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勇者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心急的王子找遍全國上下仍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對此王子執(zhí)拗認定這一切都是魔族的陰謀,為了尋回摯友、為了守護百姓的安樂、為了國家未來的前途發(fā)展,肩負重任的王子決定隻身踏上討伐魔族的征途——
至於勇者消失的原因,恐怕要待到很久很久以後王子才會想通了……
夜晚的校園燈亮通熄、人煙消散,因丟失了白日的熱鬧歡快,連帶使周遭校舍也變得如鬼城般陰森詭譎,更隱隱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顫慄寒息……本該是這樣的,可長廊上重重踩踏的沉重腳步聲卻踏破了表面的寂靜——
「阿實!」
「阿實!你在哪裡?」
「阿實!他人也不在這間教室嗎……」
聽從電話那頭指示的周正謙回到高職母校找尋疑似失蹤的好友陳允實,他一間間教室打開門察看裡頭動靜,確認無人後再迅速關(guān)上門趕往下一間,砰砰砰的開門關(guān)門聲迴盪在走廊上,只是每次結(jié)果都叫他感到更加失望,直到他跑遍整棟校舍,剩下最後一間被他自己刻意跳過的教室——
「這是我跟阿實一年級時的教室,怎麼辦?我實在不想進去啊……」
周正謙佇立在教室門外發(fā)楞,那日在此他向?qū)Ψ奖戆椎那榫坝忠荒荒桓∩闲念^——
要是那日他沒向陳允實表白就好了……那麼或許他們現(xiàn)在仍是感情要好的摯友?
要是那日他能早點看開放棄就好了……那麼或許他現(xiàn)在就不會再對陳允實那麼執(zhí)著?
要是那日他能再更堅持一點就好了……那麼或許他和陳允實現(xiàn)在就會有著不同的未來?
要是啊要是……無數(shù)個令周正謙後悔當(dāng)初及嚮往分歧的念頭不斷湧現(xiàn),但萬般念想終究只是人用來慰償自身的脆弱糖衣罷了,不及眼前正事要緊,周正謙把心一橫伸手握住教室門把打開了門——
「欸?阿實人也不在這裡,這……怎麼會?難道我接到的真的只是一通詐騙電話……」
覺得事有蹊蹺卻又說不上哪裡不對勁的周正謙在教室裡隨意晃轉(zhuǎn),想找看看還有無蛛絲馬跡可尋,最後他因?qū)嵲诘植蛔」ぷ骷颖甲叩钠@鄱愒蕦崗那暗淖蛔滦菹ⅲ@無心的舉動恰巧為整件事帶來了新的轉(zhuǎn)機——
「我記得學(xué)生放學(xué)前都要先淨(jìng)空抽屜通過檢查才能走的,怎麼這抽屜裡放了一張紙,還是對折過的……」
「該不會是誰寫的情書吧?拜託,都什麼年代了還在做這種事,也太幼稚了吧。」
雖然嘴上抱怨著寫信人的幼稚,但同一時間周正謙腦海中卻闖進了某人那張搗蛋壞笑的臉,那個喜歡拖著自己去墳場探險的調(diào)皮男孩、那個愛在觀看靈異影帶時冷不防嚇?biāo)惶膼嘿|(zhì)死黨、那個表面上超齡成熟,但也同他一樣只是渴望被關(guān)愛的小大人……
抱著無聊沒事找事做的心態(tài),周正謙私自從抽屜裡取出那張白紙,將它攤開來仔細過目,可下一秒他就冷汗直流、體溫飆高,更感到胃部一陣翻湧……
因為那紙張上用紅色奇異筆明明白白寫了幾個大字——
「周正謙,你的後面。」
與此同時,一道輕得不能再輕、彷彿不存在於世的腳步聲緩緩接近周正謙,並最終停在他的身後不再有動靜——
面對這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分鐘,周正謙緊閉雙眼,牙齒直打顫抖,他盡力隱忍想放聲大叫的衝動,並於心中輪流放送「南無阿彌陀佛」和「嗡嘛呢唄美吽」,盼望身後的髒東西會知難而退自動消失。
但世事總是不如人意——
「好久不見啊,正謙。」
一雙厚實有力的大手用力按在周正謙的肩膀上,嚇得周正謙連同坐著的課桌椅一起跌得四腳朝天,待混亂稍停後他才看清對方的真面目——不,其實打從一開始他就該猜到了,會做出這等低級惡作劇的只有眼前讓他朝思暮想的「陳允實」。
「還真是只有個頭長高了,膽小的部分倒是一點也沒長進啊~」
陳允實蹲下身把課桌椅扶正,又朝仍跌坐在地的周正謙伸出手,但後者並沒有領(lǐng)情,獨自用手撐地站起來。
「你為什麼會出現(xiàn)在這,你們大學(xué)不用上課嗎?」
久別重逢好友的喜悅只持續(xù)短短一剎那,周正謙很快恢復(fù)屬於「大人」的冷靜自持,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冷淡地隨口問了句。
「要啊,但今天是正謙你的生日吧,我特別翹了課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陳允實興高采烈地說著,但相反周正謙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不像話!就為了這種無聊的事翹課,你也不想想大學(xué)的學(xué)費有多貴,阿雷看到你這樣會不會跟著有樣學(xué)樣、你爸媽若知道你翹課又會怎樣想。陳允實,你做事情前都沒先想過可能發(fā)生的後果嗎?」
