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大概是幼稚園大班時,我也像許多女孩子想著要成為公主,住在大大的城堡裡。穿上小小件洋裝就高興地蹦蹦跳跳。但我從來沒想過這會成真,更不是在這種狀況下成真。
公主為我換上的所謂「便服」經過剪裁穿搭,軟棉內襯外搭絲質罩衫,舒適優雅,作工一點都不馬虎。每走一步絲綢就會隨之飛舞,讓我有種自己很優雅的錯覺。希望我別踩到裙襬跌個狗吃屎。
偌大的走道中,我、公主與王室護衛踩著紅地毯前進,除了腳步聲外沒有任何聲響,靜得有點可怕。
經過無數個樑柱、裝飾、肖像畫,和手持武器站崗巡邏中的狗衛兵,每個都要對公主行一次禮。不得不說狐假虎威其實還挺爽的,要是學校老師都要對我敬禮該有多好。唉,我這種窮人想法還真可悲。
終於來到大門處,門上有各種動物的華麗雕飾,風格統一。守衛行禮後打開雙扇門,厚重大門隨著吱啞聲打開。
迎接我們的是一個更大的覲見廳──什麼都要大就對了──通明燈火、窗外陽光與地板反射照亮每個石磚角落,讓這大廳金光熠熠。
從門口直線延伸的紅毯兩旁各列著一排穿著很正式,人模狗樣的傢伙,長毛短毛五顏六色什麼都有,不過幾乎都是狗,我能用服裝勉強分出男女。某些面孔則有點眼熟,是剛剛擠在房門口的人吧。
「繼續走。」公主小聲跟我說,護衛則默默待在門旁。唔,就算直直往前看,還是能感受到異樣的視線。
王座就在覲見廳的末端,那裡坐著我今天第一位見過的狗。雖然他沒那麼矮,即使披上大紅色的金紋外袍和王室禮服,他顯而易見的瘦弱身形跟大他一號的石製王座有點不合,可又偏偏要把雙手擺開放在扶手上,就像要被拍照在擺姿勢的小孩。
反而是他身旁,那存在感強烈的巨大黑狗更該坐在那王位上。穿著低調的白袍,但整整大上國王兩圈的體型卻一點也不低調,壯得要把衣服撐開般,很難想像那底下是多麼壯觀,尤其是胸口特別突出。男……?女……?
「這就是嚇到我孩子的神人嗎?」是有著滿滿威嚴,與體型意外相符的貴婦嗓音。是女的……算是吧。喔喔天啊她走過來了,這重量感像是每走一步都會撼動地板。
這座會走路的山停在面前,被擋住去路的我們也就停下腳步,但相較於親切微笑的公主,被盯著的我緊張得很,幾乎可以從她黑溜溜的眼中看見我反射在上頭的臉。她不會一口吃了我嗎?
臉越來越近了……不要呼吸……說不定她就不會聞到我的恐懼……
「哈哈哈哈哈!」宏亮笑聲突然從她的大嘴蹦出,迴響在覲見廳中。今天我的耳膜多次受到考驗。「什麼嘛,這不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嗎!兒子你是為什麼會被她嚇到的啊?」
「因、因為才發生那樣的事,我也很害怕啊!」國王心虛說,連我的臉都不敢看。
「而且不是奉承話,妳是我見過最可愛的神人!」
「謝謝。」我應付一下。除了媽媽之外,我還沒聽過有誰說過我可愛漂亮的。
「不過怎麼一臉愁容呢,笑著更適合妳的!笑一個看看?」她露齒一笑,白森森的尖牙排列成幕。
「母后大人,在客人面前還請克制些。」公主無奈說。
「哎呀,一聽到小客人是神人,我就忍不住想多看幾眼啊。」面對神采奕奕的王后,公主貌似很無奈。
「但還請別耽誤正事了。」
「法拉妳還真無聊。嗯哼,妳的狀況我聽說了。歡迎來到盧布夏菲爾王國,我是莉亞達王后,王族都稱我為母后,抱歉沒辦法好好招待妳,還就把這裡當成自己家,盡情享受吧。」母后咧開嘴說。我想我一下子沒辦法把一座比學校還大的城堡當作家。「好啦,沒時間玩鬧了,還有重要的早朝得開!」
「是母后妳玩的才開心。」連國王都要吐槽一下。
除了這個興奮過度的大孩子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臉嚴肅屎面──我開始會認狗臉了,這裡像剛死過人似的,加上數量不尋常的衛兵……種種跡象顯示我來的不是時候。
「很抱歉,我應該要事先提醒您的。第一次見到母后大人的人總會被她的熱情嚇到。」不是被她的體型嚇到嗎?
