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掉手中武器的英格爾,在拉格納的強力壓制之下,也不得不淪為俘虜。東邊森林裡戰鬥的騷動在短時間之內平息,想來憑格莉德的實力,面對一般程度的追兵,應該也沒有太大的問題。
透過感知,法蒂發現那位偶然相遇的紅髮女戰士已經消除了氣息,不知遠遊何方去了。本來她也正在屬於自己的旅途當中,這一次告別,也許正適合變幻莫測的冒險生活吧。
「所以呢,我們現在可以談談了嗎?」法蒂看著一身傷痕累累,被拉格納五花大綁的英格爾,幽幽嘆了口氣。
癱坐在地的英格爾,則是一臉不情願地望向法蒂,「似乎我也別無選擇,不是嗎?」
看他還滿臉不服輸的模樣,法蒂不禁想起兩人幼時總在拌嘴、打架的光景。
「仁聖」掌握能影響時間與空間的聖詠,而「戰聖」具備能操作元素現象的魔道,他們兩人的父親,是帝國最強的盾與最強的劍,在切磋時引發大騷動,是常有的事情。
雙聖的戰鬥總是不分軒輊,作父親的是如此,連帶也影響到兩個孩子之間的較勁。法蒂與英格爾從小便打打鬧鬧的,不幸的是,法蒂天生的才能比起英格爾要更好些,分明是「戰聖之子」,英格爾卻經常被法蒂按倒在地。
是同儕也是同伴,同時也是好對手。兩人之間的共通點,何止有「同為三聖遺族」這一件呢?
「宰相迪哥里的使者死在我家門前的事,恐怕是傳遍整個首都了。你就是奉命來捉我和拉拉回去問罪的?」
英格爾無奈地點了點頭,「那可是大罪……但不知為何,迪哥里大人只說要捉妳回去,而且保證不會問罪於妳。」
「我們都是不服輸的人,真難想像英格爾你會甘願做宰相的走狗。」法蒂坐到英格爾的身旁,併攏了雙腿,將她娟秀的臉蛋靠在膝蓋上,歪著頭望向他,「你就沒有想過,大宰相迪哥里的使者,為什麼會死在我家門口嗎?」
「我確實不知道,也沒有心思去想。」英格爾放低了語調,為難地說道:「以貢獻我的劍為代價,迪哥里大人要我加入『皇家精衛』將功贖罪。那個直接效命於宰相及陛下的部隊都是死不足惜的帶罪死士,而且所作所為堪稱惡名昭彰……但為了挽回多拉漢家的地位,我只能聽命行事。」
「要是情況失控,你會選擇殺了我嗎?」
「當、當然是不可能的啊!」英格爾慌張地望向一旁的法蒂,但不知是否因為她由下而上的凝視太過秀麗,他又立刻紅著臉把頭別了開去,「再怎麼樣,我絕不可能對妳下手的。」
「讓我猜猜……還是關乎尊嚴?」
「對……對對,是尊嚴問題,怎麼會有別的問題呢?」英格爾的語調裡有了些難以掩飾的急促,看得法蒂樂不可支,「我還是有放水的餘地好嗎,我可是告訴妳了,現在我已經變得很強了,比妳更強。」
「不是因為捨不得我?」
「才、不、是!」徒勞的否認,赤紅的耳際,看得法蒂微笑不止。
「好啦,不欺負你了。英格爾你真的變強了,剛剛的氣勢,甚至讓我想起從前的拉昆叔叔。」法蒂瞇著眼睛說道:「『戰聖』的劍技——不敗之劍,你有好好繼承下來,真不愧是你。」
「唉……說是這樣,我還不是敗給拉拉……」話還沒說完,拉格納的拳頭「噹」地一聲敲在英格爾的腦門上,痛得他一面呻吟一面歪了身子。
「傻瓜,拉拉只有我才能叫,就連父親當年都不能這麼喊他呢。」
這一下可真的把法蒂逗樂了,她將小臉埋進膝蓋裡頭偷笑的樣子雖然可惡,但英格爾卻是看得目不轉睛。
「話說回來……」英格爾歪著頭問道:「妳家門口的人是妳殺的,我一路上都不太敢相信。一直到剛剛見到追捕的對象竟然真的是妳的時候……說實話真的是嚇壞我了。要說的話,『窮兇極惡的殺人犯』這個描述最不適合的就是仁聖一家了。這當中到底有什麼問題?」
「好吧,看樣子你是真的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原諒你。說是這麼說,不原諒你也不行就是,就算我以前總強迫你在地上給我當馬騎,但現在我們年紀都大了,你又變強了,我可不敢這麼對你。」好不容易止住笑,法蒂從膝蓋之間露出小臉,喃喃地說道:「就告訴你吧,迪哥里要捉我去當他的情婦,他那位被殺的使者已經來過兩三次了,我幾度不就範,他這回就打算用搶的。」
