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雲漩渦在架構師協會的頂樓出現。帝辛從中走了出來,俯視著底下來來去去的行人。
真是可悲。這群螻蟻什麼都不知道,卻也沒有必要知道。
因為再過不久,他們就會成為喰夢獸的食糧。
森羅、威廉姆斯與阿特拉斯接連從洞口出現,其後是那口金色大棺,以及被綁在上面,失去意識的文宇。
這裡的大太陽令剛從洞穴傳送出來的老人瞇起雙眼。他用手擋住陽光,好趕在風雲變色前將這片景色牢記在腦海深處。
「原來如此啊,這就是人體不方便的地方。」一轉頭,威廉姆斯被臉幾乎貼上他的森羅嚇到了。那鏡子般的頭顱映照出老人驚恐的表情,但下一秒又重新恢復理智。
「我說過了,森羅?!箰琅顾穆曇粲行╊澏丁!覆唬?,然,靠,近,我?!?
半透明的智慧體模仿人類聳肩的動作。「我不知道,但我有一種感覺……你們人類叫這什麼?求知慾?」
「變得越來越像人有什麼好?」帝辛嗤之以鼻,「想成為獵物可以直說,不需要拐彎抹腳?!?
「你不懂。你們全都不懂?!範皭澋負u搖頭,狹長的爪指向威廉姆斯?!赴??!?
「我是人類?!?
牠故做驚訝。
「啊,你是嗎?沒有『同情』,沒有『罪惡感』,更不會感到『抱歉』。如果不說你是人,我還以為你是像我一樣的怪物呢。」
面對森羅的冷嘲熱諷,威廉姆斯只是冷冷看著牠,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開始吧,『計畫』的最後一步。」阿特拉斯低聲嗡鳴。牠已經無法再繼續等待下去,戰意流過牠的全身。
「現在?」森羅盯著牠看,「我還想再多研究他們的『情緒』,這麼有趣的生物被我們吃了多可惜?!?
帝辛回頭看了牠一眼,火紅的牛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我們不是電影中的反派,沒有理由讓架構師有充分的時間準備。」
緊接著,牠一手刺入胸口,將自己的核心捏碎。
#
瀰漫天際的雷雲不知何時出現在信義區的天頂。詭異的紫電流竄於雲層間的縫隙,雲體如同菌絲朝著四面八方疾速擴散。
瞥見了地上那一大片不自然的陰影,一位上班族抬起頭,講到一半的電話還握在手中,裡頭的客戶困惑地呼喊他的名字,他卻彷彿什麼都沒聽見。
路上的行人紛紛停下手邊的動作,抬頭仰望逐漸被黑暗吞噬的天空。
他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又捨不得讓目光從那千變萬化、百轉弧光的詭異雷雲中移開。一道紫雷劈下,伴隨著奇異的尖叫哭嚎於路中央刻下一道黑痕。
這不該是大自然的雷會發出的聲音。
沒錯,確實不是。
一大群人面鳥喰夢獸不知何時出現在空中。牠們如同蝗災,高速震動的羽翼大聲歌唱著奇異的歌謠。
牠們衝破了大樓頂端的帆布看板,在街道上見人就咬,肆意破壞,街道上的交通號誌、車輛與商家招牌沒多久就千瘡百孔。
所有路人都只顧著逃竄,想著只要逃離這裡就可以倖免於難,不過他們都沒有意識到一件更可怕的事實:
於烏雲之下,實體與抽象的界線開始逐漸模糊。
#
廂型車車隊排成一列縱隊,朝著信義區全速前進。
劉景祥坐在其中一臺車的副駕駛座,一邊打電話聯絡其他架構師與國際協會,一邊透過車上的鏡子檢查自己臉上在剛才麵包店一戰被打出的傷。
妍晴與皇雲坐在中間排的座位,雙手被麻繩綁住。
他們的嘴並沒有被塞住,卻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瞪著車前窗外那籠罩在一零一大樓上的瀝黑漩渦狀烏雲。
「現在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們不要保護他了吧?」劉景祥掛掉電話後,轉頭對著兩人說。這是劉景祥上車後對他們說的第一句話。
「這是文宇造成的?」皇雲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坐在旁邊的妍晴只是輕哼一聲,並不想對此事表達意見,但是她的眼中也流露出不安。
「不是,但是跟他脫不了關係。」微胖的男人嘆了口氣。
「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的可多了?!狗凑F在也在同一條船上了,劉景祥決定把自己調查後得到的結果全部告訴他們。
近幾年,架構師協會的紀錄中出現幾件看似不連貫的事:
約二十年前,臺灣的喰夢獸數量突然暴增,且都集中在幾個固定的區域。幾年後,雖然喰夢獸不再聚集,但是數量並沒有下降。
經過目擊者的證詞,有些沒有智力或是無法發出聲音的低等喰夢獸說出了有意義的句子,這些句子也跟其他案件紀錄中出現的完全吻合。
牠們似乎是在尋找什麼。
為了避免引起恐慌,高層決定隱瞞這件事。
一年前,能夠操控重力的智慧體,也就是「墜落的惡夢」阿特拉斯出現在臺東,而後被陳威擊敗,不過並未被殺死。
阿特拉斯撤退前曾說出「吾等很快就會再見」。
喰夢獸不會尋仇,牠們只會獵食。因此在牠說出這句不尋常的話後,陳威立刻向協會回報,並表示可能有什麼狀況正在發生,但當時並未受到高層重視。
時間回到今年。
三峽老街無預警出現災禍級喰夢獸。一般來說協會的儀器能偵測到喰夢獸的行蹤並加以監控,不過這隻怪物就突然出現在那,差點要了整條街遊客的命,幸好剛好路過的龍門之牙可以前往支援。
當日稍晚,龍門之牙在桃園偏僻地段遭遇智慧體森羅,交戰後對方撤退,並無意間透漏了「計畫」等字眼。這個資訊與之前相同,被以「避免引起恐慌」為理由下令封口。
說到這,劉景祥從後照鏡中看了他們一眼。「好了,這些就是只要有權限,就能在協會找到的情報。接下來,我要說的是我調查出的,『被刻意隱藏起來的情報』?!?
