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海霧艦娘
阿德米拉提密碼,也就是我的動力源。正如我的心臟脈動,撲通、撲通的,把活生生的感情,傳達到肉體血液裡的溫度。
我的名字是阿芙里佳,非洲反抗軍「第一號艦」,是名海霧艦娘,高速戰艦。
物質的基本組成單位是心智模型,可用空間思維的方式建構奈米物質,進而創造真實大小的船體,以及有血有肉的真實肉身。船體和肉身的感覺神經是連結在同一個神經系統的,所以我能夠憑我的意志操縱船隻的行進、武器、還有任何能源開關。而我的意志,是由阿德米拉提密碼所控制的,所主導的。
一切的規範都來自阿德米拉提密碼,一切的指令都來自阿德米拉提密碼,我的使命,就是遵從祂的意志。
但是,即使此時我是世上最高等且獨一無二的存在,使用這密碼將我喚醒的人,卻是一個再普通也不過的人類。
「呦,阿芙里佳。」
「早……早安。提、提督。」
那個普通人,他整齊的穿著潔白的海軍制服,走過來笑容爽朗的揮手跟我打招呼。我默默的坐在一根柱子旁,反應微弱的稍為舉起手跟他意思意思。
「今天也一樣很早起床嘛~精神很好喔?」
「還好。我是海霧艦娘,不需要睡眠。」
「這樣啊……咳哼。」碰上我的冷漠對答,他假掰的裝作咳嗽掩飾尷尬。「那好,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就忙著適應你的運算吧,恩。再見。」
他生硬的轉過身揮手說再見,快步走入四面八方來來往往的大量人群,溶入他們成為其中一隻忙碌的小螞蟻。
什麼嘛,分明只是個不會說話的小孬孬,神氣什麼嘛!
提到他的樣貌,就讓人更絕望了。黑到像是石油的非裔皮膚,未經整理的亂髮,有時還會穿著夾腳拖,身為一介海兵簡直不像話!名符其實的非洲提督!這種人居然是我的提督,害得我一天到晚要應對他的得意忘形,全天下有比這還倒楣的嘛!
菅原黑人,你竟敢在剛見面的時候就對閉月羞花的美少女毛手毛腳,突然把我抱起來,還說什麼「對不起讓我抱一下就好我不會對妳性騷擾」,明明就有!
在我的內心處在極度憤怒的此時,忽然間轟隆!的一聲,整艘船隻劇烈的晃動了起來,相當於四級地震。在作戰室休息吃午餐的提督們各個跌得東倒西歪,有的摔跤有的撞壁有的臉埋進吃到一半的三明治,當然就連身為船的本體的本人我,都趕緊抱住柱子免得晃動造成我發生事故。
「看來,」船漸漸趨於平穩沒有再晃,我冒著冷汗,摸著自己的胸膛鬆了一口氣,「我的感情,會波及船隻的狀況呢。」
是的,就在我成為「非洲反叛軍」的旗艦的之後,直到幾天後的現在,還不是很了解反叛軍的運作,還有潛藏在我體內的秘密。
非洲反叛軍,由前上將,鮑伯.布雷克主導,遊承天、莉莉絲以及菅原黑人等幹部的反戰組織,其名下有一百二十七位從日本調度到非洲的提督,旨在共同倡導軍人的權益,其他的目標仍在商榷,作戰目標還處於模糊階段。
鮑伯上將的指揮組,工作就是統整其他三組的進度、動線規劃。上將為人相當的豪爽,對部下常大方請客,所以大家也都很願意聽他的指示。
莉莉絲小姐的情報組,則是滲透外界蒐羅軍人得來不易的消息,並將消息報告給上將,輸進我的檔案庫當中。工作時,她三不五時就會調戲其他男性玩弄他們的純情,但是在私底下好像很喜歡蘿莉艦娘,貌似對我沒什麼興趣。
至於遊承天先生的戰鬥組,平常就是負責檢查我的武器,研究武器的製作方法並商討現存武裝的戰鬥組合。他的外表看起來酷酷的,吊兒啷噹心不在焉的,偶而會語出驚人提出改良的意見。順帶一提,也是蘿莉控。
剩下的是菅原黑人的打雜……不對是待機小組。其實也不怎麼重要,就跳過去不談吧。
總而言之,我雖然是他們的王牌,可是現階段也不能做什麼,只能整天無所事事的坐在這根柱子旁發呆。
跟什麼人都還不熟,而且閒得發慌,讓徒有外表華麗的我,覺得時間過於空虛漫長,彷彿他們的任務不會有結束的一天,永無止境的穿梭在我的甲板上……
算了,我不想管了。
把頭埋進膝蓋,裝作是在閉目養神好了。
「阿芙里佳!」
有個女生,在我蹲在原地裝睡的下一個瞬間,向我搭話。
很活潑,感覺很適合當偶像。
「妳醒著嗎?要不要和馬路由我們一起聊天?」
接著有個聲音細小微弱的女生,自稱馬路由兢兢業業的邀請我。
「如果妳還不習慣這裡的話,不用勉強。」
「право(沒錯),下一次就來休息室找我們就可以了。」
再來分別是冷靜又沉穩的大人女性,還有年幼的女性。
「因為我們都是,在同一艘船上的夥伴啊。」
最後是帶有些稚氣,卻又替人著想的溫柔聲音。
被她們團團圍繞住,我順著她們的意思抬起頭,對上視線。
從左到右,依序是那珂、馬路由、加賀、響、綾波,五名艦娘。
她們都面帶和藹的微笑,好像不把我當成外人似的。
艦娘這種生物,具有年輕女性的外型,身上裝有具有強大破壞力的武器,藉由動力鞋能在海面上自由的行走而不會下沉,用來配置給最新一代的提督。
簡單一句話總結,她們都跟我一樣,只能受人擺布。
誰叫我們是「被」創造出來的呢。
「可以喔。」我盡可能擺出最自然的笑容,緩緩的站起來,「就像綾波說的,我們都是共享同樣命運的夥伴啊。」
「太好了!」那珂誇張地舉高翹起食指小指的右手,歡呼道,「那我們就來一場久違的,女孩談話(Girls’ talk)吧!」
「恩。」
我點頭,跟著她們的後面邁向走廊。
雖然這裡的人對我很友善,雖然投向我的好奇眼光都不是惡意的,但是我還是莫名的,覺得很寂寞。
為什麼呢?
