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瑟洛大人,能讓我說些話嗎?」
繼愛莉須之後,獨個兒披著榭瑟洛那件深藍斗蓬的格妮薇雅也走上前來。
她到底想說什麼,榭瑟洛沒有頭緒,在旁邊的愛莉須也是一臉意外。
但格妮薇雅為人如何,榭瑟洛還是知道的。
決定相信格妮薇雅的他,點了一下頭來示意。
格妮薇雅回以一笑,摘起裙擺行了一禮,然後開聲說:
「多爾茲蘭德的各位──」
有如歌一樣,甜美而通透的嗓音。明明聽起來很舒服,聲量也不大,但卻好像能傳到世界盡頭一樣。
只是一聲,便集中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
「能夠在這場合發言,我深感榮幸。首先,有一件事我想先和大家說。我並非土生土長在多爾茲蘭德的人,而且──我出生的國家,是將要侵略這國家的歐略法皇領。」
在多爾茲蘭德中,知道格妮薇雅身世的只有寥寥數人。
對現在的多爾茲蘭德來說,歐略法皇領是「敵國」。這敵國的人在多爾茲蘭德的新王即位儀式上擔任要角,正常來說是不可能的。
「我十多年的人生,都是在歐略法皇領中渡過,來到這個國家是很近期的事。關於我在法皇領中生活的日子……我不會說全部人都和我一樣,但至少我在法皇領中無法獲得幸福。雖然不是完全沒有幸福的時光,但我終究無法打從心底認為自己算過得幸福。」
被欺瞞、被利用,然後被捨棄……被如此對待,她會這麼想不無道理。
只凝視小小的幸福,對大多數的不幸視而不見,盲目地相信自己是幸福,那只不過是自欺欺人。
格妮薇雅並不愚昧,也正因為嚐過幸福的滋味,所以她才能承認自己的不幸。
「但是,我在這個國家的短短時間,我卻能夠說自己是幸福的。這個國家有救了我,為我著想的人、交到了要好的朋友、也有津津樂道聽我唱歌的聽眾。我在多爾茲蘭德變得比以往更常笑,那一定是因為──這國家的人總是展露著笑容。」
榭瑟洛有自己的公務,在最近又因對法皇領的調查,與格妮薇雅相處的時間算不上很多。
她為了傳達預歌而在城中奔波的那些日子,她也有好好看著這個國家的人。這件事令榭瑟洛感到無比欣慰。
「能夠自然歡笑,一定是因為生活中有幸福。我能夠發自內心地說,我喜歡多爾茲蘭德公國,而這和往昔那位建國之王、以及以前的各位公王無關。那麼──各位又是怎麼想呢?活在『現在』的多爾茲蘭德,您們是幸福,還是不幸?」
格妮薇雅來自法皇領,但現場早已沒人質疑她為何會身在此處。
人們只是捫心自問她拋出的問題。
「……我想說的話說完了,榭瑟洛大人。」
「嗯。謝謝妳,接下來交給我吧。」
榭瑟洛把棒接回來。
格妮薇雅和愛莉須幫助了自己,令他感到無比欣慰。
為了不坪辜負她們兩人,自己有必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我相信大家對她的提問,心中各有自己的答案。在此之上,我希望你們想想,自己是為何身在此處?作為支撐這個國家的人,你們學習的知識、身穿的軍服、腰間的佩劍是為何而存在?接下來算是我個人的期望,不管是誰,我希望你們貢獻自己力量的理由──並非為了多爾茲蘭德王室和我。」
為王室、為王而奉獻自己的能力,作為臣下這想法沒有一絲錯誤。
但正因如此,所以不行。
「先王在去世前身體抱恙,我執政的時間已有數年。在這數年之間,除了最低限度的政務之外我什麼都沒有做。換而言之,王家的存在與否,對國家的運行其實影響不大。」
負責管理國家的是王室,但換句話說,也就僅此而已。
造就國家的體裁,行政業務是必定要做的。但那沒有非要是王家、非要是自己的必要。
「你們為之而戰的事物,不應該是可以取代的王室和王。你們應當為各自珍重的事物而戰……家族、戀人、理想,什麼都行──就像古拉墨法務官一樣。」
被叫到名字的古拉墨一臉吃驚。
「你們對我的任何懷疑和不滿,都是源於你們對多爾茲蘭德這個國家有更美好的想像,渴求著明天會比今天更好。這份精神比任何事物都要寶貴,你們不需要感到內疚,應該引以為傲。」
榭瑟洛如此宣告。
然後,有如剛才不安的嘩嘈一樣──不,比剛才還要快上幾倍,雄叫有如轟雷般發出。
若果把之前的不安稱為漣漪,那現在雄渾的叫喊就是巨浪。
在這遍席捲全場的熱氣當前,古拉墨依舊佇立於榭瑟洛面前。
「……微臣只問一件事。殿下……不──陛下,為何您明明有這等氣量和觀念,卻一直都深藏不露……?」
他已經沒有了剛才激動的戾氣,有的只是純粹的疑問。
「我沒有深藏不露些什麼。主宰國家的並非『王』而是『民』,只是把國家管治好,沒有我需要事事插手的餘地。現在只是剛好有我能做的事,為了國家便好好去做而已。」
「……英明的王明明一直在面前,我卻竟然沒有看出來嗎。微臣看來也是老眼昏花了。」
古拉墨發出了嘆息──然後下跪。
在附近的騎士和文官,亦跟隨著古拉墨,一同向榭瑟洛行臣下之禮。
「英明的王是言重了,現在下結論也言之尚早。古拉墨法務官,我的『王道』到底會走向何方,請你繼續看著。這國家的文官人材不怎麼夠,你太早告老還鄉我可會很頭痛。」
榭瑟洛彎下腰,拍了一拍古拉墨的肩膀,然後往前走,面向整列的多爾茲蘭德士兵。
「──還有一件事,我需要向大家宣布。」
聽榭瑟洛這麼說,如雷的雄叫也靜了下來。
「不少人也已經知道了,本來應該在今次出征擔任領軍之將,我國的凱爾.蘭貝特威騎士團長受到侵入公宮的刺客所傷,現在尚未清醒。我們的敵人十分明顯,那行刺的幕後主腦是誰,我想毋需多言。」
從那些被凱爾反殺的刺客身上,搜不出任何能夠證明他們身份的東西。
但現時與多爾茲蘭德敵對的國家只有一個,答案也就顯而易見──除了歐略法皇領外別無他人。
「蘭貝特威騎士團長……凱爾他既是我的臣下,亦是我的摯友。我很清楚他的性格,所以我能夠斷言──不必為替他報仇而戰。我剛才也說過了,你們只需要記掛你們珍重的事物。若果你們重視之物,能透過守護這個國家來保護──那懇請大家借我一臂之力。」
首先,是一輪沉默。
但這不是因為人們對榭瑟洛的話無動於衷,而是他們正在消化那湧上心頭的感情。
那就有如暴風雨前夕的風平浪靜。
醞釀的情緒──最終必定會爆發。
「──謹遵榭瑟洛.托特拉崗陛下的旨意!」
「謹遵我們<斷劍之王>的旨意!!」
一人、兩人、接著是十人、再來是百人、千人──不知道是從誰開始的高喊,轉瞬之間便傳遍了整個軍隊。
高喊<斷劍之王>的呼聲,彷彿連結冰的湖面也會被震碎。
──<斷劍>。
這稱呼有著貶意已成過去。
從今之後,這就是斬斷過去,立足現在的王之威名。
<斷劍之王>──榭瑟洛.托特拉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