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撤退到堡壘內部的士兵寢室,把住在這房的士兵半強迫地請了出去。昏暗、毛臭和嘔吐味只讓氣壓更加低沉。
「竟然會發生這種事……這是我最大的一次失誤。我實在無臉面對公主殿下們……」坐在床上的沙塔斯頭與耳朵低到不能再低。
「該死,要是知道你身體出狀況,我不會讓你喝酒的?!箍碌菍④姲没诘卣f?!敢惶礻J進了兩個賊,兩個都跑了,神人還被帶走,簡直是惡夢。我還不知要如何解釋書房被轟出的大洞?!?/font>
「這不是誰的錯。」法拉上前說。「沒人料到他們會突襲堡壘,我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責怪受害者。」
莉絲和凱茵互看了一眼,雙方都看出彼此的尷尬。
「重要的是該如何挽救。剛才犯人提出了要求。要我們在明天正中午前,把星峰堡中的所有方晶帶到西南方的『空地』,用來交換人質。而且指明要公主到場?!?/font>
這當然會是綁架事件,還會是什麼呢?曾還盼望有其他可能性的眾人深感絕望,氣氛降到冰點。
「他們是怎麼捎來訊息的?」特拉瑪問。她在事件發生後被護衛帶走,沒有見到。
「這是最匪夷所思的地方。光球突然出現在書房中,傳達完訊息後就消失無蹤,跟洛先生用的魔法一模一樣。」
「姐姐妳確定嗎?」
「在場的人都親眼看見了?!?/font>
「這會改變一切!有龍這般等級的外力在介入這次事件,實在難以想像。洛先生有對此表示什麼嗎?」
「他說明並非只有龍能使用魔法。但這背後必然有著不凡的動機與目的,才會動用到這凡人難以觸及的力量,包括幻術和帶走青云的傳送術?!?/font>
「他人在哪?我有太多問題想當面問他了?!箍碌菤饧睌牡卣f,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對將軍的秘密調查無疾而終,信紙在一片混亂和爆炸後散落各處。法拉把撿回來的紙都處理掉了,沒讓將軍發現。偽造信件一事還留有太多謎團,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洛先生還在外頭尋找著犯人的蹤跡,能找到的機會不大,但值得一試?!?/font>
「我們連面對怎樣的敵人都搞不清楚。」莉絲不想掩飾她的不滿,她不是在場唯一一個惱怒的人。
「並不是毫無頭緒。我注意到那灰狼的模樣,他絕對是從威薩大陸過來的狼。他的額頭沒有記號,代表他不曾被底里斯奴役過;他似乎也沒有尾巴,那很有可能就是鐵爪團的殘黨?!?/font>
「鐵、鐵爪團嗎?就在我忘了他們的時候……」
「但他們早就被剿滅了才對。」沙塔斯自信地說?!杆麄兊膸植颗c首領不是死了就是鋃鐺入獄,整個組織都被徹底瓦解了,在那之後也沒有任何復出的跡象。我、斥候隊長和將軍都參與過鐵爪團的剿滅行動,我們從沒給過他們機會?!?/font>
「我肯定三位的成就與努力,但百密必有一疏。曾是最為惡名昭彰的犯罪組織難以根除,尤其是他們早與兩國的某些商會與組織勾結已久,為了利益而庇護他們也不奇怪。若說他們什麼時候會捲土重來,就是現在?!?/font>
「如果真是鐵爪團,那可是個大麻煩。」莉絲擔憂地說?!杆麄兣嘤龅臍⑹旨瘓F『無尾』兇殘狡詐得很。幾年前的剿滅行動造成的士兵折損率比戰爭時還高,我也因為他們吃過不少苦頭?!?/font>
「這倒沒問題,我們要和平解決這件事?!?/font>