不過……公主叫她母后大人?不是才說生下她的母親是神人嗎?
「來吧,我們要坐那裡。」在母后回到王座旁站著之後,我與公主走向另一邊的兩張雕花椅面對眾臣們坐下。我發現每個椅子的椅背底都有開洞。原來如此,是放尾巴的地方。
此時眾臣跟著上前,重組隊形排成橫列,好幾對眼睛望向國王。
一隻特別矮小,穿著筆挺正式的灰鬍子狗向前一步,拉開手中的捲軸宣讀:「呃──現在開始進行夏睦月第四次早朝,預定議題為『關於蒂卡希亞公主失蹤一事之狀況報告與方案』與『泰莫爾和平十週年慶典一事』,預計動議量為三件。由於此次早朝開始時間稍晚,經簡易討論後決定,若進度延宕則移駕廳堂兼行用餐繼續討論。此次朝會應到八人,實到九人,未到零人。以上──」
語畢,他又回到了隊伍中。等等,公主失蹤是怎麼回事?
「照順序來。」國王嘆了口氣後說。
「呃──政務官統一報告,很遺憾,目前政務官、外交官、財務官都還沒有與蒂卡希亞公主有關的消息與進展,法務官所屬的調查部還在全力調查案情。」剛剛的矮鬍子狗說。
「警備隊長報告,城中暫無值得注意的異狀,公主失蹤的消息也尚未走漏。以上。」戴著頂金屬尖帽的大鼻子垂耳狗說。
「議長報告,議員們還未得知公主失蹤的事件,昨日議會照常舉行。」戴單片眼鏡,看似挺伶俐的立耳黃鼻黑狗說。那眼鏡怎麼掛上去的?
「唉。」國王垂頭喪氣的躺回王座,公主和母后也露出類似的表情。「已經三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有個公主失蹤?這下能解釋他們全副武裝,緊張兮兮的理由了。我也真是挑錯時候出現。
「呃──恕屬下僭越,國王陛下,眾人都將王室的安危視為第一要務,休有怠慢。」鬍子狗心虛地說。
「那也總該有點進展吧!公主不是見鬼的雲煙,她不會消失不見的!你們有沒有把這國家大事放在心上!」面對國王的斥責,眾臣都是一臉無奈,只剩下書記官的抄寫聲,場面尷尬得很。
母后出聲:「弗汀,控制一下吧,我們不需要負面情緒。」
果然母后一出手,做兒子的就只能乖乖止聲,手托頭生悶氣。
「各位,」公主此時起身對眾人喊,這讓所有視線都集中了過來。不不不,請看著講話的人,不是看我啊。「我相信大家都心急如焚,想找回蒂亞公主,事件實在太過重大,太過突然,這既不是各位的錯,也沒有人能擔當得起責任。但各位依然努力不懈地尋找蛛絲馬跡。身為她的家人,我在此表達由衷的感謝。」
或許她天性如此,王族都要如此矯揉造作。很假掰,還是比純粹罵人好聽多了。似乎不論是公主或母后都比國王有能多了。
「但上天給我們的考驗可能更加嚴峻了。一位新的神人來到了我們的國家。」先信心喊話再打擊大家,公主真有妳的。
「法拉殿下,各位都對這位神人小姐十分好奇,她究竟是?」鬍子狗問。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與青云小姐相識的。就在今晨,這位神人出現在弗汀兄長的寢室中。」
「呃,公主殿下的意思是這位神人就如此降臨?」
「不可思議,但確實如此。」
其中幾個官員開始竊竊私語。
「神人小姐為何降臨呢?難道就像經典所說,是從天上下凡的嗎?」身穿藍長袍,有著漂亮藍眼睛的長毛女白貓興奮地問。貓?原來這些人裡頭有貓耶。手短腳短矮矮的好可愛。
「不明。事實上連青云小姐自己都不清楚,這情況是前所未見。警備隊長?」
「是。」垂耳狗在應聲時耳朵跟著飛了一下。
「請問在蒂亞公主失蹤後,有目擊神人的報告嗎?」