「我只是想幫你慶生而已,有必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嗎?」陳允實伸手握住周正謙的手腕,一臉難受地反問對方。
「我是站在『大人』的角度看待事情,我可以像你一樣說不想上班就翹班不去工作嗎?沒去工作那我的薪水該如何有著落?我又要怎樣給我的學(xué)弟們做榜樣?周圍的人知道這件事了又會在背地裡把我說得多難聽?」
「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是可以率性而為、只顧著自己爽就好的年紀(jì)了。要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zé)、也為他人設(shè)想,這才叫做『大人』啊,懂了沒,陳允實小朋友。」
周正謙強硬甩開對方的手,帶著威嚴(yán)氣魄直視對方,雖然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陳允實足足高了他一顆頭,但在這一刻,周正謙有種自己身處的位置比對方還要高的自傲和滿足。
「正謙,你變得真多,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沒變才是有問題吧。」
周正謙不想再跟對方多說廢話,丟下一句「趕快坐車回去,再晚就沒車坐了」轉(zhuǎn)身就想離開,陳允實見狀連忙從外套口袋中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袋子遞上去︰「這是……我跑了很多間店才找到的,你若覺得害臊或不喜歡……就把它扔了吧。」
周正謙接過小袋子,連聲道謝也沒說就把它塞進長褲口袋,就在周正謙即將步出教室時,陳允實終於按捺不住開口大聲問道︰「周正謙,你為什麼要一直躲我!你是真的不想跟我當(dāng)朋友了嗎?」
「我沒有。」
「還說沒有,我傳給你的每則簡訊你都不看不回、每次我放假回去你也都說有事要忙避不見面、對我態(tài)度又總是這樣冷淡……你是不是覺得跟我當(dāng)朋友當(dāng)?shù)煤芡纯?/font>,想要跟我絕交了?」
「你有你在大學(xué)新的社交圈、我也有我工作上新交的朋友,沒有交集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況且我可是非常忙的,為什麼非得要花時間去配合你這個閒人不可?」
我想我們大概已不再適合做朋友了,最後這句話鯁在周正謙的喉嚨中,他永遠無法將之說出口。
「說到底……還是為了從前你向我表白那件事在恨我吧。關(guān)於那件事其實我也想了很多——」
「那些都過去了,也不再重要了。」周正謙揚起炫耀的笑容走到陳允實面前,對他顯擺道︰「我想你不知道吧,在你還在跟別人談純純戀愛的時候,我已經(jīng)跟好幾個男人交往過,上床的次數(shù)也多得像家常便飯,現(xiàn)在的我早就看不上像你這樣的人了。」
「真的嗎?我不相信。」
陳允實突然一個向前傾,朝周正謙吻了過來,周正謙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只得下意識伸手用力推開對方,避免自己「得償所願」而一發(fā)不可收拾。
「陳允實,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你這樣做不感到可恥嗎?」
「看了就明白吧,我在『出軌』啊,我無論如何都想知道我對你究竟是何種感情……」
「夠了!陳允實,你就行行好放過我吧……我、要、跟、你、絕……」或許是太過氣憤的緣故,周正謙沒留意到自己在說氣話的同時眼淚也跟著潸然落下︰「絕、絕、絕……我要跟你絕、絕、絕……」
「……說不出來就別說了吧。正謙,不管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我都不會放棄的,我會等到你想通的那一天,到那時候我們再來好好談?wù)?/font>。」陳允實說罷便逕自走出教室︰「我先回去了,現(xiàn)在去車站的話應(yīng)該還趕得上最後一班夜車,生日快樂,掰掰。」
在陳允實離開後,空曠的教室只剩下周正謙一人,周正謙坐在地上將頭埋進雙膝裡放聲痛哭,就算過了那麼多年、就算自己變成大人、就算自己刻意裝得冷漠趕跑對方,但他始終還是那個喜歡陳允實、喜歡得無可救藥的幼稚小鬼。而面對他的改變、他的自以為是、他的冷酷無情,陳允實還是一如既往的對他積極主動、對他信任有加、對他溫柔親和……周正謙覺得自己內(nèi)心的某處要崩塌了,只要再有一點點的刺激,只要一點點就好,他就會幹出連自己也想像不到的——或許會把自己和對方的安穩(wěn)人生全都毀掉的「大事」出來,所以維持現(xiàn)狀就是最好不過的。