「難道要把方晶拱手讓人?」特拉瑪不敢置信地問。
「對方沒有給我們選擇?!?/font>
「可是我們不能放棄方晶!很明顯底里斯就是幕後主使,要是讓他們用非法手段拿到方晶,天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人命當然比方晶重要,但這後果不堪設想?!?/font>
「我們更不能放棄青云。我們可以與他們競爭,但不能承擔失去青云的風險?!?/font>
「一定有其他方法的?!?/font>
「對方沒那麼天真。他們給了一個邀約,我們只能選擇接受。要是輕舉妄動,他們隨時會撕票的。鐵爪團手下不留情,而我們連投機取巧的機會都沒有?!?/font>
「特拉瑪殿下。」副官凱茵決定插話?!杆∥屹栽剑艺J為於情於理,法拉殿下的決定都是正確的。若只為了保護方晶而令神人被害,底里斯必然會利用這消息,大肆攻擊我國的神權制度,人民也會為此疑竇。這會動搖國家威信。」
「這是一著死棋。再多的不甘心也得忍過去,否則只會全盤皆輸?!狗ɡ釉?。
特拉瑪止不住她的擔憂:「但要是對恐嚇妥協的話……」
「這次讓對方得逞,是我們輸了,輸得體無完膚。但等到救回青云後,我們會還以顏色的。不論是臺上或是臺下。」法拉直面對著特拉瑪信誓旦旦地回應。
「他們指明要公主前去交換,擺明不安好心。如果這是陷阱呢?」特拉瑪急得下意識雙手握住法拉的手。
「陷阱也罷,我們不該拋棄無辜的受害者?!?/font>
「如果真要赴約的話,那就由……由我去。我得負起責任?!?/font>
「不行,妳得待在這,保護自己和堡壘。妳不擅長應付這些情況。只是道義上想負起責任,卻沒有自信能處理。我對交涉比較在行,情勢失控的話也能戰鬥?,F實點說,我們也得保住妳的知識,不能在失去方晶後再失去技術?!?/font>
特拉瑪直覺想反對,但見到法拉的堅毅神情時,理性與感性糾纏起來。「不論如何都沒有完美的方法。但我也不能坐視不管?!?/font>
「妳還有很多事得做。為我們掩護行動、安撫士兵,還有找出幕後黑手?!狗ɡ瓏L試以眼角偷瞄在場所有人的表情。大家都專注在姐妹倆上,沒人做出值得注意的反應。
「這些我都理解……」特拉瑪哽住喉頭,視線游移,半張的嘴說不出違心之言,內心的天人交戰可想而知。她處在情緒崩潰的邊緣。
法拉無法拋下哭泣的特拉瑪不管,陷入負面思考的她會做出傻事,她搬來星峰堡正是最佳例子。卻也不確定這時如何安慰她。
法拉頓了一下,回憶起某句令她胸懷勇氣的一句話後,說:「妳擔心我會失敗所以不希望我前去。正好相反,我正是不想失敗才要去應戰。我也害怕,怕得不得了,但要是因此裹足不前,在那時起就徹底失敗了。如果是蒂亞姐姐,她會說什麼?」
特拉瑪困惑地搖頭。
「她會說『我們會成功,我們只許成功』。這不是她有自信,盧布夏菲爾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font>
「這是精神論……」
法拉舉起另一隻手,反握住特拉瑪瑟瑟顫抖的雙手?!高@早就是我們的命運了。先王喬魯納一世早已預示了盧布夏菲爾的未來是鮮血與煤炭,將泰莫爾染紅燒盡,而統治者都得接受這命運。先人都曾經歷過,今天輪到了我們。我一度盼望這預言能被兩國的和平宣言扭轉。好幾次都不禁想著,到底有多少人支持我們?和平對盧布夏菲爾真的好嗎?覺得我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了。但事實是,兩國的競爭從未止息,給予我們的試煉才正要開始?!?/font>
