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明豔的陽光自樹頂枝繁葉茂處趁隙灑落,並在地面上形成一齣齣光影相逐的精彩對戲,受其吸引的鳥雀亦於空中互相追逐競飛,為山林間添上屬於大自然的勃勃生機。
一輛公車駛過兩旁綠意盎然的林木,在山路坡道的公車站牌旁停靠站,而後一名戴著墨鏡、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子從車上緩緩走下來。
「每天窩在家裡工作追劇、工作追劇、還是工作追劇……好久沒睡得這麼踏實了,真不想到站啊~」年輕女子「王彩茵」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並伸手搓走惺忪的睡意︰「振作!振作!見面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呀,在孩子們面前我要保持好形象才行。」
王彩茵從隨身皮包中拿出手機打算聯絡誰,但很快她就驚覺手機在這收不到任何訊號,並為此陷入憂愁之中……
「跟院長老師約好的時間快到了,我可不能遲到啊……」
王彩茵著急地在原地左顧右盼,終於讓她發現了她的救星——在不遠處的候車亭長椅上蹲著一位看起來像是國小生的小男孩,男孩手中似乎在把玩著某樣東西,臉上表情笑得燦爛開懷。急於求助的王彩茵立即朝對方奔去,中途卻被眼前的景象驚訝得放慢腳步,停下來沉默觀看。
長椅上到處都是被剪得支離破碎的昆蟲殘軀——被剪去斑翼的蝴蝶、被切去鐮臂的螳螂、被卸去八足的蜘蛛、被開腸破肚的甲蟲……受了致命傷只能等死的昆蟲們在椅面上耗盡自身最後一絲力氣絕望掙扎,而造就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仍繼續手握剪刀,玩味地將掌中死死捏著的雞母蟲一段一段剪成碎塊。
「嘻嘻~太好了,你也變得跟我一樣了~」男孩將手中的蟲屍隨手一拋,貪婪的目光再次瞄向身旁裝有大量活昆蟲的塑膠袋︰「接下來要選誰當我的『同伴』好呢?」
與男孩殘忍的行為相對的,被豐盛食物所引來的鳥雀紛紛聚集在長椅上,有的甚至駐足在男孩的頭頂及肩上休憩,牠們悠然自在地享受這頓不勞而獲、自動送上門的自助大餐。看著鳥群開心啄食的模樣使人難以辨別男孩行為的對錯,亦叫人無法輕易開口對他進行苛責……
「那邊那位漂亮的大姊姊,妳是要找人問路嗎?」正在「開心玩樂」的男孩見女子走近自己,遂放下剪刀,揚揚手揮散身旁的鳥兒笑臉迎人問道。
「不管大姊姊想去什麼地方我都可以帶妳去喔,只不過……帶路費一次一百元!」男孩說完就笑嘻嘻地朝王彩茵伸出攤開的掌心。
「你這孩子……你學校的老師沒教你不能趁人之危賺不義之財嗎?」王彩茵兩手插腰不悅地回問,本來聽到對方稱自己「漂亮」提升的好感度瞬間被後面那句獅子大開口的話給澆熄了。
「趁人之危?不義之財?這些成語我們老師都沒教過啊,大姊姊,那是什麼意思啊?」男孩歪著頭一本正經發問,那充滿疑惑的表情看起來完全不像在撒謊。
「算了,忘記我剛才說的話吧,你這年紀還不需要懂得那麼多。」男孩純真的反應讓王彩茵心情變得寬舒,她從皮包裡找了個東西拋給男孩︰「喏,接著。」
「這是……巧克力?」
「是我朋友從歐洲帶回來的莓果巧克力喔,小小嚮導,這應該抵得上你的一次『過路費』吧?」
「哇~是坐飛機來的巧克力欸!可以可以!當然可以!」聽到「歐洲」兩眼放光的男孩如獲至寶般把巧克力小心收進短褲口袋內,接著他從長椅上站起來,意氣風發對著王彩茵高舉單手︰「人美心又好的大姊姊,我們出發吧!GoGo!」
「等等……我都還沒告訴你我要去哪呢,你先別激動啊。」王彩茵一邊出言安撫男孩過度亢奮的情緒,一邊告知對方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小弟弟,你知道這附近有一間育幼院嗎?我想到那邊去。」
前一秒還興奮過頭的男孩一聽見「育幼院」三個字,臉上堆滿的笑容下一秒如潰堤般垮了下來。男孩聳了聳肩,垂頭喪氣地跳下長椅︰「我知道在哪裡……我帶大姊姊過去吧。」
在路上男孩總是背著手不發一語走著,與剛才的開朗活潑判若兩人,對此心生好奇的王彩茵打破沉默開口詢問︰「小弟弟,我都還沒問你,你叫什麼名字呀?」