因為只有我,是不同的存在。
面對他人,我不知道該做何表情……
「話說司令官他有時候真的很令人困擾呢~」
「這邊是只要喝醉酒,就會對我做色色的事……」
「總比那個老是在半夜的時候想計畫的非洲提督好。」
「因為每次都是那珂醬煩提督的,所以那珂醬沒什麼好抱怨的!」
「……」
這是怎樣。
六個女生圍繞在一張桌子談話,不就像是大學生沒營養的女生時間嗎?
她們漫無天際的聊起了她們的提督,她們在這一年的經過,曾經有過什麼美好的回憶,有過什麼紛爭。
「馬路由帶零食給大家吃了~」
「哇!謝謝妳馬路由醬,最喜歡妳了!」
「哈拉秀。」
「恩,好吃。」
「好好吃!那個,阿芙里佳小姐,妳要吃嗎?」
「……我就不用了。」
「是嗎,那珂醬很喜歡的說。」
好尷尬,好不自在。這裡明明是我創造的空間,卻感覺我才是最不屬於這裡的。
心中起伏著矛盾的波瀾,我直到現在都還沒吐出任何一句話,也就是加不進她們的話題。
恩……這個房間的擺設好無趣喔,我的內建裡預設的東西都這麼無聊嗎……
分析位在頭上方的LED燈,發光二極體,一千八百平方公分的玻璃面積,主要金屬成分是鉛與砷……
「那個,阿芙里佳醬!」
房間總大小為十平方公尺,通風性適中,暫時不需要做修正;窗臺的能見度差,由於透光性沒有最佳化,因此將之列入優化程序的等候列……
「阿芙里佳醬!在叫妳呢!」
已經過一周,開始進入裝備檢查程序。船體外殼,沒有異狀。供電系統,沒有異狀。排水閥,沒有異狀。艦娘用特殊渠道,沒有異狀。運算能力足夠,強制波動裝甲可啟動,主武器皆為可以發射的狀態,無須進入排除問題程序……
「阿芙里佳醬!」
「心智模型……啊,怎、怎麼了?」
「我們正想問妳,妳對於提督是怎麼想的!」
那珂一如往常的活力四射的把頭探過來跟人家說話,把正像個機械運轉的我喚醒。
「提督……菅原黑人嗎?」
「居然直呼提督其名!?」
「因為他沒資格當我的提督嘛。」
「隊長的話,好像真的是不太行呢……」
「啊,會不會是他那時候對阿芙里佳醬做的事還在懷恨在心?」
「就是說啊,而且還不只這樣呢!三不五時就會跑來跟我講廢話,還會結巴真是不中用!明明同樣都是非洲人為什麼性能會差人家這麼多?得意忘形也要有個限度!」
「會……會不會說得太過了呢?」
綾波,還有響及加賀的看似有些尷尬,但此時此刻被打開話匣子的我停不下嘴,不吐不為快。
「才相處不到一個禮拜就讓人氣炸,到底是有多神經!我最看不慣他一天到晚在傻笑,講話沒重點,幫助人不成反幫倒忙,尤其是……尤其是!他在一天之內放了我三次鴿子,妳們說過不過分!」
「放鴿子嗎。」加賀冷靜的凝視我,「妳們什麼時候有約會過了?」
「就在兩個月之前!那一天的細節我都還記得一清二楚,他……」
「可是阿芙里佳,」綾波困惑並擔心的看向我,「才出生五天,怎麼會……」
「啊咧?」
奇怪了。這份記憶為什麼會存在,是記憶體出錯了嗎?我隱約還記得,但是他那時的臉已經回想不起來,詳細的情節也忘記了。早上的時候放我一次鴿子,中午又一次,晚上再加一次,不管怎麼想就是令人火大。
但就算很火大,火大火大火大生氣得不得了。
越是煩惱他,就讓我更加在意他。
好奇怪,一定是被他竄改了。
「對不起,大家。」
我抿起嘴,低下頭來陷入了沉默。她們現在肯定很困惑的在互相妳看我我看妳吧。
「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跟妳們相處,還說了奇怪的話……對不起。」
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去揍那傢伙一頓,要他好好的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
都是他害我這麼在意的。
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害的啦!
真是的,煩死了,煩死人了啦!
「阿芙里佳醬,我想這正是提督的溫柔之處喔。」
「什麼啦?」
我很生氣的嘟著嘴瞪向試圖關心我的那珂,但是出乎意料的,這舉動卻逗得大家笑了。
「嘻嘻嘻~」綾波瞇著眼掩著嘴巴,笑得很靦腆,「阿芙里佳小姐,臉好紅。」
「什!」
我趕緊摸一摸臉頰,溫度超常的高。確認到這一事實的我,似乎又更加的臉紅了。
「阿芙里佳,其實很喜歡黑人?」另一旁的響歪著頭質問我。
「不、才不是!這個是……」
「那麼說得出討厭隊長嗎?」馬路由認真地瞧著我。
「最……最討厭了!」
「很明顯是在傲嬌喔~」那珂更是火上加油。
「傲嬌是什麼啦!」
「要是在意,去找提督確認不就可以了嘛!」
「我才不要!像他那種人……像他那種人!」
就算口才不好,也會在我寂寞的時候陪我聊天。
就算沒有導遊的天分,也會幫助對人群不熟的我認識這個集團。
真的,真是一個大笨蛋!我不過只是戰爭機器,幹嘛要對我這樣!
「像他那種人,我一定要讓他嘗嘗超重力砲的厲害!」
「喔喔,去吧!」
「請加油,阿芙里佳小姐。」最後是加賀坐姿端正的向我揮手。
我在怒氣值爆滿的狀態,憤怒的衝去找菅原黑人算帳。
踩在亮麗光澤的金屬地板,邁向渺無人聲的走廊。這個時候,大部分的人都在檢查我的裝備或是待在交誼廳(公共休息室),照我的印象,他就是會窩在他的寢室做一些有的沒的。
「菅~原~黑~人!」
我一腳踹開門,手上忍不住就要運算出兩把刀狠狠教訓他一頓,但是「以往」都坐在那個位置拼模型的他,今天似乎趴著睡著了,口水還流滿了桌面。
真是的現在才大白天耶能不能振作一點?
