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理想
【午後/被王法遺落的邊境】
泠音生日後又過了兩週,學校各科目的期中考也差不多到一段落,魔法與運動相關課程大多著重在實技考試,只有理論、素養及歷史課是紙筆測驗,除去老教授出的申論題晦澀難懂外,考試都稱不上什麼威脅,稍微複習過課本與講義就能輕鬆應付。
儘管如此,考週仍讓人提不起玩樂的興致,這陣子都沒安排其他課後活動,別說裏側行動,就連和泠音增進感情的時間都大幅減少,晚上多半是靜靜地坐在書桌前,陪伴彼此一起溫習課堂內容而已。當然,這樣的時間偶爾會被一個調皮的小傢伙打斷。
「咪……」聽見這樣哀怨的咪聲後低頭一看,就能看到一團溼答答的毛球踩著水印,在泠音腳邊用無辜的眼神仰望主人。不知道小茗茗是無法控制魔力,還是太過貪玩,一不留神就會發現牠又把自己弄得渾身濕答答的,我們總會因這樣可愛的景象相視而笑,停下手邊動作去耐心地幫牠擦拭身體、烘乾羽毛,這不知不覺間成了讓我們在讀書之餘適時休息的契機。
這樣安穩平和的日子,如果能一直持續下去,便是我一生的幸福。但我清楚,如果這個國家繼續沉淪,遲早會迎來戰亂與內鬥,身為貴族的泠音與我更可能首當其衝,無法當作事不關己。我不能停下腳步,必須為了我的愛人、我們的家做些什麼。
各家的追查行動也差不多消停了,現在正是繼續打擊庸俗腐敗的貴族們之時,很快的就要迎來王國最大的慶典——神劍祭,是歡慶被神祝福的蒂歐尼卡重生之日。每年的神劍祭,王國上下都會大舉慶祝,特別是每十年一次的王慶,將由國王帶領國民向神劍祈禱,為蒂歐尼卡的未來祈福。
照理來說,應是王族、貴族與百姓們都能好好享受的節慶,但唯利是圖的權貴們又何嘗會對底下的勞動者仁慈呢?掌權者剝奪人民的糧財,只為了讓自己能過上一個舒適的暖冬,神劍祭在邊疆早已成了加稅的代名詞。祭典本是為了頌讚劍神與一年的豐收,人們分享自己的耕作,彼此照應以平安過冬,現在卻全成了貴族爐裡的薪柴,燃著人民苦懸一線的生命。
呼啊……,在這樣的燈光下看書,眼睛真的好容易痠痛。
自從考完後,晚上我時常會來新據點擬定行動,這裡有著KCNS多年累積的資源,甚至有部分王國內部的機密情報,善加利用的話,辦事效率能比之前高上許多。
本以為這密室會是KCNS的固定活動範圍,但從那次交談過後就再也沒見過他,只有噗啾會定時回到櫃上休息。
我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放下手中的文件,走回KCNS的資料櫃前翻找。
嗯……神劍祭啊,他這裡一定也有往年神劍祭的資料吧,說不定看完之後能對下個目標有點想法。
果不其然,櫃中有一本專門記載與神劍祭相關的調查,工整的筆跡和淺顯易懂的示意圖搭配,每一張紙上都記錄著一件件神劍祭至冬日結束前,王國各處發生的事件。除了瑣碎的地下組織相關案件外,不少都是平民發起的小規模暴動,而這類型的調查上也貼了最多寫滿註記的便籤,看來KCNS也有在特別關注這種事件。
暴動的地點與時間都相當零散,沒有規律可循,不可能是有特定的集團煽動或起義。唯一的共通點是,發動抗爭的地帶皆屬那些惡名昭彰的貴族持有,入冬前後尤盛。想必是人民也走投無路了,才會為自己的家園背水一戰吧。這些民兵沒有任何軍事實力,多是一群烏合之眾,在爭鬥中也是節節敗退,除了讓領主損失些許軍力,無法造成更多影響,連兩敗俱傷都稱不上。
大概就這幾個人吧。
我讀完事件紀錄簿後,又去翻閱了邊疆領主家族的資料,最後挑出幾名長期迫害領民,為非作歹卻遲遲沒受到制裁的人選,拿了桌上的幾張便籤寫下名字,將其貼至牆上的王國地圖,標示出地理位置。
嗯、今天就留張字條給KCNS吧,希望下次見面能問問看他的意見。
沉重的嘎聲軋過我的思緒,推門而入的KCNS那矮小的身影被火光照得通亮,這是我第一次瞧見他的正面,兜帽下有著深黑的面具,沒有髮絲外漏,伸出的手也戴著漆黑的皮手套,完全看不到半點能用來推敲出真身的資訊。
「嗨!啊、嗨!」第一聲嗨是低沉的男音,隨後才換成尖銳的細音向我招呼。大概是變聲術或透過魔道具完成的戲法吧,一介情報商竟然會大費周章偽裝成這樣,真是個謹慎的人。
不過就沒有第二句話了,KCNS只是往另一張椅子坐下,掏出紙筆寫畫著些什麼。
左撇子嗎?難怪當初收到的字條有墨水擦過的痕跡。
「請不用在意我,你繼續。」被發現我一直盯著看了!
「那個……,只是在想,原來你很少來這裡的嗎?」
「今天剛好有空來,怎麼?想我了?」隨後那聽不出感情的呵呵聲被折射得有點刺耳。KCNS說著,卻沒有看向我這裡一眼,更沒停下動作,快速地繼續書寫與標註。
我只能抬頭裝作沒事的樣子,尷尬地移開視線,不知該怎麼回應才好。
打破這尷尬氣氛的是一下一下的敲擊聲,這幾天來聽過數次,是噗啾正跳著狹小的鐵管通道歸來。
不同的是,這次牠不是回來休息的,而是捎來了信。
將噗啾落在桌上的信捲用風魔法攤開,過程中KCNS沒有用上任何詠唱,這也讓我更警戒著他隱藏的實力,不過我沒有思考太久,注意力馬上被紙張上的內容拉去。
「東南方的席爾巴特主兵力從終雪山崖切入包圍,我們進退都是死路一條,彈藥跟糧食全沒了,快點派支援!」
除了慘烈的內容,潑染上信紙的血跡已成褐色。終雪山崖……好像有聽過這地名,但對確切位置沒什麼印象。光看血痕就能知道,距離這封信寄出應該早已過了數小時,甚至數日。不知道現在立刻趕過去,還有沒有辦法救下半個人。
KCNS嘖了聲,卻只是把紙壓平,夾入一本資料內,隨即又回去做他原本正在進行的事。
「等等,剛剛那個就不管了嗎?」我忍不住問道。
「為什麼要管?」被拋回另一個疑問,讓我一時啞口無言。
「那不是與你合作的組織嗎,既然你有這麼高強的魔法實力,還有廣闊的人脈,應該能幫上什麼忙吧?畢竟……,也是好幾條人命。」
「也對,少了一個識字的人,有點可惜。」KCNS嘴上說著可惜,卻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
摸不透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人的生命在他嘴裡聽起來毫無價值,是那樣嗎、沒利用價值或會帶來負面影響,就馬上切割關係裝作事不關己的類型?