方晶燈照著法拉的側臉,特拉瑪在那張臉上看見了熟悉的人。
「我很清楚與底里斯和鐵爪團作對代表的意思,也不打算犧牲,但我會接受王族的宿命,然後給那命運一塊燒紅的煤炭。如果對方不再客氣,那我們也奉陪到底,盧布夏菲爾兩百年來的榮光不會被卑劣的小手段玷污?!?/font>
「說的沒錯,公主殿下,」莉絲附和。「如果他們要討皮痛,我們就奉陪,這次就要讓鐵爪團消失在地表上。」
「如果是平時,我會反對讓公主殿下赴約?!股乘孤冻鰬嵑拗翗O的恐怖神情,尖白狼牙微露?!傅@次他們做得過火了。盧布夏菲爾不容許被如此侮辱。若他們真敢動手,不論是哪來的不識相傢伙,我都會讓他們後悔莫及?!?/font>
「看你垂頭喪氣的,以為你還在不舒服?,F在醒了?」柯登將軍打趣地說。
「是被氣醒了。不只氣愚弄人的小賊,更氣我的無能。我發誓,這是我最後一次失態。我會為此挽回顏面。」
「唉,一個個都血氣方剛,我果然是老了,跟不上各位的步伐?!箍碌菍④娎_地搔著頭。「不過既然都要上議會被那群老頭訓話,官大概也要丟了,乾脆就做徹底點,說不定還能將功贖過。我會盡我所能,在暗中支援你們的,確保不會出意外?!?/font>
將軍旁的副官不置可否,她閉著眼假裝自己沒有聽到。
「原來……如此。各位說的對,我不該在輸給他們之前就先投降。我們可以辦得到的?!固乩斂偹闫铺闉樾?,雙眼仍然濕潤,但發自內心的淺笑不再是掩飾。
「相信自己就是領導統御的第一課?!?/font>
「那可以給我一個成功的保證,讓我相信姐姐嗎?」
法拉微笑起來後說:「當然好?!?/font>
法拉輕輕抱住了特拉瑪。兩人的回憶湧上。
姐妹中年紀最小的特拉瑪總是最愛哭的那個。此時會抱著安慰她的,若不是王族中的兩個義母,就非法拉莫屬。
儘管兄長和姐妹都反對,法拉決定接受父母的安排,負責照顧國王和神人公主們,以在父母歸天後,協助延續雷頓家的血脈以及神人的政權。
法拉明白,她在身分上永遠無法與姐妹們平起平坐,必須作為名義上的公主為王族服務一輩子,孤老終身。這些義務都寫在靈教的新教義上,儘管那都是國家編出來的謊言。
不過她願意。
她不清楚,到底是照顧了家人才喜歡上他們,還是因為喜歡家人才心甘情願地照顧他們。但無論如何,她都想幫助自己最重視的親人們。這當然包括在他們難過時給一個擁抱。
法拉也輕輕撫起特拉瑪的背,那感覺沒有變過。
她本以為接著會聽到發抖啜泣的聲音,想安撫特拉瑪。但她沒有聽到。她長大了,總有一天會離開。法拉心想。
在場的其他人不是很習慣看到親情四溢的場面,但他們也不由得笑了出來。
「好,那該專心救出青云了?!固乩敺砰_法拉,深呼吸想提振精神,但她忘記這裡是士兵寢室,差點被濃厚臭氣熏暈。
「很高興能見到妳的決心,公主?!孤逋蝗煌崎_門進了寢室,腳步略顯急躁。
「洛先生!有任何發現嗎?」法拉轉身回應。
「沒有值得一提的發現。著實被擺了一道。」平時冷靜的洛少見地出現情緒波動,露出些許沮喪。「他們事先做了遭遇魔法師的對策,計畫的縝密超乎想像?!?/font>
「所以還是有發現嗎?請告訴我們,不論是多小的細節都好?!?/font>
「這不會有什麼幫助。關於犯人的事,我認為他與剛才襲擊堡壘的灰狼不是共犯,他的出現純粹是巧合。不過那不重要了?!?/font>
「為什麼?」
「我找到了他的屍體。他在我試圖阻止灰狼時被波及,摔到了堡壘下的乾涸水道中,一命嗚呼。」
「願他安息?!狗ɡ瓕⒂沂制脚e在胸前,掌心朝下,緩緩地壓低到腰部,是靈教在聽聞死訊時會擺出的哀悼手勢。除了法拉和照做的特拉瑪外,其他人不為所動。