「哈……哈?」他揉眼睛遲緩的爬起,「阿芙里佳?現在是午休時間欸,還是說有人來巡察了?」
「就算是這樣你這個組長也該隨時保持清醒以示負責啊!真受不了你。」
我指著他的鼻頭斥責他,然後注意到,空曠的牆面被裝上了一面大電視機。
「啊那個啊,昨天鮑伯請了一位亞洲提督來裝的。」菅原黑人若有所思的望著電視機,「他的手腳很快喔,好像是叫做白鹿行吧?頗有特色的名子,鮑伯用一些小手段把他從中華民國叫來的,專長是修理白露型的裝備。話說妳要小心點。」
「什麼?」我困惑的歪著頭。
「他全身上下的打扮全都是動漫,活像個肥宅。」菅原黑人深深蹙眉,一副敗給人家的樣子,「他已經看不到二次元之外的景象了,當妳見過那種人一面,會有很大的精神衝擊。」
「是喔……」聽他講得浮誇,我也不知怎回,「菅原黑人,我說你啊。」
「怎麼了?」
「桌上那個組到一半的模型,是武藏號嗎?」
「白鹿型推薦我組的。他說只要我肯完成他的指定作業,就不跟我收工錢。」
「這就是傳說中的傳教手法嗎!?」我傻眼了。
「不重要啦,只是個興趣罷了。」菅原黑人很意外的沒有長篇大論他的得意之作,從桌裡拿出一個平板,「阿芙里佳,請妳幫我阻絕局部的網路訊號,我想要進行長途通訊。」
「又在打什麼鬼主意?」我走到他旁邊去瞧瞧,「淨是給人添麻煩……」
「不會很常啦。」
他微笑,沒來由的帶有一絲寂寞的顏色。
「這是一個已經預約很久的電話。為了不要影響到工作的專注力,僅此一通而已。」
「好吧,這次就大發慈悲幫你吧。」我抱胸,甩開臉不想正眼看那張令人火大的面孔,「下不為例,知道了嗎?」
「是是是。而且我也想要妳一起聽這段對話。」
「欸?」
這不就是一通敘舊的電話嗎?為什麼我這毫無關係的人非得要陪他聽不可啊?
「等等菅原黑人,你可不要得意忘形了……」
「我覺得沒有很難為妳啊──啊,連上了。電她們好準時。」
「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畫面就像個加了懷舊效果色調有些泛黃還殘有雜訊,正中央出現了棕髮盤起來的可愛女孩,笑咪咪的朝著鏡頭看。
是不是連我也入鏡了呢,我連逃走的時間都還沒有就已經落入圈套了。
「司令官!好久不見的說!」
她招手,接著畫面中她的背後接連擠出許多人頭,然後──
「司令官,Давненько не виделись(好久不見)。」「司令官!你知道這一年來照顧和和有多辛苦嘛!嗚嗚……」「哎呀,司令官旁邊那位淑女是誰呢?」
「Wow!是位大美人!」「姐姐大人,那我呢那我呢!」「榛名,不用擠到前面也沒問題的……」「麥克風測試,麥克風測試……哇島風妳做什麼!」
「島風連搶平板都是一等一的快!」「別鬧啊,這可是提督好不容易賄賂來的耶。」
「大家還是一樣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嗨提督,還記得咱嘛!」「我們這邊過得很好喔!」
「哈哈,大家根本就沒變嘛……哈哈哈。」
菅原黑人好像是太懷念了,笑出了眼淚並把其拭乾。
「她是阿芙里佳。」他伸出手比向我,「我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歡上她了,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把到她給妳們看。」
欸?什麼?
菅原黑人想要追我?我們才剛見面沒多久,就把以前的老婆拋到九霄雲外把新歡秀給舊事看?
況且我還什麼也還沒答應?
「司令官也是一樣沒變,真是專情的說。」螢幕對面的棕髮女孩也同樣笑出淚並用手擦乾,其他人也都掛著一張和藹的笑容。
「……我認識過妳們嗎?」
「是的,武藏姊!」
「武藏……姊。」
什麼嘛,真是莫名其妙。
我既是阿芙里佳,又是武藏。
天底下怎麼會有此等荒唐事。
但是,那些記憶又是怎麼回事。
我和那珂等人講述過的那一天晚上,隱約還記得朦朧的夜色。
她們為某個人放的燦爛煙花,還有某人笨拙的求婚。
說真的那到底是誰的回憶呢,不管怎麼說都不因該屬於我的啊。
『武藏。』
黑人熟悉的聲音,不經同意的,就在我的意識,我的眼前再次的甦醒。
我和他,是相擁在一起的。
『還有結婚後呢,結婚後妳想做什麼呢?』
『我想要給黑人生個小孩,還有啊,我們三個人,可以在一個安靜偏僻的地方,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意識中的我,說道。
如果我是武藏,在非洲這裡,我們的願望就已經實現了。
帶著武藏與黑人的女兒,菅原和子。
「菅原……和子?」
再度,不可思議的看向畫面。
「爸爸?」
一個小寶寶用稚嫩的聲音,拉著棕髮女孩的袖子跌跌撞撞的走來這邊。
「爸爸?」
寶寶看著女孩的臉,指著螢幕外的我們。
「不,她是妳的媽媽喔,小和。」女孩把寶寶抱到螢幕正中央,一臉歉意的看著我。「對不起的說,阿芙里佳小姐。如果妳不覺得那是妳的回憶,妳可以選擇忘掉。」
「不,我……」
「和子……妳居然認得出爸爸啊,了不起了不起……」黑人很欣慰地傻笑,從剛才就一直一臉蠢樣的傻笑到現在,「多虧了妳,爸爸才能夠堅持到現在啊!」
堅持?堅持什麼?
黑人的所作所為,我不能理解。
對於才剛誕生五天的我,不可能。
「阿芙里佳小姐……請讓我叫妳里佳姊。」
畫面中的女孩,不管我的迷惘困惑,自各兒任性的說著她們自家的話。
「我們隨時都歡迎……里佳姊來到我們的大家庭的說!」
「電……」
我目前為止所想的都錯了。
那個約定怎麼可能忘記。
是武藏把一切都託付給妳們,妳們也把一切都託付給我。
一個只靠信念,時隔一年的約定。
不知為何,感覺時間已經過了無限的久,久到唯有我忘記了。
「妳終於想起來了嗎,阿芙里佳。不對,武藏。」
黑人緩緩地站起,我未曾看過面色如此沉穩的他。
他的右手擺在我面前,邀請我完成他們的夢想。
「武藏,我知道妳看到這些一定會想起來。所以我等到了現在。」
「現在?」
「現在,妳應該做好決定了。」
他說得沒錯,其實決心早就在我不知情的時候,注定了。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觸我所知道的他的手。
「黑人。」
然後,我動用了我全部的感情。
「請你去死吧。」
趴擦!