「哪天我行動出了紕漏,被人抓住的時候,你也會是這個態度嗎?」我壓抑不住心中油然而生的怒火,語中帶刺地對KCNS質問。
「我不會讓你有這種機會,我會把事前調查做到最好。」KCNS向我展示剛才夾入信紙的資料本,對著上頭一張局部地圖比劃。
「這裡,這是席爾巴特領地與奧比斯迪安的交界,中間並不相鄰,而是隔著一長排綿延的山脈,而終雪山崖則是在靠近北方這側。」KCNS比劃著羽毛筆,在紙上隔空圈出地理位置。
「原本給他們的情報是,席爾巴特私軍會前往抵禦奧比斯迪安國內的抗爭勢力,因為那批暴民已經退至山內的蒂歐尼卡國境,侵擾到席爾巴特的領土。」
「如果這個……組織,想要進攻位於北方山腳的私軍軍營的話,在我發出消息的十日內都是安全的,能保證讓他們全身而退,還能帶出不少火藥與武器。」
「那他們怎麼搞成這副德性?」聽到這裡,我不禁提出了疑問。如果KCNS說的沒錯的話,應該不會落得要慌張地寄信求援的田地才是,況且對象還是遠在天邊的情報商。
「按照那封信的描述與我數日前收到的消息,他們在取得戰果後,應該是食髓知味吧,繼續往山腰的要塞進攻了。上面有著無數守城砲及精銳兵力,本就是易守難攻之處,蒂歐尼卡才會在該處建立軍地,怎會是一群沒受過訓練的雜魚能攻下的?」
「我連退路都幫他們規劃好了,卻不聽勸,自己衝進去當甕中之鱉,我還能怎麼幫他們。只要行動時間一超過我推算的安全時限,前線的席爾巴特軍接到軍營被攻陷的消息,隨時能趕回來與要塞內的駐兵前後包夾。」KCNS在地圖上畫了兩個箭頭,一道是從山中往下,另一道則是從側邊山崖切斷後路。
「……抱歉。」
我頓時無言以對,只能對這樣的情況感到遺憾,以及有點懊悔先前口無遮攔地對KCNS說出的氣話。
KCNS又將資料往前翻了幾頁,的確有著「仍持續進攻」等文字,還押著五天前的日期。
既然位置是在那種邊疆地帶,寄信送來王都,再怎麼快馬加鞭都得花上好幾日吧,得知消息的現在才趕過去的話,距離事主留下這段訊息的時間也過了整整一週。別說支援了,大概連他們的屍體都已被山地的葬行鷹啃食得只剩骸骨。
也難怪KCNS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無視這封求援信,除了對他們聽不進建言感到失望外,就算真想做些什麼,事到如今也束手無策了。
「好啦,不談這個了,我對於死亡還是會感到恐懼的。倒是你那邊,看你最近來得很頻繁,有什麼想法了嗎?」
怎麼聽起來像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中……,啊、是這個傢伙嗎!難怪很常覺得背後有人在盯著我看。我望向在書架上打著盹的噗啾,這個害我時常在無人的空間內感到一陣惡寒、起雞皮疙瘩的始作俑者。
「就快到神劍祭了,我想以在冬季惡意壓榨領民的權貴為下個目標,讓那些長期被壓迫的人們能安心過冬。」我指了指不久前才貼上牆的數張便條紙,KCNS也順著我的手勢看了過去,然後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針對我的提議,KCNS隨後也表達了贊同,不過就算我沒提出這個想法,按照他之前的筆記來看,或許他也會想方設法讓其他人來幫忙阻止這些行徑吧。我們又討論了一會兒,暫時選定西北方的羅森帕徹家作為目標,但細節規畫還需要更多時日來商討,這段時間讓KCNS再多蒐集些情報,才能減少計畫中的不確定因素。
「那今天就到這裡吧,我還得再去一趟黑市。」
「慢走。」KCNS繼續忙著,只有舉起右手朝空中揮了兩下,隨興地向我道別。
走出陰暗潮濕的小巷,我摸了摸包袱中的「戰利品」,盤算著等等的行動。
要去黑市將這些物品變賣,換成能直接使用的金錢或糧食,分送給貧窮的住民們。貴族們能有餘裕打造這些玩物,就是從壓榨旗下管轄的勞工而來,明明有那麼多人民正陷於水深火熱的地獄,掌權者卻視而不見,只在乎自己能否享樂。
踏入黑市的街道後不久,便在街口的一間小店前遇見坐在門口板凳上,正一臉暢快地拋著幾枚硬幣的庫羅。這是剛收完保護費嗎?
「哦,是你啊。這次又想給我什麼麻煩事?啊、對了,札勒岡有寄放在我這的東西,聽他的描述應該是你的東西。你可過得真不錯啊,要委託到札勒岡這種程度的工匠,想必是筆不小的開銷吧。」庫羅看見我的身影,馬上站起身來向我搭話,臉上仍藏不住笑意,這正是俗稱的見錢眼開吧。
「對,是我跟他說放在你這就好的。還有,想問你『尤可』這個人還有沒有在這做生意,我之前都是找他買賣珠寶的。」一邊向庫羅詢問珠寶商的資訊,也沒忘了黑市的禮數,右手同時塞了一把銅幣給他,而庫羅則是樂開懷地笑著收下小費。看來今天也能順利地跟他交易。
「喔,你說那傢伙啊,賺夠錢就去城裡開間自己的小店了……喂!你剛那說法是把我當自家倉庫是不是啊!」庫羅話鋒一轉,對我激動地說道,不過話裡並不帶有怒意,更多的是無奈之類的情感,似乎已經慢慢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
「哎、算了,這樣正好。跟我來吧。」
◇
「喔、大哥你來啦!咦……這位是……。」庫羅帶我來到一間熟悉的攤販前,攤位上陳列了裝滿飾品與珠寶的展示盒,而攤車後方的則是高高疊起地紙箱與椅凳,以及……一名小人族店長。看他的眼神似乎不是忘了自己曾見過我,而是難以理解為何庫羅會和我一同跑來找他。
「上次那件貨,他的。」庫羅比了比我。
「收到!」小人族跳下椅凳,蹦蹦跳跳地跑到後方陰影處內的紙箱堆內翻找,不久後便雙手捧著手套跑回我的面前,踮起腳尖把貨品舉高,要我趕緊收下。
「嗯,是這個沒錯,謝謝。」
「珠寶的事就找他談吧,他管道挺多的。」庫羅看見託付的東西已確實移交至我手裡,只留下這句話便瀟灑地離去。庫羅難得踩著輕快的步伐,大概是薛了一筆讓他心情很好吧,可能正想著要拿這些錢去哪個肉舖大快朵頤?也說不定只是想著等等還要去其他店家收更多錢而已。
「大哥好,好久不見了,我叫利格魯,請多指教!如果是想買首飾給母親或心儀的對象,找我就對了!」小人族——利格魯吃力地攀上紙箱,在矮凳上站定後,有模有樣地行了個貴族式的大禮。
不知道是個性使然,還是因為這間店平時都乏人問津,利格魯格外熱情地招呼著,想留給我最好的第一印象,雖然這其實是第二次見面就是。我並不討厭這樣的人,我想,看見他努力為生計打拼的模樣後,應該沒有人會不喜歡吧。