「另一名灰狼的問題就沒這麼簡單了?!?/font>
「我們亟需您的解釋?!箍碌菍④娔托谋3侄Y貌。「我們面對的究竟是什麼?為了堡壘和國土的安全,我不會接受『不知道』這答案?!?/font>
「那個灰狼,在我施術要癱瘓他的時候,硬是中斷了術式。雖然賠上了他一隻手,但本來連這都是不可能的。我沒有料到他有這能耐,變身和傳送這些法術本該不為人知,更別說是使用。這正是魔法外洩遭濫用的風險?!?/font>
「莫非他也掌控強大魔法?」法拉擔憂問。
「不可能,他的脈絡明顯支撐不了如此強力的法術施放,那代表魔法不是屬於他的東西。有外力強行在他的體內灌注了超乎想像的能量。這不再只是國家間的紛爭,而是有更為強大神秘的力量在背後操縱著?!?/font>
「那會是另一個龍賜與他魔法的嗎?帶走蒂亞姐姐的那個?」情緒平復的特拉瑪帶著鼻音問。
「魔法或能量是無法借給別人使用的。但是有個方法,也沒有別的可能了?!?/font>
眾人對向來自負的龍變得遲疑不決感到新奇,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卻也加重了他們的不安。
「能讓普通人使用高等魔法的方法,我只聽過一種,那是名為『願望』的力量。據說,在人陷入極大的恐懼、壓力、絕望等負面情緒,處在心靈崩潰的邊緣時,就有可能在睡夢中得到神的救濟,實現任何許下的願望。魔法之力就是給予他們的救贖。」
「那聽起來就像個童話故事?!狗ɡ貞?/font>
「而且聽起來就很荒謬。」沙塔斯耐不住性子反駁?!干駮葷F爪團這樣的惡黨?這話說給教堂的祭司修女聽,還不讓他們吐血三升就地升天?你這胡話有什麼根據?」
「……沒有根據?!?/font>
「沒有?」洛這回答連沙塔斯都沒料到。
「這是個傳說。我無法得知這故事的正確細節,也不能保證真實性。」
「從傳說中走出來的傢伙也會迷信傳說啊。荒謬!我說過了,我還能聽你的話,是你講話還有道理。之前是龍,現在是神,想唬人也要有個限度?!?/font>
「這整件事情都很荒謬,若非如此,我也不想依靠這種無端的猜測。否則該如何解釋突然學會使用神力的凡人?就與你們未能解開神人之謎,也從未接觸過龍一樣,有些事物是超乎常理的。現階段能做的只有猜測和推理?!?/font>
「似是而非的,你是在危言聳聽。以為你聰明絕頂,所以說什麼話我們都得聽?少得意忘形了。都到這時還想瞧不起人嗎?」
「我絕對沒有──」在洛脫口而出時,他發覺自己動氣了。咬牙切齒、怒目相向,憤慨展露無遺。失態的他別過視線,忍不住輕聲嘆氣。
法拉對沙塔斯搖搖頭,想要他別再無謂地刺激洛。
「被愚弄的是我。」冷靜下來的洛怒氣消退,僅留下了懊悔。
法拉不禁心想,黑龍打從一開始就口口聲聲說著世上沒有神,顯然他是最不相信鬼神的人。至今連他也只能不甘承認,有他所不理解的力量存在。
本來有千萬種方式可以阻止這發生的他,在最為熟悉的魔法上栽了跟頭,眼睜睜地讓他本該保護的神人被帶走。眾人能想見,龍是這裡最悔恨的人。
「我想請問?!估蚪z半舉起手說。「如果這個願望之力是真的,如此強大又不可預測,我們要如何對抗?」
「關於這力量,只有一點是確信的。即使它存在,擁有資格實現願望的人也極為稀少,所以這才會是個傳說。這位幸運兒的身分我不多加猜測,但他為底里斯做事這點不會有錯。我想是敵人的計畫失敗了,情急之下動用替代方案。甚至最後沒有搶成方晶,就帶走了神人?!?/font>
「所以得提防一個偽裝大師混入我們之中?!?/font>