甩開了他的手。
「啊,好痛!」
他趕緊縮回手臂,撫摸著發紅的手背。
不解地看著我。
「哈、哈~~!?為、為什麼?」
「我是很感謝你用你最愛的老婆大人賦予了我生命,」我抬起臉高人一等的俯視他,「但是你跟你老婆武藏以前發生過什麼事,都跟現在的我毫無關係。」
「可……可是!妳剛才都已經!」
他像個喪家之犬瞥向螢幕求援,可是看來他的隊友已經出賣了他,已經笑成了一片。
「「這才叫做司令官(提督)嘛!」」
「吵死了,要妳們管!」他險些跌了個踉蹌,苦笑,「阿……阿芙里佳,我是真心把妳當作另一個人在喜歡的……拜託妳聽我解釋!」
「你想得美。」
我沒有牽掛的甩了一下飄逸的長髮,背向他轉身而去,踩亮我的高跟鞋的跫音。
「我是在無垠蒼藍航行的鋼鐵戰艦,阿芙里佳。
「想要追我,你還早了一百年呢。」
不論黑人那討厭的傢伙怎麼說,我就是我。
本戰艦阿芙里佳,才沒有你想得好騙呢。哼!
各位知道什麼是和平笨蛋嗎?和平笨蛋就是平成之後新一代懶散墮落的日本年輕人……咳、咳,不是不是,是那種對不知名的危機無感,浸淫在和平得幸福的人。
而某位俄羅斯移民到日本的十七歲提督,就是在某個和平笨蛋,還有某個好戰笨蛋聯手召集了全非洲提督之後,也被他們扇動成為笨蛋的一員了。
好丟臉。人家以往高貴的形象丟去哪裡了?
說到底,我到底想要講什麼呢?對,我是莉莉絲,非洲反叛軍的情報組長,金髮碧眼單馬尾的蘿莉,也就是說我是正義的化身,所有的成年男子都不得不屈服於我的任性,我的嬌氣亂噴。
「司令官,我有報告。」
這時候走過來報告的是,響,我的秘書艦。還是一樣冰山美人的口吻,以她的三無屬性沁涼了我的對她的愛意。
但是這時候是私人休息時間。任誰也不能阻止我的作業進度,就連可愛的響醬也不行。
「嘿咻……哈!」
「司令官,又在召喚惡魔了嗎?」
「響醬真囉嗦呢,小心我開啟性騷擾模式喔。」
我雖然嘴裡開黃腔,神情卻是緊張,擦乾了額頭上的汗水以免滴到畫在地上的魔法陣。
沒錯,我現在正在畫召喚惡魔用的魔法陣,這也是研究黑魔法的一環,自從我被感化成笨蛋後,又重拾過去對黑魔法的熱衷……
我用的材料是牲畜的血、典型的六芒星咒符、點蠟除的暗室、一本魔法書,條件已經齊全了。中古世紀以來,宗教及民眾禁止魔女的魔法書流通流傳,至今完整保留的文獻為數不多,所存的資料又疑信參半,所以我在蒐集軍情之餘從民間挖來的這些偏方,全部都是可信度極高的咒術。
魔女協會的那些老巫婆們公開的魔法書,其本質近乎只是初階的魔法。能召喚惡魔,可是等級不高,頂多就是會在人類身邊惡作劇的小鬼不能有什麼危害,想要召喚真格的惡魔,絕對不能相信官方提供的資料。
「來吧,」傾斜手中的牲畜血液,緩緩的滴在六芒星的正中央,擴散,「撒旦賜給我力量,使人間的人心變邪惡吧!」
「司令官,不管怎麼說也太像反派……」
「吵死了,討厭!」
那一滴血液攤在地面,依循六芒星的軌跡畫成了血咒。起初毫無反應,不久後,空氣間的微粒產生了震動,地上綻放血紅金光,我隨著大地的晃動喜悅,響緊張的閉著小嘴僵直的站過來我這邊,小手拉著我的軍服袖子。
懸疑的氣氛,壞事發生的預感,浪漫的愛情,所有緊張的元素都湊齊了,綠色靈氣的煙霧纏繞在我們周圍就好像是要訴諸我們這個事實,冰涼且很冷酷,惡魔才會有的絕望感,降臨在了如同黑夜的暗室,我全身的雞皮疙瘩已起,喜悅依然倍增。
燭光遭到煙風瞬間熄滅,一切的聲響止息,所有的光輝所有的焦點所有的存在感集中在消失的六芒星的上方,漂浮著散發立體投影機的虛幻影像的感覺。
一個人影,灰黑色帶紅紫,彷彿鏡面反射我雀躍的笑容,刻畫出苗條流暢的身體曲線,如天仙從天而降敲響鞋底,如妖精從森林優雅翔出,如此完美的姿態。
除了我有這般美貌誰還能爭?沒人,除了,我。
阿咧?我?
「妾身莉莉絲本是夜間活動的夜魔,孰料陰錯陽差降臨在正午時分。」
人影自煙霧化為更確切的形狀,飄逸的長髮、細緻的手圓潤的眼纖細的腰逐漸成形,氣質大不相同,可是那簡直就是同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妳是另外一個我嗎?」
「正是妾身。」她平靜的回覆。「我在死後,以千奇百怪的形象存在於一切黑魔法。而如今妳透過這個法術找到了埋藏在這片土地的分靈,我將會跟隨妳,完成妳的願望。
「不管用什麼手段,不管犧牲了什麼。」
是的,現在的我就像小時候看的遊戲王一樣,一個成熟版的自我出現在面前,騰雲駕霧神聖的登場。
阿咧,荒廢太久的和平笨蛋都會看到幻覺嗎?黑人他也是這樣嗎?這到底還是不是艦隊收藏的小說?但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她是我第一個成功召喚出來的惡魔。
「君是否,」她以好像在吟詩作樂的古味唱,「知道自己來日本擔任提督的目的?」
「目的?」
我被問到,突然腦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作答,對響投以求救的眼神,卻也是同等的慌張。
目的?除了證明罪惡的我能為世界帶來微薄的貢獻,還能有什麼?