「私底下叫我R就好,不用那麼客氣。這次想請你幫我賣這些東西。」我從口袋內掏出近期幾次作案的戰利品——席爾巴特的項鍊,與幾枚金光閃爍的戒指和價值不斐的各類飾品,放到檯子上讓他仔細檢查。
「這……這是!」利格魯先是露出驚訝的神情,似乎一眼就認出這些都是昂貴的真品,隨後戴上單片眼鏡,從櫃檯下拿出工具箱,用鉗子和一些沒見過的器具在飾品上擺弄著,一下是慎重地敲擊,一下是點上特殊溶液觀察反應,認真地一一為其鑑定。
「庫羅說你人脈很廣?」沒等他忙完,我便繼續丟出疑問。
「啊、是,小從黑市的流浪漢,大到王都的商會裡都有我認識的人!」小人族沒停下手邊的工作,一邊確認著珠寶上反射的光澤,一邊自信滿滿地回答我的問題。
「那就好辦了。賣完後就把那筆錢交給商會,託他們讓這幾個店家接下來進貨時,都直接從這筆款項裡扣款。至於傭金要抽多少隨你高興,別太誇張就好。」我拿出一張紙條在上面寫下了數個店名,服飾店、餐館、武器鋪,或是旅館,然後將其推到利格魯手邊。被我記錄下的店家看似沒有半點關連性,唯一的共通點是……他們都被王都裡橫行霸道的貴族,尤其是席爾巴特派系,特別「關照」過。
把本應屬於他們的東西取回,我只是在做著這樣的事而已。儘管我能注意到的部分可能都只是這些迫害中的冰山一角,還是希望自己能多少幫上這些人們,如果這樣的舉動能讓他們今年可以笑著過完難受的冬季,那我的所作所為就有了意義。
聽到這樣奇特的要求,利格魯才抬起了頭,嘴巴一張一闔地想問些什麼,但又馬上打消念頭。這就是所謂職業道德嗎?他不打算對顧客底細追根究柢的樣子。
「好,我明白了!我們商人最重要的就是信用!我向大哥您、啊……R先生,我保證一定會好好完成你的委託!」利格魯下定了決心,小心翼翼地收起我交給他的飾品,然後撐起身子想向前握手,卻發現搆不著,只好趴到桌上努力握住我的雙手搖了搖,宣告交易成立。
嘛,交給他應該沒問題吧。畢竟是庫羅介紹的人,而且,從第一次見面時對他印象就不壞,是個誠懇又認真踏實的好人。既然利格魯都拿信譽來擔保了,就放心把接下來的事都交給他來處理吧,這樣我也不用為錢的事情一直兩邊來回跑,輕鬆多了。
和利格魯告別時,天色已完全暗下,正從東方夜空升起的明月也變得清晰可見。時間不早了,不知道我不在的時候,泠音有沒有乖乖去找點東西吃呢。
今天為了處理事情下午就早早離開宿舍區,自然也沒有與泠音一起用餐。沒有我盯著,泠音會不會又看著食物發呆了?也可能是只顧著陪小茗茗玩就忘記吃飯?嗯……這次回去試著叮囑小茗茗看看,叫牠要提醒泠音吃飯,或是按時去討食物,這樣泠音就不會忘記用餐時間了吧。
說起來,使魔的能量來源是魔力,按理說是完全不用進食的才對,為什麼這傢伙會吃東西呢……,而且還是只搶甜食吃。
一邊想著這些瑣碎的生活小事,搭上將前往王都的獸車,在背對前進方向的後座隨著不平整的路面搖晃,看著黑市街景逐漸遠去。
◇
「叮鈴鈴!」
書桌上擺放著的魔道具唐突地發出清脆聲響,把才剛回到房間、還蹲坐在地上整理行囊的我嚇了好大一跳,手套從鬆開的兩手間滾到地上。
都這麼晚了還有人來找我?從黑市一路跟蹤過來的人嗎,不、不太可能,進城後我特地多繞了好幾個巷弄才回到宿舍區,而且,如果是那種抱有惡意的怪人,哪可能照規矩來按門鈴。會是學校認識的人嗎……沒人知道我住哪間。
那只可能是泠音了。
不好!東西都還放在桌上!
我一陣手忙腳亂,趕緊換上平時的居家便服,然後把滿桌的文件全掃進紙箱、塞入衣櫃,走出房門前再回頭看一眼鏡子。嗯、很好,今天頭髮沒怎麼翹。這才安心地衝下樓開門。
一拉開門,果然是泠音。
「怎麼了,這個時間跑過來?」雖然這樣問著,但其實很害怕泠音會說她已經來過幾次了。
「嗯……,有東西想要給熾茗,等不及就過來了。」呼……看來是瞎操心了。
先把泠音摟進屋內,這才發現小茗茗也窩在泠音的提袋中,抱著一盒東西。牠一察覺上方的視線便抬起頭來,正好與我四目相對,然後眼神變得銳利,雙翅更緊地環繞著盒子,用潔白的羽毛將其完全覆蓋,一副深怕我搶走寶物的樣子。
泠音伸手進袋內把小茗茗搬出來,也一併將那小小的黑色盒子取出。泠音似乎想拿起那個盒子,但看見小茗茗珍惜地抱著它的模樣,又有些不捨,一臉困擾地舉著小茗茗,與牠對望、不知如何是好。
「咪!」我一從小茗茗懷中拔起牠緊抱不放的小盒,牠馬上發出抗議的咪聲,直到泠音摸摸牠前都氣得在桌上跳腳。這還是第一次看見除了泠音外,有東西能讓牠起這麼大的反應呢。
我打開方盒,這是……。
「熾茗,這、這個是,我剛才做的,好不容易成功了,所以……。」
盒中躺著一罐裝著混雜水藍與半透明白色液體的小瓶。看到瓶內不自然地晃動著的通透絲線,以及那特殊的光澤,我一眼就認出這是記憶碎片,而且是泠音的,也難怪小茗茗會對它那麼執著。
正當我拿起瓶子查看的時候,頭頂傳來了刺痛的感覺。小茗茗飛到我頭上不開心地踩著,把難得沒翹的頭髮都踩亂了,似乎是在盤算著要怎麼搶回「泠音」,啊、原來小茗茗會飛了嗎……?
「現在每天都有熾茗跟小茗茗陪著我,很幸福!所以我在想,如果我也能用這種形式陪在熾茗身邊呢……?有了這個的話,就可以做出一樣的使魔對吧!」泠音雙眼發亮,興奮又激動地向我解釋。
而且,仔細一看,新的這瓶比小時候所弄出來的完整許多,色澤更飽滿、無雜質。不過……。
「應該是可行的,但使魔的核心容量有限,可能沒辦法完全複製泠音的人格特質,不過,我想一定會是跟泠音一樣可愛的小傢伙。」我一邊支開小茗茗,把瓶子收回盒內、放入口袋,一邊牽起泠音的手走上樓梯。
「但是,這個很危險吧,泠音萬一跟我當時一樣昏倒該怎麼辦?答應我,下次先告訴我,或是讓我陪著妳做,好嗎?」
「沒事的,雖然練習很久,不過過程都很順利。」泠音對我點點頭,保證不會再做危險的事情,然後跟著我走進房間內。
「所以這到底是什麼魔法呢?」把黑盒放上書架一角後,我跟泠音坐到床邊,繼續著剛才的對話。這個問題一直憋在心裡沒能問出口,無論是哪本魔法書,上頭都沒有記載能將靈魂分離的魔法,而且還是變成這種奇特的型態,為什麼泠音會使用這麼特別的魔法呢?
「這個是……秘密!等我們結婚的時候再偷偷告訴你。」泠音俏皮地眨眨眼。
「咪!」小茗茗跟著跳上床翻滾了幾圈。
小茗茗這傢伙一定有看到,趕快告訴我啊!
