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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晷澈隨著霄星前往皇城參加皇室會議,在馬車上他不斷耳提面命要她在席上能不開口就不開口,若被問了問題,態度尊敬地簡單答過就好。
晷澈從沒見過霄星如此坐立不安、略顯緊張的樣子。
直到兩人進了皇宮、進了玉政廳,晷澈才知道自己進入了截然不同的世界。
建築是無法想像的宏偉奢華,每根柱子上有彩繪龍雕、橫樑使用拋光亮潔石材、壁磚上規律的鑲著珍珠寶石,目光能見之處都散發著高貴氣息,雕樑畫棟、金磚玉瓦都不足以形容,這裡似乎集結了整個獨孤王朝所有財力所建造,讓人非常有壓迫感。
任誰踏進這裡,都會有矮人一截的感受。
兩人被安排在皇座右邊位置,並肩而坐。
此時晷澈扯了扯霄星衣角,小聲道:「我想吐……」
霄星欺過身,手背放到她額頭上,溫柔關心:「怎麼了?先讓車伕送妳回府好嗎?」
「不……是這裡太耀眼了,令人不舒服。」
晷澈的回應讓霄星不住失笑,終於有人將他多年來的心聲說出來了。
接下來幾分鐘內,受邀的皇室成員陸續就位了。
晷澈對面隔著五米空間坐著熾逸,他見到她立刻面顯驚色。
熾逸右邊坐著一名可愛的女子,長相與他十分相似,再右邊是一名長髮、仙然飄逸的白淨中年男子,是晷澈認知中,他很接近神仙的形象。
霄星位置最靠近皇座,一旁是晷澈,再過去是一張空位置,似乎是被刻意擺出來的,而她注意到那名仙人瞥見這個座位時,臉上出現一瞬間的不悅。
「新帝到───」
新帝熾寧帶著帝后與皇太后常若姬在誇張的多人排場中被拱上座,步調之緩慢,在場的人都快結蜘蛛網了,看得晷澈一陣不耐煩。
常若姬穿戴招展,儀容得宜,神態卻宛如槁木,面無表情,魂不附體。
「坐個椅子是要搞多久……」
「噓──」
霄星偷偷對她噓聲,緩緩搖頭,示意晷澈記住他說的話。
接著,熾寧與諾惜終於就坐,見到身著隆重華美、過度裝飾皇袍的熾寧,晷澈有一瞬間認不出他。
「相信各位叔叔、弟弟都聽說了父尊的噩耗了,先帝走得太快。本尊還來不及對於他最後的決定問個清楚……」熾寧語氣沉穩,嗓音好聽,一點都沒有用計竄位的跡象:「為何立了太子,卻在最後關頭委予本尊此等重任。但事關獨孤王朝未來路途,先帝的決定必有他的道理,本尊不好推遲。往後……請各位叔伯、弟妹多多指教了。」
輕竹看著熾寧的表情相當戰戰兢兢,她嘴上不說,但她已經無法用以前的態度對待熾寧哥哥,他從裡而外……都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溫柔儒雅的他了。
「聖上,四王兄應該也接到聖旨了,怎麼遲遲不見人影呢?」六王爺玄瀟開口,聲調與外表同樣宜人,語氣卻有濃濃的不悅。
同為掌有軍權的王爺,他當然知道四王兄怎麼了,他只是要逼熾寧當眾說出來,看他如何解釋。
熾寧視線緩緩來到自己的六王叔身上,一向與世無爭、平淡度日的六王叔,難得情緒如此湧動。他輕輕微笑,充滿敬意地回答:「六王叔有所不知,先帝詔書中有云,因獨孤王朝近來天有異象,今年還是異星降世之年,為鞏固國本,希望本尊能收回陸海軍權,以利危機之中能儘速調配兵馬,保獨孤王朝平安渡劫。」
「聖上所言,仍未說明四王爺為何缺席,他可是我們兄弟之中最愛熱鬧之人。自己所欣賞的姪兒登基,他可不會錯過。」六王爺獨孤玄瀟悠悠笑著說,言微意重。
熾寧神情略顯哀傷:「想來便有百般遺憾。四王叔長年掌理邊防軍隊,突然要交出視如己出的軍隊,一時打擊過大,現在正臥床修養……希望神靈能保佑四王叔早日康復。」
啪!!
一陣木頭與木頭撞擊聲響徹全場,常若姬嚇跳了眼,霄星警覺地像音源望去,晷澈的目光仍留在熾寧身上。
這傢伙…變了好多。難道穿上那身衣服的人,都難逃接踵而至的變異嗎?