「原因為何?因為熱衷黑魔法?因為想證明自己?因為想要肅清邪惡?」
「不是,我……」
奇怪了,明明早已篤定渴望的東西。
變成和平笨蛋以後,好像就忘了什麼更重要的似的。
「妳們把所有的期望都寄託在阿芙里佳了對吧?」飄靈滑順的繞到我身後,「那樣是不行的,只有笨蛋才會那麼做。」
「那麼妳說。」
是因為來自於慚愧嗎,抑或是心裡的不甘。我只能低著頭,盡可能跟正確的理論對抗。
「我該怎麼做?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啊!」
「君何從不知?」
「就是,就是啊!」
我抬起臉慍怒的瞪著她,女人只要找到藉口,便會破口大罵。
「大叔總是把事情蒙在鼓裡,一天到晚吩咐人家東蒐集那個西蒐集那個,但是從來不告訴人家為什麼!肌肉笨蛋承天只會在那邊訓練他的部隊練他的劍術,最笨最笨的黑人只會在那邊談戀愛!
「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又回到以前在非洲那時候,很害怕呀!要是、要是又再次失去身邊所有的一切!」
爸爸、媽媽。瑪瑟安,茉茉,露娜。
不知不覺間,鮑伯、承天、黑人,也成了我最重要的存在。
還有,現在待在我身旁,憂心卻有勇氣的陪伴我的響。
「我們在非洲奮鬥一年了。」
響站出來為我說話。
「這一年,連接了我們生命的意義。」
「一年?僅一年嗎?」
「沒錯。也可以說是十七年。」
「那麼只憑這樣,是不可能革命成的。君等的軍隊,需要那兩位『傳說級人物』。」
「傳說級人物?」
我和響異口同聲,問。
「戰鬥力比任何人來得強的『亂萊』,及屬於君的類型,能透析人類心理的『蕾萌』。」
在暗室裡的惡魔,飄到我們的上方,惡作劇似的俯視我們並竊笑。
「沒有姓氏,純粹的強者。匹敵萬千的,王牌。」
我們坐私人直升機前往那裏,沒錯,是私人的。
我事先在航空領域釋放偽裝消息,混淆那橫跨北非的航空監視系統,然後鮑伯叔請專業技師「白鹿行」改造底下庫藏的直升機,增加迷彩的功能。若是在非軍事區域飛行,露餡的機率其實不大。
這次調查任務隨行的提督有黑人、白鹿行、以及要來見識傳說級人物實力的遊承天,隨行的艦娘則是我的響、阿芙里佳的「人體模型」、綾波。
「欸,莉莉絲。」黑人倚在後座摳著鼻孔,懶散的說,「妳說妳是靠直覺找到目標的,真的還假的?不過是個直覺,豈不是殺雞焉用牛刀?」
「你的那把不是雞刀也不是牛刀,是鼻毛刀好嗎。」在前座的我,撇開頭不屑的哼了一聲。
接著,「我」說道:「莉莉絲,還有多少距離?」
抬頭望著漂浮在空中,黑灰色帶紅紫的魅惑幽靈──遠古的惡魔莉莉絲,以躺臥的姿勢拿著雜誌細細品嘗,沒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伸出指頭刺她一下,她才警覺我的存在:
「謝。」她收斂起興奮的笑容,正坐。「復往西十里。」
「七十里…..了解。承天,往西七十公里。」
「我說啊……」
擔任駕駛的承天聚精會神的盯著儀表板隨時待命,流下一滴汗水。
「再往西七十公里就是海外了喔。」
「不管,你要相信我的直覺!」
「誰會相信一個還未滿十八歲的小蘿莉自言自語得出的結論啊!」就算對象是我,談正經事時他的拳頭還是會硬。
「響,搔他的癢。」
「哈拉秀。」響的眼放金光,朝承天的腋下進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住……住手!」承天的手從控制桿一滑,直升機突然像是遇到亂流,瘋狂地上下震動左右搖晃,我們就算繫著安全帶也還是快要被這隱形颱風甩出機門外。
「哈哈哈哈哈!滾開啦!不要妨礙我駕駛!好……好啦!我知道了,我往西,我往西!」
「真是的,不要鬧司令官啦!」後座的綾波紅著臉推開響,好一陣子,直升機才恢復平息。
喔齁。本人莉莉絲敏銳的少女探測器,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難道說是在忌妒嗎,呵呵呵,真是可愛……
「口水流出來了喔。」黑人懶散地提醒我。
「什麼?我沒有啊?」我擦乾口水,裝蒜,咳了兩聲。
跟這些笨蛋處在一塊,就會像這樣不得安寧啊……
放眼望向窗外的藍天,令我感到和平的溼氣滲進我的皮膚的每一角落。叢林鳥叫、虎嘯猿啼穿透進緊握窗沿的指尖,我的背部不禁打了哆嗦,彷彿莫札特的「春天」在我的腦海裡開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綠林。而天空中的雲朵在緩慢流動之下,形狀千變萬化。
「響,妳看那朵雲像不像兔子?」
「司令官,我怎麼看都只是朵雲。」
「妳要用點想像力。」直升機的螺旋槳趴搭趴搭的轉,我和響正在賞雲,像這樣的一幅畫。「那裏是耳朵,兩個孔是眼睛,還有那邊是身體,腳丫子……」
「對不起,我真的看不出來……」響天真可愛的蹙眉,好像小孩子。
「不用太認真啦。」我一把抱緊她,讓她的頭靠我肩膀。「妳真可愛。」
「哪……」響的臉蛋熟透得像顆紅番茄,試圖掙脫我的手臂,但是被我手心的力道控制住,而後就乖乖的靠在我的胸膛靜下來了。
「這件任務結束之後,」我看著她雪亮的瞳孔,「我有話要跟妳說。」
「可……可以是可以……司令官?」
「謝謝妳替我出聲。」
「咦?司……」
「欸,那邊那個技師!」
我突然間站起,蓋過響的聲音。
「幹嘛?」在後座穿著動漫女角衣服的白鹿行正在翻閱兒童不宜的同人本,他拿起頭戴式耳機抬頭看向我。
「你原本的職務是什麼?」
「白露型的維修專員。看樣子這裡沒有白露型讓我修。」
他戴回耳機專注在本子上。嗚,剛才是不是有涼風冷颼颼的吹過!欸,涼風!?我剛才,又無意識地說了個冷笑話嘛!
