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六點多,燕臨去敲葉慈生房門,做好雇主賴床的心理準備,出乎意料這個多少帶點嬌氣的男人卻馬上應門,儘管模樣看似剛從床上爬起來,相比之下燕臨已經整裝待發(fā),葉慈生毫無怨言用最快速度跟上指示,兩人都不能說是充分休息的樣子。
「要是吃安眠藥我會很難醒。真是折騰人,等等換你開車。別說沒駕照啊!」葉慈生用指腹按著眼眶,帶著濃濃鼻音道。
他這次沒穿得那麼正式了,以免和燕臨風格太不搭,惹人注意,但上衣仍是襯衫,配上休閒西裝,皮鞋也換成慢跑鞋,雖然很多人都是穿著運動鞋上班,卻不是真的在運動,也算一種裝飾風格。
最讓人驚嚇的是,坐上駕駛座後,燕臨拿出一副金絲眼鏡戴上,氣質頓時全盤改變,那個頹廢又煞氣的男人去哪了?這時候說他是個穿著簡便去參加國際研討會的學者也會有人相信。
「我有輕微近視,除了開車以外不戴眼鏡。平常看資料反而比較輕鬆。」燕臨看葉慈生反應如此誇張,沒好氣的說。
「幾度?」
「一百和一百二十度,沒散光。」這部份的個人情報燕臨倒是不諱言。
「那算是很輕。」這種程度不戴眼鏡也能看見路況,但燕臨保險起見非得要戴眼鏡看清所有細節(jié),這一點葉慈生很認同他的公共安全意識。
「你沒近視?」燕臨反問。
「比你多一點,兩百三左右。我出門時會戴隱形眼鏡,在家就不戴。」葉慈生眨眨眼睛。他比較好奇以燕臨的生活習慣和閱讀量居然沒把眼睛弄壞?難道是基因作弊?
葉慈生很快後悔把方向盤讓給燕臨,男人駕駛風格就和舉止一樣殺氣騰騰,明顯很少開車不熟路況,葉慈生已經做好吃幾張紅單的心理準備了。從內湖開回桃園不太輕鬆,大臺北地區(qū)交通真是讓人胃疼,但葉慈生昨天到現(xiàn)在情緒起伏不定加上駕駛疲勞又沒睡好,還有點暈乎乎,實在不適合再開車了。
假設何秋繁還活著,雙擎集團董事長千金已經失蹤一年了,假使還有微小希望,也是和時間賽跑的追蹤冒險。
日式料理店就隱藏在北桃園大溪鎮(zhèn)老街附近一處不起眼巷子裡,燕臨就住在中壢,下一個失蹤女孩的家居然和他同縣市,甚至行政區(qū)近在旁邊,燕臨當初看調查資料就有些無言。
該說臺灣太小?還是靈異就在你身邊,只是你看不見?
「你後悔沒從最近的長谷川家開始查了?」葉慈生問。
「不,按照失蹤順序的調查方針沒錯,而且長谷川惠美聲紋鑑定結果還沒出來。」燕臨語氣強硬堅持道。
「我到現(xiàn)在還是搞不懂,秋繁為什麼會和兩個年齡職業(yè)和地位完全搭不上的女性熟識,長谷川惠美甚至只是高中生!」
燕臨嘲弄地瞥了他一眼,這才開口表達意見:「有些原因會讓年齡、性別、職業(yè)、地位和智識截然不同的人們聚在一起,做出個人在日常生活中想都沒想過的大膽行動,完全不需要意外。」
「什麼原因?」葉慈生忍不住追問。
「宗教、同好、使命感和金錢委託,我跟你不也是其中一種?說句不客氣的推論,在正常圈子裡何秋繁應該沒幾個看得上或者能分享研究樂趣的朋友?哪怕她財大勢大,你勉強卡在合格範圍內。難得遇上出自內心志同道合的發(fā)燒友,職業(yè)地位和年紀重要嗎?何秋繁都能罩著她們。」
葉慈生啞口無言。一些他認為不可思議的矛盾,被燕臨說開來卻是那樣稀鬆平常。