「不,公主殿下。城堡守軍與警備隊合作加強了警戒,城中若有任何動靜,馬上就能得知與反應,今早確認警報器也是正常運作,如有異常的奇術作用,警鈴也會作響。」
「那有可能會讓任何人溜進王族的寢室嗎?」
「我可以有自信地說,那是不可能的。但神人小姐如何出現,實在不得而知。」
「沙塔斯整夜守在我們的房門口前。是否有發現任何異狀?」
「沒有。半夜非常安靜,連一隻蟲子的身影都沒有。」儘管有點距離,狼護衛用響亮嗓門答覆。
「沒錯,她帶著謎團來到這世界。就如同沒有理由能解釋神人為何出生。而神人並沒有神力,一直以來他們都與我們一樣無力且無助。她並非前來幫助眾人,反而是需要我們救助的受害者。」
「對,終於說到重點了,我是受害者!」我忍不住喊出來,被旁邊的國王狠瞪一眼。看來他還在記恨。「抱歉。」
「受害者……不可思議……」眼鏡狗撫著長長的口鼻說。「她會與公主失蹤事件有關嗎?」
「我們不能斷定,就連青云小姐自身都不清楚情況。但就在蒂亞姐姐消失的同時,她來到了這裡。如此光怪陸離的現象絕非巧合。」公主早已收起笑容,越說越是激動。
「沒有根據的話,我們信了也沒用,法拉。」國王皺起他的狗臉說。
「我們應該想到的是這兩個事件的關聯。誰會想讓神人消失?誰又想讓神人出現?這事件所牽涉的規模可能巨大無比。若這些都是有人刻意為之……那目的也肯定難以想像。」
「說的是,公主。」
一個陌生的低沉男人聲音傳來。
我與眾人都往聲源看去。一個拳頭大的亮白光球不知何時從天花板緩緩降下。
眾臣緩緩退開,國王與母后目不轉睛地盯著,守衛們全部手持武器衝了過來,擋在官員面前。光球停在與頭同高的位置,無害地發著光,裡頭似乎有更亮的光點在飛速轉動。
「那是奇術……嗎?布魯斯卿,你說的警報器好像不太管用!」鬍子狗還在開玩笑,不過沒有人笑,哈哈哈。
「不對啊,艾索迪,那可是特拉瑪殿下……特製的……」垂耳狗盯著光球目瞪口呆。
「光球……」公主也像是被施咒般停在原地,喃喃自語。
他們如此慌張,大概連他們都不曉得那玩意是什麼,緊張氣氛瀰漫。大驚小怪很合理,畢竟高官、公主與國王就在這裡。說不定是恐怖份子來襲,那或許是可以把整座城蒸發的毀滅兵器呢。我嚇到我自己了。
球閃爍了幾下,然後如飛蟲般飄向大門,就在眾人都往門看的同時,吱啞聲再度傳來,大門緩緩開啟了。
出現在那門後的,是一個全身身著灰色長袍的人,臉部也被兜帽陰影蓋住,從我這裡完全看不清。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挺高大的,雖然不及母后。門外的兩名守衛似乎倒在門邊。嗚啊,事情大條了。
他慢步走進大廳,光球飄到他的身旁後,立刻消失無蹤。守衛們轉向,迅速包圍了灰袍人,長槍們全指向他。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狼護衛對灰袍人咆哮,但他不為所動。「立刻投降,否則你小命不保!」
灰袍人伸出手,長槍離他的身體更近了。但他只把手抬到了臉旁,輕輕地把兜帽卸了下來。
僅僅是這個舉動,就讓靠他最近的守衛們瞪大了眼,眾人都被這灰袍人嚇傻了。
「這怎麼可能……」
「三神在上!」
「呃呃呃───」
沒有一個人的嘴是閉著的,兩個守衛更是嚇得長槍都落了地,急忙退後,只剩狼護衛堅持著。在這狗的世界中到底還有什麼東西能長得如此驚為天人?這反倒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可惡,我被擋住看不到啊。我起身想看個清楚,讓我看看!