「莉莉絲,到了喔。」
承天拍了下我的肩膀,直升機前方有一綿延四界的巖岸。
「還有四十公里才是目的地,要繼續飛嗎?」
我聳肩,求助莉莉絲。莉莉絲懊惱的摸著下巴,然後很心不甘情不願的搖頭。
也是,她是惡魔不是神,不可能萬無一失。
「在這裡降落吧。」
「了解。」承天打開通訊器,「鮑伯,我們到了。座標XX,XX,沒有偵測到敵軍,請求降落許可。」
『收到,請降落。』
通訊器切掉,直升機盤旋著,駛向可以降落的空地。
再來就是我的任務了嗎。蕾萌、亂萊,傳說級的人物。莉莉絲說的真的可信嗎,真有那麼神,為什麼還不搶在我們之前去改變世界?少了當時召喚出莉莉絲的魄力,現在的我只感覺莉莉絲是我的幻想朋友。
我往窗外看,荒地草原跟村落城市比鄰,這就是甘比亞嗎,看上去沒啥去趣兒。咦?
大氣正在震動,像是海水一樣搖曳,又好像飛蚊癥那樣模模糊糊的。港口的海鳥成群飛走了,恐怕是直升機太喧鬧導致。
「承天,雖然我不會暈船,你好歹也開好一點。」
「我什麼都沒做喔?拜託,我的駕駛技術才沒那麼差,是妳累了想睡覺吧。」
「不是,真的有在晃……」
直升機右側艙門呼嘯一聲,吹起了我的劉海,大氣又搖晃了些許。我再度望向窗外,卻什麼都沒看到。
「承天,別鬧。」我轉回來認真的瞪著他。
「我怎麼可能會玩弄妳的感情呢?」
「不是,說真的別鬧了!」
窗外傳來海鳥的哀號,大氣搖晃,形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樓,接著漸漸的傾斜歪向左側,天空急速的往上升。框啷一響,這次我終於確信了。
直升機的被什麼東西打中了。
「媽的,怎麼了!」承天趕緊抓回平衡,把直升機拉回水平狀態,「是敵軍嗎?」
狂風來襲,直升機劇烈晃動,艦娘們抱住頭部尖叫,承天咬緊牙關讓直升機往左偏在扳回來,保持平衡,與那股莫名的力量抗衡著。
「雷達沒偵測到!也不在視野內!該死,到底是安怎!」
有一個莫名的鬼魂在追著我們,抓著直升機尾巴戲弄著我們,把我們弄得翻來覆去,就算不會暈交通工具的人也會被這天搖地動給弄得噁心想吐。
我的手下意識地去翻找降落傘,彎下腰慌張地撞到頭,驚覺已然穿在身上了。借助儀錶板上可抓靠的溝口,我吃力的在傾斜的直升機上站起,三規半管搞得頭腦不清不楚。
在正面的防彈玻璃窗,照映千變萬化的天空,暴風瘋狂的颳來,視野中央一個微小的黑點閃爍,我徹底看傻了眼。
玻璃從中間裂開,一顆巨大的巖石飛來卡在玻璃堵在我們面前。像是巨人把人踩在腳地一般的壓力,直升機失去了浮力,箭也似地垂直墜落。
警報高聲鳴叫,機內閃耀紅光,重力把我翻弄到地板,翻滾到機門旁。我喘著氣,竭力想推開機門。直升機正在地震,然而這扇門聞風不動。
「怎麼辦……怎麼辦!」
恐懼佔據了我的心,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擔任提督以來,還沒有遇過這種狀況。
「閉嘴!」
背後,遊承天叫破了嗓子大吼。他一把抱住響和綾波,另一隻手遞向我。
「黑人呢!」明明是十萬火急,我卻猶豫要不要抓住那隻手,回頭一看,黑人已經大吼著,拉著阿芙里佳跳出,白鹿行早已不見蹤影。
「快!」
烈焰燒出了嗆鼻的濃煙,現在我和承天皆倒在地板上,他極力延長他的手臂要攫住我的手,還差一點,只要我的手肯放上去。
「還不伸手嗎?」莉莉絲在腦中耳語,「妳想死嗎?」
家人和女僕的屍體,像幻燈片閃過。
響方才的害羞面孔,像幻燈片閃過。
我想死。但是,我還不想死!
我將那隻粗壯的手緊緊握住,承天把瘦小的我拉到他懷中。
地板上的緊急逃生口被承天的手肘敲碎,我們掉到了旋轉中的半空。
漸漸的闔上眼皮,從天而降、冒著火煙的機械碎片,散落在黑暗當中。
第六回
腹部感覺到地面正在震動,滾燙熾熱的地熱從狀似巖石的物體散發,睜開眼睛,沾了血漬的左手擦傷滿滿,我靠著模糊的視線和搖晃的身軀站起。
風和日麗,煦日照得林木上的露水閃閃發亮,溫暖的溼氣好不舒適。唯鳥鳴聲被林木深處的爆破煙霧驅散,狼煙繚繞於靜謐的城郊附近,一群接著一群穿著破布衫的農民提著一籃籃的作物東張西望的荒逃,在人群的更前方,貌似有位男子扛著兩民少女,往我的方向慢步而來。
煙霧逐漸消散,那張爽朗的面容我認出來了。但不同的是,這次是嚴肅浮現於臉。
「承天……」我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頭有點悶,忍不住泛淚。
「承天!沒事吧!」後面的宏亮聲音如同回音傳遍了這片森林空地,回頭一看,是正被阿芙里佳小姐扶著的黑人。
「沒事,至於綾波和響,只是暫時暈過去,不用擔心。」承天冷靜的口吻訴說,穩妥的放下兩位布滿塵土的驅逐艦,昏厥在地。「白鹿行呢?」
盤腿坐在黑人旁的白鹿行,招手點頭,小腿似乎骨折了,但基本上無大礙。
「等等,到底是怎樣啊那塊大巖石!」阿芙里佳放開黑人讓他自己顛頗了幾步,走向遊承天,「敵方使用投石器嗎?」
「非也。」
附在我身上的幽魂,莉莉絲介入他們之間,張開雙臂推開他們,但是她的手只是穿過去,存在並沒有被發覺。
「那是傳說級的人物,」即使如此她還是繼續說,「狂戰士亂萊。」
「傳說級人物!」我緊接著大聲地喊,「那塊巖石,全部的巖石,都是他丟的!」
「一個人丟的?」黑人驚慌失色,抱頭。「靠蠻力就可以用巖石砸毀一架高速行駛的直升機?」
「雖然不清楚他是用什麼方法做到的,」承天拔出他的愛刀「雪刻」架在前方,左手擺在背後合起掌心,微曲膝蓋進入戰鬥架式。「但是可以確定他想殲滅我們。」
「殲滅……莉莉絲,這跟妳說的不同啊!」
「吾有言彼等是站在汝這邊的嗎?」那惡魔浮現彎月形的邪笑,眼睛也瞇成了倒掛月,「吾唯言『需要』,剩下的要靠汝等爭取矣。」