襯衫青年默默反省他不夠體貼,沒能滿足未婚妻心靈需求讓葉慈生有些赧顏,但他為了應付未來岳父的刁難已經累成死狗了,只能保證給戀人最大的自由,相信他們總有一天會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簡直像個夢幻的小女生!但他離這個夢想真的很近,甚至和未婚妻的愛巢都已經蓋好了,孑然一身的葉慈生所求不過如此,他努力再努力,忠實地等待著,殘酷的命運仍然不曾放過他,先是奪走他的父母,現(xiàn)在連秋繁生死都是一個希望不大的詭異謎題,摻雜著女人的失蹤死亡與噁心屍塊。
就在葉慈生五味雜陳的自我拷問中,長谷川繪美的家到了。
經營日式料理店的長谷川康雄認識葉慈生,雙擎集團答應協(xié)尋惠美時早已取得許多情報,葉慈生當然也親自跑了一趟確定情況,至少在長谷川康雄眼中,未婚妻失蹤的葉慈生同樣是受害者家屬,又代表那個有資源跨國調查的雙擎集團,對他的印象極好,不如說就像浮木般的存在。葉慈生只需問候一聲即可進入調查二樓少女的房間。
委託日本大使館請求巴黎當?shù)鼐鞂ふ一菝溃允且粲嵢珶o。長谷川康雄目前居住臺灣,又聽聞臺灣近年青壯年女性接二連三失蹤新聞,雖不知在巴黎失蹤的惠美是否也與此事有關,但有企業(yè)前來表示願意協(xié)助相關聯(lián)絡事宜,這位父親自然表示歡迎。
一度槁木死灰的心情,在接到那通有著惠美聲音的電話後又興起希望,心想女兒有可能活著並且已經回到臺灣,或許再加把勁就找到人了。抱著希望,他開始全心全意等候調查結果。
「那通電話聲紋鑑定結果快出來了,到時候我們一定用最快速度通知您,若真確定是本人,我們會立刻向南投警方報案請他們擴大規(guī)模尋人並且透過關係調查偷渡管道的可能性。」葉慈生用事先準備好的日文說詞對女孩父親這樣報告,對方也聽懂他的意思。
「太好了,太好了……」長谷川康雄只能以母語反覆喃喃自語,索性不做生意,拉下鐵門坐在桌邊悶悶地喝酒,畢竟聲紋結果還沒出來,女孩是否確定人在國內也是未知數(shù),至少事情有進展了,對家屬來說又是一次巨大衝擊。
葉慈生表示只要讓他帶這位「偵探」──他順口胡扯的稱呼──上去檢查有無遺漏線索即可,長谷川康雄也不用面對再一次睹物思人的刺激,葉慈生甚至用上「現(xiàn)場百回」的經典日本警察用語。
進入少女閨房時兩個大男人已無暇感到不自在,惠美出發(fā)遊學前房間收拾得相當整齊,擺放著玩偶和各類小裝飾品,鋪著粉色圖案桌巾的書桌上也放置一臺電腦。
儘管小東西和擺設很多,卻整理到讓人一覽無遺的程度,這間房間應該被搜查過,燕臨只看到一個父親的愛。
「這裡看起來藏不了什麼,都徹底搜過了,長谷川惠美是最近才失蹤的被害人,雙擎投資最多時間在她身上,除了回溯秋繁進入少女飾品店的監(jiān)視錄影帶見過一次她和秋繁接近交談的畫面,長谷川繪美生活中找不出任何她認識秋繁的證據(jù),看來是她有意隱瞞。她們到底為何要營造這種神祕關係?」葉慈生愈查愈覺得他正走入一樁難以理解的陰謀。
「硬碟呢?」燕臨問。
「確認沒有關於秋繁的資料就送回來了。」
「愚蠢!萬一她們利用網路聯(lián)絡,或許還查得到線索!」燕臨忍不住罵了聲,揮開葉慈生逕自開機後坐在電腦椅上。
葉慈生覺得這個喜怒無常的男人真難搞。
「你要發(fā)脾氣也得先把話說清楚!」兩人基本上同齡,葉慈生才不跟他客氣,何況在這場交易裡他還是甲方!
