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過後,原住民群起反抗,我們無法得知雨林內被滲透到何種程度。」千夫長指著地圖的十字記號說:「兩個千人隊在鄰近村莊徵收補給的時候失去聯繫,駐守三歧路營地的第八軍團,也在兩星期前受襲,目前無法得知戰況如何。」
「千夫長,現在第九軍團被分成了三軍對嗎?」百夫長蘇隆瞇起眼睛問。他曾是加拉拜的城衞隊長,頭髮斑白,幹練老道,快到了退役年紀,如今可能是他最後一次領軍作戰,就連卡珀都很尊重他的意見:「我們負責東面,就是要搜尋失蹤的兩個千人隊?」
「沒錯,但在所有任務中,我們的位置最險峻。」卡珀的視線似頭搜索獵物的鼓鼻獅,看向徹克道:「敵人既然有本事讓兩個千人隊失蹤,那麼我們三千人隊,也許會陷入苦戰。但三歧路的英雄就在這裏,各位士官長也不是等閑,軍團長給予我們最高的信任。」
「吾王對徹克百夫長寄予厚望,定不辱命。」塔倫冷冷地說。他是個目光狠辣的中年人,瘦削得像赤鐵樹,但也一樣堅韌。聽說他百人隊裏的新兵,在此前兩個月的訓練,經受非人對待,現在也許是團中最猛的好手。
「徹克百夫長也許是團中最強的戰士。但軍團,沒有團結,就不是軍團。」卡珀抬高聲音說,傲然睨視眾人,最後停留在徹克身上:「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學習。」
「接下來,我和另外兩位千夫長會決定,沿著容易搜索敵蹤的河岸前進,還是遠離河道,以免被逼入無法進退的險境。」卡珀道:「安排士兵休息進食,紮營休整,今夜我們不繼續行軍。」
入夜後的山野,別樣荒涼。神域的光輝。照射在嶙峋怪石上,讓它們看起來都像白銀打造,而道路則漆黑一片。軍團兵派出老練成員放哨,在營地附近高聳的巖石上,設立火炬,和長矛簡單搭建的掩體。
輔助軍團的後備軍,搭起帳幕。雙子女神彎彎並立,今夜是左弦月,月相帶著昇華的意味。反正徹克不懂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銀白月色,讓帳篷的麻布看起來都像白絲綢。
山腰風大,旗幟拍拍作響,火焰也跟著搖晃,聞起來帶點燒焦的氣味。徹克望向漆黑的樹海,呆呆出神。曾經從故鄉望出去,大海都是這個樣子,傳來浩瀚的拍浪聲,海洋像不見盡頭的漆黑。若果真的有神話中,與諸神相鬥的混沌,也許就是像這個樣子,一片無盡的黑暗。
黑夜,不斷看都是黑夜。但徹克從影子裏,看見別的東西來。在脈動,像有生命一樣。徹克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但很快,他又聽到異樣的聲音。徹克更確信,眼前湧動的黑暗,不是他的幻覺。
是人影,他怎會忘記?在三歧路營地,火焰熄滅之後,在黑暗中湧動的人影,像能吞噬一切的海洋。
「敵襲!」
徹克高喊,舉起擱在地上的雙手巨劍,銀棒子和月色雙映。軍營裏的火焰之間,白色盾牌一個個慌亂地跑出來。也許數個月前,徹克也是如此,提著盾牌就不知所措地往外衝。不,舉起盾牌!舉起盾牌!
「啊!」
但沒有火箭雨,沒有投石索破空之聲,什麼也沒有。
「敵襲!」
命令此起彼落,混和著雜亂的戰吼。軍旗就在前方,若果失去旗幟,整個隊伍就會被流放到南方。千夫長也在那邊,整個軍團的核心,方陣包圍著他形成。
「啊!」
軍團形成盾牆,戰吼起來。比他之前接受訓練的時候好太多了,難道就是首都子弟兵的優秀之處嗎?徹克跑向他的百人隊,該亞也在那兒,嘴邊還帶著湯漬。盾牌掩護著兩位百夫長,但徹克渴望站得比他們更前。他曾經是方陣中被擠得喘不過氣來的小伙子,但現在他擁有力量,他能站得比所有人更前。
但野獸般的咆哮聲蓋過了軍團的命令,也將他呼喚回現實。徹克內心疑惑。沒有戰鼓聲,也沒有號角聲,不是南方人的咆哮。否則他能聽出來,眼前這些影子,不是南方的戰士。會是什麼?徹克滿腦海都是森林中的影子和食人野獸,但無論是什麼,不會勝得過王的血脈。
徹克看到了。
是人,皮膚黑漆漆的南方人,朝著火焰直衝過來。徹克沒有看懂,他只知道眼前黑暗中湧過來的,全都是敵人。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砰!一聲巨響,那些人不顧生死,撞在盾牌後伸出的鋒利尖刺上。沒有投石索,沒有斧頭,沒有長矛。但徹克不懂,面前的人一直衝,軍團兵一直刺殺,血濺滿白色盾牌。一道巨力推撞過來,好幾個新兵被撞開。徹克終於藉著火光看清楚他們的臉。
渾濁眼珠,瞳孔、嘴巴、鼻孔全部都是血。徹克很快就意識到,這些不是南方人那麼簡單。他們就像不畏生死的野獸一樣撲過來,但手無寸鐵。
軍團兵被撲倒在地,瘋狂的人便壓著他們的盾牌,手指像爪一樣,攻向他們沒有盔甲保護的地方。更有些人直接用牙齒噬咬他們的盾牌,又從頭盔無法遮擋的脖子撕開血肉,血泉湧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不!這種事情,不能再發生在他面前,徹克高舉起劍,從缺口直衝出去。他巨劍橫掃,好幾人被他攔腰砍斷,他沒有止步,又掃蕩起來,血腥味摻雜著他的神智,警告他三歧路之戰的恐怖。但徹克有害怕過嗎?他大概沒有,洛辰二世萬歲!洛辰二世萬歲!
他一直殺,再次在自己心底裏怒吼,洛辰二世萬歲!漸漸地,他口中充滿毫無意義的發音,但心中一直再叫,洛辰二世萬歲!彷彿這樣能給予他無比的勇氣。
但蜂擁而來的人沒有因他的勇氣而害怕,他們像大群毫不畏懼的野獸,不,不是野獸,野獸也會恐懼,他們是沒有理智的怪物。
銀棒子在月色下沐浴著血,又往連綿的黑影中斬去。徹克感覺自己和混沌在作戰,那些不是人,那些什麼也不是,只是黑夜,無盡的黑影。他大力揮出,黑影中伸出手來抓向他,飛撲而來的黑影從天而降,但銀棒子像圍繞他旋轉的銀光,所有邪惡都將褪去。
徹克不知道自己戰鬥了多久。只知道夜幕沉寂下來,黑影不再洶湧的時候,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從沒有這般疲累過,就算是一整晚上,揮劍千下也不會。黝黑皮膚的人在他面前,倒成了小山。軍團新兵看他的眼神,像看到了惡靈。
也是,徹克發現自己身上全是血,人的血。無論是本來銀光熠熠的板甲,還是手上的銀棒子。好沉重,劍好沉重,徹克的手在顫抖,他依在劍身邊喘氣。他殺了好多人,數不清的人,那些人手無寸鐵地向他衝過,他只當他們是敵人。
但徹克冷靜下來,遙望過去,火光所及之處,發現倒在地上的除了男人,還有女人、老人、孩子……
徹克的手在顫抖,他忽然意識到,交到他手上這柄劍的重量,代表著生命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