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該死,難道伊登人早就在打亞可領(lǐng)的主意了麼?阿斯特暗暗心驚,他記得葛斯堯與伊登聯(lián)邦,只有一海之隔,也許用上快船,一個月左右就能橫渡。亞戈的商人大部份都來自南方,當(dāng)然也包括伊登,他們也許已覬覦這座北洋城市一段時間了?
伊登有好幾個聞名的海盜家族,是入侵北洋的常客。阿斯特從書中讀過,「紅鬍子」撒克遜家族,擁有北洋血統(tǒng),是米提拉時期被驅(qū)逐出境的罪犯之一,他們將搶奪回來的四海黃金,打造成「海灣王冠」。
不過比起「黑海蛇」凡尼蒂家族,撒克遜感覺要遜得多了。阿斯特記得甚至有段神話,描繪凡尼蒂家族役使身冒黑火的海蛇擊沉軍艦。他們與異教的奇術(shù),向來脫不了關(guān)係。
不過,伊登三王向來著重利益多與團(tuán)結(jié),既然商王的影子出現(xiàn)在這裏,再加上一支能橫渡大海,入侵葛斯堯的軍隊,說不定三王都參與其中!
也許是消息過於震撼,阿斯特只感腳下一滑,差點失去平衡……幸好及時抓住了石縫,沒有被發(fā)現(xiàn)罷?他靜止全身的動作,但背後冷汗直冒。沒聲音,只餘下這場雨的肅寂,連嬰兒哭都消失了。不對,阿斯特輕輕一扭身,攀爬到旁邊的石壁上,他們察覺到不對勁……
「咔嚓!」
封窗板上,金屬毫光穿透而出。阿斯特定睛一看,竟見是一支弩矢!若果剛才還留在原地,現(xiàn)在中箭的就是他了。阿斯特連忙挪動身體,濕滑的雨水從他手臂上聚滴而下,該死,嬰兒又在哭了,他們剛才絕對是察覺到我了……
「你剛才聽到聲音嗎?」女人以通用語說道。封窗板被推開,奶娘探出頭來,阿斯特靜止地伏在牆壁上不動,諸神保佑,他來到了一處防禦凹孔,但聞起來有點臭……該死,上面是……去他的防禦孔!這裏是排水孔!
奶娘手上拿著柄明晃晃的十字弩,在柔和的燭光下往漆黑張望。阿斯特可不敢動彈。他身穿著全黑的夜行衣和斗篷,臉也塗黑,棗紅色的頭髮在夜幕下難以察覺,只要不動,大概無人會看見陰雲(yún)下的任何事物。
「錯覺吧?!鼓腥诵Φ?,但阿斯特腦海中卻出現(xiàn)奶娘的樣子:「其實你也很怕天涯城,不要急著承認(rèn)?!?/font>
有一剎那,阿斯特以為女人看見他了。她凝望著漆黑,阿斯特的方向。他連忙瞇起眼睛,阿斯特差點忘記他的眼睛是綠色,只需輕輕一斗光,看起來就會像綠幽幽的鬼火。
「我發(fā)誓,剛才絕對是聽到了什麼?!古斯緡Vf。但阿斯特幾乎無法聽清楚了,雨越來越大,蓋過了兩人對話的聲音。
為什麼他總是在辦這種差事?是因為革命軍中沒有其他人能做到麼?林國健大概仍在爐火熊熊的大廳中轉(zhuǎn)圈圈,凱茜.凱登的手好比溫軟璧玉,珮?biāo)购戎亟淹祦淼亩樟鹘?,而達(dá)爾,呆頭呆腦的達(dá)爾,可以在宴會中吃個夠。阿斯特心想,銀兜帽,天涯城騎士?他就是個笑話,還差點身上穿個咕窿。
封窗板再次關(guān)上,連嬰兒哭聲也聽不到了。阿斯特身邊只餘下這場雨,他露出自嘲的笑容,但無人看見。領(lǐng)主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喃嘸,刺客是在幹這個國家最骯髒的活,但我們以此為榮。阿斯特感到水從濕得塌掉的頭髮流下來,正奪取他懷裏的溫暖。