「如果你還識相的話,讓開。」是剛剛光球發出的同一個聲音,這次更加清楚、肯定、威嚴。
這次連狼護衛都屈服了,讓出了路,但他仍緊握長槍,死盯著這灰袍人。
「為什麼會是……」我瞥見摀著嘴的公主的一臉驚訝。你們這群人除了驚訝之外沒有別的情感了嗎──
「靠。」我得罵個髒字,因為我見到了最異類的傢伙。
從長袍中露出的是一顆長滿灰黑粗糙鱗片的細長爬蟲類臉部,整顆頭都是針山般的尖刺,側面兩根尖銳的角往後延伸,雙眼發出金黃異光,瞳孔尖細到能扎死人,口部就像蜥蜴裂到雙眼下,一對細排氣孔開在嘴上面,整張臉冰冷毫無生氣。那正是奇幻世界最不可少的角色。
不知道這全身寫著「危險」兩個字的傢伙是打哪來的,總之他不會屬於這個狗國。
更糟的是他正往我這裡筆直走來,那眼神充滿了殺氣、邪氣、妖氣,任何負面的詞語都能用在那兇惡的視線上,把我的頭蓋骨都給瞪穿了。我們應該是頭一次見面,沒跟你結仇吧?
沒有人阻止人形蜥蜴,他毫無阻礙地走到了我面前。怎麼辦,我該對他笑一個說你好嗎?還真是奇怪的遺言啊。
我先開口:「你想幹ㄇㄦㄦㄦㄦㄦ──」
他伸出長著尖爪的手,毫無預警捏住我的臉喔喔媽啦那指甲好尖啊痛痛痛痛痛!
「哼。」他發出一個根本不算是話的氣音,把我甩開來,讓我跌了個狗吃屎。
「青云小姐!」公主伸手扶起我來。啊啊!我被男人,或是公的怪物碰到臉了!
我摸了摸被抓痛的臉頰。看來他是對我的長相很失望,在讓我的臉變得更加慘烈之前鬆了手。
「你、你在做什麼!衛兵呢!」國王語無倫次。
「提問請一個一個來。第一,我在測量她體內的能量,果然令人失望。妳閉嘴就行。第二,要繞過那些你們稱作衛兵的草包稱不上困難,門口那兩個則是讓他們小睡了一會兒。沒時間噓寒問暖了,所以我直接進來。」哇,有辦法邊用連珠砲回答問題邊嗆我,好棒棒。
「不管怎麼看……都是……」白貓全身的毛都豎成直的,讓她像是被閃電打過。
「正是妳所想的。」
黑蜥蜴的回應讓白貓兩眼一翻昏倒了,垂耳狗趕緊扶著她。
「龍……」公主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個字。「龍出現了……?那應該是傳說裡的……」
「不須訝異,不須驚慌,我並不是你們的敵人。」他看了看周遭說。眾人的訝異轉變為敵意。
「你、你以為我們會相信邪神說的話嗎!快來人拿下他!」國王喊。
「等等,」公主說,原本驚慌害怕的表情多了一分鎮靜。「你並不是來這裡嚇人的吧。」
「請用一句話說明你的來意。」母后只問一句,表情也猙獰得可怕。
「我是前來幫助你們的。」龍毫不猶豫回答。
「只要你不動手,我們永遠都有對話的空間。」母后露出的笑容沒有剛才燦爛,反倒像等著看好戲。而好不容易才有點威嚴的國王又縮回去了。說起來,那國王可以對來路不明的龍大小聲,看到我時卻嚇得屁滾尿流?這世界對害怕的概念可真複雜。
「賢明。但在開始討論之前,最好還是建立互信關係吧。我們不必做朋友,但我希望說話時能少動點腦筋。」黑龍轉過身,與公主對質,極盡挖苦能事。
「你是誰?來到這裡有什麼目的?」公主藏不住緊張神情,但沒有屈服。
「我不是你們口中所說的邪神,而就如我所說,我是來阻止悲劇的,但顯然太晚了。」
「你似乎了解情況。」
「就在剛才,我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對話。而我不樂見這種情況。你們無計可施,沒有頭緒,像無頭蒼蠅亂竄,更糟的是敵人已經早了一步。」
「憑什麼要我們相信你呢?」
「就憑我是這裡唯一一個理解情況的人。」
「那如何得知你是敵是友?」
「我是唯一手握答案,且願意提出幫助的人,正是你們最需要的解答。勸你們盡速認清事實,與我合作。就算我是敵人,也該好好珍惜我帶來的情報。」
「那就快說出來!」國王喊。
「那可不行,我也無法信任你們,你們得先拿出最低限度的誠意。」這龍毫無善意可言。如果他也不相信人,那他還過來幹啥小?