「我掌握了那灰狼的能量特性,他逃不過我的雙眼的。但對方戰力不明朗,若是遇到了真正懂得運用這份恩賜的人,仍然會是個巨大的威脅?!?/font>
「別再講些無謂的故事了。倒是你還瞞著我們多少事?」沙塔斯暗想,要是這龍再繼續說些不著邊際的廢話嚇人,就要送他一記拳頭。
「不多不少,你們該得知的我都說了,除非那奇蹟般的願望之力突然降臨,否則無可奉告。與其費心質問我,不如仔細看看手上的籌碼吧。既然敵人還要談條件,代表他們也並非無所不能。這是個契機,也是不得不把握的機會。公主殿下,方晶能借我一用嗎?」
「要做什麼呢?」特拉瑪問,她有不好的預感。
「我有個主意?!?/font>
「你這個沒有用的廢物!」光球對著穆卡尖聲吼叫,不在乎她得躲藏起來的事?!笧槭颤N你會掉出堡壘了啊!你是寧可自殺也不願意再待在那裡嗎!?」
「妳是他媽瞎了?我是被那黑龍給轟出去了!被波及的!」穆卡也氣憤回應,但掩飾不了剛從高樓摔下來,全身被撕裂般的劇烈痛楚,他分不出來哪裡在流血或是骨折。在如此黑夜,眼前卻是一片金星。
他看的很清楚,卻是一頭霧水,像是沒看過劇本就被推上臺的演員,在不知所措中又被拉下場。
那個冷豔的女秘書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男人,帶著那個他不認識的神人消失,接著黑龍朝著那人消失的位置──也是穆卡本來坐著的方向──抬手,炫目白光淹沒視線,呼嘯,最後他與破碎瓦礫一起落下。
雖是先掉到了樹上緩衝撞擊,才落到堡壘下的溝渠,免於直接墜地就地升天,但受傷的他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還能對光球大吼大叫,連他都感到莫名。
「我本來就是要逃出堡壘的,但這方法實在差了點……我的腿還在嗎?我感覺不到。」
「那場意外和爆炸正是下手的最好機會!你只會呆呆坐在那裡,看了都想打!計畫全被你這白癡給搞砸了!」光球在穆卡眼前不安定震動著,把火龍的怒氣傳遞過來。
「威脅別人溜進戒備森嚴的軍事要地,說說風涼話,等人把方晶偷走,聰明絕頂的計畫!妳這樣神通廣大,怎麼也沒在那時出來搶方晶??!」狼不在乎場合與處境,也不想管流淌的溫熱液體是不是自己的血,他只想把滿腹的怨氣發洩出來,跟那個不要臉的龍大吵一架。
「自從遇到你之後,就從沒好事發生過!都是你的錯!」
「這是我想講的!我打從六歲偷蘋果以來,從來沒有被逮到過,妳也看過我偷來的寶物了吧。但自從妳出現,我就成天面對生死交關的危機!是誰的錯我想一目了然!」
「你好意思說那些破銅爛鐵是偷來的?人家搞不好還要感謝你幫忙收垃圾!」
「那妳呢?一頭傳說中的龍做事竟然還要小賊來代勞?出事了只會張嘴唉唉叫?我猜龍都是這廢物模樣,才得躲著不敢出來吧!」
「你這──我受夠了。我不會在你身上再浪費任何心力。一事無成,留你無用!」
「好啊,殺了我??!妳以為我在乎嗎?我繼續待在這裡也是被那群狗雜種抓回去等死,作個了結我也樂得輕鬆!」
光球沒有再回話。
穆卡確實感覺到了。從脖子傳來的炙熱,順著每一根血管,在轉瞬間入侵喉嚨,如同嘔吐時食道被胃酸侵蝕,但這次是整個頸部都在發燙,要直接從裡到外全部燒穿。
在那項圈要爆炸時,他總算意識到自己即將死去這件事實。他的呼吸短暫急促,眼前越來越模糊,心裡卻沒有一絲波動。
在那忽白忽黑的星群中,穆卡彷彿看到了模糊的身影。那是在他當初離開時,他唯一還在乎過的人們。
那些人的表情是慶幸?失望?憤恨?