「怎麼可以……」
「汝忘了嗎?吾是惡魔。吾操弄人類的心,喜歡看人類爭戰。」本來貌美善良的妙齡女子,突然化身為猙獰惡笑的惡魔,伸長脖子雌牙咧嘴。「快,快召喚那本黑魔法書啊,就如以前吾利用汝的身體,把那些人類啃食得一乾二淨!」
黑暗的瞳孔彷彿沒有底的無限深淵,把我的信心,吸進絞肉機扯到四分五裂……
我呆望森林大火,迷霧中黑色的人影步出。上半身比熊還大塊頭,鞋子一踏地地面就震動一次。違法亂紀的浪人頭與整齊貼身的白色軍服極不搭調,那張五官深邃的面孔寄宿著惡狠的眼神,右手臂的青筋大面積突起,捏爆了手中的石塊,碎成粉末撒在地上,再以鞋底踱地踩踏,抹煞任何他凌駕的弱者。
如果那張怒容收斂成靦腆的笑容,肯定是個憨厚老實人。
「真虧你們能活過我的攻擊。」他低沉的語道。
「巖石是你丟的嗎?」面對強大的氣場,承天僅僅後退半步,沒冒出半滴冷汗,嘴角沒半點動搖,投以尖銳的眼光,「報上名號來,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
「我是亂萊。」他穿的軍服內鼓著一區塊又一區塊的棒狀物體,像是武器之類的。猛然,衣物撕扯的聲音響徹,唯一沒有武器的壯碩右臂裸露並膨脹,這個龐然巨漢抬起下巴,「聽說你們反對日本軍的殖民政策?」
「就是這個打算,」黑人像是操控小提琴琴弦地,拔出黑亮的武士刀高舉,往下一揮,那是劍道的中段構,「我們本來是想邀請你入伍的,但你似乎不歡迎我們。」
「不只這樣吧,事情的緣由我都聽蕾萌說了。」亂萊的右臂做出擊掌動作,而寧靜的空氣,颳起了無形的龍捲風,把在場所有人的衣襬和頭髮吹起,「『你們要跟全世界作對』,改革世界的軍政體系。」
「那只是你們的胡亂猜測。」
我握緊拳頭,說。心裡的那個惡魔,先別管她。
「但就算你們的假設是正確的,你們也沒有理由攻擊我們。你們被流放到非洲,立場是相同的……」
「蕾萌不能認同你們的做法。」亂萊以威壓的口吻打斷,「她已經預料到你們將來會毀滅世界,只因為你們的一廂情願。」
「什麼意思?」我不自覺吞下口水。
「不曉得,太深的道理我也不懂。但是只要除掉你們,世界就能避免走入崩壞。所以我就一個人來了,來打敗你們全軍。」
「黑……黑人,你可以說明一下狀況嗎?」阿芙里佳害怕地拉扯黑人的袖子。
「我也不懂啊!為什麼我們變成了壞人啊!」黑人握緊他的刀,手不斷的顫抖。
「你們想開打的話,」白鹿行看著亂萊頂著大塊肌肉一步步靠近,屁股往後挪了好幾十公分,「保護好我的安危,我明天還有新番要追……」
「媽的,我們本來是把你當作同伴……」承天放下雙臂低語。
「承天……?」
亂萊沉重的腳步聲震撼我的耳膜,就跟直升機上的災難一樣可怕。
我到底該怎麼辦?原來我是脆弱的女孩子嗎,要不是那一天我去碰了那本黑魔法書,爸爸媽媽就不會死了,瑪色安她們就不會死了。如果沒有召喚莉莉絲,響就不用受傷了,大家也不用遇上恐怖的敵人。
「響,快起來!」
我跪在土壤上,搖著側躺的響。不管我怎麼搖,昏沉的睡臉絲毫沒有反應。在我背後,似乎有人按著我的肩膀,向我喊道:住手,她只是昏倒了,不會有事的!但現在的我已經失去理智,只顧著搖啊搖,希望她天真可愛的響音能夠響應我。
「拜託妳,起來!要是妳再不起來,我怎麼有辦法戰鬥!」
我的聰明才智,我的機敏過人在戰場上沒有用,到頭來我只是抱著「好玩」的心情,逃避家人已經死去的事實……
「響,起來!拜託妳了,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為我死去了!」
「啊~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左腳一踱,遊承天掏著耳朵,蓋過了我的哭聲。我仰首看著他站到,足足高了他一個頭身的亂萊面前,推了一把亂萊的胸口。
「你看你把蘿莉給弄哭了啊。你竟敢把綾波,把響,把莉莉絲弄成這樣!你竟敢在我面前,做出最不可饒恕的行為!」
「承天……」
我在剛才的空難活下來了,而接下來還有一場戰鬥。承天的腳跟向後滑,亂萊收攏右拳。
在我心裡準備好之前,右勾就跟上鉤,右拳跟右拳,拳面跟拳面,正面相撞。在亂萊壓倒性的力量面前,承天的拳頭就像被一頭巨象蹂躪,指尖的皮膚裂開,指骨噴發著鮮血,一截一截的被巨拳壓倒,後腳跟抵抗推力的洪流,在地面留下鞋痕。
承天這個笨蛋!對上傳說人物也不先跟戰友協調,就直接拿不擅長的肉搏戰去跟人家比拚!你這笨蛋,這樣不會讓你比較帥啦!要是手臂廢掉該怎麼辦!然而,他卻像是要為了他自己的過去辯護一樣,吶喊:
「共X黨給我去死吧!」
手上的雪刻崩解成七柄短匕架開在空中,左手彈指,一閃,刀光亂舞。清脆的菜刀斬音狂響,一個接著一個再加上一個更加上一個直接刺進,刺又扎又砍又劈又插又剁,鮮血瀰漫地扎進亂萊的左胸心臟位置,就像連續殺人犯懷著怨氣狂桶屍體那樣,一直拔了又桶拔了又桶。
亂萊這巨漢閃過驚訝,然為時已晚,胸口不斷的遭受穿刺,他緊咬著牙捱住刀刃的衝擊,腳底踏穩地面撐住身子,在狂亂的猛攻下,拳頭的力量也被分散,擦過承天的血拳落空。
兩拳交錯而過,磨擦出的火花爆出拳風威震林木,颳下翠綠的樹葉,四周的樹木禿成枯枝,兩個男子漢停止在甫出完拳的站姿,承天顫抖的拳頭靜待枝葉全數落到地面,流淌著比任何樹葉還楓紅的熱血。
「好厲害……」
我不禁從嘴裡,吐露出讚嘆的話語。一個有膽識的作戰,先且不論是實戰經驗或者技巧的質量,這一瞬間就決出勝負可是需要犧牲手臂,犧牲性命的覺悟。
「真有你的,承天!」看著站在原地定住的亂萊,黑人歡呼道。「幹掉了嗎?」
承天的勇氣把我的恐懼吹飛了,可是黑人最後的疑問句,讓我擔心接下來會有不好的發展……
第七回
最強之拳、二天一流
咦?