「周正謙,你要把他送你的禮物丟掉,不能拆開來,不能啊……」
周正謙邊低喃邊拆開袋子,裡面裝的是一臺平平無奇的塑膠小車子以及一張生日賀卡,那玩具車子的外觀顏色和款式周正謙一眼就認出來了,和他童年記憶中的沒有任何分別,是他和陳允實初次見面那一天他拿在手上玩的玩具車……
「可惡,我不會輸?shù)?/font>!我要守護阿實你、守護你的『幸福』啊……」
內(nèi)心壓力到達臨界點的周正謙將附贈的小卡片翻過來一看,上頭寫著︰「正謙,你曾對我說過希望我可以獲得幸福,但對我而言,我的幸福就是『你』呀。」
明明是清晰而字跡端正的字體,但此刻在周正謙眼中全是模糊不清的灰濁色塊,周正謙將玩具車及卡片小心翼翼地收起來,隨後起身飛奔出教室,騎乘機車一路闖紅燈飆到車站。
「趕上啊……拜託,一定要趕上啊!我不能也不想再錯過了……」
在人來人往的車站內(nèi),周正謙失魂落魄地找尋著唯一一個目標(biāo),終於他發(fā)現(xiàn)了——站在月臺上準(zhǔn)備登車的陳允實,周正謙邁開雙足,用他這一生跑得最快最快最快的速度朝對方奔去,更準(zhǔn)確點的說是直接撞上去——
「阿實,別走!」
「正謙,你——哇!痛痛痛……」
被撲倒在地的陳允實起先還在喊痛,但很快他就連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了——周正謙的嘴唇堵住了他聲音的出口,不讓他有任何趁隙逃脫的機會。因剛剛的騷亂周圍圍觀的人愈來愈多,但陳允實已無暇理會那些人的眼光,他伸出雙臂摟上對方的背,沉浸在失而復(fù)得的無盡喜悅中。
「阿實,我果然還是沒辦法放棄喜歡你,也許一輩子都改不了,你說該怎麼辦?」
激吻過後,周正謙累得伏在陳允實身上,他湊近對方耳旁,張口輕輕咬住對方耳垂,用只有他們倆才聽得到的低聲問道。
「……真是這樣我會一輩子陪在你身邊,永不離開。」
「這麼做值得嗎?你的人生會被我給毀掉的。」
「那張卡片你看過了吧,這種肉麻的話我絕不會再說第二遍的……」陳允實別過頭,語氣彆扭地吐出真心話︰「給我聽好了,周正謙,我的人生沒有你才是……最大的不幸呀。」
「說得輕鬆……要證明給我看啊~」
周正謙沉下臉掄起拳頭,朝對方的胸膛狠狠揍了一拳。
「痛……我說正謙,你快點起來啊!你打得那麼大力,我的肋骨搞不好被你打斷了。」
「那正好啊~我現(xiàn)在載你去醫(yī)院吧,只要請醫(yī)生開張診斷證明就可以向?qū)W校請病假了~」
「喂喂喂,說好的當(dāng)大人要有責(zé)任心呢……」
平復(fù)心情的周正謙將陳允實攙扶起來,兩人在圍觀眾人的指指點點中步出車站。
「跟我在一起,真的不值得,你會讓所有愛你的人都對你失望的。」周正謙又問了一次︰「現(xiàn)在要改口的話還不算太晚,阿實你要想清楚。」
「我已經(jīng)錯過了末班車,沒地方回去了……去我家吧,那裡沒人。」陳允實又補充一句︰「對了,這件事暫時先別告訴曉雷,過些時候我們再慢慢跟他說。」
「明白,最疼愛弟弟的允實哥哥~」一定沒問題的,周正謙堅信。
周正謙從機車後座取出備用安全帽交給陳允實,接著坐上機車發(fā)動引擎,他邊動作邊說道︰「想要追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我喜歡努力的人,不,光是這樣還不夠,要非常非常努力我才看得上眼喔。」
「明天來我工作的車廠幫忙一天吧,讓你體會一下我平常工作有多辛苦,你這個『幸福』的傢伙。」
坐在後座的陳允實背對周正謙,雖然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近得彷彿連對方怦怦怦的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嗯,確認關(guān)係只是剛開始嘛,接下來我會好好加油的~」
握著機車把手的周正謙勾起嘴角沒再回話,載著兩人的小機車風(fēng)馳電卷地消失在夜色中,不留半點痕跡。
決戰(zhàn)之際,王子和魔王各執(zhí)武器衝向?qū)Ψ秸归_宿命的廝殺,一陣刀光劍影過後,勝負已分——魔王的殺招被王子從容擋下,而魔王的武器也被王子擊飛至遠處。落敗的魔王跪倒在地等待勝者給他一個了結(jié),為故事劃下最佳的句點。
但魔王預(yù)想中的痛楚並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被擁入懷的暖意……
王子蹲下身,相隔面具凝視那雙熟悉的眼眸,滾燙的淚水從眼眶之中滿溢落下。
魔王抬起頭,隔著面具凝望那張熟悉的面容,炙熱的淚水自面具孔洞滑落出去。
屬於他們的新故事,現(xiàn)在才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