「吳裕佳,裕佳的裕、裕佳的佳,大姊姊叫我裕佳就行了。」做完有說等於沒說的自我介紹後,吳裕佳隨口回問了句︰「大姊姊呢?」
「我叫王彩茵,彩虹的彩、草字頭的茵喲~」和對方搭上話後,王彩茵緊接著繼續追問︰「裕佳,你剛剛在椅子上——」
「對不起!我下次不會再那麼做了……」
吳裕佳慌張地搶在對方問話前先一步道歉認錯,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被道歉的王彩茵感到一頭霧水。
「我什麼話都還沒說呢……你為什麼要向我道歉?」
「就、就是……大姊姊妳一定是想教訓我剛才玩死昆蟲的事情,每個人見到我那麼做都會狠狠臭罵我一頓,吳老師、阿雅她們每個人都是……」吳裕佳低下頭,一臉難堪支支吾吾解釋道,接著他像是想起什麼般連忙又補了一句︰「大姊姊,妳等下進到育幼院裡千萬不要跟老師她們告我的狀啊,拜託了!」
「要我幫你保守秘密也不是不行,只不過……」抓到對方把柄的王彩茵揚起一抹小人得志的壞笑,停下腳步對吳裕佳提出要求︰「今天之內我對你問的問題都要在三秒內立刻回答我,做得到嗎?」
「做、我做得到!」吳裕佳想都沒想便直接答應對方。
「那麼你剛剛在不高興什麼,告訴我吧。」
「這……」吳裕佳回話變得含糊,顯然是不想把話說出口。
「我要倒數囉~三、二——」王彩茵豎起三根手指,如終末審判般逐一彎下指頭。
「好啦好啦!我說就是了妳別再數了!」吳裕佳眼神飄向別處,伸手指向王彩茵︰「因為『妳』,我只能講這麼多。」
「哦?因為我的關係?這可有趣了。」王彩茵收起笑容,繼續問道︰「你剛剛說……你覺得我會因為你殺蟲的事罵你?」
「對啊,所有人都一樣,都只會看到我不好的那面。」吳裕佳把頭轉回來心不在焉答道,似乎已習慣因這事挨罵。
「這樣啊,那我們來玩個小猜謎吧~」王彩茵蹲下來在吳裕佳的眼前豎起食指跟中指︰「裕佳,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數字二啊。」吳裕佳理所當然地回答。
「不止喔……繼續猜~」
「勝利的V手勢?」
「還有呢?再猜再猜~」
「我想不到了啦,不就是二跟V嗎?還能是怎樣……」吳裕佳感到不耐煩的說道,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讓自已猜這個。
王彩茵站起來把目光眺向遠方藍天︰「它還可以是數字十一、也可以是你口袋裡的剪刀、吃飯用的筷子、屹立不搖的柱子……有成千上萬種的樣貌,就看你怎麼看它。」
「就算別人都只看到你不好的那一面,也不代表你只能是他們看到的那樣……不要因為他人的評價先入為主否定自己,好嗎?」
「……大姊姊妳說的話好難懂哦。」吳裕佳搔搔頭抱怨道。
「嘿嘿嘿~這等你再長大一點自然就會明白了。話說回來,其實我剛才是想稱讚你喲。」
「稱讚?」
「我啊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到野生的小鳥不怕人還會停留在人頭頂上的,你根本超厲害的~」王彩茵亮出手機,語帶失望說道︰「本來還想拍張照片上傳到臉書上,但我才一走近那些鳥就全飛走了,真可惜呀。」
「應該是我每天都有餵牠們吃蟲,餵久了牠們都把我當主人了吧……」吳裕佳撓了撓頭,又再追問一次︰「大姊姊,妳真的不罵我啊?」
「真的喔。」王彩茵停下腳步,彎腰直視吳裕佳清澈無比的雙眼說道︰「你會那樣做肯定有你的理由吧,既然我不清楚事情的原委,自然就不會無緣無故去責罵你。」
「還有就是——在這世上我最討厭的就是蟲子了,看著牠們通通慘死我心裡其實覺得很爽呢~」話一脫口王彩茵內心就感到有些後悔了︰「好像有點過頭了,還是應該教導他『正確』的觀念嗎?」
「大姊姊,我也是喔。」在王彩茵還在猶豫時,吳裕佳便湊上前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在這世上我最討厭的就是『大人』了,真希望大姊姊妳們可以通通去死~」
「我們到囉。」
吳裕佳伸手朝前方的建築物一指,隨後拔腿奔向裡頭。獨留王彩茵杵在育幼院門口深思對方剛才說的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