構看得出來作者在擬大綱時相當完整而用心,處處可見用過大腦好好思索過的痕跡,從一開始就設定好故事篇幅,而非想到哪裡寫到哪裡。不論從商業要素或純粹從編劇手法、文學角度來看都是上乘之作。
相較而言,《Witch Watch》則回到較像《Sket Dance》,校園中一群少男少女們的日常喜劇故事。只是《Witch Watch》如其名,接納了魔女、(日本)鬼、天狗、狼人、吸血鬼等非現實元素,相較《Sket Dance》能玩的花樣更多。雖然有個主線故事,但連載大多數時間還是一回就結束的短篇喜劇。相較於主線,這些短篇喜劇其實才是篠原的擅場(不是說主線不好,而是喜劇實在太突出了)。
伍德或許是因為常看喜劇、自己寫的也偏喜劇色彩,其實對於喜劇的標準很高。而篠原健太就是少數讓伍德真正感覺到幽默、而不是靠下流哽或靠說他人壞話來嘩眾取寵的作者*6,而且它的哽充滿獨創性、節奏感也相當絕妙,是我認為有志寫喜劇、甚至是表演喜劇的創作者都該一讀的作品。
除了喜劇的手法出神入化外,篠原的哽也很常來自社會觀察,某些集數描述網紅操作手法或現代社會亂象的哽可謂辛辣卻不失溫度。不須指名道姓傷人去人身攻擊、不須在迷亂聲色的生活中攀附彼此來博關注(伍德真的沒有指哪些人,大概啦),篠原健太這種優雅的喜劇表現手法正是伍德想學習的。
那麼這次就先聊到這裡,還有一些作品是同樣影響伍德深遠,例如這次還沒提到的《Q.E.D.》或《逆轉裁判》,甚至有些是伍德被影響而不一定有注意到的,有空再跟大家聊。
我是伍德,我們下次見!
*1. 舉例來說,伍德就收過「怎麼可以又出一個重要的女性角色,還讓男主角跟她曖昧?這樣我怎麼知道男主角有沒有專情在女主角身上?」的回覆──伍德自認在黨爭上應該很收斂了...(?)。不過再次聲明,只要理性溝通,大家都有評論的權利。
*2. 不僅本作,成田良悟的《Durarara》(無頭騎士異聞錄)也使用了顏色幫的背景。
*3. 國內真的應該好好思索這點,不要一直營造大家都是受害者的悲情氣氛。大家都很可憐,而然後呢?有沒有想過怎麼解決問題,帶大家走出困境?不是寫出悲劇、讓演員輪流賣慘嘶吼就有深度。從亞里斯多德的悲劇論切入,許多作品太過強調「過失說」,讓大眾心生憐憫和恐懼、進而使他們不犯和故事中一樣的過錯達到教化效果;但亞里斯多德同樣強調「淨化說」,透過悲劇作為人類負面情感的宣洩,進而淨化或甚至昇華人們的心靈。只是沉溺於受害者情節中是無法解決問題的。
*4. 事實上,情節也經過一定和諧。例如殺害真廣妹妹的兇手也同樣殺害他父母(這非常合理,但這麼平鋪直敘就很直男),這點動畫刻意模糊不提。相對來說,漫畫則多了一段後日談可以補(各種撒糖,可以放心補)。
*5. 柯南說真相只有一個,後期昆恩問題則是說讀者永遠無法確認故事中的真實是否為真實。這種概念是1995年法月綸太郎正式提出的,但類似概念從1962年中井英夫的《獻給虛無的供物》中就能看到,和之後發展的「反推理小說」(Anti-Mystery)也有關聯性。
*6. 事實上篠原健太當過《銀魂》作者空知英秋的助手,也在作品中開過師父的玩笑。空知當然也是一代喜劇作品的大家,不過撇開在長篇有些拖沓的表現、以及常常在作品中流露出其實也蠻喜歡悲劇美感的風格外,空知的喜劇哽比較偏向下流(標題就是個下流哽了...)或開人玩笑,最有名的莫過於讓銀魂動畫組都摸摸鼻子乖乖聽話的日本政治人物連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