姑且不論牠究竟會不會說話,此刻小茗茗只顧著在泠音腰際蹭來蹭去,根本沒心思理睬我。
「泠音,很晚了,我送妳回宿舍吧,還是,今天就留在我這裡過夜?」雖然沒有得到泠音的回答,但她看來完全沒打算要離開床舖。
被我晾在衣櫃裡的那些雜物,看來得之後再整理了,我想總不會又倒楣到東西不見。
「不回我是吧?」一把抓起小茗茗,將牠關在門外,我準備要好好地教訓泠音一整晚。
「……咪嗚……。」
當晚,哀怨的咪聲不絕於耳。至於之後花了多少時間和甜點才哄好寂寞的小茗茗,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牠的生日/被泠音與小茗茗圍著】
在兩雙好奇的目光下,我鄭重地從箱內取出一顆黑色的球形物體。
為了讓泠音的記憶碎片也能有個合適的容器,我再次請札勒岡幫忙打造新的使魔蛋。大概是因為不需要重新構思設計,札勒岡只須專心塑形使魔的外觀,使這次製作的日程比之前快了許多,才過不到一週的時間,札勒岡就把我叫去工坊取貨了。
「咪!咪!」我把使魔蛋安在桌上後,走到書櫃邊拉開玻璃擋板,而小茗茗一看見我的動作,立即明白我打算做些什麼,在我身後不停咪著跳來跳去,要不是泠音即時將牠抱回懷中,小茗茗現在應該又會是趾高氣昂地坐在我的頭上。
這傢伙,唯獨遇到跟泠音相關的事才會特別敏銳。
小茗茗興奮地緊盯著我手裡的小瓶不放,毛茸茸的頭緩緩轉動,視線一路追著我的身影回到書桌前,小瓶被打開的瞬間,牠又不由自主地扭動了幾下,想掙脫束縛、前來確認瓶內的泠音是否安好。
跟製作小茗茗的流程相同,在頂端的孔洞中倒入泠音的記憶碎片後,裡頭發出了皎潔的白光。在泠音小聲的驚呼中,又一顆使魔蛋順利完成。對第一次親眼看見這流程的泠音來說,應該相當新奇吧,畢竟把蛋交給泠音的時候,就已經是處理過的完成品了。
剩下的就是注入魔力了,只要完成最後一個步驟,就將迎來另一個新生命。雖然人造使魔是依靠主人的魔力行動,但如此有靈性又感性的模樣,甚至具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就好像是我們的家人般,會想要與牠們一直待在一起。
手掌貼附上使魔蛋,細心地一點點灌輸魔力,深怕一不小心會傷害了將要誕生的小生命,隨後,黑色的魔黏土表面開始起伏,逐漸變成牠應有的樣態——一隻在桌上蜷曲著的,還沒成熟的小黑貓。
「咪咿——」小茗茗迫不及待地從泠音手中跳下,貼到黑貓額前蹭了兩下,一邊發出喜悅的叫聲。
「咪嗚……。」黑貓這才緩緩睜開雙眼,睡眼惺忪地喵著,然後抬起頭來看了看緊靠在牠身上的白色毛球,前肢撐起身子,屁股往後翹,兩隻前掌使勁前伸,拉長了身體。伸完懶腰後黑貓才開始仔細地觀察周遭環境,繞了半圈一看見站在桌前的我時,馬上撲進懷中,獨留小茗茗在桌邊癡癡地望著。
「好可愛的小貓!熾茗熾茗!名字!」泠音也癡癡地望著。
「泠音喵。」嗯,泠音化身而成的小貓,就是泠音喵了。
「咪……。」小茗茗發出落寞的聲音,自己的熱情沒得到回應,似乎讓牠受了點打擊。
把泠音喵放回桌上,牠踏著優雅的步伐繞到小茗茗身側,輕輕靠上。小茗茗這才回復了精神,欣喜若狂地貼著泠音喵蹭來蹭去,差點就害小貓重心不穩跌坐在桌。
而我和泠音則是靜靜地看著這兩個小傢伙相見歡的溫馨景象,決定不多打擾牠們,悄悄坐回床邊,靠在耳旁輕聲對彼此說著甜言蜜語。
想必接下來的日子會變得更熱鬧,至少小茗茗也多了個伴,這讓牠不至於在我跟泠音不在家時感到寂寞。而且,泠音喵看上去比小茗茗乖多了,因為是泠音這個年紀的成熟精神嗎?日後要讓泠音喵好好管管小茗茗才是。
◆ 間話
本該不會有學生聚集的假日校園,卻比往常更熱鬧嘈雜了許多。操場周邊有群工人正庸庸碌碌地忙著,不停從拖車上搬出鐵管,圍繞操場搭建一個又一個的帳篷。
一旁社團大樓也一直有學生扛著道具進進出出,把東西交給在帆布架下整理物品的社員後,又趕緊離開操場、跑回樓上準備。攤位上層層堆疊起的無數紙箱,都快把後方的人們給淹沒了,他們簡直就像是想把整個社辦都搬來操場上一樣。
「砰!」一縷白煙從紅土跑道邊揚起,伴隨著此起彼落的加油聲,一群皮膚被曬得黝黑的青年同時起跑,向青春的另一個里程碑狂奔,揮灑著汗水。
而中央的蔥綠草皮上,則是有一群群的學生各佔據了一方。有的學生隨著魔道具內撥放的音樂律動,有的學生在地上舖了層軟墊後,在上頭玩著特殊的高難度體操,不時能看見有人被高高地拋起、再被底下的數名學生安穩接住。
在這樣鬧騰、歡樂的氣氛外,場邊卻有一處籠罩著詭譎的空氣。一名金髮青年靠著牆,在建築物的陰影下閉眼沉思,嘴角小幅度地開闔嘟噥著些什麼。
「久疏問候,少爺。您改變心意了嗎?」不知從何處傳來略為低沉的男性嗓音,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金髮青年卻沒有露出驚慌、動搖的模樣,似乎是對此習以為常,或是……他早就知道有人會挑在這個時間點找他搭話了。
「查出那個人,帶到我面前。」青年睜開了眼,冷冷地丟下這句話,沒等對方回應,便轉身走進覆滿操場刺眼的日光下。
「遵命……。」
之後校園角落再也沒有更多動靜。
◆ 慶典
【上午/人來人往的館前大道】
祝月二十日,據說這是王立第一魔法大學的創校之日,而這天正好也是人們開始慶祝為期一週的神劍祭的日子。擁有悠久歷史的魔法大學每年都會盛大舉辦校慶,讓忙了整年的學生們能有個盡情放鬆的機會。校方為此放的五天連假,除了讓參與擺攤的學生能好好進行事前準備外,也讓大家有時間自在地享受這個國家特有的慶典。
「熾茗熾茗,我想吃那個!」「咪!」「咪嗚!」
泠音拉著我的手,興奮地指向人群另一側中,一間飄散出香甜氣味的小攤販。我還來不及確認店名和它販賣的料理,就被兩個小傢伙的應和聲打斷。
低頭確認喵聲的來源,便發現新買的側背包中探出了好奇的視線,圓滾滾的一雙雪亮大眼與我對上,即使語言不通也能明白那是充滿期待的眼神。泠音喵在搖晃中撐起身子,雙手攀著我的背包上緣,露出頭來看看外面的世界,粉嫩的鼻子不停抽動著,探尋甜味的源頭。
不愧是泠音的精神分體,對甜點的敏銳度如出一轍。
撥開擁擠的人潮,走近一看才看見招牌上畫著的粉色圖樣——捲成錐狀的餅皮下包著數種果餡,裡頭的空隙則是用甜而不膩的奶油填滿,這是泠音愛吃的甜果餅攤。
和擺攤的大叔買了一份後,拿回泠音身邊跟她妳一口我一口地分食。本該是兩人的甜蜜場景,但在看到甜果餅靠近的瞬間,身邊又探出了兩張小嘴。飛到我手上的小茗茗討了半顆草莓後,才心滿意足地站回泠音肩上享用大餐,而泠音喵則是抱住我沾了奶油和糖粉的食指不停舔舐。被可愛包圍的泠音不禁呵呵笑了出來。
兩人的腳步因甜點的影響而放慢,緩緩跟在人群後前進。
校慶的主要項目就是園遊會,在校門到圖書館前的主道路兩側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販,有主打小遊戲體驗的,也有賣些食物和飲料的,除此之外,當然也少不了魔法師協會和冒險者公會的招募用攤位,以及賣力為神劍祭各項活動宣傳的王國大使。
泠音一邊哼著歌,手中拿滿自己一人絕對吃不完的食物,一邊東張西望著,什麼都想吃的模樣也好可愛。小茗茗則是站在泠音的肩上,外套上多裝了一塊護肩,讓泠音不會被爪子刺傷。雖然小茗茗是用魔黏土做的,輕到可以漂在水上當洗澡玩具,但……,給我自己飛啊!