「那究竟該如何取信於你呢?」公主繼續問。慈悲如她面對這陌生人口氣也不是很好。
「答應我,無論我提出什麼要求,你們都會照做,並且全力協助我。交換條件是我也會幫助你們找到公主。」
「你很清楚我們不會答應這種莫名條件。」
「那大可以坐等你們被綁走的公主死去。」
眾人驚呼聲再度傳來。
「就如同公主妳所說,事件背後的主謀正蠢蠢欲動。你們卻不相信,拒絕相信這一切,寧可原地踏步?我沒有刁難你們,我不要金錢、寶物、下跪、獻祭,而是最基本的互信。」
「連敲門都不懂的傢伙跟人談互信。」國王鼓起勇氣嘲弄他。
公主一臉的困惑猶豫,其他人則是戰戰兢兢地看著兩人。換做是我,我也不想跟他交流,他是個欺人太甚的機掰人,一直強調自己無辜是欲蓋彌彰,又或者根本是故意的。
「你們想不想找回最親愛的第一公主?她的性命很可能在你們優柔寡斷的同時隕落。」
「姐……蒂卡希亞公主還活著嗎?」
「犯人綁架了公主,卻沒有送來任何要求。贖金?交換?昭告天下?如果要她死,那乾脆在此殺了她便行。這麼多的可能性,卻什麼也沒做。理由顯而易見。」因為犯人想要的就是公主本人,就連我都知道。「但也只是暫時。」
公主的神情又更加複雜了。
「話說的夠多了,回答吧。」
「我們還沒──」
「說過了吧,跟我合作,我才會說出來。『是』或『否』,做出決定。拒絕的話,我也自有打算,你們繼續窮忙也就與我無關了。」
又是一片死寂,連書記官的手都停了下來。眾人投以不安的神情,盯著兩人不放。面對這般咄咄逼人,連公主都招架不住。
「這樣下去無法解決任何問題……」要投降了嗎,不要啊,照慣例這傢伙肯定有什麼陰謀的啊,他話說的頭頭是道是要騙妳啊。喂喂國王,你也做點什麼吧。
沒有人挺身拯救公主,雖然我也沒有。這黑龍掌控了情勢,還趁機把責任扔到公主頭上,眾人──甚至是國王──肯定都會聽從公主的決定吧,接下來的成敗也都會歸咎於她。
她面露難色,低頭不語。她心中肯定經歷一番掙扎。
她終究開了口:「如果這真能救回我的家人的話。」
「很好。」黑龍清袖一拂,剛才的光球再度出現,這次光球像沖天炮般斜向衝出,穿過玻璃,瞬間就離開了視線範圍。「自我介紹一下。在你們的概念中,我是你們所稱的龍。非神,非魔,以上以下都不是。如果你們不想稱我做龍,大可以叫我的真名『洛』。」
「那究竟是什麼?從未見過如此巫術!」垂耳狗驚恐的問。
「那是我一部分的能量,或你們所說的『靈魂』。極端一點來講,你們可以把他當作另一個我,能代替我做出一些肉體上難以達成的事,像是從這裡飛出去,代替我的雙眼查看那失蹤公主的房間。」
「那不是奇術在本質上得以作到的事。」
「這不是奇術,是你們未曾認知的事物,你們以為遺失的真正魔法。」奇術?魔法?我的思緒打了個結,被這堆很神秘奇幻的東西堵住了。
「那個光球,」公主突然說。「我曾經見過,就在蒂亞消失的前一刻。」
「妳確定?」這次連黑龍的表情都變了,雙眼多張開了零點一公分。
「我剛才看到時想起來了。蒂亞失蹤的那晚,我曾見到奇怪的光在閃動。我很肯定那光就是這模樣。」
話癆黑龍首次陷入沉思。
「有了……有了,肯定是如此。很不想承認,但看來只有這種可能。」
「什麼意思?」
「看看那裡。」
所有人都往黑龍轉過頭的方向看。透過窗臺看去,那個方向是距離這裡不遠的宮殿,中間隔著一座庭院,約與這座城堡同高,我才從那裡走來。從這裡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王家寢室的圓弧陽臺,顏色雪白,雕砌華麗。