「呵呵,軍權於本王而言,一直是個累贅。如今先帝欲取回,當然求之不得。」玄瀟移開拍在桌上的手掌,是一木雕的精美軍令牌。
都說權力使人腐敗,看來即便是傑出如熾寧也得身陷其中。軍權這種東西,他從來不放在眼裡,既然新帝打算獨攬大軍,他樂得輕鬆。
關於四王爺玄季,整個鬼州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甚至流言蜚語都傳到玄瀟所在的珍珠州了。
四王爺被新帝強奪軍權後軟禁於王爺府,府周圍還派有禁衛軍層層把守。經過玄瀟的人馬前去查探,已經證實流言不假……
玄瀟知道熾寧在說謊,而且熾寧也明白六王叔知道他在說謊。熾寧在測試他,身為手握獨孤王朝龐大海軍的六王爺是要臣服於新帝呢?抑或跟新帝對著幹?
玄瀟看著口出漫天大謊仍神色自若的熾寧,不甚唏噓。
熾寧見玄瀟如此乾脆交出軍權並沒有太訝異,六王叔性情溫和外,同時也是個明眼人,現在全獨孤王朝中握有軍權的皇室成員只剩他了,他不交不行。
熾寧也不想與少數自己抱有好感的人撕破臉,繼續說:「我們皇室血脈何等珍貴,見四王叔一時氣結攻心,本尊也很是心疼,從小各位叔叔便對本尊照顧有加,本尊全都感念於心。尤其四王叔將大半生奉獻邊疆,終生不娶著實令人動容。待一切塵埃落定,本尊定會好好補償四王叔,還請六王叔放心,本尊一定會盡力回饋各位王叔的厚愛,致死不渝。」
玄瀟知道熾寧主動退了一大步,給了彼此一個臺階,他的保證在玄瀟聽來誠意十足,也算給玄瀟對於四王爺一事疑慮有個交代,加上他很明白自己的處境。
前朝的大勢已去,他就在旁靜靜看著這個從小便優秀過人的姪兒將會把王朝帶往何處。
玄瀟突然起身,恭敬作揖行禮:「能聽到聖上此番言論,不枉微臣此趟特地親自前來獻上祝福。無奈微臣近日風寒初癒,不好久待,請聖上特賜微臣告退。」
熾寧眼底閃過一絲勝利之光,寒暄關心幾句,便讓玄瀟離去,並命人將軍令牌呈上來。
叔姪兩心照不宣,玄瀟如此舉動便是表明他願意淨身出戶,不再參與任何皇室鬥爭,儘管對於他軟禁自己四叔的舉動感到憤怒,而且強烈懷疑玄禮的死並不單純,但眼下熾寧並不打算更進一步取四王爺性命已經是最好的事態,只要他不跨過那一步,玄瀟便沒理由有所行動。
往後一切,皆聽天由命吧。
玄瀟離席後,帝后諾惜像是要緩和現場氣氛一樣,對著在場唯一外人的晷澈笑道:「天恭姑娘,聽聖上說妳是一位大夫?」
晷澈突然被點名,有些疑惑地回答:「是……?」
「太好了!我們東濂沒有女大夫呢!太新奇了。宴席後能否請妳到後花園,咱們好好聊聊?」
「好……?」
晷澈就在一陣不確定中答應邀約,她偷偷瞄了霄星一眼,他倒是很鎮靜地喝著酒。
熾寧笑看一切,大喊開席,宮女魚貫而入為貴賓送上美食佳餚。
宴席是一人一小方桌的設置,晷澈不疑有他地大口大口吃起來,此時霄星見到熾寧目光溫柔地看著一點形象都沒有的晷澈,輕用肘頂了頂她的手臂。
「吃相別那麼引人注目。」
晷澈突然停下塞得鼓鼓的雙頰,佯裝鎮定地正襟危坐,這一幕惹笑了熾寧。
「聖上,什麼事如此有趣?」
諾惜溫柔問著,視線卻停留在晷澈身上。
「不……」熾寧搖搖手,開始優雅地用膳:「沒什麼。」
「三……呃,聖上……」熾逸相當不習慣高高在上的三哥,連稱呼都很彆扭:「聖上,敢問……熾悠大哥呢?」
頓時,氣氛再次凝結起來,尤其在帝位一旁的皇太后身子一震,開口欲言,卻被熾寧搶了去:「太子的舊疾又犯了,猛咳不止,正在安龍閣修養,很遺憾沒法與各位會面。」
晷澈看著熾逸輕輕嘆了口氣,到底哪壺不開提哪壺,他真認為熾寧會實話實說?