「啊、是撈魚的攤位。」經過了數間賣著炸物的零食攤後,我們第一次看見娛樂攤,帆布架下放著兩個充氣水池,水中有許多游動著的小……魚?游動方式有點詭異,會突然加速或直角轉彎,這大概不是真的魚吧。
確認一眼攤位名,「你撈得到嗎?」旁邊還附帶一個畫得歪歪扭扭的笑臉。這種充滿挑釁意味的店名,我還真沒見過,不過這對正值青春、血氣方剛的學生們似乎起了不錯的效果,攤位人潮絡繹不絕。撈魚攤的主要客群明明是小孩子,如今卻是一群大學生窩在水池前,這景象還真是新鮮。
「啊啊、這個破網最好撈得到啦!」又一個學生抱頭離去。
「呵呵,你們都還太年輕了,你看這不是輕輕鬆鬆嗎?那邊的小弟弟,你要不要也來一局?」頭髮稀疏的年邁攤主拿了個撈網,彎腰隨手一劃,三條小魚便躍出水面,撲通掉進他左手的水袋中。
老奸巨猾,腦裡馬上浮現了這個單詞。用激將法引來顧客,然後再一臉輕鬆地示範,讓人產生自己也能輕易做到的錯覺,立竿見影地讓自己口袋賺得飽飽的。我才不想逛個祭典還要被當肥羊宰。
「不用了謝……,等、小茗茗!」「咪——!」
還沒等我說完,看見下面的人們好像玩水玩得正歡,小茗茗的玩心又被激起了。踮起腳尖,隨時都會一躍而下,但泠音隨即轉頭在牠耳邊叮囑,牠才安份地收起翅膀,不過眼睛還是閃閃發亮的。
牠真的很喜歡水呢,這點倒是跟小時候的我一模一樣。印象中,以前泡澡的時候,總能自己一人跟浴池裡的泡泡們玩得不亦樂乎。雖然有人總說小孩子心情陰晴不定,一不注意就闖出禍來,或是突然大吵大鬧,但與之相對,單純的小孩只要一點刺激就能感到快樂。
偶爾也疼疼牠吧,讓牠過得太壓抑也不好。
「老闆,我也要一局。還有,請問這個小傢伙也能玩嗎?」
「寵物啊……,好啊都來、沒關係。兩人各一局要四枚銅幣。」
這個老頭……,我明明是想買一局分小茗茗玩,硬被他多收一筆錢,而且小茗茗根本用不了他給的撈網吧。
用僵硬的微笑拿出銅幣,跟他交換成了兩個水盆和六枝勺子後,我指了指小茗茗的爪子和鷹嘴。跟攤主協商一會而後,他似乎是不認為看起來呆頭呆腦的小茗茗有辦法抓到,答應讓小茗茗使用自己的天生武器。
拉了張矮凳在水池邊坐下,泠音喵便從背包中鑽出,趴在我膝蓋上望著水池裡的動靜,瞪得大大的瞳孔不停轉著,視線追著進行布朗運動的假魚們不放,不時還會扭動幾下屁股、把頭壓得更低,被我搔了搔後腦杓後才解除狩獵模式。
「小茗茗,你也試試看吧!」泠音也坐到我身旁,騰出一手,讓小茗茗從肩膀移動到她的指尖。大概是怕水池的充氣墊會被戳破吧,店長有事先提出不能讓小茗茗站到氣墊上的條件,而折衷方案就是讓泠音來當小茗茗的臨時站臺。
說真的,這不可能撈得到吧……。
看著池底加速甩尾離去的小魚,我不禁再次發出了感嘆。別說只有一層薄膜的撈網會不會不堪負重而破裂,連要跟上魚的動作都不是件易事。
「哈啊……。」又一次的嘆息。好不容易在魚的行徑路線上成功攔截,但牠忽然加速直接撞破薄膜、揚長而去。我為什麼要花錢找罪受呢。
「泠音喵也想抓抓看嗎?」一低頭拿起撈網,就看見小貓仍注視著水裡假魚們的一舉一動。這樣隨口一問後,並沒得到正面回應,泠音喵甩了甩尾巴,就興致缺缺地轉頭走回背包裡,不想讓自己有機會被弄得全身濕淋淋的。
「撲通!」
「哇!小茗茗!」
正當我準備用掉最後一次機會時,認真地盯著魚兒的小茗茗似乎是用力過度了,泠音還來不及反應,牠就向前伸長了身子,往水裡賣力一啄,同時重心不穩、直接跌進水池中。
不過跟抱枕差不多輕的小茗茗並沒沉入水中,翻滾幾圈後,就靜靜地在水面上漂浮,一邊慢慢地轉動著。
轉動到我們這面時,就能看見牠的嘴邊掛了條不停抖動的魚。
「小茗茗好棒!」泠音把東西放在膝上,用空出的兩手不停為小茗茗鼓掌,雀躍與為自家小孩感到驕傲的心情全寫在臉上。
知道自己正在被稱讚的小茗茗心情大好,拍了拍翅膀打水,努力往岸邊前進,想趕緊回到泠音的懷抱中,但小小的翅膀只有尖端能稍微掠過水面,起不了多大作用,搭配那無辜的眼神,使牠看起來更像是隻正在求援的溺水鳥。
就撈這隻好了。
「老闆,幫我打包。」
我用撈網把小茗茗提起,讓牠坐在網框上,然後舉到攤主面前讓他確認。攤主愣了一下後,才從腰間抽了個袋子,往水池撈一瓢水後放到小茗茗嘴前。彷彿能聽見呸聲,小茗茗自豪地把魚甩進袋中,對自己的豐碩戰果相當滿意。
之後我們決定先到一旁館舍長廊的階梯上小歇片刻,除了要為這團滴著水的毛球烘乾外,也要先把泠音滿手的食物給消化完才行。而且,雖然只走了半條圖書館前大道,但在人群中走走停停,也意外地消耗了不少體力,是時候該休息一下了。
一把小茗茗放回地面上,泠音喵便從我的背包裡鑽了出來,跑到剛被烘成一顆膨鬆毛球的小茗茗身邊,仔細地為牠順毛。小茗茗舒服地瞇起眼睛,享受之餘也不時發出咪聲,如果是小時候的我,這說不定是在跟泠音喵炫耀自己剛才的豐功偉業,但牠只得到了幾下力道更強的舔舔,差點沒把牠蹭翻。
「這不是薩法伊爾家的小姐嗎,怎麼跟這種人待在一起呢。」
伴隨皮鞋踩出的「叩叩」聲,身後的樓梯間傳來不算陌生的音色和我們搭話,攪亂我們安逸輕鬆的氛圍。
不用回頭就能知道,是羅恩·席爾巴特。不過有些令人意外的是,惜字如金的他竟然會主動找人攀談。平時都是他的跟班們吹捧主子,羅恩只需在旁邊乘涼,等著看對方被自己養的狗欺負得狼狽不堪就好,自己則能保持沉默,繼續當大家心中的貴族表率。
他到底是有多討厭我?雖然知道我們兩家過去曾有些紛爭,但這應該和我們這一輩的人沒有直接關連才是,我可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麼足以讓他打破自己原則,也要想方設法來數落我一番的事。
泠音喵被沒聽過的聲音嚇得逃回我懷中避難,而小茗茗則是站到泠音身旁張開翅膀,怒瞪著這個擺明不懷好意的傢伙,想從威脅中保護自己的主人。
泠音拉拉我的外套,示意要我們趕快離開。
好心情都被打亂了。
「上次就想講了,這裡是學校,不是你能拿身份仗勢欺人的地方。」我壓下滿腔怒火,盡力用平淡的語氣說話。
羅恩針對的對象從頭到尾都只有我一人,他是故意用這種口吻想激怒我,雖然不清楚他心裡在盤算些什麼,但這裡如果用氣話反駁,肯定不會讓事情往正向發展。
「你確定自己能對我用這種口氣說話嗎?『前』伯爵。奧比斯迪安的事,你們家可還沒被排除嫌疑。」羅恩更進一步站到我面前,這讓小茗茗發出了低沉的咪聲威嚇,才剛梳好的毛又全膨了起來。
奧比斯迪安的事又是指什麼?跟之前父親一直四處奔波有關嗎?
聽了羅恩的話,一時間口乾舌燥說不出話來。
難不成家裡又被他們抓到什麼把柄了?那我如果在這頂撞他,又惹他不滿,是不是會直接牽連到其他家人……。儘管不知道羅恩口中指的究竟是哪件事,「嫌疑」這個強烈的字眼仍使我卻步,怒意此刻全被困惑取代,使我不敢再輕舉妄動。
我身旁還有泠音……,該怎麼做?先帶泠音迴避嗎?