今天差不多是這樣了,阿斯特看透夜幕。漆黑之中,白髮女爵士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天涯城的「領(lǐng)主」,看起來不出三十歲年紀(jì),但天知道她活了多久?大概比師傅還要久。
牧泰爾曾告訴他,天涯城有種祕術(shù),只會給有稱號的刺客使用。他們會在銀色水池裏將頭髮染成純白,藉以延年益壽,以及窺探凡世的浩渺。無人知道銀水的來源,但若果失去這種袐藥,銀髮的刺客會比尋常人還要短命。
阿斯特忽然驚覺,師傅現(xiàn)在多大了?他脫離天涯城許多年,從何獲得袐藥?牧泰爾忽如其來的道別與憂愁,不會夾雜著大限將至的情緒罷?阿斯特心中一沉,往下攀爬的動作更快,他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感覺,時間,時間不夠,怪不得人們會崇敬時女為神。
但即使他完成手上的事,又如何?時間還是點滴流逝,師傅遠(yuǎn)在天邊,也許正隱姓埋名,扶助艾爾兄妹推翻半神王,貫徹他對妮安娜的誓言?推翻了之後呢?阿斯特即使看了再多的書,他亦只看見王朝之後是王朝,一家倒,百家爭鳴,艾爾或者索拿為王,北洋會有任何轉(zhuǎn)變麼?
怪不得林國健的想法,對於貧民而言這麼吸引。就像民謠《星痕》裏,描繪那種神域降臨後,不再有痛苦與飢餓的世界。阿斯特從沒在書中看過這種構(gòu)想……好罷,也許在神話故事裏看過。
阿斯特的手僵硬得麻痹。他回到地面時,這場雨也剛剛止息。也許會痛好幾天,不過對阿斯特來說,依稀平常了。師傅以前會讓他徒手攀爬大宅的黑巖外牆,鍛練潛入技巧,有好幾次都弄得滿手傷痕,但接下來才是折磨,牧泰爾會用好幾種草藥浸出來的酒給他洗煉,比刀錐還要刺入骨髓。
要是這個樣子,回到城堡,大概會被懷疑罷?阿斯特伸展一下筋骨,剛才到底俯伏在城堡外牆多久了?背後的肌肉都有點僵硬。他偷偷從兩名衛(wèi)兵的背後竄過去,剛好他們在討論林國健,羨慕他能親近凱登小姐,沒看到黑溜溜的孤影在城牆上一躍而下。
該死的,要不要找個偏僻點的地方,到家旅館過一夜?阿斯特走著走著,察看周圍,怎麼這般熱鬧?欸,不,怎會是這種地方?他最討厭的地方;亞戈的春天街,濃妝豔抹的妓女,大聲嬉笑的海員,酒和搖鼓與琴弦,還有庸俗的酒吧名字。
搖鼓響起,幾個海員在唱:
老海員啊,揚帆去,
孤舟一艘,狂風(fēng)的初夏,
吹罷,吹罷,使勁吹罷,
四海的桅桿,不會怕,
任憑那風(fēng)吹雨打,
歌女的長髮,是燈塔,
美酒與美人說著情話,
你說他怎會怕?
快活的節(jié)奏,讓阿斯特微微出神。是海員的歌,節(jié)奏帶著某種魔力,讓人能在那種惡劣的環(huán)境支撐下去。阿斯特最討厭海,但他不禁慢下步伐來傾聽。
馬提琴在弄,海員們又唱:
風(fēng)吹來啊,揚帆去,
滿船奇貨,及南方的馬,
吹罷,吹罷,使勁吹罷,
伊登的海盜,也不怕,
任憑那刀劍揮下,
歌女的長髮,是燈塔,
美酒與美人說著情話,
你說他怎會怕?
「嗨!」那一大群人高舉酒杯,以一聲喝采作結(jié)。
阿斯特在陰暗的街角勾起一抹微笑,該死的,我的燈塔又在何處?他用斗篷覆蓋住臉,急急走過春天街小巷。妓女向他拋眉眼,偶爾會驚嘆他斗篷下的白淨(jìng)與俊朗,說這樣的小弟弟便宜一點也不要緊。
但阿斯特只憶起母親的嘴臉,感覺無比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