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泛要塞坐落於加納理山峽,由三處缺口組成。名為女神嘆息的瀑布,接入被南方原住民稱為生命之河的大江。飛瀑的壯闊規模,恍似首都加拉拜,只不過整座城市的牆、都化成瀑布周圍的高崖。水流衝擊而起的水霧,使周遭猶如迷失樂園,偶爾還會在河邊看見成群的白紋水豚,好奇抬頭,望向山崖上的人在搞什麼鬼。
軍團在瀑布不遠處,水流較為平緩的嘆息湖,建立了一個小軍港,在那裏可以乘三桅兵艦繼續南下。徹克第一次出征的時候,曾期待過坐這種大船,比家鄉普林茜只能乘坐幾個人的漁船威武得多。
不過,這次卡珀的千人隊被派往東端關口「太陽神城」。這裏山路崎嶇陡峭,但景致甚至比加拉拜城的日出還要磅礡。行軍時恰好是清晨,金黃之光灑落赤黃道路,徹克幾乎都要睜不開眼睛。遠處接壤不見盡頭的樹海,薄霧捲起,整座森林像如一的生命。
山路如傳聞般,並不好走,無論驢子或牛,都不願行這麼斜的路。軍團的所有儲量和裝備,都要攜在背上,每個人都背著一個人的重量,軍團兵們這樣說,汗流浹背。徹克單獨背起了三個人的重量,他情願背起更多,但再多,連背包的皮帶都要斷了。
千夫長高舉旗幟,王國的九座山峰,黑白的圖案分明。軍團的顏色除了黑,就是白;利劍是銀,也有一柄是金,亦有點皮帶的棕色,或草鞋的褐色,但就沒有其他。
旗幟不能落,也不能遺失,徹克想起從前的隊長曾說過,他是位十夫長,但不知為何,每句說話仍殘留在徹克的腦袋裏,若果失去旗幟,整個隊伍就會被流放到南方。只有千人隊以上,才能攜帶旗幟,徹克應當慶幸,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否則就有一千個人要遭殃了。
汗水混和著皮料,和金屬的氣味,聞起來像生銹的鋼鐵。一般軍團兵護甲,不會加入昂貴的中界鐵,也即是徹克家鄉說的星金,若果不抹油,很容易生銹,所以軍團成員每晚都會進行裝備保養。
但軍團精銳和百夫長以上就不同了,他們的護甲不會鏽蝕,南方人的弓箭、長矛和投石索,都只能在上面留下一點痕跡。軍團中流傳一個說法,就是環狀板甲「莫蒂亞提」就連穿戴在身,都能光宗耀祖。
當然,莫蒂亞提並不能完全覆蓋全身,而是像背心,唯獨肩膀護甲碩大。軍團兵的手臂由巨型塔盾「聖地之白」保護。但不是為了保護你自己,而是保護站在你旁邊的人,你身後的人,從前隊長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還有你身後的一整個王國。
而擁有十字形眼孔的頭盔,統一佩戴在每個人頭上。士官階級的軍團兵,頭盔加入星金加固,在陽光下略顯金黃,但在幽暗的森林裏,這種差別就難以看出。這個時候,就只有從百夫上身上的純銀劍柄,又或者從千夫長的純金之劍,識別出他們的身份。
徹克有點懷疑,自己手上巨大的「銀棒子」,就和軍團旗幟一樣顯眼,也許更顯眼。是的,他為劍改了個名字,恕他的腦袋,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詞彙來。這柄和王者之劍一模一樣的雙手巨劍,要配這樣一個名字,真是委屈了,徹克瞥向它時不禁想。
它在陽光下閃耀,像在宣洩它的不滿。
銀棒子究竟有多重?在對抗訓練後,徹克曾經被十夫長撒留手下的新兵請求,想掂量一下這柄巨劍,但足足六人,沿著劍身圍成一圈,才能將它抬起。完全由星金打造的武器,可不是說笑,而且很漂亮,徹克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和千夫長卡珀交手的時候,徹克亦是完全不敢運用全力對戰。像山獅般壯碩的卡珀,手上長槍飛舞,靈動異常,但徹克意外發現,銀棒子劍架並非擺設,巨大的十字形護手可以很好地卡住對方的武器,這是他一直揮劍都沒有注意到的事情。徹克向來魯鈍,也不是一位好戰士,他唯有以勤奮補足,但似乎實戰才是最好解答。
「怎樣?三歧路之戰的大英雄,不敢攻過來嗎?」卡珀一輪急攻不入,保持距離,咆哮著諷刺他。徹克稍微能夠看出,對方為何要站這麼遠了,他的長矛比徹克手中的巨劍要長,卡珀剛好就站在徹克一個箭步不到,但他卻能刺中他的距離。
新兵們在為他喝采,是嗎?還是為了千夫長?徹克不清楚,這些事情對他而言並不重要。卡珀是一位強大的戰士,單憑經驗就能判斷武器距離的優劣,徹克自愧不如,但他沉默應對,反正這種諷刺對他而言,就如家常便飯。
徹克終於將銀棒子舞開,繞頭揮舞,逼退卡珀,勁風嚇得好幾個新兵向後退開。他忽然想起數個月前在戰場上看見洛辰二世也這樣舞劍,鮮血和肢體在戰場上四飛,敵人和軍團兵都不敢靠近他。不,徹克不是王,他連忙穩定心神,他舉劍不是為了殺戮,至少這次不是。
「攻過來啊!索敵者徹克!」卡珀的口吻,似在辱罵他。這到底是一個尊敬的名號,還是對他的詛咒?徹克關是弄不清楚,為他起這個名字的隊友,全都死了,也沒人會想起這個名字本來的含意,除了他。
徹克黯然一笑,提劍攻去。
卡珀眼中一厲,側身閃過直斬而來的劍。正當他想將槍尖收回,準備突刺而出,卻拔不動,臉上赤紅,徹克卻早已手握在他的槍柄上。
「怎麼回事?」
「太、太快了!」
旁邊有些新兵,連他的動作都看不清。徹克不怪他們,也許連眼前的卡珀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徹克剛才虛斬一下,卻是直接伸出左手來,抓著卡珀的槍柄。他單手持劍,擱回肩膊,就像剛開始戰鬥之前一樣輕鬆。
卡珀用力又是一拔,依然不動,漲紅了臉。軍團兵不能放掉自己的武器,這是戒律,徹克又想起,他於是用力一抽,卡珀整個人向他倒過來,猶如身形比他大幾倍的野獸。卡珀怒吼,這種時候他也不願放棄,一腳踢向徹克胸口,但他不閃也不避,只感覺胸中一悶,稍微退了一步。
是嗎?徹克心中苦笑,他大概真的成了怪物。卡珀這般的大塊頭踢出一腳,還借了徹克拉向自身的力量,大概連牛都能踢翻,卻憾動不了徹克。他剛才都下意識地閉起眼睛,但卻只吃了一臉塵土。
「千夫長,不如我們平局吧?」徹克謙虛地說:「我抓著了你的武器,但也吃了你一腳,算是分不出勝負。」
「撒手。」卡珀瞇起眼睛來,徹克愣了一下。千夫長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提高聲音說:「撒手,徹克百夫長,這是命令。」
「遵命。」徹克於是放開手,退開一步。
卡珀卻沒有繼續糾纏下去,他露出一個傲然的笑容,一拍他的肩膊說:「看到了沒有,新兵們,三歧路之戰的英雄,不動如山的徹克!」
自此,徹克又多了一個稱號。
索敵者、不眠者,不動如山的徹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