此時,一股威壓突然降下,但呼吸困難的感覺維持不過幾秒便消失。不同的是,羅恩似乎還籠罩在那股壓力之下。
起初他仍在吃力地抵抗,漸漸地,體力不堪負荷,變成半跪的姿勢屈蹲在地。
「這種人是什麼意思?他可是跟我決鬥過的人,你又算什麼東西,不知好歹的人類。」
「就別跟他一般見識了。不過啊、小哥好不容易讓我對『貴族』這東西稍微改觀,果然還是有這樣的人存在啊。」
連接館前大道的小徑上出現了兩名熟悉的身影,是札勒岡和亞羅甘特。札勒岡用拿著肉串的那手和我們揮手招呼,另一手則是提著兩壺應該沒有在園遊會上販售的燒酒,而亞羅甘特……,與平時只顯現龍角不同,他解除了龍爪、尾巴和翅膀的幻化,露出令人畏懼的樣貌,就算是從沒見過龍的人,看見這樣的身姿也只能聯想到萬物的主宰了吧。
「幫大忙了。」
「哈、客氣什麼,以我們的交情這只是小事一樁!」札勒岡開朗的模樣稍微緩解了我們的緊張。這種時候又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們有多麼可靠,慶幸自己有機會結識這些人。
「喂、說話啊,剛剛的氣焰跑哪去了?」亞羅甘特只看了我們一眼,就將視線挪回羅恩身上,而羅恩感受到強烈的殺氣後身子一顫,愣在原地動彈不得。
難得看見亞羅甘特動怒的樣子,他每往前踏一步,便會在地面上留下新的凹坑。
羅恩肯定從沒料想過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不管是多麼愚蠢的狂徒,人們都對招惹龍族敬謝不敏,畢竟下場可不只是弄丟小命這麼簡單。
「亞羅兄你也別太激動了,難得的慶典,咱們會合了就一起逛逛唄,在這壞了興致可不劃算。」札勒岡攔下正打算走上階梯的亞羅甘特,一邊揮手要我趕緊帶著泠音離開。羅恩仍低著頭默不吭聲,不知道是因為內心過於恐懼還是體力早已透支,手腳不停顫抖。
「咪——咿!」臨走前,生氣的小茗茗不忘給他潑了一瓢水洩憤。
幹得好,不愧是小時候的我。
不過,原以為泠音會唸小茗茗的,這次卻只是摸摸牠,說了聲「乖乖」而已,看來泠音也討厭羅恩到了能無視原則的地步。
羅恩會因為這次的挫折就不再找我麻煩嗎?不太可能吧,雖然很想樂觀地認為他會因害怕龍族,而不再找我的碴,但他也不可能就這樣吞下此次的屈辱,想必會再找其他方法來報仇洩憤。到那時我又該怎麼應對呢?
總不能是繼續期待會有人來撐腰吧,我得自己想想辦法。
◇
我與泠音兩人先行走回攤販街後不久,札勒岡與亞羅甘特也跟了上來,彷彿先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自然地一起逛著,沒有再多提及任何嚴肅的話題。
「這我有見過,這次就用這個來決勝負吧。」
亞羅甘特哼聲,用鼻子指向前方的弓術社招生攤位。
這人怎麼一天到晚都在想決鬥……。我扶額嘆了口氣,札勒岡又被這畫面給逗笑,遞給我一根肉串,告訴我吃飽才有精神能拿出實力。泠音邊撫摸著窩在她懷中的小茗茗,邊繼續跟在我的斜後方,而泠音喵則是從方才就沒再探出頭過。
果然很怕生呢。唯一的差別應該就是泠音沒得躲而泠音喵有。
「不管看多少次都不會膩,不愧是我引以為豪的傑作、哈哈哈!」札勒岡不時會回頭盯著小茗茗看,然後發出快活的笑聲。
就算是本應對牠的外型最為熟悉的札勒岡,對自己做出的東西居然活靈活現地動了起來這件事,還是難免會感到幾分新奇。札勒岡忍不住動手想戳看看小茗茗蓬鬆的羽毛。
「咪!」「嘎哈哈、有個性的小傢伙!」被反咬一口也是理所當然。
「那另一個小傢伙呢?」札勒岡望向我稍微鼓起的斜背包。
「啊、牠比較怕生,所以就……。」「咪——!」
小茗茗發覺泠音喵成了下個目標,不等札勒岡靠近,馬上飛了過來,站在背包上張大翅膀示威,用行動表明想守護泠音喵的決心,這樣的畫面更讓札勒岡笑得合不攏嘴,邊說著「很好很好,這才是完美的使魔!」邊把酒壺高舉,往嘴裡傾倒。
沿著園遊會攤販佈出的路線前進,便會被引導至學校操場——學生社團攤位區。校慶對他們來說,似乎跟成果發表會是同等重要的活動,每個社員都使盡渾身解數,展現出社團最好的一面想招攬新血加入,也想帶給外校人士不錯的印象。
而我們的目的地正是操場一角的弓術社,從遠方就能聽見哨箭劃破長空的聲音,不少人在那排隊等著體驗射箭。有釘在直立軟墊上的整排氣球,也有些是綁在旋轉中的風扇上,將標靶分為固定與移動式兩類。
嗯、正常多了,至少不會急轉彎。
「同學要不要來體驗看看,我們是弓術社!社團活動時間平常是星期……。」
「給我和他來一局。」性急的亞羅甘特不打算讓長著兔耳的女孩把招生臺詞說完,便拿起一旁桌上放置的弓和一整把的箭。負責招生的學姊一臉不知所措,但看見亞羅甘特有心想參與活動,又開心地跑過來想指導射箭的方法。
他真的沒問題嗎……?雖然亞羅甘特已經把尾巴和翅膀收回,回到接近人類的普通樣貌,但這仍沒改變他總是無法好好控制力道的問題。他手裡那張弓,下個瞬間會不會就「啪」地斷成兩截?很難不這樣擔心。
「啊啊啊請小力點!弓已經拉滿了、快放箭、放箭!」「別囉嗦!」
兩人的比試很快就在弓臂不停傳出的嘎嘎聲和學姊的驚叫聲中結束,或許我們會被弓術社列為禁止往來對象也說不定。望著葉片上多了好幾個穿孔的風扇,我不禁有了如此感嘆。
不過札勒岡和亞羅甘特反倒是玩得很過癮的樣子,一邊扭動著肩膀,一邊開始找尋下一群受害者。
◇
天色漸暗,跟札勒岡和亞羅甘特道別後,我與泠音走出人聲沸騰的校園。
整個國家都洋溢著歡欣的氣氛,來往的人潮不因即將日落而減,而是越發熱鬧,街旁叫賣著的小攤、掛上晃亮裝飾的店家,都嚷叫著慶典還在繼續,今夜蒂歐尼卡的燈火比星月還要耀眼。
走在時髦的商店街,琳瑯滿目的珠寶、項墜與服飾陳列在一間間櫥窗後,泠音牽著我走進一家飾品店,店內滿掛耳環、項鍊和髮飾等受年輕女孩喜愛的單品。
跟在泠音後頭,掃視著這些閃亮亮的裝飾們,我不懂它們而它們也不曾存在於我的認知中,一直以來都是像這樣靜靜地看,卻從沒看出個所以然。在我眼中,只要是泠音喜歡的……,不,跟飾品本身無關,泠音不管怎麼搭配都是最美的。
「熾茗,你覺得這個怎麼樣?」泠音拿起一個用無數銀絲纏繞出葉片與小花的髮箍,絲線平行織繞在可塑形的軟框上,反射出一環環奶白燈光,不仔細看的話,還以為上頭的花葉是由金屬打製而成。
「很好看,很適合泠音喔。」
「呀、不是的,我是在想,如果蕾娜戴這個一定很漂亮。柔滑的金髮配上銀白的枝葉……。」泠音自顧自地想像起朋友戴上的模樣,好像有什麼很不得了的開關被打開了。