「你憑什麼說『徹底搜過』,將這裡當成現(xiàn)場進行各類型證物鑑識了嗎?動手前有拍照紀錄嗎?照片也不能無死角顯示,就算何秋繁或任何可疑人物到過這裡,現(xiàn)場被那些人搜索移動後,留下的證據(jù)也都破壞光了。」
被燕臨充滿火藥味地一嗆,葉慈生先是啞口無言,接著又不滿起來。「放著不管會比較好?」
「你們請的那些人造成的損失多過建樹,許琳住處能有些收穫純粹是僥倖,看完那些調查報告只是更確認這一點,幸好我本來就不抱太多期待。」
「那又怎樣?你要我像小說那樣請個名偵探來推敲兇手嗎?還是你要扮演這個角色?快點解答啊,我頭腦沒好到能夠推理呢!」葉慈生握拳一捶床墊洩憤。「你以為我不急嗎?沒錯,現(xiàn)在你就是已經接了這個爛攤子,你得繼續(xù)辦下去!」
「長谷川惠美的例子凝聚了最多『神祕要素』的失蹤關鍵信息,首先她連接上連續(xù)失蹤案件和何秋繁的關聯(lián)性,失蹤時間不長,失蹤地點在國外,年紀稍低於那些失蹤女性,學生,加上是日裔和那通電話,在在和其他例子不同,為何她會出現(xiàn)在失蹤名單裡?」燕臨一邊打開視窗同時滔滔不絕的說。「只需找到更多她和許琳,或何秋繁的交集,一定能……」
點開「我的最愛」所有網址,各大入口網站和學校郵件,燕臨一個個嘗試。螢幕上大剌剌貼著信箱密碼,登入以後燕臨以極快速度過濾郵件,除此之外,「最愛」中條列的網頁也是密密麻麻。長谷川繪美上網習慣非常隨便,看到喜歡的網頁就加入最愛,毫無分類整理的習慣,比資源回收桶還像垃圾箱,和她整齊的房間形成兩種極端。
這個男人完全不會對侵犯隱私有任何罪惡感,葉慈生不禁覺得他冷血得像是機器。
「這些全都要查完嗎?你在許琳房間找到的那張紙莫非是某種登入帳密?」
「女高中生除非擁有特殊專長,一般使用電腦目標興趣都差不多,技術程度也是,循著長谷川惠美上網方式找或許會出現(xiàn)突破點。」燕臨眨動眼瞼,目不轉睛道。
「但那張紙上寫的到底是不是帳密還不能確定,搞不好是某種暗號,還是某人代號!要說也是許琳在用的吧?你到底在找什麼?」葉慈生受不了燕臨悶葫蘆似的表現(xiàn),就不能正常地討論案情想法嗎?
「希望。」
「具體一點,靠,我想罵髒話了。」燕臨不是客戶,葉慈生也根本不想對他賣弄風度,他盯著螢幕,映入眼底的網頁不少還是日文,立刻讓葉慈生眼花撩亂。
「信箱、討論區(qū)、blog、遊戲、日記、聊天室或聊天軟體……任何可能透過網路交換訊息的平臺。」
「這是大海撈針。」見燕臨已經一副長期抗戰(zhàn)態(tài)勢,葉慈生還是咬牙盯著讓他頭皮發(fā)麻的各種內容,才剛開始他已經產生高中女生和外星人差不多的感慨。
「何秋繁懂日文嗎?」燕臨忽然冒出問題。
「她精通四種外語,日文自然算在內。」葉慈生下意識回答,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秋繁可能選擇她熟悉的國家停留?」
「目前尚欠缺她遭外力脅迫的證據(jù),所以才說是失蹤而非綁架。」燕臨表示。
「但不明犯罪集團存在的可能性也是你推測的。」葉慈生回嘴。
「那是針對演藝界或相關環(huán)境的連續(xù)失蹤推論,直觀看待何秋繁行蹤不明,是她本人有意為之的可能性更大。」燕臨在紙上畫了三個不等距圓圈。
「用圓比喻,失蹤者和不明犯罪集團存在相對關係,」他先是連上兩個圈,「何秋繁和失蹤者也有相對關係。」燕臨又劃上一筆,紙面上浮現(xiàn)了將要連成三角的雛型,他卻在此時放下筆,葉慈生感到那道缺口很刺眼。
「然後呢?」
「何秋繁未必不能和另外一個圓有看不見的關係。」燕臨沉聲道。
葉慈生搶過紙筆連上那條邊並將三角形塗滿線條,一掌拍在上頭。
「你的意思是秋繁可能和犯罪集團有關?甭用雙重否定,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退一萬步縱使你說的成真也無妨,我只問答案就在這裡面嗎?」他緊接著質問。
燕臨倏然從葉慈生手中抽回筆,在被對方拍皺的紙上大力一圈,標上Unknow字眼。「葉慈生,你會找上楊教授,除了你的三角定位還未建立,難道不是你有這種懷疑?我一開始就說過了,不需要價值觀不同的人來扯後腿。」
「這樣做成功的機會有多大?」葉慈生忍不住問,這個問題連他自己也嫌蠢,偏偏就是忍不住。
「人類想知道自身能力和有限智慧之上的答案,必定要付出代價,付出代價之後是否又能得到收穫,毫無保證。以上,不再跟你浪費時間。」燕臨背對他,開始模擬嘗試一個高中少女如何沒受過透殊訓練就能用電腦網路和在世界各地的友人祕密通訊,而雙擎的電腦工程師居然找不出其中奧祕。
葉慈生揉亂頭髮,忿忿地坐在床緣,長谷川繪美電腦被燕臨霸佔了,他什麼也不能做,更不知該做什麼,難道燕臨所謂的助手就是幫他搞定要花錢的麻煩和準備三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