他看不到,也沒有機會知道了。只能望著什麼也沒有的夜空死去。
「大人……?」不應該在跑馬燈中響起的聲音稍稍把穆卡帶回現實。
光球的問句充滿震驚困惑,穆卡不曾聽過這龍發出過膽怯的語氣。同時他的脖子不再發燙,餘熱慢慢在消退。
他重新感受到生命操之在手的喜悅,儘管他仍很有可能傷重致死。不管發生了什麼,自己似乎暫時還不會死。
此時光球迅速飛離穆卡,像受驚的昆蟲,飛進了旁邊的長草叢中。穆卡能聽見碧安卡的模糊聲音。
「大人您終於回來了,小的已於此恭候多時……是的,這是大人的功勞……」碧安卡語句有所停頓,在跟誰說著話,誠惶誠恐。「但『變幻』出現攪局了……小的該死,沒能注意到他的動向……偽物也百般阻撓……」
穆卡努力試著集中聽力,但被自己無法控制的喘息妨礙,聽不到與那龍對話的聲音。
「這是個小意外。正是……但大人難道信任他嗎?不!小的豈敢……不擇手段……是的,這都是為了完成任務……遵命。您的命令,即是我的命運。我不會讓大人失望的。」
語畢後,光球再次出現在穆卡面前。她沒有鬥嘴的意思,只對著穆卡開始渙散的視線停在半空中。
「唉。我們得再合作一下了。」光球恢復了她的傲慢,不忘長嘆一聲。
一股暖意從穆卡的體內升起,與火龍的灼熱有著不同本質的溫暖向四肢蔓延,蓋過了他的痛覺。本已在邊緣間遊走的意識一下被拉回。這或許是他闖入堡壘以來,頭一次擺脫痛楚。
在一次反射性的全身抽搐後,穆卡發現他的手腳可以自由活動了。他喘了幾聲後坐起身,摸過自己的身軀和尾巴,沒有地方折斷,找不到任何從高樓摔下後該有的傷勢,所有難受的痛感都平復了,彷彿那才是幻覺。
「這可是大人賜與,本不該屬於你的大禮,給我心懷感激地收下。」光球飄到比穆卡頭頂稍高的位置說。
「妳還有個老大?」穆卡擠出問題。
「放尊重點,不準用這種俗不可耐的稱呼貶低大人。如果你嘴巴吐不出像樣的東西,就閉嘴?!?/font>
「犯不著發火。」
「我不清楚大人為何如此看重你,但我不會質疑天意的,尤其是大人的意志。」
穆卡對這如同神蹟,令他起死回生的魔法有些麻痺了。這兩天已發生太多不可思議的事,不差這件。
但他對碧安卡剛才與「大人」談話的態度尤其在意。沒料到如此傲慢驕橫的龍還有一個掌控著她的上位者,是令她敬畏如斯的存在。穆卡可以從那畏縮的語氣中想像出碧安卡低著她的龍頭,唯唯諾諾的模樣。
那個大人阻止了碧安卡。而這絕對不是因為那個大人太好心。穆卡好奇自己是何德何能,讓這大人留他到現在?
「發什麼呆?不是腦子撞壞了沒治好吧?」光球不耐煩說。
「不用妳催。」穆卡回過神來,把複雜的問題留待後續處理。
他迅速起身,確認身體完好無傷後,跳上溝渠的沿壁,抓住突出樹根,順利的往上攀登。
「介意跟我解釋一下,剛剛在上面到底出了什麼事嗎?」穆卡決定自己先問。
「我們有競爭對手了。想拿到方晶的人不只我們?!?/font>
「妳是指來這裡送命的人不只有我。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我猜他沒有成功?!?/font>
「不然我也不用再跟你這廢物共事了。」
「好歹給我個表現的機會。下一步呢?又要我上哪送死?」
「只管做好你的本分,逃就對了,最好先進山谷中的樹林等著。很快就需要你出場?!?/font>
穆卡很快就攀出了溝渠。他看見那個墜樓時接住了他的樹。然而這棵樹早已枝葉落盡,徒留空乏的主幹,透過月光看見的模樣甚是駭人,落葉鋪蓋地面。與一旁仍然茂盛的櫟樹林形成對比。
他起了疑惑。墜落時看到的樹是這樣的嗎?
但遠方火光與嘈雜聲提醒他得繼續移動。他趕在光球繼續催促他前發揮所長,遁入了黑暗中。
「離這裡越遠越好?!鼓驴ㄠ哉Z。他很討厭那些犬族沒有靈魂的全黑眼睛,跟他們的心同樣漆黑難解。但他尤其痛恨那個有藍灰眼珠,假裝與他是同族的傢伙。
或許能想個法子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