最後泠音挑了一對這樣的髮飾,有著這樣成對的飾物……,我該吃醋嗎?雖然知道泠音沒有那個意思,但如果對象是蕾娜的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從何時開始,泠音喵就探出頭來東張西望,揮著微微伸出袋口的腳掌,看來是對華麗的飾品很有興趣。
「泠音喵也要嗎?有喜歡的嗎?」泠音彎下腰,湊過去摸摸泠音喵的肉球。泠音喵則是擺弄著泠音右手上那掛著魔力水晶的手環。
「這個……,這個不能給你呢,對不起。不過……。」泠音抬頭望向我,而我也大概能猜到泠音想說的。
這個束著兩圈深棕色編繩的手環,是某一年給泠音的生日禮物。那時候我們剛開始練習魔法,想著可以製作一些輔助道具,便興高采烈地自製了一個有著水元素魔力水晶的手環。雖然我稱不上是個手巧的人,但至少認真用心地研究了素材與編法,就算泠音從收到後就每天戴著它,外觀上也沒有絲毫磨損與褪色。
就買點材料回去,找時間也給泠音喵做一個吧。
結帳完,心滿意足地拿著包裝好的禮物離開店面後,泠音又開始哼著歌,腳步變得輕快,心情相當不錯,這讓懷中的小茗茗也被愉快的氣氛感染,不時用咪聲替泠音打著節拍。
雖然是早已走過無數次的街道,但在慶典的氛圍下,周遭的一切就都多添了幾分色彩,平時不會多加注意的景色,也在這樣的漫步中映入眼簾。許多店家都在門前多放了個小攤做著促銷,以神劍祭主題為賣點,想吸住客人的眼球。
「十五分鐘後在前面廣場有舞臺劇演出喔!請多多支持!」人群間,有幾個打扮特別顯眼,看起來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人們,一邊鞠躬一邊遞出傳單,為他們的劇團公演做宣傳,而其中也有幾個人穿著華麗的正裝禮服,大概是王國大使之類的人物。
廣場的話,就在這條街尾端而已,機會難得就跟泠音去看看吧。
不少人拿到傳單後,就停下來與身邊的朋友低語討論,商量之後的行程去向。然而,其中卻有人露出完全相反的反應,臉上沒有期待與喜悅,甚至撇頭咋舌,絲毫不是在享受著國家大慶的樣子。
「我們國家真的還有餘力在這邊搞慶典嗎?今年南方又有多少村子的農地被魔獸踏平了,牆內那些人到底知不知道?」一名男子憤恨不平地把傳單揉成紙球。
看他的穿著與腰間繫著的幾把短刀,應該是冒險者。他坐在一個流動攤販的小桌前,一邊夾起小菜,一邊對店主埋怨,身旁另一名友人則是不停點著頭,應和他的言論。
本來王城主街道是不被允許隨地擺攤的,但在重大慶典舉行的時候,平常被認為會妨礙市容的地攤,反而適當地起了聚集人潮、炒熱氣氛的作用,只要不對人們通行造成影響,通常巡守隊也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是啊……,這些經費還不如拿來救濟災民,不知民間疾苦的貴族就只知道一個勁地揮霍,也不想想自己的生活是建立在多少痛苦的百姓身上。」
「不過,今年總算能好好過了,甚至還有辦法多進些料來配合神劍祭,也是多虧了商會那邊……。」店主將包好的餐盒遞給前方的婦人,同時開口回應道。
「商會?你說城裡的物源嗎?」
「是啊,不知怎地,進這一批貨料的錢說是有人全付了,甚至還有多的額度,要我過幾天再去載一趟!」
男子點點頭,攤主則像是興奮的孩子一樣激動地說著。
「雖然問不出到底是誰付的錢,但原本在外圍開店做生意的,幾乎都有這樣的『福利』,我們就在猜啊——」
「總不會是國王開恩吧。」
「別笑死我了,怎麼可能是那個兩光國王啊。我們猜呀,十有八九是怪盜R吧!之前有段時間傳聞滿天飛的那個!」攤主先是對男子的話嗤之以鼻,又換回原本的語氣繼續說著。
「劫富濟貧的怪盜?哈哈、你是不是看太多街坊小報啦老闆。」
看來利格魯沒辜負我的期望,這樣之後事情都能放心交給他辦了。腦裡浮現小人族精神奕奕的工作身姿,讓我不禁揚起了嘴角。
「熾茗?」泠音輕扯我的衣袖,這才讓我從方才的對話中回過神。
「沒什麼,我們走吧。」
摸摸泠音的頭,隨後也給背包裡露出期待眼神的小傢伙搔了搔背,我們才動起停滯已久的腳步。而小茗茗看見我的動作後,也跟著裝模作樣地用翅膀順了幾下泠音的白髮。
可愛的場景又讓我們憋不住笑意,只好把這團毛球舉起來原地打轉。小茗茗似乎也很樂在其中,把雙翅伸得直直的,就這樣乖乖任我擺布,還不時發出高昂的咪聲。
看牠天真的模樣,我猜牠一定沒想過會有被我丟出去的可能性吧。下次又闖禍就這樣做好了,嗯,把牠直直地投進廣場中央的噴水池。
「熾茗等等!小茗茗要暈了啦!」泠音踮起腳,把昏頭轉向的小茗茗救下,先是用心疼的眼神看著懷中發出虛弱叫聲的小茗茗,再用責備的目光望向我。
……玩過頭了。
「熾茗,剛剛是在聽那些人的對話嗎?」
「算是吧,剛好能聽見。」
「最近……,我們家也有在說經濟變差了之類的,因為來買東西的人減少、交易量下降很多,從這點可以看出百姓的生活並不好……。」
「是啊,大家日子都不好過。」
話題變得有些沉重,我們便沒再深入下去。泠音一手輕放在小茗茗頭上,手裡微弱的光芒不知是單純在灌輸魔力,還是在為牠施展治癒魔法,只看得出來小茗茗的氣色有跟著慢慢好轉。
靜靜地看著泠音安撫小茗茗,她慈愛的眼神不禁讓我看得有些入迷,周遭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不一會兒,小茗茗就活蹦亂跳地復活了,同時我們也抵達目的地。
跨越廣場外側用來禁止獸車通行的矮欄,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後,再往深處走一小段路,便能從樹木間的空隙瞥見廣場中央透出的光芒。
那裡有座引人注目的噴水池,從中湧出數條水柱,向外散開,在空中變回一顆顆珍珠撒落滿池。四周則是繞了圈燈火,照亮廣場。
人潮的另一頭傳來樂聲,還有金屬碰撞的鏗鏘聲隨風依稀傳到我們耳中。仔細一看,人群兩旁還有穿著戲服的人在指引動向,想必就是這裡不會有錯。
走到能看見舞臺的地方,表演似乎已經開始了,我與泠音趕緊找個位置坐下,小茗茗飛到比較高的我頭上,獲得了絕佳的觀影席位,泠音喵則是已經睡著了。
舞臺兩側的燈照打得刺眼,在剛落幕的黑夜中為新戲聚光,可以看見主角頭上的王冠閃著金黃,與這齣象徵榮耀與禮讚的戲十分般配。
戲的開場就是無數士兵廝殺,以及百姓叫苦連天的場景,為戲中的時代背景做鋪陳。
傳說,在遙遠的過去,這片貧脊的土地上紛爭不斷,無數小國在為爭搶資源相互廝殺,持續了百年的戰亂。此時,出現一位真心為民著想的王,百姓受苦、生靈塗炭的景象使他痛苦不已,不斷地四處奔波,尋求能帶來和平的方法,同時真誠地向神靈祈求。
「哎,這樣的戰亂到底還要持續多久呢,百姓們不知道熬不熬得過這個冬天。神啊……,如果禰聽得見,就回應我吧,求禰救救我的子民們!」
