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失去意識的文宇再度夢見兒時與父母同住的房子。不同於以往,這次的他沒有夢見火焰侵蝕皮膚時的痛楚。
他站在角落,煙霧瀰漫在房內(nèi)各處。
地上有一位小男孩睜著被婆娑的淚眼,喉嚨被濃煙嗆得發(fā)不出聲,雙腳已經(jīng)被燒得焦黑。
那是小時候的文宇。
地下室的門打開,父母與管家在出口處看著他被火舌吞噬,卻不打算救他,冷漠的眼神到現(xiàn)在還是令他無法忘懷,成為不可被時間治癒的傷痕之一。
他看見父母關(guān)上門,以及男孩臉上的絕望,但接下來的發(fā)展卻是他從未在夢中看過的,對此也沒有任何印象。
男孩衣服上的血漬由紅轉(zhuǎn)黑,包覆他的身體,治癒他的傷口。他以極為不正常的姿勢爬起,雙手化為黑色鎖鏈。
從這一刻開始,他的心臟就停止跳動,喰夢獸的核心取而代之。
死人復(fù)活的噩夢。文宇在此時終於理解威廉姆斯在洞穴時說出的這句話。
接下來,他驚恐地看著男孩撕裂地下室的厚重鐵門,抓住正要逃離火場的夫婦與老人,蠶食他們的靈魂,並把他們的身體隨意棄置在著火的屋內(nèi),任由他們成為火焰的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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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殘破不堪的軀體回到唯一完好的建築──架構(gòu)師協(xié)會的屋頂上,阿特拉斯一邊治癒著幾乎只剩一顆頭的自己,一邊欣賞著威廉姆斯的傭兵團造就的景緻。
森羅靠在牆邊──就在帝辛原本存在的位置,牠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反覆審視著自己的斷臂。周圍沒有其他喰夢獸,牠也不可能提取阿特拉斯的夢物質(zhì)治癒自己,畢竟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很差,牠可不希望死在對方手上。
話說回來,威廉姆斯有傭兵來著?乾脆跟那老人要一個人來補充能量好了。
「喂,威廉姆斯──」
「不行。」老人彷彿知道牠在想些什麼,而牠卻無法看穿對方。
在森羅眼中,人類不外乎都是些被慾望或是恐懼驅(qū)使的皮囊,唯獨威廉姆斯不一樣。看著他就好像望入了無垠的太空中,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見。
不是他太會藏了,就是他天生就沒有類似的情緒,而森羅覺得應(yīng)該是後者。畢竟?fàn)畹浆F(xiàn)在還沒有見過有人的情緒能瞞得過喰夢獸。
阿特拉斯盯著矮牆底下。牠不在乎到底失去多少同胞、殺掉多少敵人,只想知道現(xiàn)在離計畫的最終階段還有多遠。
「威廉姆斯,接下來呢?」
赤紅色的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貫穿阿特拉斯外露的核心,寶石般的核心被硬生生鑿出一個孔,細微的裂痕自小孔周遭向外擴散。
「汝……!」阿特拉斯摔在地上,身體慢慢崩解,聲音聽起來十分痛苦。
「這就是『計畫』的下一階段。」老人看著皮鞋前方的怪物,話語中不帶一絲情緒。「你們已經(jīng)沒用了。」
從他掌心中延伸出的紅絲裹住阿特拉斯的核心,隨著清脆的聲響,核心裂成兩半。
「這……傢……伙……」怪物伸長觸手,死命想碰觸到威廉姆斯的腳,給這可惡的螻蟻一點教訓(xùn)。老人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牠的觸手停在他鞋前一公分的距離。
阿特拉斯死了,身體緩慢龜裂,頭顱與胸口的紫色光輝逐漸黯淡,就像即將熄滅的微弱篝火。
另一條細絲差點從身後刺入森羅體內(nèi),但是被敏捷的牠躲開。威廉姆斯本想用自己的術(shù)式限制牠的行動,沒想到森羅的速度更快,在藤蔓接近前就利用傳送門將自己送到較遠的位置。
「『時候還沒到』原來是指這個?你是故意讓龍門之牙將我們逼入絕境,好讓你能在拿到項鍊後宰了我們。」森羅隔著一段能說話的距離與他對峙。「我就知道不能信任人類。」