插在我胸口的,這些是短刀?上面沾滿了血漬,濺得亂七八糟。可是我的心跳正常,健壯的撲通撲通地跳,體內的力量源源不絕,沉睡已久的底力,也該讓他甦醒了。
風塵滾滾,烈火中燒,一片寂靜,那些反叛分子面露喜色的看著我輸掉的一拳的比試。這個叫遊程天的好膽量,竟敢徒手跟我比力量。先且不論他們是
必須除掉的對象,我欣賞這個男人。
「司令官你在發呆什麼啦?」
從我背後,叢雲抱著胸一臉不耐煩的走過來。
「你的胸前,有放鐵塊對吧?」
「不說我都差點忘了。」
胸前的血不是我的血,而是承天拳頭噴出的血。
我扯開軍服,打開底下那件防彈衣的口袋,掏出兩片鐵塊,沉重的框啷,落到地面上。這個舉動似乎讓遊承天以外的提督嚇著了,不過那個金髮雙馬尾的女孩倒是挺機靈,連忙呼叫他們的總部。
「來幾人都是一樣……不過遊承天,我賞識你的氣魄,讓我們再多過個兩招吧。」
「去你的……」表情還很沉靜,但是他的口氣已經出現倦怠的傾向。
「亂萊,別玩過頭了。」
從火林中,嬌小的少女緩步現身,平淡的說。
她是蕾萌,超能力者,預言第三次世界大戰必至。
「你們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到底有多愚蠢。會有更多無辜的人被你們捲入,非洲很可能會被美國領導的聯盟軍集體轟炸,不用一個月,你們的基地就會暴露,到時候就覆水難收了。」
披著海軍軍服,亮麗的秀長銀髮散發脫俗之氣質,尾端結了辮子,左眼的異色鮮紅瞳孔深邃得彷彿看穿一切所見之物。外貌年僅六歲的蕾萌,後邊跟著陽炎型驅逐艦,雪風。
我見證過她拯救過那位年邁的英雄,她不但有讀取他人記憶的能力,更能將豐富的人生閱歷應用在大方向的數據預測。雖然她說的道理太艱深我不能力解,但毫無疑問的是她絕對不是誇大其詞。
「亂萊,不用猶豫,把他們全殺了。尤其是那個金色長直髮的艦娘。」她指著阿芙里佳說。
「欸?我?」看似平凡無奇的辣妞,阿芙里佳傻眼的指著自己。
「我不知道妳是什麼艦種,但要是在這裡放過妳,讓妳變得更強,那可就不好笑了。」
「不管是一對一還是多對一都來吧,」我從左袖口甩出了一把手槍,扔給手無寸鐵的阿芙里佳,她驚慌失措的接下。「現在你們唯一的退路只有投降,坦承你們的罪刑了。」
「我們可是什麼都還沒做喔。」持武士刀的黑人說。
「私藏那個金髮妞,還以為能夠逃過某強國的追查?」蕾萌大喇喇的說,很明顯在挑釁。「花了一年執行的計畫,只為了那個手無寸鐵的花瓶?」
「妳說我花瓶?本艦阿芙里佳,就跟菅原黑人一樣沒用?」
阿芙里佳的眼珠迸發出紅色的十字光,兩拳越握越緊,那把手槍融化在熾熱的紅色氣場,光線耀眼的我不禁抬起右手遮蔽,就像夜晚警車大幅出動捉拿竊賊,亂無章法的紅外光三百六十度的四射,並光源逐漸在中央形成一個深紅的能量球體,縮小在濃縮,刺眼的程度慢慢減少,接著啵!的分解成兩顆愛心往她的兩手邊飄移。
她的食指滑動兩顆愛心,愛心像是溜冰似的滑開並崩解,左右兩排不間斷地叮拎叮拎叮拎叮拎,紅色方塊如同果凍一般乍現,成為一個又一個六邊形,擴張成刀劍武器的形狀。
「二天一流,斬艦刀槍!」
紅光再度閃過,閃耀到與天空的雷電共鳴。雷電的衝擊與之融為一體,打在六邊形刀狀物體迸發光芒,震退沿岸邊平靜的風浪,興起了颶風大浪,吹斷了在我們周圍的所有細木。
右手召喚總長四公尺的斬艦長刀,左手創造另一把兩公尺長的斬艦短槍。
由鋼甲組成的,斬艦長刀的刀身,佈滿鮮紅的電子脈衝線路,不時放射出刺眼電光。
由多層反中子能源所構成的彈夾,填裝在斬艦短槍的後端,使其槍身流通紅色的血脈。
而阿芙里佳與其他反叛軍的成員,全部,都露出戰意的微笑,就好像我憤慨的右拳興奮地顫抖。亂萊,不行,你千萬不可以喜歡上這些瘋子,因為你是只為自己正義而戰的瘋子。
「二天一流……妳是宮本武藏喔!太中二了啦!」武士刀黑人吐槽自己的隊友。
「吵死了!你這花瓶玩沙去!」她的斬艦長刀直直揮下,直指我的鼻尖,只要在接近一公分皮膚就會滲血。「既然這麼想打,本姑娘就奉陪。」
「有意思……」
我其實是很單純的,也許成為蕾萌的同伴,真正的目的就是。
打一場「棋逢對手」的架。不,等等,這樣不對。
真正該打倒的是腐敗的政權,可是為什麼我現在的敵人是這些反抗分子?我想不通蕾萌的邏輯,因為至今為止,我都是以戰鬥本能存活於大大小小的內戰,但是這一次我行動的矛盾讓我仔細思考戰鬥的理由。
為什麼會認定他們一定失敗?這簡直就像,我和蕾萌把自己的失敗投射在他們身上。
(司令官真正的強大不在拳頭,而是……)
叢雲曾經的話語閃過腦海,在她說完之前,我的拳頭就已經率先。
用力量尋找答案。