暈頭轉向的英格爾聽到這裡,整個人忽然清醒了過來。
「這話當真?」
「千真萬確。」法蒂無奈地撓了撓她的銀藍色髮尾,「我和媽媽十年沒見了,聽使者的意思……要不是迪哥里對母親厭倦了,就是她發生了什麼事吧。總之,那位使者是來找『替代品』的,而拉拉突然回到首都,礙事了,這次他找了一群下城百姓來準備拖住拉拉。」
「無面騎士無法殺死帝國人……所以才打算用平民阻擋騎士閣下嗎?」
「要不是因為當年的戰爭和十年的流浪,害拉拉有點壞掉,錯殺了使者,否則我們也逃不出來,也許我會就這樣走上跟母親一樣的命運。」法蒂無奈地點點頭:「說不定,我早已在深宮,被宰相收為禁臠。」
「可恨——!」
英格爾發怒的低沉語調裡,不著痕跡地漫上了魔素。爆熾的魔道威光燒融了身上的繩索,他在赤紅色的魔素光輝裡起身,鬥氣撼動森林,枝葉無風自搖,懾人的威嚇感,令法蒂感到心情有些複雜。
「好吧,你根本有辦法自己掙脫繩索的嘛。拉拉,你故意不在繩子裡面灌聖韻對不對?你明知道英格爾沒有戰意,有意要讓我們坐下來談話的?」她古裡古怪地盯著無面騎士拉格納,那裝傻的戰爭人偶在面甲上有頻率地閃爍著微光,然後別過臉看向別的地方,看上去就讓人十分火大。
「法蒂,別這樣,我很感謝拉……格納閣下的。」少許收斂他外溢的魔素,英格爾從拉格納手中取回佩劍,語調昂揚地說:「妳的事情,等我回到皇家精衛隊之後,會以『失蹤』作結案報告的。」
「你還回去啊?在決定回那個爛地方之前,小格你先看看這份手稿吧。」
法蒂一面說,一面將父親留下的最後一頁手稿,交到滿臉疑惑的英格爾手上。
「我們的世界……是被『篩選』過的殘渣?」感受著法蒂以「自然醫療」包圍傷口的聖韻暖意,英格爾以不確定的口吻唸出了這段話,「這……這是什麼意思?」
法蒂一面溫柔地包紮著那雙滿佈劍繭的大手,一面淡淡地說道:「就現在看來,還有些摸不著頭緒。但是小格,你不覺得這值得我們去找出真相嗎?」
英格爾凝視著法蒂,她雙眼低垂的認真模樣,看不出半分虛假。
「如果這個世界有被掩藏的真實,那麼『三聖叛國』的背後,有沒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過往?」收斂了聖詠,法蒂雙手捧起英格爾的右手,柔聲說道:「茍活在這世上,我希望能親眼見證真相,而不是讓戰場歸來的唯一一個活人,坐實『三聖叛國』的罪名。」
英格爾仔細想來,從他們八歲那年失去父母之後,上城區的貴族,竟然沒有一個人對「三聖叛國」的真相存疑過。
彷彿他們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似的。
如此不自然的發展,年幼時或許很難細細研究,但如今他們都已經是十八歲的青年,有獨當一面的能力了。三聖叛國的實情,眼下不正應該親力親為地去確認嗎?
「眼見都不一定為真,那麼聽來的事情,又能有幾分真?」法蒂喃喃地問道:「小格,你願意和我一起找出父親到底在調查什麼嗎?願意陪我找出『三聖叛國』的真相嗎?」
「我們走吧。」幾乎是毫無猶豫,英格爾有力地拉起法蒂的手,逕直便往西方而去。
那雙久經苦練,而硬繭叢生的大手,何曾像現在這樣令人安心呢?
法蒂微笑著,任由英格爾引領她的去向,而無面騎士拉格納則在面甲上閃爍著光紋,安靜地抓起行囊與丟在不遠處的鋼鐵權杖,就這麼行動起來。
「話說回來,法蒂妳啊,又隨便叫我小格了。」英格爾恢復沈穩的語調裡,有著少年時聽慣的親暱。
「十年沒叫了,現在這麼一喊,不是挺親切的嗎?」法蒂吃吃笑著答道。
「唉……妳跟瑪裘雅姐姐一樣愛亂取綽號,拿妳沒辦法。」英格爾微紅了臉頰,無奈地搔了搔頭,「那……也讓我鄭重地,重新正式打一次招呼吧。」
英格爾放開了手,冷不防回身,將法蒂抱了個滿懷。
「十年不見了,好久不見。我很想念妳,法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