在熾逸一旁的輕竹似乎知道點什麼,臉色鐵青地猛拉哥哥衣袖,示意他別問了。
「今天請諸位到宮中,主要是為了一場公審。」熾寧說完,現場一片疑惑。
「來人,有請陸丞相。」
熾寧一聲令下,不一會兒,陸瓊道貌岸然的身影來到殿堂中央,恭敬回道:「聖上,有何吩咐?」
「在場除了我以外,大概只有九王叔知情了。」熾寧站起身,緩步走向陸瓊:「先帝每日服食的潤命果,你也有份吧?」
此話立刻勾起霄星的注意力,這消息除了神眼商會及天機寺外,不可能有外人知悉。熾寧是何時又是如何得知的?當初熾寧來找他,所提出的理由單純是想將這條蟄伏於朝中深淵門毒蛇剷除,並沒有提到這點。
「微臣……不明白聖上之意。」
陸瓊一臉疑惑,他裝傻的功力連一旁的晷澈都不禁佩服,恐怕他連自己都騙得過去。「潤命果是國師常幽大力引薦的仙果,微臣只知曉這麼多而已。」
「嗯……但是長期以種植潤命果的寒蜂山莊為根據地,時時監視著潤命果種植情況的人,是你吧?」熾寧勾起嘴角,瞅著陸瓊:「深淵門門主。」
此話一出,霄星和熾逸全站起身警戒,唯恐陸瓊突然出手傷及無辜,與此同時熾寧已經一掌朝陸瓊後頸劈了下去。
霄星和熾逸加入戰局,熾逸的風拳爆雷掌以極快之速往陸瓊臉面擊去,他一個閃躲,只讓熾逸扯下了小面具。
見到噁心的右眼窩,在場除了晷澈外女眷無一不驚叫失聲,全數躲到一旁。
陸瓊仍不死心,邊閃避邊求饒道:「聖上!這其中一定有誤會!請聖上明察!」
熾寧沒有抽出配劍,指著他大聲喝叱:「還狡辯!對常幽上刑,他可是什麼都交代出來了!陸瓊,你參與毒害先帝,死罪一條。」
熾寧與霄星互視一眼,接著霄星一個彈指,玉政廳頂樑上四面八方冒出鬥魚成員並朝陸瓊射出拉線匕首。
事出突然,陸瓊又被三名武功高強者包圍,一瞬間反應不及,身中數十刀,每支匕首都深深地插入他的身體。
熾寧又向陸瓊走近了些,不難看出這幾秒間,陸瓊已經毒發,臉色發黑,額頭爆出青筋。
「暗器上已經請九王叔餵了毒,算是以眼還眼吧。」
陸瓊咧嘴笑了,血染紅了他一口白牙,張著黑色雙唇放聲大笑:「竟然能查到我這邊來,真是太小看你了啊三皇子!」
陸瓊持續笑著,但聲音逐漸虛弱,身體也漸漸軟了下去。
陸瓊噙著邪笑,既佩服又不可置信地瞪著霄星:「你用了什麼毒素?竟能讓百毒不侵的我……狼狽至此?」
但回答的卻是一旁的晷澈。
「是被稱做鬼草的神斧,它經過低溫提煉後會是強大的驅毒藥。不過就跟化療一樣,你體內有多少毒,它就會消耗你體內等量的健康細胞來驅毒。」
陸瓊猛地回頭,眼裡閃著新奇的亮光瞅著晷澈,笑容更深了,嘻嘻笑道:「原來是妳,異族小娘子……敗在妳手,真是意想不到……」
陸瓊一說完,熾寧抽劍反手一削,陸瓊人頭落地。
熾寧看著血淋淋的現場,喃喃道:「這樣……算是替父尊報一箭之仇了。」
接著,所有身穿連身兜帽、戴著大面具遮住整張臉鬥魚成員都來到霄星身邊,單膝跪地行禮,似乎已經知道他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首領了。
霄星讓大夥都起身,說道:「這下子……我們鬥魚的最終目標算是達成了。你們都自由了。」
卯鱗疑惑道:「那麼首領,我們定期會議上仍持續服毒嗎?」
霄星搖搖頭:「那只是個幌子,給各位服下的是能協助筋脈運氣順暢的補藥而已。只是圖個儀式罷了,你們不會怪我吧?」
鬥魚成員你看我,我看你,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天恭姑娘,真多虧了妳的協助,否則要拿下陸瓊,可非易事。」
熾寧看著晷澈的眼神相當柔和,與他一身威嚴硬挺的帝裝衣飾頗有違和感。
晷澈撇撇嘴,不以為意:「要不是他渾身是毒,我的藥也起不了作用。」
常后看著熾寧背影,一股黑色意念逐漸攀爬她心頭。
多麼慘暴之人,這種人成了帝王,百姓還不生靈塗炭?這是不對的,沒有帝命的人怎麼可以稱帝!這是不可能的!她必須想辦法矯正這個情況,她必須拯救她可憐的被軟禁於太子殿的熾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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