戲中穿著長袍的國王仰天長歎著,隨後彷彿氣力盡失,往前跪倒在地,王冠滾下舞臺,在觀眾席前繞了幾個大圈才停下。
就算全程都沒認真觀賞,只聽見這句臺詞便能得知,這是最常在神劍祭時被拿出來表演的故事題材——蒂歐尼卡建國史。住在王都的孩子們,即使說是看這齣劇長大的也不為過,因為它就是這麼廣為人知又受大眾歡迎,不同年齡層的人看了也會有不一樣的心得。
「汝的願望,吾確實聽見了。」
臺下頓時響起一陣驚呼,眾人全抬頭望向舞臺上空。聖潔的白光照亮了夜空,一名披著白衣的銀髮老人踩著肉眼看不見的階梯,一步一步從空中降下。他緩緩走到驚訝地忘記將嘴闔上的國王前,伸手將國王扶起。
這舞臺特效可真厲害,從小看到大還是第一次看見有劇團玩出新花樣。是用光魔法造成的視覺偏差嗎?看上去還真有那麼一回事。如果是不清楚魔法原理的普通人,大概就會把這當成神蹟,馬上跪地膜拜也說不定。
「汝的高潔精神著實可貴,吾願一同守護這片土地的子民。」
背對觀眾隱藏面容的老爺爺提起右手,一把巨劍便憑空浮現。
「咚——」巨劍沉重地插進舞臺,發出暮鐘般低沉的撞擊聲。同時閃耀出強烈光輝,一圈由聖光組成的漣漪向外擴散,穿透觀眾席、劃過整個廣場,讓人腦中產生神劍淨化了周邊萬物的錯覺。觀眾又一次被舞臺特效所驚豔,紛紛站起身來獻上喝采。
「咚——」巨劍沉重地插進舞臺,發出暮鐘般低沉的撞擊聲。同時閃耀出強烈光輝,一圈由聖光組成的漣漪向外擴散,穿透觀眾席、劃過整個廣場,讓人腦中產生神劍淨化了周邊萬物的錯覺。觀眾又一次被舞臺特效所驚豔,紛紛站起身來獻上喝采。
故事中,劍神『蒂歐』被國王的崇高精神打動,與他簽定契約,誓言只要王維持這樣的理想,一心為民,劍神便會庇護著王國,並賜予王帶有神力的劍。神劍的強大魔力淨化了土地,魔力的充沛使土壤變得豐饒,甚至也使氣候變得溫和宜人。漸漸地,人們得以豐衣足食,國家逐漸興盛,王感念劍神之恩,將國名定為劍神的國度——蒂歐尼卡。
舞臺劇以數年後的場景作結,國王感激地在國慶大典上頒布新的國名,宣告國家從此獲得新生,並為劍神大肆舉辦慶典。演員們全部走回臺上深深一鞠躬並收穫了震耳欲聾的掌聲後,不少觀眾上前請求握手,也有小孩子興奮地跑去摸摸看舞臺上的道具劍,大家都對這場高水準的表演相當滿意。
啊……總算結束了,雖然演出編排非常有趣,但在這種硬梆梆的石椅上坐久了,果然會弄得全身腰酸背痛。我在座位上稍微伸展身體,卻還是解除不了脊椎傳來的梆硬感。
「咪……。」
站起身的同時,聽見的卻不只是骨頭嘎嘎作響的聲音,還混雜了一道洩氣般的咪聲。一顆雪球從頭頂滾下,無力地攤倒在我急忙收回的掌心上。小茗茗的體重實在輕過了頭,害我差點忘記自己頭上還有隻鳥把頭髮當成觀眾席。
小茗茗睡眼惺忪地看了看逐漸散去的人群,試圖從掌上站起,卻使不出力,最後看我沒打算多危害牠,就安心地收起腿,在我手上坐定。
這傢伙是睡到腿麻了嗎?
「小茗茗真的好可愛。」泠音笑著從我手裡接過了這團癱軟的神祕物體,兩人不需多用話語互相確認,就默契十足地踏上返回宿舍區的路程。至於晚餐嗎……就一家四口煮頓火鍋解決吧!
「剛剛的舞臺劇呀,特效真的好厲害呢。」
街燈的火光映在泠音白皙的臉龐上,讓她看上去像染了層紅暈,更加美麗動人。
「是啊,或許我也該去學學光元素魔法。」
「……。」泠音輕輕貼上我的手臂,放慢了腳步。
平時她在這種無人的街道都會直接抱上來的,不過現在手上捧著正打著盹的小茗茗,讓她沒辦法這麼做,只能這樣感受我的溫度。
夜一深,寒意就越來越重,儘管兩人都披上了厚重的大衣,冷風仍會從脖子等無法照料到的地方灌入。吐息一離開鼻腔就凝結成小水珠,形成一團白煙飄散而去,溫度直逼零下。泠音的身體也在微微發抖著,不過外露的手指沒有被凍紅,這大概得歸功於起到保暖作用的小茗茗身上吧。
這才想起出門前有在提袋中準備了圍巾,雖然只有一條,但兩人緊緊挨在一起的話,也不是沒辦法同時圍上。
「還冷嗎?」我為泠音圍上半邊的圍巾,一邊低頭問著,而泠音則是收起下巴,把鼻子埋進溫暖的布料中,幸福地搖了搖頭。
「有熾茗的味道。」
圍巾下傳來小聲的呢喃。
「咪。」
「啊、下雪了。」
犯睏的小茗茗突然抬頭,混濁的雙目慢慢恢復光彩,對眼前飄落的雪白結晶咪了一聲,讓我們意識到,冬季正式降臨在這個充滿節慶氣氛的王都之中。泠音喵被小茗茗喚醒,趕緊從包裡竄出,沿著我的手臂爬上肩膀,好奇地看著這般夢幻的景象,不時伸出小小的貓掌,想抓住掠過身邊的一片片雪花。
這是牠們生命中的第一場雪呢。
「阿嚏。」一片雪花輕輕落在泠音喵的鼻尖,猝不及防的寒意讓牠用力抖了下身子,同時發出可愛的噴嚏聲,這又使我們兩人莞爾一笑。
看著不停掉落的雪片,之前閱覽過的資料以及在街上聽見的耳語,忽然又浮上腦海。
神劍祭,過去美名是感謝神明這一年的眷顧,同時祈求來年也能事事順利,但現今儼然成了商人的賺錢手段,遠遠偏離它的本質。正當我們沉浸在祭典之中時,又有多少人在為明天的食物煩惱呢?還在這悠悠哉哉地休息真的可以嗎?
現在的我們還真是幸福。
「今年呀,發生了不少事呢。」
「是啊,遇見了各式各樣的人們。亞羅甘特、札勒岡,還有好像不太喜歡我的蕾娜。」
聽到這裡,泠音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小茗茗則是歪了歪頭,搞不清楚自己的主人是在為什麼而開心。
「還有這兩個小可愛。」泠音摸了摸小茗茗的頭,而牠也踮起腳尖,主動頂向泠音的掌心,撒嬌著索求更多撫摸。看牠舒服地瞇眼的模樣,連我都有點嫉妒了。
不過耳邊搔癢的觸感也在對我彰顯著牠的存在,泠音喵在我肩上來回走著,不停地摩蹭,似乎是想透過行為表達「你還有我!」的樣子。
是啊,我們不再只是兩個人,朋友暫且不談,至少……現在還有這兩個孩子。之後得為了大家更努力些才行,要給他們最美滿的家,能一起安心地歡笑。不過在那之前……
現在先多花點時間來照顧泠音和牠們,應該也沒人能說我的不是吧。
希望這樣幸福的時間能一直延續下去。
「雖然今年還有幾天才會過完,不過……來年也請多指教。」
「嗯!」
【第五章結束】
後記:
時隔將近一年,最近動筆寫了一個小短篇,為了讓短篇裡的故事能好好銜接,決定來把停滯許久,一直沒有上傳的第五章後半發布。
這章誕生了兩個接下來會陪伴主角們直到最後的小可愛們,也為第六章的裡線行動展開鋪墊,回首一看才發現資訊量其實還挺龐大的呢,但這也是我自己目前最喜歡的一章,冬日、慶典、舞臺劇等……,集齊了好多我喜愛的元素,兩人平靜的幸福時光,這一切都是如此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