「這句話從怪物的口中說出來格外諷刺呢。」威廉姆斯自知自己已經(jīng)錯過殺死牠的最佳時機,於是逕自解除術(shù)式。
「呵,跟你相處一段時間,我都快不知道誰才是怪物了。」
忙了這麼久卻白忙一場,森羅卻不覺得生氣。此刻佔據(jù)牠心頭的情緒不是憤怒,而是好奇。除了人類的情緒之外,這是牠第二次對一件事物出現(xiàn)這麼大的興趣。
「你的目的是什麼?」
老人認真打量眼前的怪物。森羅乖乖地站在原地,似乎沒有做什麼的打算。
良久,他還是開口了。「算了,我就姑且告訴你吧,反正只憑現(xiàn)在的你也無法阻止我了。幾年前,我從一個人那得到了情報:只要湊齊兩件橫跨虛與實的事物,就可以復(fù)活始祖。只要始祖一復(fù)活,你們這群可悲的喰夢獸將再也無法在世界上生存下去。」
「就因為這樣?因為要毀滅喰夢獸,所以選擇跟喰夢獸聯(lián)手,達到你的目的?」森羅有些詫異。這比牠以為的還要更單純。不,應(yīng)該說單純過頭了。「因為這種來路不明的說法,犧牲掉了大半的人命?你還真是扭曲呢。」
「如果想成就一件大事,犧牲在所難免。委員會的其他人太古板了,不會有人認同這種作法,所以我也只剩下這條充滿泥濘與血跡的道路。」他繃著一張臉,像是聽見什麼荒謬的玩笑話。「再說,來路不明?那人還幫我?guī)砹诉@個,我不認為來路不明的人能輕鬆得到這東西。」
老人彈指,金棺的棺材蓋喀一聲鬆動,接著整片倒在地板上。
在棺材中的是一具女屍,乾癟的皮膚緊貼著骨頭。她的身上穿著一襲翡翠綠與白相間的華服,底下的薄紗已經(jīng)被從文宇身上流出的黑液染深,看不出原先的顏色。
華服之上,金銀與翠玉造成的飾品佐以紅色流蘇裝配在髖部與襠前,雙耳的耳環(huán)也是一樣的款式。
這是龍門的創(chuàng)始人:始祖的屍身。
威廉姆斯掂了掂手中的始祖之心,項鍊上的寶石發(fā)出奇異的聲響,中心的綠色光點悄然躍動。
老人將項鍊掛上始祖的脖子,接著一把抓起隨著掉落的棺材蓋跌倒在地的文宇,將他的手按上項鍊。赤紅色的棘刺戳破他的手掌,黑色黏液沾上寶石的表面。
寶石浮起來,中心的綠光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脈動發(fā)亮。始祖的身體飄向半空中,頭髮與四肢自然散開,彷彿身處於靜謐的水底,隨著水流伸展軀體。
沾黏在薄紗上的黑水一滴滴析出,朝著四面八方擴散。
很快的,黑液將始祖的身體完全包裹,只能從外部透過間隙依稀窺見裡頭的景象。黏液覆蓋上她的身軀,她的皮膚重新變得光滑水潤,凹陷的雙頰、前胸與雙腿也愈趨豐滿。
隨著黑液逐漸減少,始祖看上去也越來越年輕,最終變成了她全盛時期的樣貌。
舒展的柳眉點綴於輕閉的雙眼之上,吹彈可破的臉頰透著紅潤。如墨般烏黑的秀髮批上肩頭與前胸,纖纖玉手被蒼翠的絲綢纏繞,僅讓潔白的手指露在外面。
半透明薄紗不但襯托出她那傲人的修長雙腿,也讓她完美的身形若隱若現(xiàn),其上還佈滿了先前沒有的黑色咒文。
黑色泡泡破裂,始祖隨之落下,光裸的腳就這麼踩在地上。
「我就知道會成功。」老人握緊雙拳,他等的就是這一刻。他或許能騙得過森羅、騙得過阿特拉斯,卻隱藏不了自己此時的喜悅。
彷彿被從睡夢中悠悠轉(zhuǎn)醒,始祖緩慢地睜開雙眼,眼珠卻是深不見底的黑。
見到此景,森羅立刻從現(xiàn)場消失,還來不及反應(yīng)的老人僵在原地,被始祖一把擭住脖子後舉了起來。
他掙扎著想呼吸,圓睜的雙眼中滿是驚恐。他想叫人幫忙,卻恰好看見最後一位傭兵面朝著他倒下。
「是你把我叫醒的嗎?年輕人。」黑霧隨著始祖開口傾瀉而出。
威廉姆斯被這一陣充滿惡意的煙霧燻上臉,思維逐漸崩解潰散,眼淚與鼻涕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他用力咳嗽,想藉此讓自己清醒,不過他已逐漸無法辨識腦中的思緒,一切在他眼裡看來都失去邏輯。
「怎、怎麼會?」老人勉強開口:「妳不是始祖……?」
「我的確是始祖。」
牠閉上雙眼,吻上老人的雙唇,他還來不及尖叫就被吸走了魂魄,然後被像破布娃娃一樣扔到一旁。
「我名魘魔,我要來取回屬於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