從二十年前,喰夢獸異常聚集時開始,劉景祥研究了每一起事件的資料,並意外從不同的受害者名單之中得出一個相同的名字。
林文宇。
不過「吸引喰夢獸的體質」在當時的劉景祥看來就像是天方夜譚,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
之後喰夢獸不再頻繁出現,「林文宇」這個名字也從名單上消失。奇怪的是,從這時候開始,臺灣開始頻繁出現綁架案,一路持續到現在,而被綁架的人從來沒有被找到過。
今年,華勒艾琪在大溪擊退來襲的災禍級,這是明面上的紀錄,但她還有某些事情沒有上報。
文宇當時也在現場,而她放走了他。經過一段時間的尾隨,她利用他引出智慧體森羅,將其擊敗。
之後,兩人間似乎達成某種協議,陳威則協助她將文宇藏匿起來。
劉景祥發現這件事,卻不清楚華勒艾琪不上報的動機,因此不得不懷疑她與陳威兩人是不是知道這幾起事件之間的關聯。
於是他開始動用自己家族的優勢,以保障知情者的安全為報酬,秘密觀察兩人的生活。
華勒艾琪似乎知道自己被監視,行蹤變得飄忽不定,陳威則被持續密切追蹤。
在這段時間,劉景祥的線人發現陳威會定時向國際協會的代表威廉姆斯回報,但是國際協會卻沒有接獲任何相關的訊息。緊接著,他在臺灣協會的眼線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
有人中斷了訊息的傳遞。
「之後就發生了遊樂園的襲擊事件,就是你們熟悉的情況?!箘⒕跋檎f道,「你們有打電話向任何人求救嗎?」
「有,皇雲說接電話的是……啊……」說到這裡,妍晴才恍然大悟。
「是威廉姆斯?!够孰吔涌?,一切水落石出。「那時他說『附近的架構師都出勤了』。」
「但是事實是,沒有相關單位接到電話。他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攔截電話。或者說……『熊老大架構師事務所』相關人員的電話。一切都是威廉姆斯在自導自演。我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但我們必須阻止他?!?
「等等……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人接到他的電話嗎?」妍晴急忙追問。
「陳威殉職前曾經跟他有過好幾次通話紀錄,不過最後的幾通都沒有打通?!菇又腥碎_啟手機的相簿,「說到這裡,我認為你們該看看這個。這是在出事前幾小時拍的照片?!?
照片中的是一張放在木桌上的紙條。整張照片十分模糊,但還是能看清楚上頭簡單寫下的幾個字:別相信他。
「據凌靜瑤所說,這的確是陳威的字跡,不過那時的她卻不知道紙條上的『他』是指誰?!?
妍晴接過手機,仔細看了一下,然後滑到下一張。
下張照片是躺在床上的陳威。他的身上裝滿了維持身體機能用的管線,看起來就像是陷入沉眠,不過透過病床與牆壁的色調,以及牆上的圖示,妍晴很清楚這是哪裡。
安寧之家。負責安置那些架構師來不及拯救的民眾的特殊病院。
車內迎來一陣沉默。先前劉景祥雖然說得煞有其事,妍晴與皇雲卻沒有全盤接收他的說詞,直到看見這張照片,一切到此刻才顯得這麼真實。
陳威確確實實走了。
妍晴有點想哭。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淚水掉下來。
「為什麼現在才讓我們看?」她勉強擠出一句。
聽見她顫抖的語氣,劉景祥很禮貌地沒有轉頭看她?!杆桓倚湃蝿e人,直到有人在那朵詭異的烏雲底下發現智慧體與威廉姆斯後,才將照片傳給其他人?!?
「說實話,我很不安。」他接著把埋藏在心裡的話說出口,「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信任誰。我們每個人都是?!?/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