但其中一個陽臺的周圍有著幾道與裝飾毫不搭嘎的平行長條橫溝,上方的磚瓦殘缺剝落,打亂了整體的美感。那就像是爪痕,只是不知得有多大的爪掌才抓得出這種痕跡。
「姐姐的房間!」公主倒抽了一口氣。
「那是怎麼回事!」國王激動地說。
「呃——怎麼會……蒂亞公主的寢室周圍查過一遍又一遍了,卻也從沒見過這幾道痕跡啊!」鬍子狗難以置信,其他人也看傻了眼。
唔?我剛才也有往那裡看過幾眼,卻沒有見到那幾條顯眼痕跡的印象。
「你們被幻術矇騙了。犯人布下極其複雜的幻術掩蓋住犯行,使凡人之眼無法看清事實。若不是我發覺,可能直到這座城塌了才會暴露。但再高強的奇術師,都不可能掌握如此深奧的魔法。」
「但那到底是……」公主回頭問。
「公主是在一夜間消失的。巨大爪痕、幻術、無人發現蹤跡,連我也難以置信,但結論是呼之欲出。」
終於等到他賣完關子後才揭曉:「你們的公主,很可能是被飛龍帶走的。」
電視上的政客商人說他們把品德擺第一、絕不收賄時,我不相信;蕭蕭說世界上還有好男人時,我不相信;這莫名其妙的傢伙說的話,我當然也不會相信。這裡大概也沒有一個人會聽這種蠢話。
「你是認真的嗎?」公主繼續質疑。
「可惜這不是玩笑。」
「並非不尊重,這實在太荒謬了。」
「妳見到龍與魔法了,卻不相信龍能帶走你們的公主嗎。或許你們有更好的想法,而我沒有。」
「你是說這巨大的龍騙過所有人的視線直闖城中,用爪子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帶走,飛向天際?」
「這不是你們的錯,對手的能力遠超乎想像,你們不相信是很正常的,我僅是描述自己的猜想。而且不論你們怎麼想,與我合作已成定局。」
「或許這都是你自導自演,你就是『龍』,你是撇不掉關係的。」國王直接責問。
「你們是該擔心,但這是無謂的。因為我不會允許其他龍的存在。」
「為什麼?」
「世界曾因龍陷入混亂,我是來收拾他們的。」
「你是世界的守護者?我信都不信。」
「信不信由你。如果只是某人帶走了你們的神人,那無論是誰對你們而言都沒有差別;但如果是龍,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古代龍神的傳說。」公主思忖著。
「龍並不是神,也不會在意你們的神話。龍或許已經降臨,繼續執行他們未完成的既定事項。若公主的失蹤與龍有關的話,無論是誰都不能承擔如此風險。」
「神人和龍的降臨……如果這是預兆,也是個糟糕至極的預兆。」
「現在你們理解,這不是該蹉跎的時候。」氣氛又變回一片愁雲慘霧了,幹得好啊。
「原因呢?龍到底為什麼會帶走公主?」國王再追問。
「可惜的是,我也無從得知。而這也是我們的目標,盡速釐清對方的位置、身分、目的,越快越好。」
「我們理解狀況的急迫性,但該怎麼做呢。」母后開口。
「那就是問題所在了。」黑龍自然地說著,他好像很享受這感覺。「追查敵人的真身或是龍的去向是第一要務。既然音訊全無,代表公主很可能已經不在國境內,如果犯人要避人耳目,則他們很可能躲在敵國國內,即使在海外也不足為奇。」
「呃──其實,底里斯不是我們的敵人了。」鬍子狗解釋。
「表面上是,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你們不能讓公主失蹤的消息流向底里斯,甚至不能讓自己的國民發現,否則這如薄紙般的和平就會隨風而逝。目前為止你們沒有動用軍隊,我就當作你們很清楚這回事。我猜軍司令還不知道她親愛的義女失蹤了。」
「不用再炫耀你知道多少眾所皆知的事了,龍。」國王沒有打算掩飾他們的困境。
「重點在接下來你們該怎麼做,於是我有一個提議。」
「那是?」公主繼續問。
「派出一支萬夫莫敵的精英小隊進行搜索。既要隱密行動,又得從龍的手中營救公主,這是最為可行的作法。龍確實很強,但並非無堅不摧。十年前仍在征戰的你們無需如此畏懼。」
「這我們也想過──」
「但如果有龍同行的話,意義就完全不同了。既然對手很可能也是龍,我也會一同前往,與之對抗。」
「那又該前往何處?」
「你們有些出發點了。之前沒有認知到龍的存在,自然會忽略一些線索,而這龍再怎麼小心也不可能躲過所有人的眼睛,或許在街角嚷嚷著見到飛空巨獸的瘋子說的是真話呢。」
「你最好不是在騙人,龍。」國王還懂得嗆人。
「豈敢。」黑龍嘲弄回嘴。
「警備隊長!探聽龍的線索,但同樣別洩漏情報!並通知法務官繼續搜查蒂卡希亞公主的房間,檢查爪痕!在正午之前回報狀況!」國王一個命令,垂耳狗應聲,隨即快步跑出。
每個人都對龍半信半疑,但還是只能接受。他說什麼就做什麼,不是搞得一點國格都沒有嗎,可見他們找公主找到急瘋了。黑龍八成也料到了這點。
「雖然是我隨興提出的第一個想法,但看來公主妳並不反對這個派出小隊的作法。」
「任何可能性都該探討考量。」公主話說得保守。
「純粹只是為此作準備也好,如果在你們之中存在有能者,就該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龍邊說邊定睛在公主身上,公主微慍,沒給他好臉色看。第一次見面就能把所有人都惹惱也是一種才能。
在公主能反應過來之前,他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握住公主的手。純黑的粗糙鱗片與公主的纖細玉手形成強烈對比。
此舉自然引來不少驚呼。狼護衛上前制止,但在那之前黑龍就鬆手了。
「雖然早有耳聞,但這般年紀就有如此純粹飽滿的能量。公主的奇術造詣想必已達極致?」黑龍擺弄著自己的手掌,像是在回味那感覺。當然公主厭惡的表情全露了出來,我說這不是變態的舉動嗎,他肯定是故意的吧。
「這個得問她的奇術教師……」眼鏡狗避開龍的視線心虛說。
「我!?」倒在垂耳狗身上的白貓驚醒後恐慌回應。她全身炸毛的模樣像一顆爆炸的球,好可愛。「正是這樣……公主殿下在奇術上是天賦異稟。三項元素類的奇術更是公主的專長,勝過身為教師的我。」
「那太好了。」
「等等,龍大人您該不會──」
「妳就是搜救隊的一員了。恭喜,從今天就開始跋山涉水拯救妳的家人吧。」
這龍讓眾人傻了一萬次,然後這是第一萬零一次,白貓像是貴婦般倒抽一口氣摀頭暈了過去。公主本人當然也是啞口無言。
「咳咳!你說什麼?」國王在喝水時──或管他杯中的是什麼──差點被嗆住,咳了幾聲之後說。
龍沒有理會國王,繼續自顧自的說:「除了奇術使,我還需要通曉地理和觀測的斥候與驍勇善戰的──」
龍喋喋不休的嘴第一次被打斷,狼護衛擋住漫步中的他,拳頭捏的死緊。
「……戰士。」龍沒有退讓的意思。
「別自顧自地說著聽不懂的話。」狼護衛氣憤地問。
「奇術天賦是對抗龍的關鍵,而公主的能量龐大且純粹,正可與龍匹敵。」
「我是指你企圖帶走一國之女的事。」
「何妨?無論是一個公主或兩個公主失蹤,只要一曝光這國家就完蛋了。」
「公主殿下不能承擔如此風險。」
「即使不提世界毀滅,再過不到一個月就是你們的慶典,所以如果不能即時帶回公主,而無法對國民交待,甚至讓敵國發現的話,你們也同樣離國家危機不遠,選擇可不多。不過她的資質可謂萬中選一。你為國家著想的話,就不需要猶豫。如果是擔心人身安全,那我也會負責保護她的。」
「保護殿下的可不只你一個。」狼護衛逼近黑龍,把之前用來兇我的表情送給他,氣勢凌人。黑龍絲毫沒有退縮。「你說的話有幾分真假我管不著,但如果要說胡話,就休怪我無禮。」
「不如問問本人的意見?」
態度一直很強硬的公主顯得猶豫,無意識地多眨了幾下眼。如果我這大條筋的人都看得出她在動搖,就更別說那龍了。
「妳的心情很複雜,但又是如此易懂。」
「洛先生想表達什麼呢?」公主問。
黑龍用沉默不語回答她,彷彿他會心電感應。說不定他真的會。
「我想洛先生太看重我了。比起其他資歷更深的奇術師,我還差得很遠。」
「而我想妳不願意前往是另有原因。」
「那不關你的事,無禮之徒。」國王說,龍連看都沒看他。
「多謝妳兄長的一句話,我更加確定這是妳的個人因素所導致。以妳的脈向、能量和手掌的質感看來,妳至少持續修煉奇術十年以上,加上優異資質,可以比過許多自稱為奇術師的半吊子了;如此有能的妳卻裹足不前,是什麼讓妳寧可躲在這城堡裡,也不願拯救親愛的姐姐?」
「你夠了──」狼護衛伸出手想制止龍,但他往旁邊輕踏一步,讓狼正好揮空。
「妳要不是太膽小,就是太沒自信,或兩者皆是。像妳端正善良的人或許從來沒有對別人施放過治癒術以外的奇術,畢竟是和平年代中長大的孩子。這份善良是救不了妳家人的。你們的先王先祖,見到那曾經崇武驕傲的盧布夏菲爾王國有了懦弱怕事的繼承人,會做何感想?」
在龍說話的同時兩人繼續跳著探戈,護衛一往前伸手,龍就退開或閃開,讓他們繞了覲見廳半圈,官員得紛紛避開他們的「舞步」。
「妳的慌張中有一絲鬆懈感,讓我想到了第三種可能性,就是妳終於遇到發現自己心聲的人,妳內心的深處是認同我的。這等矛盾才是讓妳無法回答的原因。」
公主全身微微顫了一下,動作很小,但在她旁邊的我看得見。
龍輕鬆跨步貼身越過眼鏡狗,把狗逼得退開一步,又差點撞上追來的狼護衛。眼鏡狗不滿碎唸兩句,狼護衛被整得咬牙切齒,場面如同喜劇。
「洛先生,事情並非如此。」公主回擊。「我當然擔心自己的姐姐,但身為一國的領袖,不能拋下子民,照顧所有人民是我們的責任與義務。」
「就承認吧,沒有人會因此責怪妳的。」
「不需要努力說服我,期望太高只會落空的。」
「就我看來,有所期望的不只我一個。妳也見到了我的方便法術吧,我可以輕易地在妳的寢室窺探妳的難言之隱……」
嗚啊,他把自己偷窺的變態事實說了出來?這讓公主倒抽一口氣,大為光火地怒視著龍。
「……不過我不需要真的偷窺,就能知道每個人都會有秘密。而妳的秘密似乎不言而喻。」
公主低下了頭,眼神游移,不知該往何處擺的雙手尷尬僵直著。這沉默是間接承認她被黑龍說中,在心虛嗎。不是吧,妳還真想去當屠龍勇士啊。
在那龍又要靠近我和公主這裡時,母后不知何時向前,一步輕巧但穩固地用巨大身軀擋在他面前。他被前後包夾後總算停止肆意舞步。
「不須如此心急,」母后擺出頗具威壓感的笑臉出聲,這整座城堡似乎只有她能制住不要臉的自大狂。「若有需要儘管吩咐,但還請別再製造誤會了,這對我們彼此都好。」
「在查明你的所言真偽後,我們才能對話。此前都言之過早。」公主嚴肅回應。
「也罷,在這期間還有其他事得處理。」
終於,在差點把我毀容之後,這是他第二次正眼看我。又是那副討人厭的表情,完全被人看扁了啊。
不過沒關係,我總算有機會得知這傢伙的陰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